第八一 至 第九〇
８１＊＊時間： 地點：
（穿過了夾道子，從李紈後窗下越過西花牆，出西角門，進王熙鳳院中。）
（走至堂屋，只見小丫頭豐兒坐在房門檻兒上。）
（見周瑞家的來了，連忙的擺手兒，叫他往東屋裏去。）
（周瑞家的會意，忙著躡手躡腳兒的往東邊屋裏來，只見奶子拍著大姐兒睡覺呢。）
周瑞家：（悄悄兒問道）二奶奶睡中覺呢，也該請醒了。
（奶子笑著，撇著嘴，搖頭兒。）
（正問著，只聽那邊微有笑聲兒，卻是賈璉的聲音。）
（接著房門響，平兒拿著大銅盆出來叫人舀水。）
（平兒便進這邊來，見了周家的，便問）
平 兒：（便起身）你老人家又來作什麼？
周瑞家：（忙起身，拿匣子給他看）送花兒來了。
（平兒聽了，便打開匣子，拿了四枝，抽身去了。）
８２＊＊時間： 地點：
（半刻工夫，手裏拿出兩枝來，先叫彩明來，吩咐送到那邊府裏給小蓉大奶奶戴的，次後方命周
（家的回去道謝。）
（周家的這纔往賈母這邊來，過了穿堂，頂頭忽見他的女孩兒，打扮著，纔從他婆家來。）
周瑞家：（忙問）你這會子跑來作什麼？
周瑞女：媽，一向身上好？我在家裏等了這半日，媽竟不去，什麼事情，這麼忙的不回家？我等煩了，自
己先到了老太太跟前請了安了，這會子請太太的安去。媽還有什麼不了差事？手裏是什麼東西？
周瑞家：（笑道）噯！今兒偏偏來了個劉姥姥，我自己多事，為他跑了半日。這會子叫姨太太看見了，叫
送這幾枝花兒給姑娘奶奶們去，這還沒有送完呢。你今兒來，一定有什麼事情？
周瑞女：（笑道）你老人家倒會猜，一猜就猜著了！實對你老人家說：你女婿因前兒多喝了點子酒，和人
分爭起來，不知怎麼，叫人放了把邪火，說他來歷不明，告到衙門裏，要遞解還鄉。所以我來和
你老人家商量商量，討個情分。不知求那個可以了事？
周瑞家：我就知道。這算什麼大事？忙的這麼著！你先家去，等我送下林姑娘的花兒就回去。這會兒，太
太二奶奶都不得閒兒呢。
（他女孩兒聽說，便回去了，還說）
周瑞女：媽，好歹快來！
周瑞家：是了罷。小人兒家沒經過什麼事，就急的這麼個樣兒！
（說著，便到黛玉房中去了。）
（誰知此時黛玉不在自己房裏，卻在寶玉房中，大家解『九連環』作戲。）
周瑞家：（進來，笑道）林姑娘，姨太太叫我送花兒來了。
賈寶玉：什麼花兒？拿來，我瞧瞧。
（一面便伸手接過匣子來看時，原來是兩枝宮制堆紗新巧的假花。）
林黛玉：（就賈寶玉手中看了一看，便問）還是單送我一個人的？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呢？
周瑞家：各位都有了；這兩枝是姑娘的。
林黛玉：（冷笑道）我就知道麼，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呀。
（周瑞家的聽了，一聲兒也不敢言語。）
賈寶玉：周姐姐，你作什麼到那邊去了？
周瑞家：太太在那裏，我回話去了，姨太太就順便叫我帶來的。
賈寶玉：寶姐姐在家裏作什麼呢？怎麼這幾日也不過來？
周瑞家：身上不大好呢。
賈寶玉：（便和丫頭們說）誰去瞧瞧？就說我和林姑娘打發來問姨娘姐姐安，問姐姐是什麼病，吃什麼藥
。論理，我該親自來的，就說纔從學裏回來，也著了些涼，改日再親自來看。
（說著，茜雪便答應去了。）
（周瑞家的自去。）
８３＊＊時間： 地點：
（原來周瑞家的女婿便是賈雨村的好友冷子興，近日因賣古董，和人打官司，故叫女人來討情。
（）
（周瑞家的仗著主子的勢，把這些事也不放在心上，晚上只求求王熙鳳便完了。）
８４＊＊時間： 地點：
（至掌燈時，王熙鳳卸了粧，來見王夫人）
王熙鳳：今兒甄家送了來的東西，我已收了。偺們送他的，趁著他家有年下送鮮的船，交給他帶了去了。
（王夫人點點頭兒。）
王熙鳳：臨安伯老太太生日的禮已經打點了，太太派誰送去？
王夫人：你瞧誰閒著，叫四個女人去就完了，又來問我！
王熙鳳：今日珍大嫂子來請我明日去逛逛。明日有什麼事沒有？
王夫人：有事沒事，都礙不著什麼。每常他來請，有我們，你自然不便。他不請我們，單請你，可知是他
的誠心，叫你散蕩散蕩。別辜負了他的心，倒該過去走走纔是。
（王熙鳳答應了。）
（當下李紈、探春等姊妹們也都定省畢，各歸房。）
８５＊＊時間： 地點：
（次日，王熙鳳梳洗了，先回王夫人畢，方來辭賈母。）
（寶玉聽了，也要逛去。）
（王熙鳳只得答應著，立等換了衣裳。）
８６＊＊時間： 地點：
（姐兒兩個，坐了車，一時進入寧府。）
（早有賈珍之妻尤氏與賈蓉媳婦秦氏，婆媳兩個，帶著多少侍妾丫鬟等接出儀門。）
（那尤氏一見了王熙鳳，必先嘲笑一陣，一手拉了寶玉，同入上房裏坐下。）
（秦氏獻了茶。）
王熙鳳：你們請我來作什麼？拿什麼孝敬我？有東西就獻上來罷，我還有事呢。
（尤氏未及答應，幾個媳婦們先笑道）
尤 氏：二奶奶，今日不來就罷；既來了，就依不得你老人家了。
（正說著，只見賈蓉進來請安。）
賈寶玉：大哥哥今兒不在家麼？
尤 氏：今兒出城請老爺的安去了。
賈寶玉：可是你怪悶的，坐在這裏作什麼？何不出去逛逛呢？
秦可卿：（笑道）今日可巧。上回寶二叔要見我兄弟，今兒他在這裏書房裏坐著呢。為什麼不瞧瞧去？
（寶玉便要去見。）
尤 氏：（忙吩咐）小心伺候著，跟了去。
王熙鳳：既這麼著，為什麼不請進來，我也見見呢？
尤 氏：（笑道）罷，罷！可以不必見。比不得偺們家的孩子，胡打海摔的慣了的。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
文文的，沒見過你這樣『潑辣貨』，還叫人家笑話死呢。
王熙鳳：（笑道）我不笑話他就罷了，他敢笑話我！
賈 蓉：他生的靦腆，沒見過大陣仗兒，嬸子見了沒的生氣。
王熙鳳：（啐道）呸！扯臊！他是哪吒，我也要見見。別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帶來，打你頓好嘴巴子！
賈 蓉：（溜湫著眼兒，笑道）何苦嬸子又使利害？我們帶了來就是了。
（王熙鳳也笑了，說著出去，一會兒，果然帶了個後生來。）
（比寶玉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身材俊俏，舉止風流，似更在寶玉之上。）
（只是怯怯羞羞，有些女兒之態，靦腆含糊的向王熙鳳請安問好。）
王熙鳳：（喜的先推寶玉，笑道）比下去了！
（便探身一把攥了這孩子的手，叫他身旁坐下，慢慢問他年紀、讀書等事，方知他學名叫秦鐘。
（）
（早有王熙鳳跟的丫鬟、媳婦們，看見王熙鳳初見秦鐘，並未備得表禮來，遂忙過那邊去告訴平
（兒。）
（平兒素知王熙鳳和秦氏厚密，遂自作主意，拿了一疋尺頭，兩個「狀元及第」的小金錁子，交
（付來人送過去。）
王熙鳳：太簡薄些。
（秦氏等謝畢。）
８７＊＊時間： 地點：
（一時，吃過了飯，尤氏、王熙鳳、秦氏等抹骨牌，不在話下。）
（寶玉、秦鐘二人隨便起坐說話兒。）
（那寶玉自一見秦鐘，心中便如有所失。）
（癡了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個獃想，乃自思道）
賈寶玉：天下竟有這等的人物！如今看了，我竟成了泥豬癩狗了。可恨我為什麼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要
也生在寒儒薄宦的家裏，早得和他交接，也不枉生了一世。我雖比他尊貴，但綾錦紗羅，也不過
裹了我這枯株朽木；羊羔美酒，也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富貴』二字，真真把人荼毒了！…
…
（那秦鐘見了寶玉形容出眾，舉止不凡，更兼金冠繡服，嬌婢侈童）
秦 鐘：果然怨不得姐姐素日提起來就誇不絕口。我偏偏生於清寒之家，怎能和他交接，親厚一番，也是
緣法！……
（二人一樣胡思亂想。）
（寶玉又問他讀什麼書。）
（秦鐘見問，便依實而答。）
（二人你言我語，十來句話，越覺親密起來了。）
（一時，捧上茶果吃茶。）
賈寶玉：我們兩個又不吃酒，把果子擺在裏間小炕上，我們那裏去，省了鬧的你們不安。
（於是二人進裏間來吃茶。）
（秦氏一面張羅王熙鳳吃果酒，一面忙進來囑咐寶玉道）
秦可卿：寶二叔，你姪兒年輕，倘或說話不防頭，你千萬看著我，別理他。他雖靦腆，卻脾氣拐孤，不大
隨和兒。
賈寶玉：（笑道）你去罷，我知道了。
（秦氏又囑咐了他兄弟一回，方去陪王熙鳳去了。）
８８＊＊時間： 地點：
（一時，王熙鳳、尤氏又打發人來問寶玉）
尤 氏：要吃什麼，只管要去。
（寶玉只答應著，也無心在飲食上，只問秦鐘近日家務等事。）
秦 鐘：業師於去歲辭館，家父年紀老了，殘疾在身，公務繁冗，因此，尚未議及延師，目下不過在家溫
習舊課而已。再讀書一事，也必須有一二知己為伴，時常大家討論，纔能有些進益。
賈寶玉：正是呢。我們家卻有個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師的便可入塾讀書，親戚子弟可以附讀。我因上年
業師回家去了，也現荒廢著。家父之意，亦欲暫送我去，且溫習著舊書，待明年業師上來，再各
自在家讀書。家祖母因說，一則家學裏子弟太多，恐怕大家淘氣，反不好；二則也因我病了幾天
，遂暫且耽擱著。如此說來，尊翁如今也為此事懸心，今日回去，何不稟明，就在我們這敝塾中
來？我也相伴，彼此有益，豈不是好事？
秦 鐘：（笑道）家父前日在家提起延師一事，也曾提起這裏的義學倒好，原要來和這裏的老爺商議引薦
；因這裏又有事忙，不便為這點子小事來絮聒。二叔果然度量姪兒或可磨墨洗硯，何不速速作成
？彼此不致荒廢，既可以常相聚談，又可以慰父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樂，豈不是美事？
賈寶玉：放心，放心。偺們回來告訴你姐夫、姐姐和璉二嫂子。今日你就回家稟明令尊，我回去稟明了祖
母，再無不速成之理。
８９＊＊時間： 地點：
（二人計議已定，那天氣已是掌燈時分，出來又看他們玩了一回牌，算賬時，卻又是秦氏、尤氏
（二人輸了戲酒的東道，言定後日吃這東道。）
（一面又吃了晚飯。）
（因天黑了，尤氏）
尤 氏：派兩個小子送了秦哥兒家去。
（媳婦們傳出去半日，秦鐘告辭起身。）
尤 氏：派誰送去？
媳婦甲：外頭派了焦大，誰知焦大醉了，又罵呢。
秦可卿：偏又派他作什麼？那個小子派不得？偏又惹他！
王熙鳳：成日家說你太軟弱了，縱的家裏人這樣，還了得嗎？
尤 氏：你難道不知這焦大的？連老爺都不理他，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因他從小兒跟著太爺出過三四回
兵，從死人堆裏把太爺背出來了，纔得了命。自己挨著餓，卻偷了東西給主子吃；兩日沒水，得
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溺。不過仗著這些功勞情分。有祖宗時，都另眼相待。如今誰
肯難為他？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顧體面，一味的好酒，喝醉了無人不罵。我常說給管事的：以後
不用派他差使，只當他是個死的就完了。今兒又派了他！
王熙鳳：我何曾不知這焦大？到底是你們沒主意。何不遠遠的打發他到莊子上去就完了？
王熙鳳：我們的車可齊備了？
媳婦甲：伺候齊了。
（王熙鳳也起身告辭，和寶玉攜手同行。）
９０＊＊時間： 地點：
（尤氏等送至大廳前，見燈火輝煌，眾小廝們都在丹墀侍立。）
（那焦大又恃賈珍不在家，因趁著酒興，先罵大總管賴二，說他）
焦 大：不公道！欺軟怕硬！有好差使，派了別人；這樣黑更半夜送人，就派我。沒良心的忘八羔子！瞎
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爺蹺起一隻腿，比你的頭還高些。二十年頭裏的焦大太爺眼裏有誰
？別說你們這一把子的雜種們！
（正罵得興頭上，賈蓉送王熙鳳的車出來。）
（眾人喝他不住。）
賈 蓉：（忍不住，便罵了幾句，叫人）綑起來！等明日酒醒了，再問他還尋死不尋死！
焦 大：（反大叫起來，趕著賈蓉叫）蓉哥兒！你別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兒！別說你這樣兒的，就是你爹
、你爺爺，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呢！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作官兒，享榮華，受富貴！你祖宗九
死一生掙下這個家業，到如今，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不和我說別的還可，再說別
的，偺們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王熙鳳：（在車上和賈蓉說）還不早些打發了沒王法的東西！留在家裏，豈不是害？親友知道，豈不笑話
偺們這樣的人家連個規矩都沒有？
賈 蓉：（答應）是！
（眾人見他太撒野，只得上來了幾個，揪翻綑倒，拖往馬圈裏去。）
焦 大：（亂嚷亂叫）我要往祠堂裏哭太爺去，那裏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生來！每日偷雞戲狗，爬灰的
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麼不知道？偺們『肐膊折了，往袖子裏藏！』
（眾小廝見他說出來的話有天沒日的，唬得魂飛魄喪，把他綑起來，用土和馬糞滿滿的填了他一
（嘴。）
（王熙鳳和賈蓉也遙遙的聽見了，都裝作沒聽見。）
賈寶玉：（問王熙鳳）姐姐，你聽他說，『爬灰的爬灰』，這是什麼話？
王熙鳳：（連忙喝道）少胡說！那是醉漢嘴裏胡唚！你是什麼樣的人，不說沒聽見，還倒細問！等我回了
太太，看是搥你不搥你！
賈寶玉：（嚇得寶玉連忙央告）好姐姐，我再不敢說這些話了！
王熙鳳：（王熙鳳哄他道）好兄弟，這纔是呢。等回去偺們回了老太太，打發人到家學裏去說明了，請了
秦鐘，學裏念書去要緊。
（說著，自回榮府而來。）
（〔第八回 賈寶玉奇緣識金鎖 薛寶釵巧合認通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