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 至 第七〇
61**時間: 地點:
(話說翠娟、蘭英與舜華約盟之後,瞬息之間,不覺又是一年。)
62**時間: 地點:
(一日,翠娟與蘭英道)
翠 娟:青春易老,韶光難留。自我來到此處,已五關春光矣。姨母吉凶,我家安否,俱
未知道。且吳郎此時又不知他作何光景,你我終身之事,料來也沒有好結果了。
身為官府千金,而今反寄食他人,思想起來,豈不可悲可嘆!
蘭 英:我與姐姐既在此處,即不得不作現在想。總然悲嘆,亦屬無益。如今我與姐姐祇
是堅持前念,始終不移。縱吳郎不來,寧終身無失,即至骨化形消,自心亦無可
愧,斷不可又萌異志,復作薄情人也。
翠 娟:我今悲嘆,祇悲嘆你我之命薄,非是怨著吳郎。我與吳郎樓上相約,一言既定,
即以死許吳郎矣。所以賊寇劫去,以威脅之而不從;木商誆來,一言說之而不動
。吾之貞心烈膽,已足對天地鬼神而不愧。吳郎之事總不可期,再等他幾年,我
必脫然物外,絕去塵緣。豈肯變易前志,作兩截人乎?
蘭 英:姐姐之志與我之志相同,咱姊妹們生在一處,畢竟還死在一處也。
(二人正說著話,祇見舜華進門道)
鄭二人:如今有一喜信,特來報與姐姐。
翠 娟:甚麼喜信?
舜 華:適纔聽我母親說,江西新任巡撫是浙江人氏,也是姓金,這位撫臺祇怕就是金老
伯。
翠 娟:天下同姓者多矣。焉知此人就是家父?
(三人話未說完,祇聽的門前鬧成一塊。)
翠 娟:(兩個公人同著鄉約地保進來說道)木官人既不在家,沒人管事,祇得俺們來對
你說。如今按察院老爺奉巡撫明文訪問他甥女水蘭英,說民間有收留送出者,或
被人詰告,或被撫院老爺訪出,定以拐騙人口論罪。你家若果有此人,即送出領
賞;若無此人,便寫一張干詰付我。我們好面吳縣上太爺。
花 氏:(花氏在門外聽的真切)我家實有一位小姐,係南康府水知府之女,他還有一位
中表姊妹,叫做翠娟,是杭州府金御史的女兒。聞的新任撫院老爺姓金,亦是杭
州人氏,撫院老爺若果係翠娟小姐父親,他此時也在我家,即借重公差一同回了
縣上,著人送去,使他父子團圓,自是好事。
公 差:此事已有九分落地,祇求請二位小姐出來將話一對,對得著,我便回復了縣上。
(方花氏與公差對答時,翠娟、蘭英早已在門內細聽,聽得公差說要與他對話,
(翠娟在門內道)
翠 娟:我的父親姓金,諱星,字斗垣,曾為都察院僉都御史,係浙江杭州府人。
蘭 英:(水蘭英亦在門內道)我的父親姓水,諱澄,字衡秋,曾為紹興府知府,係本省
南康府人,如今故去。
公 差:說得對了,萬無一差。
(遂將此事回復了縣主。)
(縣主一邊差人星夜上南昌報信,一邊差人打轎迎接二位小姐。)
63**時間: 地點:
(且說花氏俟公差去後,向翠娟、蘭英道)
花 氏:恭喜你二人目下便要骨肉團圓,但上年我那強人深覺得罪於你,祇求千萬看我面
上,到尊公前多多包容他些,便是莫大之恩,不然,我百姓人家怎當的一位撫院
老爺起怪?
翠 娟:自孩兒得蒙母親之恩,何異重生父母?到任見我爹爹,還要使人來以禮厚酬。那
已往之事早已置之不論,你女兒是知恩報恩之人,不是那念怨不休之人,我的心
母親自能信的過。
蘭 英:我姊妹們來到宅上,與母親情投意投,就是生身父母亦不過如此。但相處數年,
一旦捨母而歸,我與母親處一省,尚有相見之日。金家姐姐一到任上,三年後便
隨父母往別處去了,何時是相見的日子?我思到此處,不惟自己悲,亦替金家姐
姐悲也。
(說罷,不由淚如雨下。)
花 氏:(花氏亦下淚道)人各有情,我心豈不戀戀?但念你二人一則被賊劫出,一則經
亂失散,兩下盼望,更覺傷心。且你二人客居我家,不過暫時寄身,豈能結局於
此?幸得今日不意之中俱有了家信,使離者復合,散者復聚,自是人間快事,正
無庸為此酸楚之悲,作尋常兒女情也。
(翠娟、蘭英聽花氏說到此處,便覺面帶笑容,他二人雖面帶笑容,惟有舜華在
(旁歡無半點,愁有千端,低著頭全不言語。)
(翠娟、蘭英道)
翠 娟:我與妹妹眼下就要分別,為何不說幾句話兒?
舜 華:教我說甚麼?你二人各去見父母,卻閃的妹妹獨自一個悽悽惶惶,冷冷落落,孤
燈暗對,隻影自憐。再求姊妹們一處分韻聯詩,談古論今,不可復得。從此一別
,後會無期。身居兩地,人各一天,欲會姐姐,除非見之夢中。
(說罷,說到傷心,不覺兩淚交流,幾於失聲。)
(翠娟、蘭英道)
翠 娟:妹妹不必煩惱,你我誓同生死,此時雖別,後必相聚。前日之約,言猶在耳,祇
求妹妹耐心等待,莫爽前言,必不使賢妹獨受孤苦,我二人獨享快樂也。
(四人說著話,忽見兩個官婆到,見了翠娟、蘭英,便磕下頭去)
四 人:縣上太爺差俺兩個來迎接二位小姐,請速登轎。
翠 娟:(翠娟吩咐道)一概人等著他外邊少候,我在此還有話說。
(官婆外出,翠娟、蘭英別花氏道)
翠 娟:數年之恩一言難盡,女兒去後,惟願母親年年納福。
花 氏:屈尊數年,多有不周。無心之失,還求海量包含。
(說完,翠娟、蘭英倒身下拜,花氏亦拜。)
舜 華:(又別舜華)妹妹請回,不勞遠送。我去之後,祇望你專心耐意,以待好音,莫
要愁煩。我就去了。
舜 華:姐姐你當真捨我去了?
(語未完,早已淚似湘江水,涓涓不斷流矣。)
(正是:
( 世上萬般苦哀情,惟有生別與死離。)
64**時間: 地點:
(話說翠娟、蘭英別了花氏、舜華,官婆服侍上了轎,一直抬到公館。)
(二人入館坐定,那裏早有下程伺候。)
(隨後縣主夫人來拜。)
(到了次日,縣主人使人送三百銀酬花氏,花氏堅執不受,遂安排夫馬官婆星夜
(送回南昌。)
(到了半路,南昌迎接人役已到,又行了數日,方纔進了衙門。)
(母女見了面,哭了幾聲,金夫人一邊問翠娟,水夫人一邊問蘭英。)
(說到苦楚處,大家悲嘆一聲,說到安身處,大家稱異一番。)
(金撫院知花氏有如此之恩,便行文令金谿縣知縣送匾獎勵,又差人以金帛送去
(厚酬,這都不必細述。)
65**時間: 地點:
(再說吳瑰庵自遣吳瑞生遊學去後,正正四年全無音信,因語夫人道)
吳瑰庵:孩兒外遊已經四年,至今音信杳然,我心下甚是憂慮。
水夫人:他遊學遠方,原無定處。倘去的遠了,音信怎能遇便到家?且他終身之事得之夢
中,在外倘有了遇合,未免動延歲月,少則五年,多則七年,多管有好音來也。
相公正不必如此愁煩。
瑰 庵:我數日以來昏昏沉沉,心中就如有事一般,又不住的心驚肉跳,甚是可疑。但不
知主何吉凶。
水夫人:這都是思念孩兒所致,還要自己解脫。
(夫人說著話,忽傳山鶴野人來訪。)
(瑰庵忙到前邊,讓至廳中坐定。)
吳瑰庵:連日悶悶,正欲與兄清談,來的恰好。
山鶴野:如今嚴嵩當權,謀傾善類。如陷曾銑,害夏言,殺丁汝夔,斬楊繼盛,數人之獄
都成自嵩手。朝廷之上有此巨奸,真忠直之蠹、社稷之憂也。弟一時不勝忿怒,
因作一詩以志其不平。故來求兄一証。
吳瑰庵:此正我輩義氣所形,願求一觀。
(山鶴野人遂將那詩遞與瑰庵,瑰庵接去一看──詩曰:
( 劍請尚方自愧難,舌鋒筆陣可除奸。)
(豺狼無數盤當道,忠正空勞折殿檻。)
(方信妖氣能蔽日,果然鯨力可搖川。)
(生平惟有疾讒癖,願把孤忠叩九天。)
吳瑰庵:(吳瑰庵將詩看完)言詞激烈,堪與蘇公《巷伯》之詩並傳,不黨不阿,立朝豐
采,可於此窺見一斑。
山鶴野:偶激而成,未暇修辭,祇句調未工耳。
吳瑰庵:疏枝大葉,牢騷不平,方是我們本色。
(這且不提,單說山鶴野人做出這首詩,兩兩三三傳誦不已。)
(早已傳到一個知府手裏。)
(這個知府姓何名鰲,也是個進士出身,欲媚嚴嵩希寵,因把自己一個生女獻與
(嚴嵩作妾。)
(嚴嵩愛其女色,遂愛及鰲,便陞了他一個青州府知府。)
(知府見了山野鶴人這首詩,怒道)
知 府:敢對罪我的恩主,不免下一毒手,將此人處死,不惟我那恩主感念,也正好借此
以警將來。
(因使人星夜上京,將此詩送與嚴嵩。)
(嚴嵩看了大怒,便密囑去人著何鰲嚴審正法。)
(何鰲受了嵩旨,遂誣了他一個訕謗朝廷的罪名,收入監內。)
(吳瑰庵乍聞此信,吃了一驚。)
吳瑰庵:(說道)此禍從何而至?
知 府:(又轉思道)駕此禍者畢竟是何鰲這廝,朋友既蒙不白之冤,豈可坐視不救?
(遂替他邀了闔府紳紟,俟行香日要上明倫堂一講。)
(到了初一日,那些紳紟因事體重大,多有推故不去的,間或有幾位去的,都安
(排著看風試船,誰肯盡言惹禍?正是各人懷揣一副肚腸,自己知道,卻把那重
(大擔子盡推在吳瑰庵身上。)
66**時間: 地點:
(且說知府行香畢,學師讓至明倫堂吃茶,紳紟各行了禮坐定,說了許多話,再
(無一人提到山鶴野人那樁事體上去。)
(吳瑞菴一時耐不住,先開言問道)
知 府:山鶴野人有甚事觸怒老公祖,被老公祖收入監內?
知 府:這奴才甚是可惡,以山野小民而敢訕謗朝廷。昇平世界,怎容這樣狂妄之人放肆
?這是他自惹其禍,卻與學生無干。
吳瑰庵:訕謗朝廷實為狂妄,治生願聞那訕謗之實。
知 府:他作為詩詞,任意譏刺,信口唾罵,此便是那訕諦朝廷實証。
瑰 庵:那詩句句刺的是嚴太師,卻與朝廷全無干涉。
知 府:太師乃天子元老,刺太師即所以訕謗朝廷也。
吳瑰庵:據公祖所言,此人之罪因自難逃,但念山鶴野人雖屬編氓,卻是一位隱逸高士,
德行學問素為士君子所推重,還求老公祖法外施仁,委曲周全。倘蒙解網,不惟
本人啣恩,即闔府紳紟無不感戴。
知 府:此意出自朝廷,命我嚴審,審明還要解部發落,就是學生也不能作主。
(吳瑰庵見知府全然沒有活口,便知是受了嵩旨,要決意謀害。)
(不覺義形於色,詞漸激烈)
不 覺:老公祖說是出自朝廷,那朝廷何以知道?
知 府:這是錦衣衛緹綺訪出來的欽犯,此時現有嚴府裏人在此立等回話。學生回到衙門
就要嚴審這個老奴才。
吳瑰庵:如此看來,甚麼是朝廷訪的,不過是那一等依媚奸權的小人,拿人性命趨奉當路
、為人作鷹犬奴婢的做出來的。
(知府聽了此言,也變色道)
知 府:請問那依媚權奸的是誰?
瑰 庵:或者數不到俺這無爵位之人。
(知府覺吳老之言句句敲到他自己身上,便將羞成怒,拂袖而起,大言道)
知 府:我看那依媚權奸的是怎樣,不依媚權奸的是怎樣!
(遂上轎回衙門去了。)
(知府去後,眾人也有稱美吳瑰庵是個尚義的,也有勸他說,事不干己,何等這
(樣直憨的。)
(吳瑰庵俱不答言,與眾人分路歸家不提。)
67**時間: 地點:
(且說知府回到宅中,怔怔坐著,也不言語,那怒氣尚忿忿未平。)
(他有一個幕賓,叫做王學益,原是個壞官,善於先意承志。)
王學益:(見知府面帶怒色)年兄外面卻為何事,心下似有怏怏不樂者。
(知府冷笑了一聲,道)
知 府:說起來令人可惱。
知 府:(遂將瑰庵之言前後述了一遍)你道此氣教我如何受的過?
王學益:他既得罪著年兄,年兄何不處他一處,以洩胸中之怒?
知 府:我恨不的也要處他一個半死,祇苦沒有名色加他。
王學益: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他既為山鶴野人出頭,便是他的一黨,祇說他自標高致,
結為黨與,造作狂言,謗毀朝廷。如今國家朋黨之禁最嚴,祇把這個名色加到他
身上,申到院臺那邊,他便舌長三尺也難置喙,那時革去功名,任我發放,就是
不能處死他,也處他個半死不活。
知 府:(知府聽了大喜)此計甚妙。
(遂一面做了申文,密使人申到濟南撫院,因事關朝廷,將文準了,仍著本府知
(府審明報院,以便題參。)
(批文既下,知府不肯走漏風聲,詐言此日要審山鶴野人,請吳瑰庵去當堂看審
(。)
(瑰庵不知就理,連忙換上公服,一直到了衙門裏,在堂下候著。)
(心裏安排著,知府審他時還要替他方便一言。)
(不一時,知府打點升堂,吩咐快役將山鶴野人提出聽審。)
(快役將山鶴野人帶到,知府)
知 府:你作這詩,言訕謗朝廷,此事是皇上親自訪出來的,你還有甚麼話說?
山鶴野:犯人那首詩,若說刺嚴嵩老賊是真的,若云訕謗朝廷,犯人素明禮義,斷不為此
。
知 府:奴才還強嘴,你那訕謗之事,若一口承招,免受刑法;設或一字含糊,本府便活
活敲死你這老奴才!
山鶴野:寧受刑法,那訕謗朝廷四字,到底不認!
知 府:你真個不認?
山鶴野:我當真不認。
(那知府將驚堂在公案上一拍,大怒道)
知 府:取夾棍來!
山鶴野:你不必發威,我山鶴野人不是那怕死的。
(知府見他言語抗壯,越發怒上加怒,連聲大喝道)
知 府:快取夾棍來!
(吳瑰庵在堂下聽說要取夾棍,忙走上堂,要替他分理。)
(那知府看見,便作色道)
知 府:學生在這裏又不作把戲、提傀儡,你來此何幹?
吳瑰庵:非是治生敢擅入公堂,承公祖之命,不敢不來。
知 府:我叫你作甚?你既來到我堂上,我有批文一張,要借重你看看。
知 府:(說著話,即從靴筒中將那申文拿出,劈面摔去,罵道)你這老奴才,不是本府
找你,是你找本府。你既找到我堂上,也不肯著你空手回去。
(喝令皂役將此二人採下去,每人重責三十大板。)
(正是:堂上一呼,階下百諾。)
(那些如狼似虎的皂壯走上堂去,將二人採到丹墀下邊,翻按在地,去了中衣,
(就要重責。)
(那知府咬牙切齒喝令毒打。)
(可恨那無情竹板,板板打在一處。)
(幸得瑰庵一腔浩氣充塞身中,肉雖受苦,神卻安定,打到三十,身子動也不動
(。)
(就是『老爺』也不肯叫他一聲。)
(知府恨極,又加上兩簽,直打的皮開肉綻,鮮血迸流。)
知 府:(知府罵道)似你這一流人,自立標榜,渺視大人,以卵擊石,如何能得?今日
要使你知我為官的利害。
吳瑰庵:若顧利害,便不出來替人辨白。今既出頭,莫說是不怕利害,就是死也是不怕的
!
知 府:便著你死也自不難。
吳瑰庵:汝能殺我,我也能作厲鬼以啖汝。
知 府:吾且殺你,俟你為厲鬼未晚也。
瑰 庵:吾死必流名百世,汝縱活在世間,也祇落得為那嵩賊做個臭奴才。
(當堂之上,對眾人罵的個知府無處躲藏,遂吩咐將二人收監,恨聲不絕而退。
()
瑰 庵:(退到後堂,見了王學益道)今日雖是處了他一頓,被他辱的我也甚是不堪。正
是一不做,二不休,不免下個毒手,爽爽利利的弄死他便了。
(遂吩咐刑房,將他二人俱擬了絞罪,做成招詞,申到院裏。)
(撫院看了,見是從嚴嵩身上起的,知其冤枉,嫌擬的太重,將招駁回,著他另
(擬。)
(知府祇得將原招改了,山鶴野人問了個嶺南永遠充軍,吳瑰庵問了個江西永遠
(充軍,撫院方纔準了。)
(到了發解之日,從監中提出來,又是每人三十,吩咐當日起解。)
(幸得解役是個好人,知他二人俱是正人君子,便鬆他到家中與妻子一別。)
(瑰庵到了家中,夫婦二人慟哭了一場,還是瑰庵勸夫人道)
瑰 庵:你不必這等悲傷,自有報仇日子。我去了,你獨自在家不便,不如和我同往江西
去罷。大丈夫四海為家,何處不可棲身?那夢中江西之行,今日方纔應了。前兆
既應,後兆必符,到那裏自然得孩兒的下落。一味啼哭,反令老賊笑我無丈夫氣
也。
(夫人到此也祇得聽從。)
(遂把家產盡情變賣,同解役上路。)
(可憐一個好好人家,為山鶴野人,竟被這何知府弄的七零五落,破產蕩家,豈
(不可恨!這也不必替他悲傷。)
68**時間: 地點:
(且說吳瑰庵同解役上路走了兩三個月,方纔到了地頭,解役投了文書,將人交
(明,掣批而回。)
(那些地方官長都知道吳瑰庵為朋友罹禍,也卻重他義氣。)
(又知是個拔貢出身,全不以充軍人役待他,大家還給他買了一位宅子,著他移
(在別處居住,不使他與那充軍之人為伍。)
(瑰庵到了此地,也甚覺得所。)
(但不知後來畢竟何如,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謁撫院卻逢故東主 擇佳婿又配舊西賓)
(姻緣如線綰成雙,欲整舊鴛鴦。)
(看來都由天定,成就也尋常。)
(休疑猜,莫徬徨,免思量,今朝新婿,昔日西賓,舊日情郎。)
(《訴衷情》)
69**時間: 地點:
(話說吳瑞生在北京別了李如白回家省親,在路上行了半月,方纔來到益都。)
(到了自己門首抬頭一看,著了一驚,有《西江月》一詞為証:
( 但見重門封鎖,不聞雞犬聲喧。)
(層層蛛網罩門前,遍地蓬蒿長滿。)
(宅內樓房破落,園中花木摧殘,蕭蕭庭院半寒煙,昔日繁花盡變。)
(吳瑞生正在門首驚疑,忽見一位鄰人走到,忙將吳瑞生扯到家中)
吳瑞生:數年少會,相公幾時來家?自相公去後,宅上竟遭了一場天大禍事。
吳瑞生:(吳瑞生驚問道)甚麼禍事,願聞其詳。
那鄰人:此事就在年前,因山鶴野人作了一首詩,譏刺嚴嵩。那首詩不知怎的就傳到本府
太爺手裏,這本府就是嚴嵩的一黨,竟把山鶴野人誣了個訕謗朝廷的罪名,拿到
監中,定要處死。老相公為朋友之情,邀了闔府紳紟,要替他分辨。太爺又不肯
放鬆,老相公一時動了義氣,對著眾人便把太爺頂觸幾句,他懷恨在心,也誣裝
了老相公一人結黨訕謗的罪名,申到院裏,除了前程,拿在堂上,與山鶴野人每
人重責四十大板,還擬了一個絞罪。幸得撫院老爺心下明白,知道是樁冤枉事情
,嫌擬的太重,將招駁回。太爺從新又擬了一個軍罪,方纔準了。臨發解時又是
每人三十。如今山鶴野人在廣東崖州充軍,你家老相公在江西九江充軍,就是令
堂也隨老相公去了。當日老相公是何等正直,是何等君子,平空裏吃了一場大虧
,闔府之人大大小小,那一個不替他叫屈啣冤?
(吳瑞生聽了這話,便放聲大哭,就地打滾,哭的死去活來,活來死去,祇哭的
(金剛吊淚,羅漢傷心,哭罷多時,那鄰人勸道)
那鄰人:老相公虧已吃訖,軍已充訖,便至哭死,也無濟於事。如今太爺恐怕小相公得志
報仇,還要便下毒手,畢竟弄個剪草除根。去年小相公差來的書僮,如今現被他
禁在監中,你也不可淹留於此,當急急奔走他鄉以避此難。就是鄉鄰地保,俱擔
著干係,倘奔走風聲,大家吃苦,當的甚麼?
吳瑞生:我如今已中黃榜,授職四府。現有文憑在身,他總有惡,也無奈我何。但日期限
定,不敢多違,我如今要取路九江,望我父母,祇得也要眼下起行。
那鄰人:相公今已中了進士,好好好!難得小相公中了進士,老相公此仇便容易報了。
(說完,吳瑞生遂別了那鄰人,同琴僮上路而行。)
70**時間: 地點:
(此時瑞生望親之心急如星火,十日的路恨不的要並成一日走,連宵帶夜兼程而
(進,走了將近兩月方纔到了九江。)
(問了父親允軍所在,尋見父母,父子見了面,不覺喜極生悲,話未曾說得一句
(,骨肉三人已抱頭而哭。)
(哭了多時,吳瑰庵)
吳瑰庵:自你去後,我為父的吃得好苦,平空受禍,幾喪短軀。如今僅留餘喘,幸得天心
眷念,父子相聚,就是死後也覺瞑目九泉。
吳瑞生:不肖兒遠離膝下,事奉多缺,爹爹受苦,不得替父詣闕伸冤,不肖之罪真覺擢髮
難數。兒與老賊誓不並生,若不剝其皮而食其肉者,是空負七尺之軀,枉立在天
地間為丈夫也。
吳瑰庵:報仇雪恥是你的責任,我亦無容贅言。但你一去五年,全無音信到家,何也?
(吳瑞生遂把那遊學浙江處館金宅、江中遇盜、庵內逢嫂、遭亂失散、路遇如白
(、易名中舉、京中發甲、告假省親、領憑赴任之事,自始至終說了一遍。)
水夫人:(夫人聽了喜道)孩兒你今中了二甲,你爹爹這口氣便出的著了。
吳瑞生:爹娘你自放心,不肖兒若不能為父母報仇,誓不為丈夫!
(從此瑞生在這裏住了幾日,吳瑰庵恐他在這裏誤了限期,便催他上任。)
(吳瑞生祇得辭別了父母,望南昌而發。)
(行到半路,那裏已有夫馬迎接,接到任中上任,行香後,喚禮房來問各司道鄉
(貫歷理,以便通啟。)
(及問到撫院身上,俟禮房說完,先心中喜道)
心 中:此人竟是我昔日東主,今幸有緣為我親臨上司,正好借勢報仇。但祇是我如今變
易姓名,我認的他,他未必認的我。
(遂吩咐該班人役伺後,先謁撫院。)
(刑廳到了院門前,將啟投了,金公便令打點升堂,要當堂相見,刑廳穿了公衣
(,執著手本,到了堂下,行了堂參禮。)
(這金撫院將刑廳一看,心中驚道)
心 中:這位刑廳與我昔日西賓吳瑞生面龐相似,祇是姓名不同,莫不是瑞生當日假充姓
吳?不然天下豈有容貌這樣相似的?我退堂之後,不免請至書房,問個明白,省
的中心納悶。
(主意定了,又將刑廳吩咐了幾句好言語。)
(瑞生方躬身告退,上了轎,纔待安排回衙門,忽院中有人趕出來稟道)
瑞 生:撫院老爺還要請刑廳李老爺後堂說話。
(刑廳祇得又復轉回,到了梆門,傳了梆,撫院早已迎出,攜了刑廳手行到書房
(,行了賓主禮坐定,金撫院)
金撫院:賢理司貴省何處?尊庚幾何?是何年發甲?
刑 廳:(刑廳打了一恭道)卑職虛度二十三歲,乙酉舉鄉荐,丙戌中進士,若問敝省,
老大人早已知道,豈俟今日?
撫 院:我何由知之?
刑 廳:卑職曾在老大人宅上擾過三年,相別僅一二載,今日便忘記了?
撫 院:賢理司莫不是我家先生吳瑞生?
刑 廳:然也。
(撫院聽說,慌忙離坐,向刑廳一揖)
撫 院:適纔堂上得罪,大是不恭,若早知先生,豈有當堂相見之理?
刑 廳:官有官箴,此乃禮法之當然,老大人有何不安?
撫 院:先生為問改名易姓,貽者夫以不恭之罪?
(刑廳遂把那路遇如白、改易姓名便入南闈之事,說了一遍與撫院聽。)
撫 院:原來為此。
刑 廳:卑職年幼才短,□有不及,倘有失職之處,還望老大人格外栽培。
撫 院:你祇管用心做好官,有可為處,沒有不為之理。
刑 廳:令愛昔年夜間失去,如今可有音信否?
撫 院:不惟小女有了音信,連甥女也有了音信。此時俱接在宅中。
刑 廳:老大人的甥女是誰?
撫 院:是南康府水衡秋之女,叫做蘭英。
(刑廳聽了撫院這話,心中喜道)
心 中:二位小姐俱有了音信,我吳瑞生姻緣該成在此處了。
撫 院:此是老大人意外之喜。
撫 院:此固足喜,此事之外更有可喜者。
刑 廳:是甚喜?
撫 院:去歲你徒弟金昉鄉試也得儌倖,肅齋、漢源亦同科中了。你如今固是師弟、朋友
,又是鄉試同年。
刑 廳:令愛有了音信,公子又得中舉,老大人又蒙恩起用,正所謂喜事重重至也。可慰
可賀!
撫 院:先生若是想他,肅齋、漢源此時俱在我宅中,即同請來相見。
刑 廳:甚妙。
(撫院遂使人把三人請來,先是趙鄭二人與吳瑞生作揖,次是金昉叩拜,行禮完
(坐定,吳瑞生)
吳瑞生:自別兄以後,甚是渴想,雖不能趨近臺顏,而夢寢之思無日不神馳左右,二兄秋
闈大喜,又欠賀禮,抱歉殊深。今幸不期而會,又覺深慰鄙懷。
(肅齋、漢源道)
趙肅齋:弟之心亦猶兄之心也。然知己契友自可不言而喻。
(五人說著話,不一時酒餚俱至。)
(大家吃了,吳瑞生方起身告別,回衙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