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 至 第一〇〇
９１＊＊時間： 地點：
（且說工雲在寨中度日如年，所恨者滕武不放他下山，朝夕思親，怎能脫離虎口
（？所以對著這秋肅天氣，更助其愁）
滕 武：我王雲生於宦門，功名婚姻如此命蹇，今又遭此不幸之禍！
（想到苦恨的田地，因作恨詞兩闋以記之，云：
（ 丹桂飄香候，離愁日積新，西風蛩調助愁嗔，蕭蕭落葉頻。）
（白雲飛去易，紅樹間河津。）
（高秋山郭慕萱椿，悠悠悶繫心。）
（調寄《巫山一段雲》）
（山林阻斷鄉關翰，孤雁哀聲魂散。）
（寶鏡光盈人情玩，予恨觀銀漢。）
（哀情夢裏神凝半，客底離愁時按。）
（花鳥幽林無伴，籬菊頻頻歎。）
（調寄《桃源憶故人》）
（王雲書罷，自己吟了兩遍，甚覺無聊，在房內低著頭走來走去。）
９２＊＊時間： 地點：
（忽然見房中擺設不凡，奇道）
驚 奇：不想此間如此幽雅，我倒不曾留意，正所謂心不在焉，視而不見。
（隨步到外邊來一看，竟也有花卉假山。）
驚 奇：（又細細一看）原來是一座小花園，其工到也精巧，不料此等匹夫，也有這作為
！
（王雲哪知是英娘的指點所造，故此英娘常日在此園亭之中拈章弄筆，玩月吟花
（，所以這房祇隔得英娘的臥室一進。）
（起先王雲原在外廂安歇，滕武見王雲愁深無解，故送到此處，以慰其心，所通
（英娘內室之門已經鎖斷。）
（王雲初進來時因愁悶忘情，今日見之，稱賞不了，重復走進房來，見圖史堆滿
（，筆硯精良，驚訝道）
王 雲：我自上山，未曾見有文人交接，莫非滕武之女果有才情？
驚 奇：非也，他欲贅我為婿，故設此局以動我心，不可被他所惑。
驚 奇：（又見壁上貼著些甚麼，上前一看，就喜得手舞足蹈，大讚道）不料山寨之中有
此才士，我深敬之。
（看去詩詞頗多，單道兩律云：
（ 杏林春色）
（園林春曉景重重，碧草萋萋襯落紅。）
（玉露附花花有色，錦雲磐樹樹無窮。）
（流鶯乘早啼深處，歸雁迷芳繞此中。）
（斜掛酒旗留醉眼，賞心日日怨東風。）
（中秋晚月）
（小窗初涌月光平，氣肅秋宵分外明。）
（庭院碧梧金露重，廣寒丹桂彩雲輕。）
（素娥因恨憐秋夜，青女常愁怨漢清。）
（鴻雁一行音斷續，寨林新歎歸思生。）
（王雲看到二詩，沉吟）
沉 吟：滿壁詩詞，若出男子之口，必無這等秀媚；若出於女子之口，又絕無脂粉之氣，
令人不能識辨。
沉 吟：（重又將此二詩細細推敲一會）這詩還是閨中之句，詞內俱隱愁怨，未知何故，
其情景倒與小生並驅。世間我祇道就是夢雲小姐，誰料此地又有這才女！可見天
下之大，閨閣中才女不時而有，希為男子者不可以才自負。
驚 奇：也還不可深信，或者抄錄他人之句。移來蠱惑於我，也未可知。
又 想：他既抄錄，不抄幽閒麗句，反錄愁恨之章，祇怕還是真的。
（正在疑真疑假之時，抬頭祇見花陰深處，一青衣女子冉冉而來，想道）
又 想：園中女子從何而至？諒必滕賊他家眷。
（隨步出來，祇見這女子在那裏折桂花，且是生得俏麗，王雲竟走到園中，上前
（問道）
女 子：小娘子折桂何用？
（那女子見人問他，欲待發作，看看王雲是一位俊俏書生，所以含笑不答，竟去
（折花。）
（王雲見問又不答，折花奈樹又高）
王 雲：小娘子折取不著，待小生折取一枝，付與小娘子何如？
（隨攀樹折一枝在手，香珠正中其懷，怎奈素不相識，不好就要，祇是站立躊躇
（。）
王 雲：小娘子又不折花，端然站在那裏，意欲何為？
香 珠：（香珠見問就他折花）纔承先生慨允賜花，既已折下，又不見付，亦不知何意？
（王雲見他嬌聲嚦嚦，就要歪纏起來）
王 雲：花乃貴園之物，豈有不付小娘子之理？但要請教小娘子：可是大王身邊的侍兒麼
？
（香珠見王雲殷勤相問，哪有不答之理，隨道）
香 珠：不是，我家大王從來沒有夫人。
王 雲：大王沒有夫人，小娘子又不是大王的侍兒，一定鄰家女子愛花而來。
香 珠：更不是，此地乃山寨之中，哪有鄰家？
王 雲：（王雲笑道）好個山寨之中沒有鄰家，叫小生卻到難猜，不如小娘子直道了罷。
香 珠：妾乃小姐身邊的侍兒。
王 雲：小娘子又來哄小生了，適纔說大王沒有夫人，忽然就生出一位小姐來了？
香 珠：先生有所不知──小姐係先大王所遺。
王 雲：你家先大王姓甚名誰？
香 珠：先大王姓李名霸，在今夏初身故。先大王見滕將軍能事，臨終故將大事託之，立
為寨主，所以小姐就拜滕將軍為父。
王 雲：原來如此！小姐芳名喚甚？青春幾何？
香 珠：先生素無相識，問得好奇！我家小姐乃閨閣名姝，豈得輕與人言？先生肯與花則
付之，若不肯，妾去叫人來折。
（王雲見香珠搶白了幾句，羞得滿面通紅，忙陪罪道）
王 雲：非是小生失言，因小娘子言及，故此相問，誰知就觸犯小娘子之怒。
（香珠見王雲躅促，又覺可憐，隨笑道）
香 珠：我家小姐乃世間罕有之人，豈能擅向人言？
（王雲見香珠轉口，陪笑道）
王 雲：據小娘子說來，怎樣纔與人說？
香 珠：要禮到，少言一二。
王 雲：小生知罪矣。
香 珠：（忙向香珠深深一揖）我如今禮到，先要請教小娘子的芳名，然後再請教小姐的
芳名。
（香珠遂答禮，掩口笑道）
香 珠：先生請自尊重。賤妾名喚香珠。
王 雲：好個芳名！自然是麗人所用。小姐的芳名亦乞賜聞。
香 珠：小姐名喚英娘，年方十七，尚未字人，真正才貌絕世，詩文詞賦件件皆通，此乃
實言。請教先生是何方人氏，因何得到此地？
（王雲忍不住兩淚雙流，香珠驚訝道）
香 珠：先生淚從何來？
王 雲：承小娘子見問，未免觸動離愁，所以傷感。小生乃蘇郡人氏，姓王名雲，表字清
霓。因赴科試，舟過京口，被你大王手下之人擄上山來，汝大王亦是蘇郡人氏。
歲首曾到舍間為盜，被小生獲住，未曾究治，反贈他銀兩釋放，誰知反成大事。
香 珠：怪不得大王有『恩人』之稱。此時大王也應將恩報恩了，何以先生反倒悲泣起來
？
王 雲：小娘子有所不知。汝大王要將小姐招贅為婚。我想出自名門，豈肯與他為婿？恐
其日後難免人談論，所以不曾從命，故此觸怒大王，始纔關禁小生在此。
香 珠：（香珠笑道）這是先生立身之高止。若論這樣一個美人，就俯就此良緣，也不辱
沒了先生。
王 雲：（王雲搖首道）這事如何使得！縱然是九天仙女臨凡，也難以從命。
（說罷又流下兩行清淚。）
香 珠：先生汪汪流淚，思鄉之念，且自耐煩。
王 雲：小生思鄉念切，也無處可訴，今幸遇小娘子，得以剖其衷。
香 珠：妾來此已久，恐小姐見責，二則恐有人來，明早再當請教罷。
（王雲將桂花付與香珠，香珠接花竟裊裊而去。）
（王雲被香珠這一番說話，倒弄得不上不下，疑疑惑惑的）
王 雲：前有吳小姐，一場跋涉，尚無毫釐之妥，不意又有一個英娘。
又 想：任他是才貌兼全，難免賊女二字，又不曾見面，豈可多用這想慕之心。
（不題王雲自言自語，且說香珠折花回去，英娘怒道）
英 娘：你這賤人，叫你折花，就去了這一日！
香 珠：樹高難折，因此耽遲。
英 娘：胡說！你明明在那裏玩耍，還要遮掩。可實對我說就饒你，不然打你三十竹片！
（香珠想，也瞞他不得）
香 珠：就是有話，怎敢在小姐面前說。
英 娘：但說不妨。
香 珠：賤妾去園內折花，正折不著，廳內走出一個少年書生來，他道：『你折不著花，
待小生折一枝與你可否？』賤婢那時正無人折，正中我意。不期他折花在手，不
肯就與我拿來，要問我是那個身邊的侍兒。賤婢竟不答他，他又殷勤再三相問。
故此無奈，祇得對他說了。其次又問小姐的芳名……
英 娘：你可曾對他說麼？
香 珠：也曾說來。
英 娘：賤人，我的名字豈可輕與外人說的？
香 珠：賤婢原不肯的，見他問得可憐，故此相答。
英 娘：你可曉得此生的姓名？哪方人氏？因何到此？
香 珠：他姓王名雲，字清霓，姑蘇人氏，上京去科試的，就是前日被大王擄上山來的。
他說大王也是一處人，曾在他家為盜，被這生獲住，反贈金放的，所以才有『恩
人』之稱。大王要將小姐配與王生，不出小姐前日之料，這生堅辭不允。
（英娘聞言，心中明白）
英 娘：這生年紀有多少了？相貌何如？
香 珠：看他年紀，祇在二十之下，相貌到與小姐相等。
（祇因香珠這一說，打動了英娘往日想思，因沉思良久道）
香 珠：據你說，此生有貌，未知可有才？他次後還說些甚麼？
香 珠：他說：『小生還有思鄉的愁緒，還要相告。』欲向我言，是賤婢要緊回來，所以
也未曾言及。
英 娘：（英娘歎道）奈男女各別，不能試王生之才志。
香 珠：小姐不可錯過這佳偶，雖然王生推卻，他不知小姐這才貌。若知道：必然俯就。
英 娘：汝論雖善，但兒女之事，非媒妁、父母之命不可。
香 珠：雖在嫌疑之際，也要從權變。待賤婢明早再借折花為由，探他口氣如何。
英 娘：不可造次。此生立志已堅，恐取其辱。
香 珠：小姐守身，言非無理。但此山寨之中，非獨不保後事，倘字不得人，目下不隨權
變，恐失其大事。
英 娘：我心已惑，聽汝為之。祇是不可走漏消息。
香 珠：這個自然，不必小姐吩咐。
（他二人議論不題。）
９３＊＊時間： 地點：
（且說王雲自香珠去後，回至房中，看了壁上之詩，愈看愈奇）
王 雲：如果是英娘所作，其才不亞於夢雲，雖有盜女之名，也顧不得他，且就其婚，得
占人間雙美，亦快事也。
又 想：前日這般拒絕滕武，如今怎好又去求他？
又 想：莫若我且題詩一首，待香珠再來，煩他帶去，且探一探英娘的才調何如，再作理
會。
（隨展開花箋，題成一律，疊成方勝，壓在硯底下。）
（正在沉思之際，滕武走進來道）
滕 武：公子在此沉思何事？
（王雲到著一驚，起身）
起 身：大王請坐。小弟乃離鄉之人，豈無思乎？
滕 武：（滕武坐下笑道）不才送公子在此，也還少可解悶？
王 雲：幽雅之處，雖可解悶，也難釋鄉思。若大王果然見愛小生，放我回鄉，此情此德
，沒齒不忘。
滕 武：公子不必心焦，歸期自有。不才原留公子在此，別無他意。目下有一言請教：寨
中人馬有半萬之外，怎奈糧餉不敷，請公子以何策教我？
王 雲：承大王下問，但小生詩文之中還能應教，若雲軍伍之事，實是茫然。
滕 武：公子抱經略之才，何必過謙，望乞賜教，以救蒼生。
（隨向王雲一揖。）
王 雲：（王雲答禮道）大王，小生雖有小見，未知大王得能聽從？
滕 武：願求妙旨。
王 雲：大王聚烏合之眾，每每劫掠客商，其罪莫大焉。在於客商，遠離父母，撇子拋妻
，希圖微利以養生，忽然被劫，富者猶可，若然小本營生，其情慘然，既已囊橐
一空，流落他鄉，其父母妻子有倚門之望，飢寒之苦，是時兒啼母哭，家業日散
。大王若察此情，豈能忍為？莫若散去軍兵，改業為良，豈非美策？
滕 武：公子之論，未為不可，但不才受先大王之託，一旦毀他事業，與理不合。
王 雲：大王既不從此，還有一永遠之方。
滕 武：願聞。
王 雲：若許荒山，可命兵丁開出，改作良田，耕種麥穀，足可養軍。
滕 武：此真良策也。
王 雲：若此法一行，少要劫掠，以害生民。
滕 武：承公子金玉之言，待不才成功之日，自當報效。
（隨辭去不題。）
９４＊＊時間： 地點：
（且說香珠次早又到園中折花，遇見王雲，不知說些甚麼，且看下回分解。）
（江南一夢到仙峰，不異良緣遇玉容。）
（因是蕊珠宮裏客，故數幻事巧相逢。）
（第七回 俏書生連傳詞藻 美英娘密訂終身）
（詩曰：
（ 絲蘿逸逸好良緣，占盡人間雙玉仙。）
（但恨斷橋多阻隔，相逢花下妒爭妍。）
９５＊＊時間： 地點：
（話說王雲清晨見香珠又來，喜之不勝，忙出去。）
香 珠：王先生起何能早？
王 雲：小生知小娘子今早要來，故此早候。
香 珠：（香珠笑道）不敢有勞，何須巧言！
王 雲：小娘子可是又來採花？仍待小生和你採花。
香 珠：（香珠面紅道）先生乃讀書君子，出言盡帶芒刺，非正人也。
王 雲：（王雲忙陪笑道）小生出之無意。小娘子休得見怪。
香 珠：這也罷了。昨日先生雲思鄉之言，有何見諭？
王 雲：小生也無他說。因汝大王擄我在此，舍間老母未免懸望，小生在此日食不安。這
段苦衷無所以告，今向小娘子言及，可有良策以告小生麼？
香 珠：遠離鄉井，自然掛念，莫若先生權且在此讀書，就是尊堂處，能有一禮之通可以
安心。
王 雲：隻身孤影，叫小生哪裏去通信？小娘子總說的是寬心話兒。
香 珠：事亦不難，待妾與小姐商量，或有良謀，也未可知。
香 珠：先生府上自然已經娶過，故此急欲懷歸。
王 雲：（王雲歎道）再莫言起，小生婚事，倒還未聘，向有一門姻議，也屬鏡花水月。
若然要娶時，室中有婦久矣。祇因小生立心要訪一個才貌兼全的佳人，所以耽誤
至今。
香 珠：如此說來，先生青年尚還虛室。若是未娶，歸期也還緩得。
說 罷：再煩先生折一枝桂花與妾去。
王 雲：小生還有一事相煩小娘子。
香 珠：又是何事？
王 雲：小生有俚言一律，望小娘子帶去，煩小姐改削。
香 珠：這事妾不敢領命，此即是傳詞遞柬，非妾所為之事。
王 雲：不妨，此詩莫過求教於小姐，並非淫詞，有礙於小娘子。
（香珠祇是搖頭，王雲無可奈問，祇得向香珠深深的一揖道）
王 雲：望小娘子方便。
（香珠明要帶去，故意作難道）
香 珠：帶便與你帶去，倘有污耳之詞與小姐看將出來，竟送到大王處，莫怨於妾。
王 雲：休要取笑。
（隨將詩遞與香珠。）
（又折了一枝桂花，香珠拿了進去，正是：
（ 傳消遞息小裙衩，一笑含春智滿懷。）
（每到花陰身裊裊，胸藏機慧巧安排。）
９６＊＊時間： 地點：
（卻說香珠折花回來。）
（英娘尚未起床，香珠走到榻前道）
香 珠：小姐今日失睡了。
英 娘：我今早身子有些不爽利，故此起遲。
英 娘：（隨被衣起來，梳洗已畢）這桂花可是你去折來的麼？可曾見那生？
香 珠：（香珠假意笑道）今早卻不曾見他。
英 娘：賤人又來騙我了，去了這一早晨，不知在那裏與他做些甚麼事，也不對我說聲，
竟自去了，我問你時倒要哄我。下次不許去！
香 珠：小姐不要著忙，待賤婢說來。我到園中，那生已在樹下觀花。見了賤婢，他就說
起思親還鄉的話，道大王不肯放他下山，欲要帶一信回家，未得其便，故此日日
憂愁，不得安心。
英 娘：這也怪他不得。
香 珠：這生還求計於我。小姐想，賤婢曉得甚麼，祇得說出小姐來了。
英 娘：（英娘驚問道）賤人，你又說出我甚麼來？
香 珠：待妾回去與小姐商量，或有計策，也未可知。
英 娘：汝可為多言，此乃大王之事，哪有甚麼計策？以後便怎麼？
香 珠：次後我就回來。他道：『素知小姐詩賦精微，必要請教。』隨向房中取出錦箋一
幅，託我帶來。賤婢再三不肯，他求之懇切，祇得又帶來了。又恐小姐見怪，所
以不敢呈覽。
英 娘：論理不該接他的纔是。但我山寨中有才並無識者，今日與他唱和一二，亦未為不
可。
（香珠就在袖中取出來遞與英娘，英娘接來展開看時，祇見上面寫著：
（ 久慕小姐大才，渴想之私，時刻不忘，今集齋頭，偶成即景一律，實貽笑
（於大方，祈小姐改正，若得沾光，更求步韻。）
（左呈台覽。）
（得傍娥眉筆硯香，文思郁郁阿家娘。）
（華牆珠玉篇篇秀，錦案圖書疊疊章。）
（月白花陰留睡鶴，風清梧影待棲凰。）
（飛瓊言語何傳錯，污卻幾頭翰墨光。）
（英娘吟了幾遍，笑道）
英 娘：書生詩思清新，自然是才士。何其出語甚狂，言我非才女，以假借耳。細玩其中
隱詞，又欲求婚，含而不露。
香 珠：他譏笑小姐，也要回他一首，奚落他一番。
英 娘：這個自然，可取筆硯來。
（香珠隨取過文房之具，擺在英娘面前，磨好香墨。）
（英娘就提筆和成一律，疊做方勝，隨命香珠送去。）
（香珠拿詩來到園中，走近書房門首，就咳嗽一聲。）
（王雲聽得咳嗽，走出來，見是香珠，喜得迎上道）
王 雲：小娘子此來必有好音。小生的詩，小姐可曾賜教？
香 珠：還要甚麼詩不詩！我拿去，小姐見了，被他一場臭罵，叫我丟還你！
（王雲聞言，一天的歡喜，竟變作滿肚愁腸）
王 雲：小生的原詩在哪裏？
香 珠：（香珠取出來遞與王雲道）這不是你的原詩？
（王雲接來，垂頭喪氣的打開來看，又忽然喜逐顏開）
王 雲：小娘子，你好作耍小生。
香 珠：早對你說了，就無此番情景了。
（王雲看上面寫著「奉和原韻」，道）
（莫道書生詞語香，詩文猶讓杜家娘。）
（今朝污墨終成句，他日成名卻負章。）
（鶴夢恐驚山外鳥，雞聲怎聽海邊凰。）
（侍兒誰示多消息，諒奪賢才寶物光。）
王 雲：（王雲吟完道）詞頗精明，真乃香閨之句。我之詩句卻也狂些，如今也譏刺於我
，好筆力也。
香 珠：（香珠見王雲沉吟）先生如此沉吟，莫非疑此詩又是假借麼？
王 雲：小姐真仙才也。小生詩句唐突，再當荊請。適間所言之事，小娘子可曾與小姐言
及？
香 珠：妾已向小姐說過，小姐道：『此乃大王之事，豈能如何耶』？
（王雲聞言，愁鎖眉尖，亦無奈何，隨道）
王 雲：小生再題詩一首，煩小娘子帶去請罪如何？
香 珠：既如此，可速做來。
（王雲就到房中，也不落草，書成一絕，出來付與香珠帶去。）
王 雲：（王雲想道）英娘之才已知，未識相貌何如？如果才貌兼全，又是夢雲的這一段
想思矣。
９７＊＊時間： 地點：
（且說香珠進去回復英娘。）
英 娘：你將詩去，他說甚來？
香 珠：他見了小姐之詩，稱讚不了，自己惶恐。
英 娘：他先恐我無才，故來試我；今見了我和去之詩，就如此謙罪。此生不獨有才，而
且有志。
香 珠：小姐不要過於讚他，還有一詩在此。
（隨遞與英娘。）
（英娘接了來看，道：
（ 書香今已屬娥眉，謝傍仙樓白玉詩。）
（妒柳妒花情未足，情思能讓傳情時？）
英 娘：（英娘看過道）書生何以前倨而後恭，文詞隱逸，欲求我相見之意。我乃閨中弱
女，豈好與汝相會？也祇好復和詩一首。
英 娘：（隨題一絕，疊好向香珠道）明早送去罷。
香 珠：這自然明早送去。但此生深有情義，小姐不可錯過念頭。
英 娘：（英娘歎道）世間才郎，人所共願。祇因我是閨中幼女，他是戶外孤男，恐妨清
白，故此難露於形容。
香 珠：小姐若不依權變，拘此小禮，誤卻終身大事。勸小姐莫作閨中兒女之態。
英 娘：汝當慎言，我自有道理，到日後再講。
９８＊＊時間： 地點：
（且說王雲見香珠去了，不出來回復，心上疑惑不定）
王 雲：為何一去不來？莫非見了此詩，不中意麼，故此不來？
（就在園中走到廳上，廳上又走到園中，這一夜枕席不安，直到次早，眼巴巴望
（個多時，纔見香珠到來，喜得眉開眼笑，迎出來說道）
香 珠：小娘子為何昨日不來？
香 珠：清晨來往，借折花之由；日中來此，無以可答。
王 雲：小娘子言之有理。小姐可有甚麼說話？
（香珠笑而不答，在袖中取出一幅錦箋，擲於地下。）
（王雲彎腰去拾時，香珠就戲道）
香 珠：小官人免禮罷。
王 雲：小娘子，你好作耍小生。少不得有一日將你報仇。
香 珠：（香珠笑道）好人那，恩將仇報，我自去也。
王 雲：（王雲笑道）小娘子不要著急，仇也是恩，恩也是恩。小生因惜小娘子年幼，不
便報恩。
香 珠：（香珠啐了一啐道）你在那裏說些甚麼話！
（王雲笑著，就將錦箋展開，看上面的詩道：
（ 縹囊原弗屈蛾眉，一片霞箋戛玉詩。）
（柳柳花花皆有色，未知花勝柳陰時。）
王 雲：（王雲吟哦了幾遍）詞理相合我懷，而蹤跡不露，真乃女中之才魁矣。
香 珠：（笑向香珠道）小生有一言相告，未知小娘子肯納否？
香 珠：先生請道其詳。
王 雲：小生承小娘子垂情，將小生之衷情已申剖於小姐，不過小生求一歸計。今小姐竟
依大王拒絕，所以欲邀小姐半面，待小生細剖一番。未知小娘子可能代小生項言
否？
香 珠：先生之言差矣！我小姐乃閨中弱質，從未見人，豈肯輕出？看休作此想。
王 雲：小娘子之言，雖則近理，但小生熟思已久，諒來小姐的父母已歸泉下，自隱跡於
山寨，何時纔有個出頭的日子？莫若與小生一面，策劃有成，豈非兩全其美？若
論其婚姻，聽其緣耳，不敢強求。
香 珠：前日先生一到，大王將小姐贅君，君何過執不從？
王 雲：此言前日已經奉告，一則不知其才，二來恐污清白，所以相卻。
香 珠：今番的小姐不是前日的小姐麼？先生不怕污其清白了？
王 雲：小娘子若見憐小生，可在小姐面前道其一二。
香 珠：我那記得這些說話？先生可寫一字，我帶去。
王 雲：有理。
王 雲：（隨到房中，片刻之間，修成一緘，付與香珠道）此事全仗小娘子的神力。
（香珠不答，竟接了書進去，到小姐房中，將王雲的說話細訴了一遍，纔將書呈
（上，英娘展開看書道：
（ 姑蘇王雲頓首至書於英娘小姐妝前：竊聞才化於五色，文章之秀逸，
（遠刁遙聞，互相傳捷。）
（德配紅裙，才稱弱質，古今宣揚不一。）
（採蘋白室，皆出書香，幽幽清麗，敏敏揮毫，乃仙姬之謫降而下凡塵。）
（近寓於齋，見案疊詩文，壁生光彩，異常識之，方曉珠玉之作，實令予擱筆。
（）
（即欲趨仰芝顏，請教指迷，奈閨閣深沉，未能插翅，特修尺素，冒瀆妝台，敢
（懇移玉趾之金蓮，望仙姬臨降園亭，有衷曲一番，必當面訴，自識予之患難，
（知有嫌疑，斷無效襄，至祈勿卻，若果見憐，望賜一線之音，即當掃門恭候，
（不勝翹企之至。）
英 娘：（英娘看完笑道）書生甚覺可笑，素無一面，怎生叫我去會他？
香 珠：小姐可將書中意訴與賤婢一聽。
（英娘遂將書中之意說了一遍。）
香 珠：如此一番殷勤之意，小姐不可負他愛才之舉；而且王生又是少年智士，小姐一往
何妨。
英 娘：羞人答答的，怎好去會他，此事斷然來不得。
香 珠：小姐數常愁歎，所為者恐難遇其人。今已見才，又拘嫌疑，就到白了頭發，還是
一位小姐。這是賤婢向主之心，請小姐自己三思。
英 娘：賤人出言何直！縱然要會他，也要想個良策方好。
香 珠：也不用甚麼良策，一向走的這個門被大王封鎖了。這具鎖原有一樣兩把，一把現
在小姐箱子上，到晚將封皮濕透，輕輕揭去，那時小姐可出去會他，直是人不知
鬼不覺。小姐意下何如？
（英娘心中無有不從。）
香 珠：事不宜遲。小姐可寫一字去相約他纔是。
（英娘此時已經著迷，隨去寫書，提筆想道）
英 娘：怎樣稱呼纔好？
又 想：（又想一想道）有了，莫若作一詞，省得稱呼不便。
又 想：（隨題一詞，遞與香珠道）就約他今晚在亭子上相會。
（香珠接了，竟到園中來約王雲。）
（王雲見香珠又來，忙問道）
王 雲：小娘子此來，必有好音與小生也。
香 珠：（香珠笑道）快來謝我，小姐已允與君相會。
（王雲聞言，歡喜無極，就向香珠深深的一揖）
王 雲：小姐怎樣應承？約在幾時相會？
（香珠答禮，笑著說道）
香 珠：小姐是不肯與先生相見，乃妾再三相勸，方纔應允。
王 雲：（隨出手書付與王雲道）要知會期，觀此便知。
王 雲：小娘子有此珍寶，何不早付，務要疑難小生。
香 珠：這樣快了還嫌遲，以後我就……
王 雲：小娘子以後就怎樣？
香 珠：（香珠笑著道）我不說了。
（王雲就拆書看道：
（ 左調《玉蝴蝶》許英娘拜草）
（翰墨霞箋是錫，肅身靜覽，洞悉其章。）
（士魁才端名表，茅屋生光。）
（集古人揚眉吐氣，附當今學貫書香。）
（天府中，英英俊秀，優為棟梁。）
（淒淒囑音領命，會期今夕，月上東牆。）
（素軀臨院，蒲柳村妝恐辱郎。）
（夜沉沉，更籌待漏，思雅雅，乞述衷腸。）
（羞遮斜鬢，祈掩彷徨。）
王 雲：深得文家之妙，不便稱呼，故此作詞。
香 珠：（隨向香珠道）今晚小生夢想以待小姐駕臨，切不可失信。
香 珠：先生放心等待。
（說畢回去。）
（復英娘不題。）
９９＊＊時間： 地點：
（且說王雲滿心歡喜，恨不得趕下一輪紅日，喚出玉兔東昇。）
（偏是這一日天色更長，看看挨到日落西山，星月布天，一時間更點初交，人煙
（方盡，萬籟無聲。）
（不題王雲望眼欲穿，且說香珠見夜闌人靜，隨拿了鑰匙開了鎖，輕輕揭去封皮
（，來向英娘）
向英娘：小姐此時好去也。
英 娘：羞人答答，怎好相見。
香 珠：既為終身之事，何拒其相見之羞。
（被香珠祇是催逼，英娘無奈，祇得起身，也不施脂粉，真個是天生的裊娜。）
（香珠開門引路，英娘隨後來到亭子裏坐下，香珠纔到王雲房外彈其窗道）
英 娘：天上仙姬已降，何不跪接。
（王雲聞言，忙走出來一揖，及至起來，又不見英娘，忙問道）
王 雲：小姐在哪裏？
香 珠：（香珠笑說道）先生何以這等情癡？小姐是在亭子上。你隨我來，放穩重些，不
要象這個光景。
王 雲：小生曉得。
（忙整整衣冠，恭恭敬敬，跟著香珠來到亭子邊，王雲卻迎月光，英娘窺見王雲
（風流品格，一表人材，暗想道）
英 娘：他日必為棟梁之器。
（隨側身背月而立。）
（王雲就走入亭中，先有麝蘭扑鼻，祇見英娘側身站立，隨揖道）
王 雲：小生渴慕小姐芳名，每欲想聆教益，怎奈男女有別，未能遂願。今宵得睹仙姿，
如大旱之得甘澤，望小姐休作兒女之態。
英 娘：（英娘還禮答道）妾也慮男女授受不親，因承先生殷殷賜翰，計於策劃，故不避
嫌疑而來，望君諒之。
香 珠：二位請坐下講，不用面東面西的站了。
（王雲就在東坐下，英娘西首坐下，此時王雲纔見英娘的芙蓉嬌面，但見他：
（ 不施脂粉出天然，淡掃蛾眉謫降仙。）
（語吐如鶯花外囀，風流月下更翩翩。）
（王雲一見，也覺魂飛魄蕩，隨道）
王 雲：屢承小姐手教佳章。
英 娘：妾無故勉力應教。
王 雲：小生聞得小姐的尊父母俱已去世，而且小姐又倚附他人，尚還待字，寧無妝台之
歎耶？
（英娘見問，慘然淚下）
英 娘：蒙君垂問，縱然含冤亦無門可訴，妾之家嚴姓許，也曾出仕，是年妾纔五歲，渺
茫記事，被李霸下山劫掠妾上山。那時父母年已望五，音訊杳然，諒亦不能存世
。今日稱人為父，實是出於無奈。
（說罷不勝悲咽。）
王 雲：祇說是小生遭強徒之困，誰知小姐亦然，前雲小姐乃李霸之女，我道這強徒如何
生得出這樣一個書香閨秀，實令人不信。今小姐久居山寨，有所慮乎？
英 娘：（英娘歎道）君乃一男，困此尚然無為，何況妾是一女子？縱然有慮，終為無益
。
（王雲聞言，兜起了自己的歸心，向英娘）
向英娘：小生來之蹤跡，小姐自然盡知，希圖今夕之會者，請教於小姐，策一回鄉之計，
幸勿見卻。
英 娘：（英娘聞言暗想道）書生見面並無別說，就想歸計。他幾番懇切之由，從何而起
？他畢竟觀我之動靜，試我之心術。
向英娘：（隨道）先生欲得回鄉之計，此非一朝一夕之事，有巧處方可圖之，但妾有一言
，欲訴與君，猶恐見笑。
王 雲：小姐有言，見諭何妨。
（英娘欲言，又沉吟了半晌，纔道）
英 娘：先生府上自然聘過名門，故將清白之言見卻。不然，君以名門貴裔，不褻攀妾。
（王雲聽得英娘說出這一番言詞，就接口道）
王 雲：小生親事雖有議，尚未納聘。前日滕賊將小生劫上山來，也為小姐親事。小生祇
道是滕賊之女，所以將清白推之。若早知是小姐，就無這番饒舌了。
英 娘：君初上山來，不知是錯。今已就裏分明，君亦無疑矣。妾欲與君永訂終身之約，
莫以自荐卑微見卻。
王 雲：雖承小姐垂愛，小生敢不聽從？日後倘得僥幸成名，即來迎娶小姐下山，成百年
之好。
英 娘：蒙不棄，是妾之幸。
（香珠已在旁睡著，英娘喚醒香珠，向王雲）
向王雲：天將曙矣，妾要回去，明晚約君至妾處，另有相訂。
（王雲諾諾領命，依依不舍相別。）
（英娘也欲留連，香珠相促而去。）
（依然將門照舊封鎖了，進房去安睡不題。）
１００＊＊時間： 地點：
（卻說王雲也回房去，雖然解衣就寢，在枕頭上想道）
王 雲：世間祇知有夢雲小姐，誰知又一個英娘更勝。有意不能一晤，無心反能成事，世
間之事難於測料！
（此一夜思來想去，不曾合眼。）
（倏忽之間，東方既白，紅日高昇，少頃起身。）
（是日滕武寨中到了兩個客盜，滕武在他們面前稱讚王雲之能，以為寨中有人，
（隨來請王雲出去相見。）
（王雲有英娘之約，再三相卻，滕武務必要請去。）
（王雲無奈，也祇得勉強陪著眾人，晚間設席，直飲到二更方散。）
（王雲心上一則有事，二來不勝酒力，被眾人你勸一杯，我勸一盞，竟也大醉，
（扶到床邊，倒身就臥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