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 至 第五〇
41**時間: 地點:
(這日正在鶴軒內,看誦《黃庭》正是:
( 無心求羽化,有意學鷹揚。)
一 個:(香火進報道)有個酒醉漢,跌倒東嶽殿上,隨身兵器,將磨細方磚,打碎了好
幾塊。攙又攙他不動,來報老爺知道。
魏玄成:(想)昨夜仰觀天象,有罡星臨於本地,必此人也,待我自己出去。
(離了鶴軒,逕到東嶽殿,見叔寶那狼狽的景象:行李摜在一邊,也沒人照管,
(一隻臂膊屈起做了枕頭,一手瘸著,把破衣袖蓋了自己的面貌。)
叔 寶:(香火道)方才那只腳還絆在門檻上,如今又縮下來了。
(魏玄成上前,把手揭開衣袖,定睛觀看,見滿面通紅。)
(他得的陽症,類於酒醉,不能開言,他則睜著兩個大眼。)
魏 徵:(點頭歎道)兄在窮途,也不該是這等過飲。
(叔寶心裡明白,喉中咽塞,講不出話來。)
(掙了半日,把右手伸將出來,在方磚上寫著「有病」兩字。)
(那方磚雖淨,未免有些灰塵,這兩字到也看得清楚。)
魏玄成:兄不是酒困,原來是有恙。
(叔寶把頭點一點。)
玄 成:不打緊。
魏玄成:(叫道人)房中取我的棕團過來。
(放在叔寶面前,盤膝坐下,取叔寶的手,放在自己膝上,寸關尺三脈,一呼四
(至,一吸四至。)
叔 寶:(道)少陽經受症,內傷飲食,外感風寒,還是表症,不打緊。卻只是大殿風頭
裡睡不得。後面又沒有這般寬闊的去處。
魏玄成:(叫道人)多取兩束穰草來,就在那殿東北上鐘架兒後頭,黑暗些的去處,沒有
風來,打一個草鋪,便好睡了。
(把被囊開了,內有兩匹潞綢,一件紫衣,一張公文批回,又有十數兩銀子。)
玄 成:這幾件東西,恐兄病中不能照顧,待小弟收在房中,待兄病體痊可,交付還兄何
如?
(叔寶伏地叩首。)
玄 成:這兩條金裝鐧,就放在這裡,人也偷不去的。
魏玄成:(叫道人)搓兩條粗壯的草繩,捆束在一處,放在草鋪上,做個枕頭,就好鎮大
殿上的陰氣,又好闢邪。
(將叔寶攙到草鋪上睡了。)
(魏玄成把紫衣潞綢等件,收拾進房,在鶴軒中簇一帖疏風表汗的藥兒,煎與叔
(寶吃了,出了一身大汗。)
(次日神思清爽,便能開言。)
(魏玄成不住的煎藥與叔寶吃,常來草鋪頭邊,坐倒與叔寶盤桓,漸將米湯調理
(,病亦逐漸安妥。)
(不覺二七一十四日,是日乃十月十五日,卻是三元壽誕,近邊居民,在東嶽廟
(裡做會,五更天就開大門。)
(殿上撞鐘擂鼓,叔寶身子虛弱,怎麼當得?雖得魏玄成盤桓,卻無親人看管,
(垢面蓬頭,草鋪未免有些齷齪。)
(這些做會的人,個個憎嫌,七嘴八舌,正是:
( 身居卵殼誰知鳳,跡混鯨鯢孰辨龍!)
(大凡僧道住庵,必得一兩個有勢力的富戶作護法。)
(又常把些酒食,饜足這些地方無賴破落戶,方得住身安穩。)
(魏玄成雖做黃冠,高岸氣骨還在,如何肯俯仰大戶,結識無籍?所以眾人都埋
(怨魏道士可惡,容留無籍之人,穢污聖殿。)
(叔寶又惱又愧,正無存身之地,恰湊著單員外來了。)
(帶領手下人,到東嶽廟來,要與故兄打亡醮,眾會首迎出三天門來)
雄 信:單員外來得正好。
雄 信:有甚說話麼?
手 下:(眾人道)東嶽廟是我潞州求福之地,魏道士妄自專擅,容留無賴之人,穢污聖
殿,不堪瞻仰,單員外須要著實處他。
(雄信是個有意思的人,不作福首,不為禍先。)
雄 信:(緩言對答道)列位且住!待我對他講,自有道理。
叫手下:殿上請魏法師出來。
(魏玄成正在殿上,人道)
手 下:魏師父,家主人有請。
魏玄成:你主人是那一個?
手 下:(人道)家主是單二員外。
(魏玄成即出三天門來。)
(眾人都卻站開。)
雄 信:(滿面笑容道)魏先生,舍親們都在這裡閒論,這座東嶽廟,乃是潞州求福之地
,須要莊嚴潔淨,以便瞻仰。今聞先生容留什麼人,住在殿上,作踐穢污,眾心
甚是不喜,故此特問先生,端的不知何等樣人,好留在殿上居住?
魏玄成:(從容道)小道是出家人,以慈悲為本,方便為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此人是個尋常人,小道也會打發他去了﹔卻是一個大有意思的,客中患病,跌倒
殿上。小道把藥石調治,才得痊妥,出於一念惻隱,望員外原情恕罪,致意列位
施主。
雄 信:這人是那裡人呢?
玄 成:山東齊州人。
(雄信為叔寶留心,聽見山東齊州四字,嚇了一跳。)
雄 信:(問道)姓什麼?
玄 成:那日初二日,跌倒在殿,病重不能開言。有一張公文的批回,上寫單名,叫做秦
瓊。及至次日清楚,與他盤桓,問及表字,叫做叔寶,乃北齊功勛苗裔。
(聽罷,雙眉頓蹙,向眾會首打一著地深躬道)
雄 信:方才所說的人,原來是我故人。故人有難,零丁在此,我不及奉陪列位,只得要
去看他,異日同此友登門拜謝。
玄 成:(眾人道)既是貴相知,有恙在此,請員外自便。
(雄信挽了魏玄成的手,急進三天門,上東嶽殿。)
(殿上人都站滿,叫手下人)
雄 信:看秦爺在那裡,快請相見。
(眾人讓開一條路,玄成指引手下到鐘架子後面)
手 下:秦爺在這裡。
(雄信卻從亮處來到黑地,看不分明。)
(叔寶此時有地洞也鑽將下去了,把頭鑽在草鋪底下,不肯抬頭起來。)
(雄信腳底下踢著草鋪,不見人在那裡)
叫手下:扶秦爺起來相見。
(三四個莊客,向前來扶。)
(叔寶雖是病體,難便扯得動,他頭底下枕的草繩兒,已經十數日,都磨斷了。
()
(手下人把氈條一扯,唰的一聲,拖出兩條金裝鐧來。)
(雄信此時,眼中已定下亮光來了,見金鐧,知是真正叔寶也。)
(也不顧草鋪上穢污,將身伏倒道)
雄 信:吾兄在潞州地方,受如此悽惶,單雄信不能為地主,羞見天下豪傑朋友。
(到此,難道還不好認,只得以頭觸地,叩拜道)
叔 寶:兄長請起,恐賤軀穢污,觸了仁兄貴體。
雄 信:(流淚道)為朋友者死,若是替得吾兄,雄信不惜以身代兄,何穢污之有?
(正是:
( 已成蘭臭合,何問跡雲泥。)
叔 寶:(回顧魏玄成道)先生!先兄亡醮之事,暫且停幾日,叔寶兄零丁如此,學生不
得在此拈香,把香儀禮物,先生都收下了。我與叔寶兄回,待此兄身體康健,即
到寶宮來還願,就與先兄打亡醮,卻不是一舉而兩得。
手 下:(吩咐)秦爺騎不得馬,看一乘暖轎來。
魏玄成:少停片時。
(轉鶴軒中去,將叔寶衣服取出,兩匹潞州綢,一件紫衣,一張批回,十數兩銀
(子,當了雄信面前,交與叔寶。)
雄 信:(心中暗道)這還是我家的馬價銀子哩。
(叔寶舉手相謝,別了魏玄成,同雄信回到二賢莊去。)
(自批魏玄成、秦叔寶、單雄信三人,都成了知己。)
(到書房,雄信替叔寶沐浴更衣,設重茵疊褥。)
(雄信與叔寶同榻而睡,將言語開闊他的胸襟,病體十分痊妥。)
(日日有養胃的東西供給叔寶,還邀魏玄成來,與他盤桓,真賽過家人父子。)
(正是:
( 莫戀故鄉生處好,受恩深處便為家。)
(只是山東叔寶的老母,愛子之心,無所不至,朝夕懸望,眼都望花了。)
(又常聞得官府要拿家屬,又不知生死存亡,求籤問卜,越望越不回來,憂出一
(場大病,臥在牀上,起身不得。)
(苦是:
( 心隨千里遠,病逐一愁來。)
(還虧得叔寶平日善於交友,幾個通家的厚友,曉得叔寶在外日久,老母有病,
(眾人約會齊了,饋送些甘旨之費,又兼省問秦老伯母。)
秦 母:通家子姪,都來候問,這也難得,都請進內房中來。
(列坐榻前,共是四人:西門外異姓同居,今開鞭杖行的賈潤甫,齊州城裡與叔
(寶同當差的三友:唐萬仞、連明、同差出去的樊建威。)
(秦母坐於牀上,叔寶的娘子張氏,立在臥榻之後,以帳幔遮體。)
(秦母見兒子這一班朋友都坐在牀前,睹景傷情,不覺滾下淚來。)
秦 母:(道)列位賢姪,不棄老朽,特來看我,足見厚情﹔但不知我兒秦瓊,如何下落
,一去不回,好教我肝腸都斷。
賈潤甫:(等對道)大哥一去不回,真好奇怪,老伯母且放心,吉人天相,料無十分大慮
,不爭早晚,多應到家。
秦 母:(埋怨樊虎道)樊建威,吾兒六月裡同你差出門,燒腳步紙起身,你便九月回來
了,如今隆冬天氣,吾兒音信全無,多應不在人世了。。
(媳婦聽得婆婆這一句話兒,幼婦不敢高聲,在帷幔中啾啾唧唧也啼哭起來。)
(眾友異口同聲,都埋怨)
樊 虎:樊建威!你乾的什麼事?常言道:『同行無疏伴。』一齊出門,難道不知秦大哥
路上為何擔閣,端的幾時就該回來,如今為何還不到家?老伯母止生得大哥一人
,久不回家,舉目無親,教他怎不牽掛。
樊 虎:諸兄在上,老伯母與秦大嫂埋怨,小弟不敢分辯,諸兄是做豪傑的人,豈不知『
在家千日好,出外片時難。』六月裡山東趕到長安,兵部衙門掛號,守批回,就
擔誤了兩個月。到八月十五日,才領了批。秦大哥到臨潼山,適遇唐國公遇了強
盜,正在廝殺之際,大哥抱不平起來,救了唐公,出得關外,匆匆的分了行李。
他往潞州,我往澤州,不想盤纏銀子,總放在我的箱內。及至分路之後,方才曉
得,途中也用盡了,如今等不得他回來,也補送在此。
(把一包銀子放在榻前。)
秦 母:我有十兩銀子,教他買潞綢的,想必他也拿來盤纏了。
樊 虎:我到澤州的時節,馬刺史又往太原,恭賀唐公李爺去了。兩個犯人,養在下處,
卻又柴荒米貴。及至官回,投文領批,盤費俱無了。
秦 母:這都是你的事,你此後可曉得我兒的消息呢?
樊 虎:若算起路程日子,唐公李爺到太原時,秦大哥已該到潞州了,那時蔡刺史還不曾
出門,是斷乎先投過文了。我曉得秦大哥是個燥性的人,難道為了批回,擔誤在
潞州不成?我若是有盤費,也枉道到潞州尋他,討個的信,因沒了盤費,逕自來
了,那裡曉得秦大哥還不到家?
秦 母:(眾友道)這個也難怪你,只是如今你卻辭不得勞苦,還往潞州抓尋叔寶兄回來
,才是道理。
樊 虎:老伯母不要煩惱,寫一封書起來,待小姪拿了到潞州去,抓尋大哥回來便了。
(命丫環取文房四寶,呵開凍筆,寫幾個字,封將起來,把樊虎補還的解軍銀子
(,一同付與樊虎道)
秦 母:這銀子你原拿去,盤纏他回來卻不是好。
樊 虎:小姪自盤纏去,見了大哥,也就盤纏他回來了,何必要動他前日的銀子。
秦 母:你還是拿去,只覺兩便。
樊 虎:(眾人道)如今只要急尋大哥回來,你便多帶些盤纏去也好,不如從了老伯母之
命。
樊 虎:如此小姪就此告別,去尋大哥了。
秦 母:遠勞你,卻是不當。
(眾人將送來的銀錢,都安在秦母榻前,各散去訖。)
(樊虎回家,收拾包裹行囊,離了齊州,竟奔河東潞州一路,畢竟不知可尋得著
(否?)
(懶聞村婦語,怕聽野猿啼。)
(總評:秦叔寶,虧著命裡帶著魏道士、單員外這幾個恩星,若是命裡沒有,要
(在世界上尋,恐不能遇巧如此。)
(原評)
(窮到賣馬,還要找上一場大病,此正窮乏拂亂,天所以玉成之也。)
(況乎魏公之全英雄於困頓,雄信之極恩禮於窮交,俱繇此一病生出,則此病亦
(何可少也!獨恨母既因望子不至而沉痾,子復因疾遄歸而被禍,其為叔寶,累
(不小耳。)
(第十回 樊建威冒雪訪行蹤 單員外贈金貽禍水)
(詩曰:
( 雲壓關山慘不收,朔風吹送白蒙頭。)
(身忙不作洛陽臥,誼密時移剡水舟。)
(怪殺顛狂如落絮,生憎輕薄似浮漚。)
(誰知一夕藍關路,得與知心少逗遛。)
(這一首雪詩,單說這雪是高人的清事,豪客的酒籌,行旅的愁媒,卻又在無意
(中使人會合。)
(自離山東,一日到了河東,進潞州府前,挨查了幾個公文下處,尋到王小二店
()
樊 虎:借問一聲:有一個山東濟南府人姓秦,號做秦叔寶,曾在你家作寓麼?
小 二:是有個秦客人在我家作寓,十月初一日賣了馬做路費,星夜回去了。
(樊虎長歎流淚。)
(王小二店裡有客,一陣大呼小叫,轉身走進了。)
(聽見關心,近前問道)
柳 氏:尊客高姓?
樊 虎:在下姓樊。
柳 氏:就是樊建威麼?秦客人在我家蹉跎許久,我們又服侍他不周,日日在這裡望你來
,十月初一黃昏時節起身的,難道還不曾到家?
樊 虎:正是呢。
柳 氏:(心中暗想)如今是十二月初旬,難道路上就行兩個多月?此人中途失所了,在
此無益。
(吃了一餐午飯,算還店賬,悶悶的出東門,趕回山東。)
(天寒風大,刮下一場大雪來。)
(樊虎冒雪衝風,耳朵裡頸窩裡都鑽了雪進去,冷氣又來得利害,口也開不得,
(只見:
( 亂飄來燕塞邊,密灑向孤城外。)
(卻飛還梁苑去,又回轉灞橋來。)
(攘攘挨挨,顛倒把乾坤隘,分明將造化埋。)
(蕩摩得紅日無光,威逼的青山失色。)
(長江上凍得魚沉雁杳,空林中餓得虎嘯猿哀。)
(不成祥瑞翻成害,侵傷了隴麥,壓損了庭槐。)
(暗昏柳眼,勒綻梅腮。)
(填蔽了錦重重禁闕宮階,遮掩了綠沉沉舞榭歌台。)
(哀哉苦哉!河東貧士愁無奈。)
(猛驚猜,忒奇怪,這的是天上飛來冷禍胎,教人遍地下生災。)
(幾時守得個赫威威太陽真火當頭曬,暖溶溶和氣春風滾地來,掃彤雲四開,現
(青天一塊,依舊祥光瑞煙靄。)
(樊虎寒顫顫熬過了十里村鎮,天色又晚,沒有下處,只得投東嶽廟來歇宿。)
(那座廟就是秦叔寶得病的所在,若不是這場大雪,怎買得樊虎剛剛在此歇宿,
(這叫做:
(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東嶽香火,正待關門,只見樊虎捱將進來投宿。)
(道人到鶴軒中,報與魏觀主。)
(觀主乃是極有方情的,即便延納。)
(樊虎到後軒中,放下行李,抖去冰雪,與觀主施禮。)
觀 主:貴處那裡?
樊 虎:小弟山東齊州,往潞州抓尋朋友,遇此大雪,暫停寶宮,借宿一宵,明日重酬。
觀 主:足下可是樊先生麼?尊字是建威?
樊 虎:(嚇了一跳)仙長何以知吾賤字?
觀 主:叔寶兄曾道及尊字。
樊 虎:(大喜)那個叔寶?
觀 主:先生又多問了。秦叔寶能有得幾個?
樊 虎:在那裡?
觀 主:十月初二日有病到敝觀中來。
樊 虎:(頓足道)想是此兄不在了,且說如今怎麼樣了?
觀 主:十月十五日,二賢莊單員外邀回家去,與他養病。前日十一月十五日,病體全愈
,在敝宮還願,因天寒留住在家,還不曾打發他回去,見在二賢莊上。
(樊虎一聞此言,卻像什麼光景,就像是:
( 窘士獲金千兩,寒儒連中高魁。)
(洞房花燭喜難持。)
(久別親人重會。)
(困虎肋添雙翅,蟄龍角奮春雷。)
(農夫苦旱遇淋漓。)
(暮景得生騏驥。)
(右調《西江月》)
(觀主收拾果酒,陪樊虎夜坐。)
(樊虎因雪裡受些寒氣,身子困倦,到也放量多飲幾杯熱酒,暫且睡過一宵。)
(才見天明,即便起身。)
(封一封謝儀,送與觀主。)
(這魏觀主原不是道流一輩,況且是秦叔寶的朋友,死也不受他的,送出東嶽廟
(來,指示二賢莊路逕。)
(樊虎逕投雄信莊來,此時雄信與叔寶書房中擁爐飲酒賞雪,倒也有興,正是:
( 對梅發清興,倩酒敵寒威。)
手 下:(莊客來報)山東秦太太央一個樊老爹,寄家書在外。
叔 寶:(喜道)單二哥!家母托樊建威寄家書來了。
(二人出莊迎接,笑道)
叔 寶:果然是你。
建 威:前日分行李時,銀子卻在弟處,不曾分得。回去送與伯母,伯母定要小弟做盤纏
尋覓吾兄回去。
叔 寶:為盤纏不曾帶得,擔閣出無數事來。
雄 信:前話慢題,且請進去。
(雄信叫手下接了樊老爹行李,一直引到書房暖處。)
(雄信先與樊建威施賓主之禮,叔寶又拜謝建威風霜寒苦之勞,雄信吩咐手下重
(新擺酒。)
叔 寶:家母好麼?
建 威:有書在此,請看。
(叔寶開緘,和淚讀罷,就去收拾行李。)
(一封書寄思兒淚,千里能牽游子心。)
(雄信看見,微微暗笑。)
(酒席完備了,三人促膝坐下。)
雄 信:叔寶兄令堂老夫人安否?
叔 寶:家母多病。
雄 信:我見兄急急束裝,似有歸意?
叔 寶:(眼中垂淚)不是小弟無情,飽則□去,奈家母病重,暫別仁兄,來年登堂,拜
謝仁兄活命之恩。
雄 信:兄要歸去,小弟也不敢攔阻。但朋友有責善之道,忠臣孝子,何代無之,要做便
做一個實在的人,不要做沽名釣譽的人。
叔 寶:請兄見教,怎麼是真孝?怎麼是假孝?
雄 信:大孝為真,小孝為假。徇情昧理,故名為假。兄如今星夜回去,恰像是孝,實非
真孝。
(叔寶眼淚都住了,笑將起來)
不 覺:小弟貧病流落,久隔慈顏,實非得已。今聞母病,星夜還家,乃人子至情,怎麼
呼為小孝?
樊 虎:秦大哥一聞母病,二奉母命,作急還家,還是大孝。
雄 信:你每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令先君北齊為將,北齊國破身亡,全其大節,乃亡國
之臣,不可與圖存,天不忍忠臣絕後,存下兄長這一籌英雄,正當保身待用,克
光前烈。你如今星夜回去,寒天大雪,貴恙新愈,倘途中復病,元氣不能接濟,
萬一三長兩短,絕了秦氏之後,失了令堂老伯母終生之望,雖出至情,不合孝道
。豈不聞君子道而不逕,舟而不游,跬步之間,不敢忘孝,冒寒而去,吾不敢聞
命。
叔 寶:然則小弟不去,反為孝麼?
雄 信:(笑道)難道教兄終於不去了?只是遲早之間,自有道理。況令堂老伯母是個賢
母,又不是不達道理的,今日托建威兄來抓尋,只為愛子之心,不知下落,放你
不下。兄如今寫一封回書,說領文擔擱日久,正待還家,忽染大病,今雖全愈,
不能任勞。聞命急欲歸家定省,逕說小弟苦留,略待身子勞碌得起,新年頭上,
便得到家。令堂得兄下落所在,憂病自然痊可,曉得尊恙新痊,也定不要你冒寒
回去。我與兄長既有一拜,即如我母一般,收拾些微禮,作甘旨之費,寄予令堂
,且安了宅眷,再托樊兄,把潞州解軍的批回,往齊州府註銷了,完了衙門的公
事,公私兩全。待來春日暖風和,小弟還要替兄設處些微本錢,勸兄長此番回去
,不要在齊州當差,求榮不在朱門下,倘奉公遣差,由不得自己,使令堂老伯母
倚門懸念,非人子事親之道。遲去些子,難道就是不孝了!
(見雄信講得理長情切,又自揣怯寒不能遠涉,對樊虎道)
叔 寶:我卻怎麼處?還是同兄回去,還是先寫書回去?
樊 虎:單二哥極講得有理,令堂老伯母得知你的下落,自然病好。曉得你在病後,也不
急你回家了。
叔 寶:(向雄信道)這等說,小弟且寫書安家母之心。
雄 信:這便是了。
(叔寶就寫完了書,取批回出來,付與樊虎,囑托他完納衙門中之事。)
(集唐:
( 山靄蒼蒼望欲迷,一行書寄數行啼。)
(丈夫飄泊今如此,悔別青山憶舊溪。)
(雄信回後房取潞綢四匹,碎銀三十兩,寄秦母為甘旨之費。)
(又取潞綢二匹,銀十兩,送樊虎為贐敬。)
(樊虎當日別去,回山東把書信銀兩,交與秦母﹔又往衙門中完其所托之事。)
(雄信依舊留叔寶在家中,不過是飲食作樂而已。)
(圖他一醉不成夢,不向故園深處飛。)
(到了除夕,雄信陪叔寶飲到天明,擁爐談笑,卻忘了身在客鄉。)
(叔寶又想著功名未遂,蹤跡飄零,離母拋妻,卻又愀然不樂。)
(天明又是仁壽四年正月,年酒熱鬧,叔寶席席有分,吃得一個不耐煩起來。)
(一個新年裡,弄得昏頭搭腦,沒些清楚。)
(將酒滴愁腸,愁重酒無力。)
(又接了賞燈的酒,主人也困倦了,雄信十八日晚間,回到後房中去睡了。)
(叔寶自己牽掛老母,再不得睡下,只管在燈底下走來走去。)
(那些人,見他不睡)
手 下:秦爺,這早晚如何還不睡?
叔 寶:我要回山東之心久矣!奈你員外情厚,我要辭他,卻開不得口,列位可好讓我去
了,我留書一封,謝你員外罷。
(因好客,手下人個個是慇懃的,眾人道)
主 人:秦爺在此,正好多住住兒去,小的們怎麼敢放秦爺回去!
叔 寶:若如此,我更有處。
(又在那廂點頭指手,似有別思。)
(眾人恐怕一時照顧不迭,被他走去,主人畢竟見怪。)
(一邊與講話,一邊就有人往後邊報與雄信)
叔 寶:秦大爺要去。
(聞言,披衣著履而出)
單雄信:秦大哥為何陡發歸興?莫不是小弟簡慢不週,有些見罪麼?
叔 寶:小弟歸心,無日不有,奈兄情重,不好開言告辭。如今歸念一動,時刻難留,夢
魂顛倒,怕著枕席。
(言罷流下淚來。)
(集唐:
( 愁裡看春不當春,每逢佳節倍思親。)
(誰堪登眺煙雲裡,水遠山長愁殺人。)
雄 信:吾兄不必傷感,既如此,天明就打發吾兄長行便了,今夜倒穩睡一覺,以便早起
。
叔 寶:已是許下了呢?
雄 信:我一世不曾換口,難道欺兄不成!
(轉身走進去了。)
(叔寶積下一向熬煎,頓覺寬慰,人道)
手 下:秦爺聽得員外許了明早還家,笑顏便增了許多。
(叔寶上牀,伸腳暢睡不題。)
(你道雄信為何直要留到此時,才放他回去?自從那十月初一日,買了叔寶的黃
(驃馬,王伯當與李玄邃說知了,就叫巧手像人,像馬身軀,做一副熔金鞍轡,
(正月十五日方完,異常細巧,耀眼爭光。)
(雄信欲以厚禮贈叔寶,又恐他多心不受,做一副新鋪蓋起來,將打扁白銀縫在
(鋪蓋裡,把鋪蓋打卷,馬備了鞍轡,捎在馬鞍鞒後,只說是鋪蓋,不講裡面有
(銀子。)
(方才牽將出來,又自有當面的贐禮。)
(叔寶要向東嶽廟去謝魏玄成,雄信又著人去請了來,賓主是一桌酒奉餞。)
(旁邊桌子上,擺五色潞綢十匹,做就的寒衣四套,盤費銀五十兩。)
(雄信與叔寶把盞飲酒,指桌上的禮物)
向叔寶:些微薄敬,望兄叱納。外日叮嚀,求榮不在朱門下,這句說話,兄當牢記,不可
忘了。
手 下:(魏成玄道)叔寶兄,低頭人下,易短英雄之氣。況弟曾遇異人,道:『真主已
出,隋祚不長。』似兄英勇,怕不做他時佐命功臣。就是小弟托跡黃冠,亦是待
時而動。兄可依單員外之言,天生我材,斷不淪落。
叔 寶:(心中暗道)玄成此言,殊似有理。但雄信把我看小了,這叫做久處令人賤,送
了幾十兩銀子,他就教我不要入公門,他把我當在家常是少了飯錢、賣馬的人,
不知我雖在公門,上下往來朋友,贐禮路費,費幾百金,不能過一年,他就說許
多閒話。
只 得:(口裡答謝道)兄長金石之言,小弟當銘刻肺腑,歸心如箭,酒不能多。
(雄信取大杯對飲三杯。)
(魏玄成也陪飲了三杯。)
(叔寶告辭,把這許多物件,都捎在馬鞍鞒後,舉手作別。)
(揮手別知己,有酒不盡傾。)
(只因鄉思急,頓使別離輕。)
(出莊上馬,緊縱一轡,馬壯人強,一口氣跑了三十里,才收得住。)
(捎的那鋪蓋,拖下半邊來。)
(這馬若是叔寶自己備的,便有筋節,捎的行李,就不得拖將下來。)
(卻是單家莊上手下人捎的,一頓頓鬆了皮條,馬走一步踢一腳。)
叔 寶:(回頭看道)這行李捎得不好,朋友送的東西,倘失落了,辜負他的好意,耽遲
不耽錯,前邊有村鎮,且暫住一晚,到明日五更天,自己備馬,行李就不得差錯
了。
(迳投店來。)
(此處地方名皂角林,也是叔寶時運不利,又遭出一場大禍來。)
(只因運艱滯,觸處成網羅。)
(總評:
( 雄信既贈多金,不妨明言,保必如此暗贈,致貽禍水。)
(第十一回 眾捕人大鬧皂角林 好漢子縛進潞州府)
(詩曰:
( 英雄作事頗皦皦,讒夫何故輕淄涅。)
(積猜成信不易明,黑白妍強難解別。)
(雉網鴻羅未足悲,從來財貨每基危。)
(石崇金谷空遺恨,奴輩利財能爾為。)
(堪悲自是運途蹇,干戈匝地無由免。)
(昂首嗟噓只問天,紛紛肉眼何須譴。)
(壯夫無錢氣不揚,到多財卻也為累,若土著之民,富有資財,先得了一個守財
(虜的名頭,又免不得個有司看想,親友妒嫉。)
(若在外,囊橐沉重了些,便有劫掠之慮﹔跡涉可疑,又有意外之變。)
(怕不福中有禍,弄到殺身地位。)
42**時間: 地點:
(話說叔寶未到皂角林時,那皂角林夜間有響馬割了包去。)
(這店主張奇,是一方的保正,同十一個人,在潞州遞失狀去,還不曾回來。)
(婦人在櫃裡面招呼,叫手下搬行李進客房,牽馬槽頭上料,掌燈燭、點茶湯、
(擺酒飯。)
(黃昏深後,張奇被蔡太守責了十板,發下廣捕批,著落在他身上,要捉割包響
(馬。)
(著二十個捕盜人,押張奇往皂角林捉拿。)
(為何著在張奇身上?他身充保正,又是飯店主人。)
(大凡響馬與飯店都是合伙的多,故此蔡太守著在他身上要響馬。)
(叔寶在客房中,聞得外面人喧嚷,只認是投宿的人,或有什麼爭論,也不在話
(下。)
43**時間: 地點:
叔 寶:(且說張奇進門,對妻子道)響馬怪得財漏網,瘟太守麵糊盆、悶葫蘆、埋頭囤
,不知苦辣倒著落在我身上,要捕風捉月,教我那裡去追尋?
(婦人點頭,引丈夫進房去。)
(眾捕盜人輕步跟在後邊,聽他夫妻有甚話說。)
只 得:(張奇的妻子對丈夫道)有個來歷不明的長大漢子,在我們家裡下著。
只 得:(眾捕盜人聞言,一齊都進房來)娘子,你不要迴避,都是大家身上的干係。
婦 人:你們列位不要高聲,是有個人在我們家裡。
只 得:(眾人道)怎麼曉得他是來歷不明的人?
婦 人:這個人渾身都是新衣服,隨身有兵器,騎的是高頭大馬。要說是做武官的,畢竟
有手下儀從的人﹔要說是做客商的,就沒有附搭的伙計,也有手下的後生。這等
樣個齊整人,到我們店中,獨自投宿,就是個來歷不明的人了。
只 得:(眾人道)這話也講得有理,我們先去看他的馬。
(手下人掌燈火,往後槽來看,卻不是我們潞州的馬,本地方王孫公子養的走馬
(,都是有數的,這個馬,卻像是外路的馬。)
(想是拒捕官兵,追下來,失落了單。)
手 下:(問)如今在那個房裡?
婦 人:(指道)就是這裡。
(眾人把堂前燈都吹滅了。)
(房裡卻還有燈,眾人在壁縫外,往裡窺看。)
(叔寶此時晚飯已吃過,家火都收拾出去,把房門拴上,打開鋪蓋要睡,只見褥
(子重得緊,捏去有硬東西在內,又睡不得,只得拆開了線,把手伸進去,摸將
(出來,原來都是馬蹄銀,用鐵椎打扁、斲方的,好像磚頭一般,堆了一桌子。
()
(又驚又喜,點頭伸舌,心中暗道)
叔 寶:單雄信、單雄信!怪道教我回山東不要當差,原來有這等厚贈。就是掘藏,也還
要費些力氣,怎有這現成的造化,他想是怕我推辭,暗藏在鋪蓋裡邊。單二哥真
正有心人也。
(只不知每塊有多少來重,把銀子逐塊拿在手中掂一掂、試一試,那曉得:
( 隔牆須有耳,窗下豈無人。)
(捕盜正看他暗喜的光景,大家知會道)
婦 人:你看這個人,是真正響馬。若是買貨的客人,自己家裡帶來的本錢,多少輕重,
自然曉得。若是賣貨的客人,主人家自有發帳法馬交兑明白,已沒有不知數目的
理,怎麼拿在飯店裡掂斤播兩?這個銀子,難道還是他的?決是響馬無疑。常言
道縛虎休寬,先去後邊把他的馬牽出飯店,藏過了,他若一上了馬,便如龍得水
,如鳥得風,就禁他不住了。
(二十名捕盜人,腰間解下十來條繩索來,在他房門外邊,離地一尺高,櫃欄住
(磉門房□子,做起軟絆地繃來,絆他的腳步。)
(那怕他:
( 大鵬有翼沖天去,猛虎多威出阱來。)
(先議一個有膽量的,先進去引他出來。)
(張奇,先瞧見他這一桌銀子,就留了心:這個東西,左右是沒處查考的,待我
(先進房去,擄他幾塊,怕他怎的?對眾人道)
店 主:列位老兄!你們不知我家門戶出入的所在,待我先進去,引他出來,何如?
隨 口:(眾捕人都是曉得利害的)便等你進去。
(張奇一口氣呷了兩三碗熱酒,用腳將門一蹬,那門閂是日夜開閉,年深月久,
(滑溜異常,一腳激動,便跳將出來。)
(張奇趕進房去,竟搶銀子。)
(可見銀子不是好東西,能生人,又能殺人。)
(秦叔寶也為這幾兩銀子,手腳都亂了。)
(他若空身坐在房裡,人打進來,招架住了,問個明白,就問出理來了,因有滿
(桌銀子,不道人來拿他,只道歹人進來搶劫,怒火直衝,動手就打一掌去。)
(遢的一響,把張奇打來撞在牆上,腦漿噴出桃花,牙齒亂拋瓠子。)
(哎喲一聲氣絕身亡,正是:
( 妄想黃金入袖,先教一命歸泉。)
外 邊:(齊聲吶喊)響馬拒捕傷人。
(張奇妻子舉家號8痛哭。)
(在房裡,著忙起來)
叔 寶:就是誤傷人命,進城到官,也不知累到幾時?我又不曾通名,棄了行囊,走脫了
罷。
(還捨不得這幾塊銀子,羅在衣兜裡面,拽開腳步,往外就走,不想腳下密布軟
(絆,輕輕伏倒。)
(眾捕盜三四把撓鉤,將秦瓊搭住,五六根水火棍,一起一落。)
(叔寶渾身都是虯筋板肋,伏在那地繃上,用膀臂護了自己頭腦,任憑攢打,把
(拳頭一□,短棍俱折,虎口都迸裂了。)
(眾人一齊添換短兵器上來,鐵鞭、拐子、流星、鐵尺、金剛環、拳心袖彈,乒
(乓劈拍亂打。)
(虎陷深坑難展爪,龍遭鐵網怎騰空。)
(四肢都打傷了,奄奄氣絕。)
(眾人叫掌燈火來,取冷水照面門上一噴,方才9醒轉來。)
(跣剝衣裳,繩穿索綁,取筆硯來,寫響馬的口詞。)
叔 寶:列位!我不是響馬,是山東齊州城劉爺差人,去年八月家間,在你本府投文,曾
解軍犯。久病在此,因朋友贈金還鄉,不知列位將我誤認為盜,誤傷人命,見官
好與你們明白。
(眾人那裡信他的言語,把地下銀子都拾將起來,贓物都開了數目。)
(馬牽到門首,馱了東西,抬這秦瓊,張奇妻子叫村中人,寫了狀子,一同離了
(皂角林,往潞州城來。)
(這卻是二進潞州,到城門首時,三更時候,對城上喊叫)
秦 瓊:守城的人!皂角林拿住割包響馬,拒捕又傷了人命,可到州中報太爺知道。
(眾人以訛傳訛,擊鼓報與太爺。)
(蔡太爺即時吩咐巡邏官員開城門,將這一干人押進府來,發法曹參軍勘問。)
(果然巡邏官員開了城門,放進這一干人,到參軍廳。)
(這參軍姓斛斯,名寬,遼西人氏,夢中喚起,一包子酒尚未醒,燈影下先叫捕
(人彔了口詞。)
聽 得:獲得贓銀四百餘兩,
秦 瓊:我老爺在這廂,撰不出一個錢,他有這許多銀子,有馬有器械,響馬無疑。
聽 得:(便叫)響馬!你喚甚名字?那裡人?
叔 寶:(忙叫道)老爺!小的不是響馬,是齊州軍解公差秦瓊,八月間到此,蒙本州蔡
爺,賞有批回。
斛參軍:(那)你八月給批,原何如今還在此處?這一定近處還有窩家了。
叔 寶:小的因病在此耽延。
斛參軍:這銀子是那裡來的?
叔 寶:是友人贈的。
斛參軍:胡說!如今人一個錢也捨不得,怎有這許多贈你。明日拿出窩家黨與,就知強盜
地方與失主姓名了。怎又拒捕,打死張奇?
叔 寶:小的十六日黃昏時候,在張奇家投歇,忽然張奇帶領多人,搶入小的房來。小的
疑是強盜,酒後慌張,失手打去,他自撞牆身死。
斛參軍:這拒捕殺人,情也真了。你那批回在那邊?
叔 寶:已托友人寄回。
斛參軍:這一發胡說,你且將投文時在那家歇宿,病時在誰家將養,一一說來,我好喚來
對證,還可出豁你。
(叔寶只得報出個王小二、魏玄成、單雄信。)
(聽了一本的帳,叫)
斛參軍:且將贓物點明,響馬收監,明日拘齊窩主再審。
(可憐將叔寶推下監來,好利害的去處:
( 居喪門之地,坐白虎之方。)
(鐵門杳杳五六重,陰風撲鼻﹔石壁崚崚三四丈,白日生寒。)
(狴犴高張,鎮剛悍之銳氣﹔荊蓁密覆,防踰越之私謀。)
(繚杻拖來,一個個鳩形鵠面﹔梆鈴響靜,一聲聲鬼哭神號。)
(風雨黃昏,青火攢生破壁﹔炎蒸溽暑,蒼蠅聚咂殘屍。)
(換班錢少遲,禁子便敲毒棒﹔常例銀不到,獄官動用非刑。)
(身落阱中,誰怕你聰明蓋世﹔頭鑽網內,那問他豪傑過人。)
(須知牆外即天堂,這是眼前真地獄。)
斛參軍:(次早見蔡刺史道)昨蒙老大人發下人犯,內中拒捕殺人的叫做秦瓊,稱係齊州
解軍公人,卻無批文可據。且帶有多銀,有馬有器械,事俱可疑。至於張奇身死
是實,但未曾查有窩家失主黨與,及檢驗屍傷,未敢據覆。
蔡刺史:這事也大,煩該廳細心鞫審解來。
(斛參軍回得廳,便出牌拘喚王小二、魏道士、單雄信一干。)
(王小二是州前人,央了個州前人來燒了香,說他是公差,飯店並不知情,歇了
(。)
(魏玄成被差人說,強盜專在庵觀寺院歇宿,百方刁鑽,詐了一塊。)
(單雄信也用了幾兩,隨即收拾千金,帶從人到府前,自己有一所下處,喚手下
(人去府中將童老爹與金老爹請來。)
(原來這兩個,一個叫做童環,字佩之,是府中捕盜快手。)
(一個叫做金甲,字國俊,與雄信通家相處。)
(聞雄信到下處,有人來請,迳進裡面來。)
(雄信叫手下把外面大門關了,對二友雙膝跪下。)
(二友慌張,伏倒在地道)
雄 信:兄有何話,吩咐小弟,當效犬馬之勞,何須如此行禮?
雄 信: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昨夜誤捉進府的秦叔寶屈陷監中,求二位多方解救。
(童、金)
二 人:就是秦瓊麼?
雄 信:正是。
二 人:單二哥!此事掣肘,此人又招稱拒捕傷人,張奇的妻子又補狀在府中。
雄 信:求二位難處中與我設一個善處之法。
佩 之:恐監中一時動手,可先打一小關節,拿幾兩銀子賄賂了司獄。司獄官與牢裡的禁
子,疏了秦朋友刑具,把言語寬慰了他,與他關通了說話。次後須在參軍處,做
了跟腳,這些衙官不過是錢米。後在蔡刺史處,打一關節。關節到,大家便葫蘆
提出門了。
(單雄信便將千金交與,憑他使用。)
(兩個停妥了監中,自見叔寶,與他合同了聲口。)
(斛參軍處,貼肉:。)
(魏玄成也是雄信為他使用無說。)
(皂角林去檢驗屍傷,金童二人,買囑了仵作。)
(張奇致命處,做了磚石撞傷。)
(捕人是金童二人周支,不來苦執。)
(復審把銀子說是友人蒲山公李密、王伯當相贈的,不做盜贓,不打不夾,出一
(個審語解堂道:
( 審得秦瓊,以齊州公差至潞。)
(批雖寄回,而歷歷居停有主,不得以盜疑也。)
(張奇以金多致猜,率眾掩之。)
(秦瓊以倉率之中,極力推歐,使張奇觸牆身死。)
(律以故殺,不大苛乎!宜以誤傷末減,一戍何辭。)
(其銀兩據稱李密、王伯當贈予,合無?俟李密等到官質明給發。)
(論起做了誤傷,也不合充軍,這也是各朝律法不同。)
(既非盜贓,自應給還,卻將來留難貯庫,也只是衙門討好意思,乾沒他的以肥
(上官。)
(至於捕人誣盜,也該處置,若難為了他,恐他解堂時爭執,故此都推在已死張
(奇身上。)
(解堂時,斛參軍先面講了,蔡刺史處關節又通,也只是個依擬。)
(叔寶此時得命好了,還敢來討鞍馬器械銀兩,憑他貯庫。)
(問了一個幽州總管下充軍,僉解起發。)
(雄信恐叔寶前途並沒伴侶,兵房用些錢鈔,托童佩之、金國俊押解叔寶,一路
(相伴。)
(批上就僉了童環金甲名字,當堂領文,將叔寶﹔鎖出府大門外,疏了刑具,同
(到雄信下處,拜謝活命之恩。)
雄 信:倒是小弟遺累於你,何謝之有?
叔 寶:這還是小弟運途淹蹇,致有此禍。若非兄全始全終,怕不作囹圄之鬼!
(雄信就替童佩之、金國俊安家,邀叔寶出西門,到二賢莊書房,沐浴更衣。)
(因有事在前途,不過換了一身布草衣著,倒收拾了百金盤費,壯叔寶行色。)
(擺酒餞別,因行色匆匆,三杯酒告辭。)
雄 信:(臨分手取出一封書來)童佩之!叔寶兄在山東河南,交友甚多,就是不曾相會
的,慕名也少不得接待。這幽州是我們河北地方,叔寶卻沒有朋友,恐前途舉目
無親,把這封書收在包裹裡面。到了涿郡,地名叫做順義村,也是蓋村有名的一
個豪傑,叫做張公瑾,與我通家,有八拜之交。你投他引進幽州,轉達公門中當
道朋友,好親目叔寶。
佩 之:小弟曉得。
(辭了雄信,三人上路,正是春日融和天氣:
( 過了瑤山疊翠,遠水澄清。)
(奇花綻、錦繡鋪林﹔嫩柳垂、金絲拂地。)
(風和日暖,時過野店荒村﹔路直沙平,夜宿郵亭館驛。)
(見了些羅衣蕩漾紅塵內,駿馬驅馳紫陌中。)
(在路上,三人也各說些自己本領,及在公門中事業。)
(彼此相敬相愛。)
(不覺數日之間,到了涿郡。)
(巳牌時候,已是順義村,一條街道,倒有四五百戶人家。)
(入街頭第二家,就是個飯店。)
叔 寶:(門首站住道)賢弟!這就是順義村。要投張朋友處下書,初會間的朋友,肚中
饑餓,也不好就取飲食。常言說:『投親不如落店』,我們且在飯店中打個中火
,然後投書,也不遲。
(正是:
( 取魚不在前灘,下樁何勞急水。)
二 人:(童金)秦大哥講得有理。
(三人進店,酒保引領,坐後面坐頭。)
(點茶湯,擺酒飯。)
(才吃罷午飯,聞店門外,如萬馬奔騰之狀,又不知是何事故。)
(總評:
( 叔寶得銀之喜,張奇搶銀之狀,捕人設計之密,雄信周全挽回之苦,一筆
(筆寫出,無不逼露。)
(數百金值甚,叔寶便爾驚喜感動,有此無端之喜,所以有無妄之災。)
(如叔寶英雄,橫得數百金,便招奇禍﹔今之庸妄人卻動希非分,安得令終。)
(投店估銀,叔寶全疏脫了,倒不如雄信揮金佈置,上下週詳。)
(然一以取禍,一以全交,可見豪傑處世,不可有一毫疏略。)
(第十二回 定罪案發配幽州地 打擂台揚名順義村)
(詩曰:
( 失水蛟螭暫未伸,壯心豈肯混凡鱗。)
(奮飛時欲游天表,灑潤常思澤世人。)
(羞是寸蜓誇得意,笑他尺蠖浪稱神。)
(直交戰血玄黃滿,方信神龍氣不湮。)
(虎瘦雄心自在,龍困靈氣不消。)
(壯士意氣,那肯在寥落不顯。)
(就如漢高祖,不過是亭長,見秦始皇車駕過沛縣)
一 個:大丈夫當如此矣!
一 個:(項羽避仇會稽,見秦始皇車駕東巡)此可襲而虜也。
(偶然觸發,便有按捺不住雄心,收束不下壯氣。)
(叔寶同金國俊、童佩之出店觀看,立於櫃欄前,只見街坊上無數少年約有數百
(人,各執齊眉短棍,擺將過去。)
(短棍後列五方旗號,中軍鼓樂,簇擁馬上一人,貌若靈官,戴萬字頂包巾,插
(兩朵金花,穿猱頭補服,係銀面挺帶,十字橫披兩匹彩段。)
(馬後又是一對藍旗,許多槍刀簇擁,迎將過去。)
叔 寶:(問店家)迎送的這個好漢,是什麼人?
主 人:三位老爹!我們順義村,今日迎太歲爺。
叔 寶:怎麼叫這等一個凶名?
店 主:我們這位爺,姓史,雙名大奈,元是番將,迷失在中原。近日謀幹在幽州羅爺標
下,為旗牌官。羅爺選中史爺人材,不知胸中實授本領如何,發在我們順義村,
打三個月擂台,三個月沒有敵手,實授旗牌官。殘歲冬間立起的,今日是清明佳
節,三個月。初時,有幾個附近的好漢,後邊是遠方豪傑,打過也有幾十場,莫
說贏得他的沒有,便是跌個平交的,眼中也沒見,果是一個好漢子。如今又迎到
擂台上去。
叔 寶:今日可打了麼?
店 家:今日還打一日,明日就不打了。
叔 寶:我們要去看看,可看得麼?
店 家:(笑道)老爹這句話說差了,難道只我們本地方有人打擂台,這順義村,是個通
衢,卻是四山五嶽來的豪傑,老爹不要說看,有本事打也憑老爹去打。
(正是:
( 吹來殘筱發清響,撥處寒灰露異光。)
叔 寶:店家且替我們把行李收了,看打擂台回來,算還你飯錢。
(叫佩之、)
國 俊:富貴不離其身,把盤費的銀子,謹慎在腰間。
(三人出得店門,後面看打擂台的黎民百姓,織婦蠶奴,絡繹不絕。)
(往街北走,走盡街,就是一所靈官廟。)
(廟門首有幾畝荒地,荒地上築起一座擂台來,也只有九尺高,方圓闊二十四丈
(。)
(台下有數千人圍繞,爭看史大奈,吹打迎上擂台,就將鼓手掣在靈官廟伺候。
()
(叔寶弟兄三人,捱將進來,上擂台馬頭邊看可有人上去打。)
(還沒有人,只見那馬頭左手,兩扇朱紅欄杆,方方的一個<角兒。)
(欄杆裡面設著櫃欄,櫃上天平法碼,支架停當。)
(又有幾個少年,掌這銀櫃。)
叔 寶:(三人到欄杆邊)列位!打擂是個比武的去處,設這櫃欄天平在此何干?
國 俊:(內中一人道)朋友,你不知道,我們史爺,是個賣博打。
叔 寶:元來是為利。
國 俊:(那人道)不是為利,卻是圖名。
叔 寶:要銀子怎麼不是為利?
國 俊:(那人道)始初時,沒有這個意思,立起擂台來,一個雷聲天下響,五湖四海盡
皆聞,英雄豪傑,畢聚於台下。我們史爺為人謹慎,恐武不善作,打傷了人,沒
有憑據。有一個人上去打,要寫一張認狀。
叔 寶:怎麼叫做認狀?
國 俊:(那人道)就是上去的,本人姓名、鄉貫年庚,設個誓,也要寫在認狀上,見得
打死勿論。這個認狀,卻雷同不得,有一個人要寫一張,爭強不服弱,那個肯落
後,都要爭先,為寫這個認狀,幾日不得清白。故此我們史爺說不要寫認狀了,
設下這櫃欄天平,財與命相連,好事的朋友,都到櫃上來交銀子。
叔 寶:交多少?
國 俊:(此人道)不多,有一個人,交五兩銀子。不拘多少人,銀子交完了,史爺發號
令上來打,有一個先往上走,第二個豪傑趕上一步,拖將下來。拖下來的,就不
得上去。就是第二個上去了,當場時,有本事打我們史爺一拳,以一博十,贏我
們史爺五十兩銀子﹔踢一腳,一百兩銀子﹔跌一交,贏一百五十兩銀子。
叔 寶:打不過呢?
國 俊:(那人道)五兩銀子,買一頓拳頭打,殘疾回去,怨命就罷了。一日常有二三十
人交了銀子,擂台底下,先就打闌殘了,出乎其類的上台去,被史爺紛紛的都摜
將下來,一月之間,贏了千金,遠近皆知,人心都打寒了。有銀子,本領不如的
,不敢到櫃上來交﹔有本領,沒有銀子的,也打不成。故此後來這兩個月,上去
打的人甚少。今日做圓滿,只得將櫃欄天平佈置在此,卻也不知道可有做圓滿的
豪傑來沒有?
(叔寶對佩之、笑道)
國 俊:這倒也是豪傑乾的事。
佩 之:(童就攛掇叔寶道)兄上去,官事後,中途發一個財。兄的本領,是我們知道的
,一百五十兩,手取到幽州衙門中用,也是好的。
叔 寶:賢弟!命不如人說也閒。我的時運不好,雄信送了幾兩銀子沒福受用,皂角林惹
出一場官司來。潞州受了許多坎坷。這裡打人,又想贏得銀子。再莫說上去了,
只好看看罷了。
佩 之:(童就要上去)這個機會,不要蹉了,等小弟上去耍耍罷。
(他不曉得利害,只要上去耍子。)
(這個童佩之、金國俊,也不是無名之人,潞州府堂上當差,有名的兩個豪傑。
()
(叔寶卻與他不是久交,因這場官司,雄信引首,得以識荊一拜。)
(叔寶卻不曾與他比過手段。)
(見他一頭高興要上去耍耍,卻也奉承道)
叔 寶:賢弟逢場作戲,你要上去,我替你兑五兩銀子。
(叔寶交銀子在櫃上,童佩之上擂台來打。)
(那擂台馬頭,是九尺高,有十八層疆剎。)
(才走到半中間,圍繞看的幾千人,一聲喝采,似)
(一風撼倒千竿竹,百萬軍中半夜雷。)
(把童佩之嚇得骨軟筋酥。)
(這幾千人,是為許久沒有人上去,今日又有人上去做圓滿,眾人吶喊助他的威
(。)
(卻不曉得他沒來歷的嚇軟了。)
(卻又不好回來,只得往上走。)
(走便往上走,卻不像先前的本來面目了,做出許多張致來:咬牙切齒,怒目睜
(眉,揎拳裸袖,綽步撩衣,發狠上前。)
只 得:(下邊看的人贊道)好漢發狠上去了。
只 得:(又有識貨的,在後邊道)這個人不是好漢,是個沒來歷的。
叔 寶:(那人道)你怎麼知道他沒來歷?
只 得:(那人答道)有來歷的人,再不發狠,扯開拳頭生繃硬靠就打。但是發狠的,就
是沒來歷的人。你看豎眉睜眼,跌打時可有一件用得著的麼?
(下邊紛紛議論。)
44**時間: 地點:
(卻說史大奈在擂台上,三月不曾遇著敵手,旁若無人。)
(見來人腳步囂虛,卻也不在他腔子裡面。)
(獅子大開口,做一個門戶勢子,等候來人。)
(上中下三路,皆不能出其匡郭。)
(童環到擂台上,見史大奈身軀高大,壓伏不下來,輕身一縱,飛仙踹,雙腳掛
(面,落將下來。)
(史大奈用個萬敵推魔勢,將童環腳拿落在擂台上。)
(童環站下,左手撩陰,右手使個高探馬勢,來伏史大奈。)
(史大奈做個織女穿梭,從右肋上鑽出童環背後,楂住衣服鸞帶,叫道)
一 個:我也不打你了,攛下去罷!
(把手一撐,從擂台上攛將下來。)
(下邊看的一讓,摜了個燕子銜泥,撲通跌了一臉沙灰。)
(正是:
( 自負強中手,輕同陌上塵。)
(把一個童佩之,弄得滿面羞慚﹔一個秦叔寶,急得火星爆散。)
一 個:(喝道)待我上去!
(往前就走。)
一 個:(掌櫃的攔住道)上去要重兑銀子,前邊五兩銀子,已輸絕了。
(不得工夫,兑取一錠大銀,丟在櫃上道)
叔 寶:這銀子多在這裡,打了下來,與你算罷。
(也不從馬頭上上擂台,去平地九尺高,一攛就跳上擂台來,竟奔史大奈。)
(史大奈招架秦瓊,好打:
( 拽開四平拳,踢起雙飛腳。)
(這一個韜肋劈胸敦,那一個剜心側膽著。)
(這一個青獅張口來,那一個鯉魚跌子躍。)
(這一個餓虎撲食最傷人,那一個蛟龍戲子能兇惡。)
(這一個忙舉觀音掌,那一個急起羅漢腳。)
(長拳架勢自然凶,怎比這回短打多掠削。)
(二人相持數十回,不分勝敗與強弱。)
(也不像兩個人打,就如一對猛虎爭餐,擂台上滾做一團。)
(牡丹雖好,全憑綠葉扶持,難道史大奈在順義村,打三個月擂台,不曾有敵手
(,孤身就做了這一個好漢?一個山頭一隻虎,也虧了順義村的張公瑾做了主人
(,就是叔寶有書投他,不曾相會的。)
(今日這個旗帳鼓手,都是張公瑾備辦了,來附和史大奈的。)
(張公瑾此時在靈官廟擺三席酒,本村中邀了個會本領少年豪傑白顯道,來陪史
(大奈吃賀喜酒。)
(故此將鼓手先叫來,在廟裡伺候。)
(打完了擂台,好吹打安度飲酒。)
(張公瑾與白顯道二人是酒友,等不得安席吃正經酒,先叫廚下的庖人取幾樣果
(菜,在大殿滴水簷前,用矮桌低凳,拿壇冷酒,先在那裡試酒。)
(且嘗個清聖濁賢,不管他你勝我負。)
張公瑾:只要熬過今日,這一兩個時候,史朋友事便完了。
白 顯:三個月沒尋得一個對手出來,哪爭在這一時?平日打出了,嚇慌了人,那個還敢
來?
45**時間: 地點:
(正說時,兩個慌慌的走將進來道)
後 生:二位老爹,史老爹官星也還不現。
公 瑾:今日做圓滿,怎麼說這話?
後 生:(來人道)擂台上史爺,倒先把一個人摜將下來,得了勝。然後跳一個大漢上去
,打了三四十合,不分勝敗。小的們擂台底下旁觀者清,史爺的手腳都亂了,打
不過這個人。
張公瑾:有這樣事,可可做圓滿,就遇這個敵手。
後 生:(叫)白賢弟,我們且不要吃酒,朋友的事,不要做得有始無終,大家去看看。
(出得廟來,分開眾人,擂台底下,看上邊還打哩。)
(打得愁雲怨霧,遮天蓋地:
( 黑虎金錘降下方,斜行要步鬼神忙。)
(劈面掌參眉就打,短簇臁擘破撩襠。)
(見打得凶,不好上去,只問底下看的人)
張公瑾:這個豪傑,從那一條路上來的?
(底下看久了的,個個都知道,就指著童佩之、二人道)
金國俊:那個鬢角裡有些沙灰的,就是先摜下來的了﹔那個衣冠整齊的,是不曾上去打的
。問這兩個人,就知道上頭打的那個人了。
(卻是本方土主,喜孜孜一團和氣,笑溶溶滿面春風,對佩之舉手道)
張公瑾:朋友,上面打擂的是誰?
(童跌惱了,臉上便拂乾淨了,鬢角還有些沙灰,見叔寶打贏了,沒好氣答應人
()
佩 之:朋友,你管他閒事怎麼?憑他打罷了。
公 瑾: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恐怕是過中朋友,不好挽回。
(卻不惱,他不曾上去打,元榮無辱,上前來招架道)
金國俊:朋友,我們也不是沒來歷的人。要打便一個對一個打就是了,不要講打攢盤的話
﹔就是打輸了,這順義村也認得本地方幾個朋友。
公 瑾:兄本地方認得何人?
國 俊:潞州二賢莊單二哥,有書到順義村,投公瑾張大哥。還不曾到他莊上下書。
(公瑾大笑,笑一個:
( 千里攜將錦字,對面不識張郎。)
白 顯:(道指定公瑾道)這就是張大哥了。
國 俊:元來就是張兄得罪了。
公 瑾:兄是何人?
國 俊:小弟是金甲,此位童環。
公 瑾:無來是潞州的豪傑,上邊打擂的是何人?
國 俊:這就是山東歷城秦叔寶大哥。
張公瑾:(搖手大叫)史賢弟,不要動手!此乃素嘗聞名秦叔寶兄長。
(史大奈與叔寶二人扠住拳。)
(張公瑾挽住童佩之,白顯道拖著金國俊,四人笑上擂台來。)
(六友相逢,彼此陪罪。)
公 瑾:(叫道)底下看打擂的列位,都散了罷,不是外人來比試,乃是自己朋友,訪賢
到此的。
(命手下將櫃抬往靈官廟中去,邀叔寶下擂台,進靈官廟,鋪拜氈頂禮相拜。)
(叫鼓手吹打安席。)
(元是張公瑾、史大奈、白顯道,一個人一席酒的。)
(添了秦叔寶、童佩之、金國俊,兩人合一席,安下坐來。)
公 瑾:(席上舉手道)行李在於何處?
叔 寶:在街頭上第二家店內。
公 瑾:(命手下)將秦爺行李取來,把那櫃裡的原銀返璧於叔寶。
(叔寶就席間打開包裹,取的薦書,送與公瑾拆開觀看)
雄 信:嗄!元來兄有難在幽州,不打緊,都在小弟身上。這個靈官殿的酒,不過是郊外
小酌,與史大哥賀喜,還要屈駕到小莊去坐一坐。
(六個人匆匆幾杯,不能盡歡,公瑾早已吩咐手下,到莊去擺酒。)
(黃昏時候,邀眾友都到莊上,大廳秉燭焚香。)
(邀叔寶諸友,八拜為交。)
(情疏同室積戈戟,義洽天涯是弟兄。)
(執手相期同奮翮,一行征雁倚天橫。)
(誓同生死,患難扶持。)
(拜罷,擺過酒來。)
(飲到五鼓時候,史大奈也要到帥府回話,白顯道也要相陪,備六騎馬,帶從者
(十餘人,同叔寶齊進幽州投文。)
(不知如何?)
(總評:
( 叔寶不肯打擂台,才是英雄本色。)
(見朋友輸了,發憤上去,不免見獵心喜。)
(若非張公瑾細密週到,安知不又撩下一場事來也。)
(如公瑾者,其為友全交,不減雄信,而精密過之。)
(後來舉龜投地,十分勇決,英豪不可測識如此。)
(這回形容史大奈上台施設,與童環高興尋打,秦瓊勇力過人,公瑾委曲周全,
(六人無心邂逅,絕妙雜劇作料也。)
(第十三回 張公瑾轉托二尉遲 秦叔寶解到羅帥府)
(詞曰:
( 雲翻雨覆,交情幾動窮途哭。)
(唯有英雄,意氣相孚自不同。)
(魚書一紙,為人便欲棄生死。)
(拯厄扶危,管鮑清風尚可追。)
(右調《減字木蘭花》)
(交情薄的固多,厚的也不少。)
(薄的人,富貴時,密如膠漆﹔患難時,卻似摶沙,不肯攏來。)
(若俠士有心人,偏道是世窮見節義,莫不極力援引,一紙書奉如誥敕,這便是
(當今陳雷,也不盡數先時管鮑。)
(自順義村到幽州只三十里路,五更天起身,平明就到了。)
(公瑾有個熟人,家在帥府西首,安頓行李,命手下整飯。)
叫手下:(又)西轅門外班房中,把二位尉遲老爺請來。
(這個尉遲,不是那尉遲恭,那尉遲恭,是山後馬邑縣制田莊人,覆姓尉遲,名
(恭,表字敬德,乃胡地之人,故稱為胡敬德,山後河北,有此一種。)
(這個也姓尉遲,兄弟二人,乃周相州總管尉遲═之族姪。)
(尉遲因隋文帝在周,有不臣之心,起兵身死,宗族亡滅,他兩人逃入幽州,哥
(哥叫尉遲南,兄弟叫尉遲北。)
(二人名諱上起字,尉遲南表自強,尉遲北表又強,取南方之強北方之強的意思
(,向來與張公瑾通家相好,現充羅公標下,有權衡的兩員旗牌官:
( 不能研墨致身,且向兜鍪寄跡。)
(他這帥府,東轅門外的,是文官的官廳,就是幽州貼堂官做巡捕官。)
(西轅門外,是武弁的官廳,旗牌聽用等官,只等轅門裡面掌號官奏樂三次,奏
(細樂,中軍官進轅門扯五方旗,放子母炮,帥府才開門。)
(掌號官才奏樂頭一次,尉遲南、尉遲北在班房中收拾了戎服,伺候本官。)
(兩個走將進來,叫)
後 生:二位爺,家老爹有請。
尉 遲:(南道)你是張家莊上的麼?
後 生:小的是順義村來的。
尉 遲:(南道)你們老爹在城中麼?
後 生:就在轅門西首下處,請二位老爹相會。
(尉遲南吩咐手下看班房,竟往公瑾下處來。)
(公瑾下處,卻有六人,不好一齊相會。)
(叔寶是解到他衙門中投文的犯人,童佩之、金國俊是兩個解子,怎麼好與那兩
(個金帶前程的抗禮。)
(把他三人藏在客房裡面,待公瑾引手道達過,容相見才好來請。)
(張公瑾、史大奈、白顯道三人正坐,來報)
手 下:二位尉遲老爺到了。
(公瑾下階迎接上堂,俱得相見,寒暄罷坐下。)
(南見史大奈在坐,便開言)
尉 遲:張兄今日進城來這等早,想是為史同袍打擂台日期已完,要參謁本官的事了?
公 瑾:此事或者有之,還有一事奉聞。
尉 遲:(南道)還有什麼見教?
(公瑾衣袖裡取出一封書來,遞與尉遲崑玉。)
(接將過來,不工致拆開了,兄弟展開觀看畢)
二 人:嗄!元來是潞州二賢莊單二哥的華翰,舉薦個秦朋友到敝衙門投文。托兄引首,
使愚兄弟識荊。秦朋友如今在哪裡,請相見罷了。
(才向客房裡,叫)
公 瑾:秦大哥,出來罷!
(豁郎郎郎的響將出來。)
(童環捧文書,金甲帶了鐵繩,叔寶矬著虎彪軀,﹔鎖出來。)
尉 遲:(兄弟勃然變色道)張大哥,你小覷我,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單二哥的華翰到
兄長處,因親及親,都是朋友,怎麼這等相待?
公 瑾:(滿面陪笑道)實不相瞞,就是這刑具,元是做成的活扣兒,恐賢崑玉有責備之
意,所以如此相見。果然推薄分,取掉了就是。
(兄弟親手上前替叔寶疏了刑具,教取拜氈過來,就頂禮相拜)
尉 遲:久聞兄大名,如春雷轟耳,無處不聞,恨山水迢遙,無能相會。今日得兄到此,
實三生之幸矣。
叔 寶:門下的軍犯,倘蒙提攜,則再造之恩不淺。
尉 遲:(南道)兄諸事放心,都在我愚兄弟身上。此二位就是童佩之、金國俊了?
二 人:小的就是童環、金甲。
尉 遲:(南道)二位不必太謙,適才單員外華翰上,亦有尊字,都是過中的朋友,就是
愚弟兄也出自布衣,僥倖到此,與足下沒有上下之分。
(都請來對拜了。)
尉 遲:(南叫佩之)那桌上放的,可就是本官的解文麼?
佩 之:就是。
尉 遲:(南道)這件借重把文書取出來,待愚弟兄看看裡邊的事故,待本官升堂問及,
小弟們曉得,下邊好答應。
佩 之:(童環假小心道)這是本官用鈐印彌封,不敢擅開。
尉 遲:(南道)何水無魚,何官無私?就是釘封的文書,也還要動了手。不過是個解文
,打開不妨,少不得堂上難道官府自拆出,不得愚弟兄兩人?開拆在尉遲兄弟之
身。帥府有權衡的官將,開外郡解文,不足介意。
(在公瑾干係最重,受雄信千里之托,恐怕作事孟浪,波及於叔寶,反為不美,
(卻又不好阻撓。)
(公瑾善於調停,命手下取火酒半杯,將彌封潤透,輕輕揭開,把文書取出,遞
(與尉遲崑玉。)
(展開看畢,遞還童環,吩咐照舊彌封。)
(只是尉遲南嘿嘿無言,如有所思。)
公 瑾:兄長看了文書怎麼嘿嘿沉吟?
尉 遲:(南道)久聞潞州單二哥,高情厚誼,如雷灌耳,恨不能相見。今日看這樁事,
卻為人謀而不忠。
(在張公謹、史大奈,卻不知說雄信為何為人謀而不忠。)
(秦叔寶感雄信活命之恩,見朋友說他不是處,也顧不得是初相會,向前分辯)
只 得:二位大人,秦瓊在潞州,與雄信也不是故交,邂逅一面,拯我於危病之中,復贈
金五百兩還鄉。秦瓊命運﹥?,在皂角林誤傷人命,被蔡太守問成重辟,又得雄
信盡友道,不惜千金之費救秦瓊,真有再造之恩。二位大人,怎麼嫌他為人謀而
不忠?
尉 遲:(南道)正為此事。先看雄信來書,把兄舉薦到我那張仁兄處,單員外友道盡矣
。使兄得其友則益。適才看文書,兄在皂角林,打死那張奇,被蔡知府問定重罪
。雄信有挽回天地的手段,使蔡太守改重從輕,發配到敝衙門來。普天下有許多
福境的衛所,怎麼不揀個魚米之鄉,偏發到敝地來。兄不知我們本官的利害,我
不說兄卻不知,他元是北齊駕下勛爵,姓羅名藝,見北齊國破,不肯臣隋,令家
眷統兵一枝,殺到幽州,結連突厥可汗,同心反叛。皇家累戰不克,只得頒詔招
安,將幽州割與本官,自收賦稅養老,統雄兵十萬鎮守幽州。當不毛之重地,還
有許多協邊賑濟錢糧。本官自恃武勇,舉動任性,兄長初到此間,小弟不該說迅
利的言語,既與兄結為相知,到此時不得不言。解進府去,恐怕行伍中頑劣,不
遵約束,見面時要打一百棍,名殺威棒。十人解進,九死一生。兄既到此間,難
處之中,如今設個機變,教佩之把文書封了,待小弟先拿到掛號房中去,吩咐掛
號復將別衙門文書掣起,只把潞州解文掛號,獨解秦大哥進去。
(眾朋友聞尉遲之言,俱吐舌驚,為叔寶支解不來,恰似:
( 馬逢峻坂行應恰,舟遇狂風進苦難。)
張公瑾:尉遲兄,怎麼獨解秦大哥進去?
尉 遲:(南道)兄卻有所不知,解進去的人多了,觸本官動怒,一概發下來打,就不好
親目了。秦大哥,這卻是素患難行乎患難,兄如今把巾兒取起,將頭髮蓬鬆,用
無名異塗抹面龐,假托有病。童佩之二位典守者,辭不得責任,進帥府報道:『
本人途中有病。』或者本官喜怒之間,著愚弟兄朋友們下來驗看。上去回覆,果
然有病,得本官發放,討收管秦大哥行伍中,豈不能一槍一刀,博一個衣錦還鄉
。日後功名富貴,易如反掌。只是如今早堂投文最難,卻與性命相關。你們速速
收拾,我先把文書掛號。
尉 遲:(二人到掛號房中吩咐掛號官)將今日各衙門的解文,都掣起了,不要掛號,只
將這潞州一角文書掛號罷。
尉 遲:(掛號官知道尉遲乃帥府得力的兩員官將,不敢違命)小官知道了。
46**時間: 地點:
(此時掌號官奏樂三次,中軍官已進轅門。)
(就是那中軍官,也不是等閒的,是個不掛印的總兵官做這中軍官。)
47**時間: 地點:
(此時叔寶已收拾停當,在西轅門外面伺候。)
(尉遲將掛過號的文書,交與童環,自進轅門隨班。)
(裡面放大炮三聲,奏細樂,扯五方旗。)
(帥府開門,中軍官領班旗鼓官、旗牌官、聽用官、藍旗手、捆綁手、刀斧手,
(一班班、一對對、一層層、一個個,都進帥府。)
(參見已畢,各自歸班侍立。)
(府門首報門官報門,邊關夜不收馬兵,官將巡邏回風人役進,這一起出來了。
()
(第二次報門:就是供給官進,乃帥府日用紅心紙紮日用等物。)
(第三次報門,卻就是掛號官進。)
(掛號官捧號薄進帥府,卻是有規矩的,解子犯人,就帶著進轅門裡面伺候。)
(掛號官出來,卻就利害了。)
(兩丹墀有二十四面金鑼,一齊響起,一面虎頭牌,兩面令字藍旗,押著掛號官
(出西角門,到大門外街台上。)
(執旗官叫投文人犯跟此牌進。)
(童環捧文書,金甲帶鐵繩,將叔寶斑鎖牽進。)
(進大門還不打緊,只是進儀門那東角門,鑽在槍刀林內。)
(到月台下,執牌官叫跪下。)
(東角門到丹墀,也只有半箭路遠,就像爬了幾十里壁陡高山,三人都喘息不定
(。)
(秦叔寶身高丈餘,這一個豪傑因在威嚴之下,只覺自己的身體都小了。)
(月台上中軍官,叫解子上來些。)
(童環金甲上月台來,骨軟筋酥,跪伏在地,偷眼看公座上這位官員:
( 玉立封侯骨,金堅致主心。)
(發因憂早白,謀以老能沉。)
(塞外聲威遠,帷中感士深。)
(雄邊來李牧,烽火絕遙岑。)
(鬚髮斑白,一品服,端坐如泰山,巍巍不動。)
(難道羅公有意作威?他官尊勢重,其威不肅而嚴。)
(他只是這等平平的說話,叫中軍官將解文取上來。)
(中軍官下月台邊,取了文書,到滴水簷前雙膝跪下。)
(帳上官將接去,公座傍驗史拆了彌封,鋪文書於公座上。)
(羅公看潞州刺史解軍的解文,若是別衙門解來的,打與不打,也就發落了。)
(潞州的刺史蔡建德,是羅公得意門生。)
(這羅公是武弁的勛衛,鎮守幽州,榮加九錫,乃是武官。)
(蔡建德是方印的文官,怎麼是武官的門生?有個緣故:當年蔡建德,曾押解軍
(糧赴幽州,遲了糧限,據軍法也就該重處了。)
(羅公見他是個青年才子,法外施仁,不曾見罪。)
(蔡建德知恩,就拜在羅公門下。)
48**時間: 地點:
(如今做到潞州正印官,因此文官是武官的門生。)
(羅公見門生問成的一個犯人,將文書看到底,看蔡建德的才思何如,問成的這
(個人,可情真罪當。)
(才看見軍犯一名秦瓊,羅公忽似觸目驚心,神向外游。)
(停了一瞬,將文書就掩將過來,叫驗史)
秦 瓊:將文書收過去謄寫入冊,以備稽查。
中 軍:(吩咐官)叫解子將本犯帶回,午堂後聽審。
(童環、金甲聽得叫他下去,也沒有這等走得爽利了。)
(下月台帶鐵繩,往下就走。)
(月台上喊叫過堂走,卻要到甬道翻將過去,走兩邊丹墀,出西角門,是他帥府
(的規矩,進東出西。)
(尉遲南、尉遲北偷班,也從西角門跟將出來。)
49**時間: 地點:
(此時張公瑾、史大奈、白顯道,都在西轅門外伺候。)
白 顯:(問尉遲道)怎麼樣了。
尉 遲:午堂後聽審。
公 瑾:審什麼事?
尉 遲:(南道)從來不曾有這件事。打與不打,就發落了,不知審什麼事?
公 瑾:什麼時候?
尉 遲:(南道)還早。如今老爺公務已完,閉門退堂,晝寢午膳,然後升堂問事。也要
放炮升旗,與早堂一般規矩。
公 瑾:這等尚早,我們且到下處飲酒壓驚。
(出了轅門,卸去刑具,到下處安心只聽放炮,方來伺候未遲。)
(眾人且)
(滿酌葡萄釀,同傾蘭蕙心。)
50**時間: 地點:
(卻說羅公發行堂事,他這個衙門,還有上行文書,只是天子的一道表章上行。
()
(發下行文書,推趲各處協邊賑濟錢糧,調遣大小官將,把守各處關津渡口。)
(兵符數十角,衙門越大事越簡。)
(公務已完,吩咐中軍官退班點鼓,閉門退堂。)
(退到後堂,不開宅門,回內衙。)
(手下服侍,除了冠帶,戴諸葛巾,穿通袖小行衣,懸玉面帶,小公座坐下。)
(命家將問驗史房中,適才潞州解軍文書,取將進來。)
(到後堂公座上,展開從頭細閱一遍,將文書掩過,喚家將擊雲板,開宅門,請
(老夫人秦氏出後堂議事。)
(不知議出甚事來?)
(總評:
( 寫二尉遲打點衙門光景,與張公瑾曲盡友道,宛宛如睹。)
(公瑾作事,縝密精練,全無武夫氣,真是大作用人。)
(羅藝見了秦字,便生猜度,可想親誼之厚。)
(此是叔寶極僥倖處。)
(然此際擔憂,卻也不少,禍福倚伏,豈偶然哉!)
(第十四回 秦夫人見姪起悲傷 羅公子瞞父觀操演)
(詩曰:
( 梗泛萍飄莫浪悲,因風亦自得追隨。)
(存亡久棄渾無定,骨肉何緣得再窺。)
(老景淒其良足慰,窮途躑躅更堪奇。)
(喜心極處翻成痛,絮語喁喁淚雨垂。)
(人生最難得離亂之中,骨肉重聚。)
(總是天南地北,物換時移,經幾遍凶荒戰鬥,怕不是萍飄梗泛,弱肉強食,那
(得聚頭?但是天佑忠良,就如明朝東平侯花雲,他在太平府,死抗偽漢陳友諒
(,身死忠,妻死義,止剩個幼男花緯,托妾孫氏管領,中間生出蓮實渡他的饑
(,浮槎救他的溺。)
(一個雷老指引他見太祖皇帝,何等周旋,豈是皇天無意。)
(羅公只為有事關心,不入私衙,就在後堂擊雲板,開宅門。)
(老夫人秦氏,攜公子羅成,年方一十二歲,母子相攜,令管家婆丫鬟小童相隨
(十數人,出後堂。)
(老夫婦見禮坐下。)
(公子侍坐於老母之傍。)
(管家婆獻過了一巡茶,開言)
老夫人:老爺今日退堂,為何不回內衙,喚老身後堂商議何事?
羅 公:(長歎道)當年遭國難,令先兄武衛將軍棄世,可曾有後人遺下麼?
(聞言,眼中就落下淚來道)
老夫人:先兄秦彝,聞在齊州戰死。嫂嫂寧氏,止生個太平郎,年方三歲,隨任在彼。今
經二十餘年,人居兩地,天各一方,朝代也不同了。存亡未保,不知老爺今日為
何問及此事?
(正是:
( 誰知國破家亦亡,天南地北何茫茫。)
羅 公:老夫昨夜夢見令先兄,在帳前囑付老夫,教好好看他後輩。及至驚覺,乃是一夢
,譙樓方才三鼓。
老夫人:這是親情之故,夢寐的事,也不足為異。
羅 公:夢寐的事,何足為怪。適才升堂,河東解來一名軍犯,夫人你不要見怪,到與夫
人同姓。
老夫人:河東可就是山東麼?
羅 公:(笑道)真是婦人家說話,河東是河東,山東是山東。相去有千里之遙,怎麼河
東就是山東起來?
老夫人:既不是山東,或者天下同姓者有之。
羅 公:方才那文書上,卻又原有個山東齊州公幹,到於潞州說話。
(羅公年高,容易忘事,卻在疑似之間。)
(那文書還在小公座上,用手揭開,又看道)
羅 公:夫人!這個人正是山東人,齊州奉差,到河東潞州。
老夫人:既是山東人氏,或者是太平郎有之。他面貌我雖不能記憶,家世彼此皆知。老身
如今要見這姓秦的一面,問他家下行藏,看他是否,可能得夠麼?
羅 公:這個也不難,夫人乃內室,與配軍覿面,恐失了我官體。必須還要垂簾,才好喚
他進來。
(羅公叫家將垂簾。)
(傳令出去,小開門,喚潞州解人,帶軍犯秦瓊進見。)
(他這班朋友在下處,飲酒壓驚,止有叔寶要防備審時答應,不敢縱飲酒。)
(其餘喧嘩說笑,只等放炮開門,才上刑具來聽審。)
(哪裡想到那小開門,那轅門以內藍旗官,地覆天翻喊叫)
叔 寶:老爺坐後堂審事,叫潞州解子,帶軍犯秦瓊見!
(哪裡找尋?直叫到下處門首,方才知道。)
(慌慌張張,把刑具套上。)
(尉遲南、尉遲北是本衙門官。)
(童環、金甲帶著叔寶同進帥府。)
(張公瑾三人進轅門,不得進帥府大門,只在外面伺候消息。)
(這五人進了大門儀門,上月台到了堂上。)
(將近後堂,屏門後轉出兩員家將來,叫)
張公瑾:潞州解子不要進來了。
(接了鐵繩,將叔寶帶進後堂,叫到階下跪了。)
(叔寶偷眼往上看,不像早堂有那些刀斧威儀。)
(老者素衣打扮,後面立青衣大帽六人,盡皆垂手。)
(第二層坡台下,立家將八員,都是勇巾,紮袖戰襖,各跨短刀。)
(是這兩班人物,叔寶此時心也寬了些了。)
(羅公叫秦瓊上來些。)
(叔寶裝病怕打,俯伏爬不上來。)
(因此項上鐵繩,被自己曲膝壓住,一爬時就跌倒了。)
(羅公叫家將,且把那秦瓊刑具疏了。)
(兩員家將下來,把秦瓊的刑具疏了。)
(叔寶心上又寬了些,只是不知審什麼事。)
(羅公叫再上來些。)
(叔寶卻不好爬,肘膝往上捱那幾步,滿腹柔腸,簡點答應上官。)
羅 公:山東齊州,似你姓秦的,有幾戶人家?
秦 瓊:齊州歷城縣,養馬當差姓秦的甚多,軍丁止有秦瓊一戶。
(這也虧秦瓊公門應役,答應上官,口舌利便,不然也說不出這行詳細來。)
羅 公:這等,你是武弁了。
秦 瓊:是軍丁。
羅 公:且住,你又來欺誑上官了。你在齊州當差,奉那劉刺史差遣,公幹河東潞州。既
是軍丁,怎麼又在那齊州,當那民家的差使?
秦 瓊:(叩首道)老爺因山東盜賊生發,本州有告示,招驀有能捕盜者重賞。秦瓊元是
軍丁,因捕盜有功,劉刺史賞小的馬兵捕盜都頭,奉本官差遣,公幹河東潞州,
誤傷人命,發在老爺案下。
羅 公:你元是軍丁,補縣當差。我再問你:當年事北齊主盡忠的武衛將軍秦彝,聞他家
屬流落山東,你可曉得麼?
(聞父名,淚滴階下道)
叔 寶:武衛將軍,就是秦瓊的父親。望老爺推先人薄分,筆下超生。
羅 公:(就站將起來)你就是武衛將軍之子!
(那時卻是一齊說話,在朱簾裡,也等不得,就叫)
老夫人:那姓秦的,你的母親姓什麼?
秦 瓊:小的母親是寧氏。
老夫人:呀!太平郎是哪個?
秦 瓊:就是小人的乳名。
(老夫人見他的親姪兒,伶仃如此,也等不得手下捲簾,自己伸手揭開,走出後
(堂抱頭而哭。)
(羅公也頓足長歎。)
(公子在旁邊見母親悲淚,也啾啾唧唧啼哭起來。)
(正是:
( 廿年相憶徒成夢,今日相逢何限悲。)
(手下家將著忙,把刑具拿了。)
(到大堂外面,叫潞州解子)
手 下:這刑具你拿了去,秦大叔是老爺的內姪,老夫人是嫡親的姑母,後堂認了親了。
領批回不打緊,明日僉押了送出來與你。
(尉遲南兄弟二人,鼓掌大笑出府。)
(不須為挽西江水,涸轍枯魚已得生。)
(等眾朋友,都在外面提心吊膽的等候,見尉遲兄弟笑出來)
公 瑾:怎麼兩位喜容滿面?
尉 遲:(南道)列位放心,秦大哥原是有根本的人,羅老爺就是嫡親姑爹,姑母卻在後
面放聲大哭,已自認做一家了。我們且到下處去飲酒賀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