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 至 第七〇
６１＊＊時間： 地點：
（話說吳斌要逐出王雲，處死繡翠，又想）
又 想：過耳之言，不可深信，倘無此事，倒加聲張於外。待自己察訪明白，也未為晚。
（也是王雲、繡翠合該有事，正是六月中旬，是晚繡翠乘空出來與王雲偷合，方
（纔了事出來，正值吳斌在外納涼，走到廳院中，見繡翠在側廳內走出，此時不
（由不怒從心上起，就大喝一聲道）
吳 斌：賤婢！此時夜盡更深，到何處去來？
（繡翠見是老爺，唬得魂飛魄散。）
（一句話也回不出。）
（吳斌見繡翠啞口無言，事真無疑，望繡翠面上一掌）
吳 斌：你這賤婢，做得好事！且到明日，活活處死你這賤人！今夜且饒你，快快進去！
（繡翠惟有悲泣而已，早有人報知夫人、小姐，繡翠走進，夫人見了道）
向夫人：好丫頭！前日老爺如此說，我道未必就有此事，誰知你這賤人竟做出這等事來！
我此時身子都氣軟了，也無力氣來打你，明日聽憑老爺處治你這賤人，是你自作
自受，休怨別人！
夢 雲：（夢雲在旁道）賤人，可隨我來！
（繡翠聞言，跟了小姐到房中，甚覺無顏，藏羞淚下。）
夢 雲：這是你賤人自取之辱，哭之何益！
（繡翠就跪下，哭著哀求道）
繡 翠：賤婢的性命全仗小姐，可留則留，可休則休，小姐若開天地之恩，明日在老爺面
前救賤婢一救！
夢 雲：你起來講。你這賤人，原曉得要性命的麼？既曉得要性命，何不當初不做這樣無
恥之事。
繡 翠：（繡翠立起身來道）賤婢越禮之事，怎敢在小姐面前說？
夢 雲：叫你說的無妨。
繡 翠：既然小姐有命，賤婢祇得說了：自見記室雲生，令賤婢情無他釋，可愛他豐姿美
麗，則情生一旦，彼亦留情，兩人因情所惑，成其不肖之事。今已敗露，諒來老
爺不能輕自饒恕。賤婢也祇好拼著一死，以報雲生。
夢 雲：好個『因情所惑』！但汝死不足為惜，姑念自幼相隨左右，於心不忍，明日老爺
面前，我當力勸。
繡 翠：承小姐活命之恩，今生若不能報，祇好再生以圖報答。
夢 雲：賤婢還有一言，亦當稟明。總然小姐開恩勸免，恐老爺容奴生，諒不容留。倘賤
婢去後，豈不將雲生至誠求美之情辜負？也因賤婢一念存私，故未將雲生之心訴
與小姐。
夢 雲：你這一番言語好不糊涂，令我不解。
繡 翠：待賤婢細剖其情，小姐自知其端：今春二月寺壁題詩，小姐可記得？
夢 雲：我祇知牆上之詩，不知何人所作？
繡 翠：就是雲生所題。
夢 雲：何以為憑？
繡 翠：亦出雲生之口。他說見過小姐兩次芳容，雲生慕小姐之心，竟無日忘之，小姐倒
還不知。
夢 雲：胡說！我又未嘗出外，何得見我兩次？
（繡翠遂將二處相會之源細說了一遍，夢雲聽畢，驚訝道）
夢 雲：世間有這樣的奇事！汝何不早言？
繡 翠：前在苑中言及，已激小姐之怒，故此不敢再言。
夢 雲：雲生才貌端的何如？
繡 翠：雲生之才，學富五車；若言其貌，真是潘安再世，可為當代人物。
夢 雲：（夢雲聞言歎道）眼前若有此等之人，我爹爹竟不留心關切！
又 想：或者是繡翠私情過獎。
（繡翠見小姐沉吟不說，隨道）
繡 翠：莫非小姐疑賤婢謬獎雲生？若雲生非是拔萃之人，賤婢焉有今日之慘？老爺往往
與小姐擇選乘龍，今遇雲生而不留意者，乃惡其寒士耳，祇是可惜。
夢 雲：（夢雲想）這丫頭能參我心事。
繡 翠：（因歎道）自來好事多磨！
繡 翠：小姐前番所失綾帕，亦是此生拾得。
夢 雲：原來如此。可能與此生要來麼？
繡 翠：此事賤婢不能，眼下事已決裂，明日必然逐出。這書生將這方綾帕愛如珍寶，他
豈肯輕易就還小姐？
夢 雲：雲生既慕名而來，何不央媒說合？
繡 翠：我也問他的。
（隨將王雲所論的說話細呈了一番。）
夢 雲：（夢雲聽罷）此生不獨有才，而能虛心如此，不料汝二人事敗，諒情不能容留。
繡 翠：事已至此，焉能再留？若雲生知風，夜間逃去，亦未可料。
（夢雲不答，垂首沉吟。）
（繡翠見小姐低頭不語，已會其意，隨道）
繡 翠：小姐低頭無語，賤婢已知，小姐何不明示於賤婢一二？
夢 雲：我所疑者，恐其人未必似汝之言，諒事亦未必能諧也。不必提他。
繡 翠：賤婢想雲生姓雲，小姐芳名又是夢雲，或者是姻緣，倒未可知。待明早，如彼來
去，送一消息，叫他求媒，可乎？
夢 雲：不可。一則時下遭遣，二則老爺知他不端，三則不知他的來歷。若要與他一信，
祇可叫他緩緩再圖良計則可。
繡 翠：賤婢明早則報復雲生。
（二人一宵未寢，議論不題。）
６２＊＊時間： 地點：
（卻說王雲聽得吳斌喝問繡翠，諒情事要敗露，心中好不著急，欲待要逃出，祭
（重門深鎖，插翅難飛。）
（明早若見吳文勛，有何面目？也祇好老著面皮聽其治也。）
（由王雲自言自語的不題。）
６３＊＊時間： 地點：
（且說繡翠受了小姐之託，自己又要敘敘別去之情，絕早隱將出來敲門。）
（王雲聽得絕早人來叩門，必然是此事發作了，隨起開門，見是繡翠，憂喜交集
（）
王 雲：姐姐何來之早？
繡 翠：（繡翠淚下道）郎君難道還不曉得昨晚之事麼？
王 雲：小生怎麼不知！
繡 翠：祇說與君久長恩愛，誰知眼前就是分離，奴之性命尚還未保。
王 雲：皆遭小生之累，有害於姐姐，今日事已至此，姐姐何以教我即能免辱？
繡 翠：郎君之事不必過慮，見了老爺，罵叱一場逐出，諒無大害。賤妾留決不能留得，
保性命足矣。今奴來此，特為小姐之事。從前未與小姐言及者，乃妾之心私於己
也。將郎君之情昨晚盡情剖說於小姐，小姐亦有憐君之意，叫妾致君，此去好覓
良圖。
６４＊＊時間： 地點：
（正說之間，外邊有人咳嗽，繡翠忙在袖中取出一枚玉魚，遞與王雲道）
繡 翠：此物是妾取得小姐者，君可收下，為後日之驗。恐有人來，言盡於此，郎君前程
萬里，早晚珍重，莫以妾為念。小姐之事，千萬在心。
（王雲接了玉魚，又擎珠淚，二人哽咽而別。）
（一番離別愈情深，纔為憐才枉用心。）
（祇道私恩無決斷，六行珠淚各沾襟。）
６５＊＊時間： 地點：
（卻說吳斌次日清晨梳洗已畢，向夫人發揮道）
向夫人：你居內室，連這幾個侍婢也拘束不來，做出這樣事情，皆是治家不嚴之故。可去
喚那賤婢出來，待我打死他便罷。
向夫人：相公差矣，瞞上不瞞下，丫頭們出入，難道叫我跟著他？
（吳斌氣的也不回答，竟走到廳上喚雲章，王雲聽得吳斌相喚，無可奈何，祇得
（走上廳來，跪下請罪。）
吳 斌：雲章，你這畜生！我何等待你，敢做出這無恥之事來！欲待要送官處你一番，老
夫因憐你是個寒儒，少存汝些體面，與我快快去罷！
王 雲：晚生一時迷惑，做出不端之事，罪在不赦。今承大人不究之恩，銘刻不忘！
遂起身：（遂起身向吳斌道）大人可命尊使到書房中查點一查點。
吳 斌：這也不必。
王 雲：豈有不查之理？使晚生來去明白。
家 人：（遂同家人到房中交查明白）這幾件棉衣不帶去了，送與大叔罷。
（家人收下，王雲就到廳拜別吳斌。）
（吳斌命取白金拾兩，付與王雲。）
王 雲：承大人不責，已出望外，焉敢再受厚賜？
吳 斌：念汝在窮途，為三月潤筆之資，可快些收去。
（王雲祇得收下，相謝而去。）
（吳斌見王雲走後，更覺依依不舍。）
（平素原愛王雲文才相貌，心中存念，欲將夢雲姻事委之，嫌其貧寒，又不知門
（楣之高下。）
（今番之事皆是賤人之故。）
（隨後進來，見繡翠已是夫人喚出，跪在那廂，大怒道）
繡 翠：你這賤婢，做出這等無恥之事，我打死你這淫婦！叫人取大板來！
（繡翠唬得面皆失色，哭拜道）
繡 翠：婢子一時無志，造此不端之事，罪當萬死。老爺若肯展洪恩，赦婢子一死，願老
爺萬代公侯。若果老爺不肯赦婢子之罪，願杖下一死，也無怨恨。
（吳斌見繡翠一番言語哀求，已經心軟，頃刻發了慈悲之心矣。）
夢 雲：（夢雲上前說道）爹爹，賤人罪實不赦，念他自幼服侍孩兒，望多多推孩兒之面
饒他罷。
（吳斌聞言，趁此說道）
吳 斌：別人來勸，為父的決不聽從，女孩兒來說，倒要依你。祇是輕恕這賤人了的。
夢 雲：（對繡翠道）今小姐來勸，饒你死罪，可叫著家人令媒婆不論身價多少，賣往他
方去罷。
繡 翠：（繡翠含淚拜道）謝老爺活命之恩。
（又拜謝夫人。）
（小姐後，賣去不題。）
６６＊＊時間： 地點：
（卻說王雲離了吳府之門，想道）
又 想：如今作何計較？欲要回蘇去，後若姨母知道：豈不見責？還是到鄭宅去。倘若姨
母問其行止，何以對答？
６７＊＊時間： 地點：
（忽然心中想出一個主題，竟到鄭府。）
（有家人看見，飛的跑進去報知夫人。）
（夫人聽得外甥復見，忙走出來。）
（王雲已在廳上，見了夫人就下拜道）
見 了：甥不肖，回避大人，使姨母掛念，是甥之罪也。
向夫人：（夫人遂挽起道）賢甥一向迷失何方？使老身寢食俱忘。幸喜賢甥無恙，少慰我
懷，惟有汝父母朝夕不能忘憂。
王 雲：甥之罪無門可謝。自季春日甥偶到錢塘門去玩耍，見一少年公子，誰家兒郎，也
來遊玩。甥與相會，兩人一見如故，務要留甥到家一敘，再三相卻，他不肯放。
那時無其奈何，祇得同到他家書房中坐下，待之甚是殷勤。旁有琴臺，壁掛古琴
，彼問甥能此否，甥就不該答他『略知一二』，他就請教於甥。甥竟成一操，彼
大讚不已道：『四海訪師無得，今日萍水相遇。』甥以為讚技之言，不料，竟邀
甥又到一密室中，款以盛席。甥後欲告歸，彼命家人將紅氈舖地，竟欲拜甥為師
，甥卻之再三，必然不放。後又將言賺他道：『讓弟到寓所通知了再來。他恐一
來不去，他的學技心濃，所以羈絆至今，此時琴音少知纔肯放歸。』
向夫人：若知賢甥有此好處安身，我何憂之？
王 雲：今日稟過姨母，甥明日就要返舍。
向夫人：不在一時，目下如此暑熱，待秋初去也罷。我先差人去寬慰你父母。
王 雲：（王雲安心住下）姨父為何不見？
向夫人：是撫臺一本，言鄭乾病好，所以前月上任去了。
王 雲：姨父榮任，甚為恭喜。
（王雲仍住東廂，寂見夜色闌珊，螢光飛舞，想起繡翠之事，不勝傷感道）
王 雲：年少裙衩，未知死活。小姐之事，已為萬妥，誰知又成畫餅。
（復來翻去，兜搭起許多愁緒，一夜無眠不題。）
６８＊＊時間： 地點：
（卻說錢、何二人聞知王雲復到，一日二人竟來問候。）
（王雲接入書房，揖罷分賓主坐下。）
錢 祿：前聞清霓兄他往，不知下落，弟們遍處訪問，不獲佳音。今聞兄旋，不勝雀躍。
王 雲：豈敢。因小弟不才，多蒙契愛，所羈於他方以施技教，故而相留三月。
何 霞：清霓兄才高班、馬，人人見之敬仰，所以多才多勞。
王 雲：弟乃庸才，瑞麟兄何得過譽。
錢 祿：近日聞報，說聖上有疾，秋場改至小春，清霓兄自然折桂，弟們設鶚餞以待。
王 雲：弟口耳之學，焉敢望第。若二位長兄北上，弟當在蘇恭候行旌。
（錢、何二人）
何二人：弟們書文久疏，諒不能傍明珠以附驥。
王 雲：二位兄長休得過遜。
６９＊＊時間： 地點：
（當時家人捧上茶來，飲畢，何霞）
何 霞：清霓兄可能拔冗同尋綠蔭納涼去否？
王 雲：弟乃隻身，若得兄們帶挈，足見高誼。
（錢祿遂起身相邀，三人一同去納涼不題。）
７０＊＊時間： 地點：
（卻說臧新亦知王雲到來，就往錢、何二家，邀他同候王雲，不期兩家俱往鄭府
（去了，轉身竟到鄭府，見門上無人，一直竟走到裏面，寂寂無聞，祇見王雲書
（房未鎖，推開門進去，又不見有人）
臧 新：他三人不知何處去了。
（竟坐下東張西望，見王雲臥室幽然，圖書滿架疊案的詩文，又見榻上一隻書箱
（，鎖卻半含）
坐 下：這箱內不知何物，開來一看，諒也無妨。
（起身向前，除去鎖，開來一看，卻是衣履。）
（翻到底下，祇見有一方綾帕，取起來一看，有兩行小字，卻是一首詩，念了一
（遍不知其味，後面又有幾個字，甚麼吳夢雲，想了一會，喜道）
夢 雲：吳夢雲自然是個女子的名字，不知這個書酸從何處得來的？這一向他不知躲於何
處？定然有些奇異。這方綾帕待我取了他的去，若訪出這個女子來，我今新失其
偶，謀之為婦，有何不可。此女既能於詩，其貌自然綽約的。且回去與老白計較
，叫他去緝訪。
（照舊鎖好了書箱，帶上房門走出。）
（卻值一家人從外進來，見了）
見 了：臧相公在此何幹？
臧 新：來候你家王相公。可知道往哪裏去了？早間尋到如今還不曾遇見。
家 人：早上錢、何二位相公在此邀去納涼去了。
臧 新：王相公回，與我道及罷。
（就急急回到家中，巧巧白從走過，臧新笑道）
臧 新：老白，你來得正好，纔要著人去尋你。
白 從：（白從笑道）大爺呼喚小的何幹？
臧 新：你且進來坐了講。
（二人走進書房中坐定，臧新）
臧 新：我適纔去候小王。
白 從：哪個小王？
臧 新：就是前日對你說的蘇州來的。此人他不知勾搭上了哪家的一個閨女，有一表記，
精不可言。卻值他不在寓處，被我拿來了。
白 從：甚麼表記？大爺取出來與我一觀。
臧 新：看是與你看，祇是便宜了你。
白 從：大爺與我看了，這個便宜也換得來的。
（臧新隨取出，遞與白從道）
臧 新：你可好好的看，不要沾污了塵垢。
白 從：（白從接過來道）何等寶物，這樣尊重！
白 從：（細細一看，原來是一方綾帕，又細詳詩意道）到還不是情句。此帕恐非表記，
或是女子遺失，或是侍婢竊贈，也料他不透。
臧 新：老白，你何以知此帕不是表記？
白 從：小的詩雖不會做，其理略知一二。看此詩並無情詞勾挑之意，故爾知其未必。
臧 新：前日他們讚王雲詩好，我有一柄金扇是他題寫的，取來你看，果然可好？
（遂取出與白從，看過道）
白 從：字卻寫得好，祇是他可惡，他打趣著大爺。
臧 新：（臧新怒道）這小畜生如此可惡，做詩來打趣我！如何處治他一番纔好？
白 從：不可為此事失去機會，我們還要套問他這綾帕從何處得來的。
臧 新：高論，高論！
（遂將扇子扯得粉碎，丟過一邊，命家人）
家 人：取酒來，與相知白相公對飲。
白 從：天暑，不消罷。
臧 新：先澆澆梅根，好說話。
白 從：大爺又說甚麼話？
臧 新：好說霉話。
白 從：（白從笑道）大爺原來說的趣話。
（二人飲酒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