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 至 第四〇
３１＊＊時間： 地點：
（卻說夢雲遊玩忘情，垂手緊走，將一方綾帕落於地下，眾侍婢們也不曾看見，
（獨獨王雲看見，這不是天賜奇緣？急忙走上拾起，如獲珍寶的一般，香噴噴的
（藏在袖內，道）
王 雲：妙哉！我正無機可入，今將此帕祇說送還小姐，那時得申片言，若投機，三生之
幸也。
（忙忙趕上，巧巧的遇著一起香會，百餘人鑼鼓喧天。）
（方纔讓得香會過去，再送綾帕時，心上美人不知走向。）
（急急忙忙，四處追尋，直尋得力倦筋酥，也無蹤跡，心中恨道）
心 中：世間哪有這般湊巧的事。去年在虎丘得遇，無處訪他姓名，已作鏡花水月，不期
今日又遇於此，必定美人是在城居住。雖然今日不能送帕申言，另日蹤跡可尋，
又為萬千之巧。
心 中：（自言自語的復走進禪堂來，看自己所作之詩道）我這一首詩，不知美人可曾看
見？
心 中：（一頭說，一頭看，祇見後面又有幾行，細細看來，方知是唱和之句，再審其味
（，喜得祇是叫妙）深情幽艷，非是男子之作，頗有香奩之氣，莫非就是美人所
（和，亦未可料。
（細觀此字跡，又與虎丘柱上字跡相同，此詩必然出於美人之口。）
（祇是美人之美才，可惜當面錯過，豈不令人悵恨？無情無緒的走著，口裏念著
（牆上的和詩，走到山門外上了轎，回去不題。）
３２＊＊時間： 地點：
（且說夢雲走到外殿，見香會眾多，遊興已闌，隨就上轎回府。）
向夫人：（夫人迎著）我兒回來了，天竺寺今日香會可多？
夢 雲：今日香會，遊客挨擠不動，不能盡其遊玩之意。
向夫人：我兒素喜清靜，自然不稱其遊，可進房更衣去罷。
（夢雲起身到房，更衣坐下，呆呆的想那寺壁之詩道）
夢 雲：此寺清新秀麗之句，必出風流才士之口。
又 想：才雖高，不知姓名也是徒然。
（心中又丟不下這詩，千思萬轉，情緒多端。）
（正在垂首沉吟之際，繡珠烹了一盞香茶，走進房來道）
沉 吟：小姐請茶。
夢 雲：茶放在桌上。
繡 珠：小姐進香回來，為何更加煩悶？
夢 雲：想是走倦之故。
繡 珠：莫非寺壁之詩不佳，小姐與那做詩的騷客推敲？
夢 雲：此等之詩，何用推敲？
繡 珠：（繡珠就笑道）賤婢曾聞俗語雲：『要知無限關心事，盡在沉吟不語時。』所以
知小姐為寺壁之詩而牽懷也。若那題詩之人，見了小姐的唱和之句，未必不象小
姐。
夢 雲：（夢雲情知繡珠參透機關）自來是才見才憐，豈有個見了這等好詩，不細細的著
一番心玩的道理？他在意於我這詩，亦未可知。
（他主婢二人正閑話之間，不覺樵鼓頻敲，雲開月上，已到更深時候。）
（夢雲就床去安寢，在袖中去摸綾帕，摸來摸去，竟摸不著。）
（正在房中移了燈在地下找尋，卻又繡翠進來，見了就問道）
見 了：小姐在此尋甚麼？
夢 雲：我的一方綾帕不知失落何處去了？你去到外廂尋尋看。
（繡翠點了燈，到外各處尋了一遍，回來向夢雲道）
繡 翠：在外面各處尋來，總沒有。
夢 雲：如此怎了？
繡 翠：些小之物不見了，小姐這等在心。
夢 雲：你哪裏知道：綾帕事小，上面有我的詩與名字的，若是人拾去，多少不便！
繡 翠：小姐請放心，此帕若愚人拾去，已將錦繡作棄物丟開；若才人拾去，必定重如珍
寶，好好的收藏起來，決不輕褻。祇恐那才子有情，曉得是小姐的芳名，未必不
在那裏玩其詩而憶其人，引逗起訪求之念哩。
夢 雲：若落於市曹兒郎之手，非但於可惜，還恐亂其衷曲耳。
繡 翠：不過小姐做的一首詩，一方綾帕，有何妨礙？
（夢雲聽了繡翠的說詞，也就半放不放心的意思，就也去睡了不題。）
３３＊＊時間： 地點：
（卻說此帕一失，有分教：才子多意多情，佳人懷切懷思，正是：
（ 閨閣從今語不喧，關情詞調事難言。）
（嬌花含露朝朝色，壁上和來夢裏論。）
（第三回 訪佳人空門結義 晤良友道路聞名）
（詩曰：
（ 藍田尋美玉，蹤跡忽西東。）
（客旅逢良友，禪門遇慧空。）
（情生朝暮景，意出古今風。）
（莫歎斯緣淺，根流自有終。）
３４＊＊時間： 地點：
（話說王雲天竺進香回到鄭宅，鄭乾就問道）
鄭 乾：賢甥回來了，天竺的風景比蘇郡如何？
王 雲：敝處之景不及天竺之勝。
（說罷，他二人用過晚膳，王雲就到書房中去將那和在牆上的詩記錄於箋上，細
（細的看道）
王 雲：世上原有這樣才女，豈不羞煞天下書生。詞情翕理，意在我之原韻。所恨和尚這
禿廝，都是他留茶不留茶，打斷筆興，未曾落款。若是落款在後，待美人誦和我
詩，知我之姓名，豈非小生之美幸？
（又將寺中所拾綾帕隨在袖中取出，舖在書桌上，一看就喜得眉開眼笑，手舞足
（蹈起來。）
（所為的這帕上之詩不要緊，就喜的是「吳氏夢雲」這端端正正四個小字，所以
（喜的象得著至寶的模樣。）
（定了一定神，纔將帕上七言絕句一首吟道）
（溪前柳線夾輕紅，翠竹迎人亂舞風。）
（芳草早晨沾雨露，晚窗春色減針工。）
王 雲：（王雲吟哦稱賞）不但清新香艷，而且字字風麗。今見其詩，美人宛然就在帕上
，使我一向假想思，今番卻也有影了。
鄭 乾：（自言自語的又想道）雖則得知美人的芳名，亦是鏡花水月，叫我到哪裏去訪？
或者有些機緣訪著，美人已經字人，豈非又是一場大夢？
（將一方綾帕翻來復去，看著吳夢雲這三個字，祇是呆想。）
夢 雲：（想了有一個更次）也罷，明日且去訪他一訪，倘若機緣有在，亦未可料。
（主意已定，隨將綾帕藏於書箱內，方纔安寢，這一夜在枕上哪曾合一合眼，口
（頭念著帕上之詩，心裏巴不得紅日東升。）
（捱到纔有些些曙色，忙忙就起來梳洗，候喫了早膳，竟自一人離了鄭宅，去訪
（吳夢雲。）
（一直走來，正在街坊站立想主意，忽見個窰器店內倚著一人，倒有些面善，再
（也想不起他的姓名，那人目不轉睛也相著王雲。）
王 雲：（王雲就走進店去）請了，弟倒有些面善，就是記不起兄尊姓大名。
夢 雲：（那人道）小弟是朱壽，去歲在玄墓，因乞丐盜銀之事，曾會過相公的可是？
王 雲：正是，兄好記才。後來此銀可見？
朱 壽：果然在算盤底下，相公有何貴幹至此？請裏面坐。
（王雲心中要訪夢雲之信，隨坐下道）
王 雲：小弟有一事請問。
朱 壽：相公有何見教？
王 雲：聞得城中有一位吳夢雲小姐，才美兼全的淑女，兄可知否？
朱 壽：（朱壽想了一會道）這是人家閨閣之女，哪裏曉得，相公若知他父祖之名，則好
查矣。
王 雲：（王雲點頭道）兄言有理。
（隨起身別過朱壽，又往前行走了這半日，訪不著一些影子，祇得坐在樹陰之下
（，言談語吐的納悶。）
（歇了一會，心裏又想）
又 想：得個甚麼計較，纔能不負我誠心相訪？
（正在那裏尋思不了，忽然抬頭看見對過一座小庵上有「福雲庵」三字，王雲）
王 雲：且到裏邊去消遣一番，再作商量。
（隨就走至庵前，見雙扉緊閉，王雲上前輕輕叩了兩下，裏面一個小女童問道）
王 雲：哪個叩門？
王 雲：是小生。
王 雲：（這女童開了門，見是一個書生，隨道）相公請裏邊坐。
（王雲見女童接待，料是尼庵，隨步至佛殿上，意欲就坐下。）
（又見裏面走出一個年少尼僧來，倒生得翩翩豐雅。）
（這尼僧一看見王雲青年俊秀，自然是宦族公孫，忙走下來施禮道）
尼 僧：小庵乃荒涼之境，不堪稱相公隨喜。
王 雲：小生偶然閑步至此，故造寶庵來瞻仰瞻仰，不期又驚動師父。
尼 僧：說哪裏話來，若得相公們駕臨，使茅壁生光矣。
（女童獻上茶來，王雲接茶在手，看那尼僧生得豐姿窈窕，年可二十上下，隨問
（道）
王 雲：寶庵師父共有幾位？
尼 僧：祇有愚師徒三個，家師今早纔出門去了。
王 雲：師父今年青春幾何？兼法號一並請教。
尼 僧：小尼法名慧空，今年虛度二十三歲。
王 雲：久仰蓮台，尊師的法號亦望賜教。
慧 空：家師法名悟真。相公尊姓大名？小尼尚未請教。
王 雲：小生姓王名雲，表字清霓。
慧 空：聽相公語音，不象敝地。
王 雲：小生祖貫是姑蘇人氏。
慧 空：相公到敝處有何貴幹？
王 雲：一則天竺進香，二則探望家母姨。
慧 空：令母姨家姓甚名誰？
王 雲：家姨尊姓鄭名天昆。
慧 空：原來就是做河南刺史的鄭老爺家。
王 雲：師父也曉得麼？
慧 空：城中這些大施主，總是曉得的。
王 雲：（王雲就問道）既是師父在這些門第家家熟徑，可曉得有一個吳夢雲小姐麼？
（慧空聽罷，沉思半晌，方搖頭道）
慧 空：這是閨閣私名，如何曉得？若不知他父祖的名，也有些難問。
王 雲：有理。
慧 空：相公何以知這小姐的名字？
王 雲：既不知，亦不必題矣。
（慧空亦不復問，又殷勤自奉香茶，未免裝出些「巧笑倩兮，美目盻兮」。）
（王雲心上是訪吳夢雲的一段情腸，哪裏介意這個風月尼僧情動。）
（王雲喫著茶，眼睛看幾上的硯筒內斑管，慧空就早已會意）
王 雲：相公看那筆硯，意欲得紙乎？
王 雲：師父何知我心？
（主賓說罷，慧空）
慧 空：相公請到裏面去坐，此處恐有人來打斷相公的筆興詩思。
（王雲就隨著慧空一徑來到後邊，卻是慧空的臥房，倒也幽雅，但見那：
（ 明幾嵌石，四壁生光。）
（琴書精雅，簫管成行。）
（春山紙帳，古畫盈牆。）
（竹修翠繞，花瓣飛香。）
（青苔封砌，綠草迷芳。）
（軒前鸚鵡，美景如章。）
（王雲至慧空房中坐下，見擺設的件件精良，因讚道）
王 雲：慧師的禪室真正不啻仙源。
（慧空聽得王雲說到仙源二字，就耐不下凡思，將風情大展，去勾王雲）
慧 空：相公若不見棄，小尼當高卷湘簾而待。
（王雲見慧空說出高卷湘簾而待，就低頭沉吟道）
王 雲：這尼僧雖然傾心與我，我不可為。
慧 空：（慧空見王雲沉吟不語）相公莫非構思佳句？待小尼捧過筆硯來，以助相公的美
興。
３５＊＊時間： 地點：
（須臾取過筆硯，擺在王雲面前道）
王 雲：小尼雖不知詩中深奧，亦曉一二，正要請教相公。
（王雲聽得慧空說曉詩文，就欣然道）
王 雲：師父必然精於文墨，待小生先當獻醜，請慧師筆削。
慧 空：相公的佳作，自成金玉，小尼後和的請君涂抹。
（王雲就拂開錦箋，拾起彩毫，慧空在旁磨著香墨，他也不加思索，傾刻題成四
（絕。）
（慧空接過來吟道：
（ 其一）
（難借東風將意傳，一番空自辨媸妍。）
（心附浮雲臨碧漢，悠悠時繞玉樓邊。）
（其二）
（黃鵬春曉語關關，繞徑尋芳繡閣前。）
（客路竟如雲路杳，瑤池咫尺韻空宣。）
（其三）
（淑雅名欽費品思，香為風引蝶纔知。）
（摽梅靜耐空山冷，孤影橫窗好待時。）
（其四）
（九十春風管落開，芳菲惹得蝶徘徊。）
（新紅片片隨流去，引卻漁郎挽棹來。）
（姑蘇王雲仲春題意）
慧 空：（慧空吟罷道）言言春意，字字風流，敏捷清新，使小尼難和相公的陽春白雪之
句矣。
王 雲：涂鴉之句，不足大觀。
說 罷：如今要請教慧師了。
慧 空：鄙陋之詞，難與相公相比。
（說罷，就舖開錦箋，少加思索，和成四絕，送與王雲，王雲正低著頭想自己心
（事，祇見慧空詩已和成，不勝驚奇，隨接過來看道：
（ 其一）
（寂靜雲堂鐘鼓傳，松青柏翠勝花妍。）
（一簾月色黃昏後，風韻瀟瀟到耳邊。）
（其二）
（關關啼鳥怕春殘，為惜韶光芳樹前。）
（蝶本憐香迷卻徑，蓮台清詠亦堪宣。）
（其三）
（白雪陽春費品思，垂簾向避蝶蜂知。）
（紅梅今得東風暖，豈不傾心易昔時。）
（其四）
（芳草隨風小徑開，落花飛絮兩徘徊。）
（菩提難徹紅蓮座，詩勝禪機百倍來。）
（福雲庵慧空仲春和意）
王 雲：（王雲吟完讚道）真正海水難量，不想慧師有如此妙才，失敬之罪，當負荊矣！
（隨起身到慧空面前深深一揖。）
慧 空：（慧空還禮道）相公請自尊重，這等污目之詞，蒙君不加涂抹，幸矣，何敢以好
。
王 雲：慧師如此青年才貌，因何剃入空門？俗家姓甚？
慧 空：（慧空就歎一口氣道）今承相公垂問，卻也一言難盡！小尼本是江南鳳陽人氏，
家尊姓劉，業事經營。小尼幼時，曾習詩書，不幸到十四歲上父母去世，後遭惡
兄將小尼賣與壞人，帶往此地，又轉賣與錢塘院中為妓。那時身墜煙花，無計可
脫。後來鴇兒已死，小尼意欲從良，又恐不得其人，誤卻終身之計，祇得在此庵
中削發。
（這慧空自己說到傷心之處，止不住潸潸淚下。）
王 雲：原來師父有許多委曲。
（一頭說著，眼是看的慧空所和之詩，細審其味，詞情有些勾挑。）
（這尼僧春情雖動，偏遇著我不稱心的郎君，豈不被他所恨。）
（慧空見王雲看詩沉吟，隨走近王雲身邊道）
慧 空：相公所思者，莫非『難借東風』到『瑤池咫尺』麼？
王 雲：我想的『詩勝禪機』，『蓮台清詠』。
慧 空：非也。相公必懷心上之美，可剖其一二，倘有巧裏機緣，亦代為訪得，何以相棄
耶？
王 雲：非小生吝言，因適纔乍會，如今與師父意密言可以相陳，情深心可以相剖矣。
（隨將在山塘遇著夢雲，並天竺進香，壁上和詩，一一細說了一番。）
慧 空：（慧空聽了笑道）怪不得相公不思慕。
（所以這尼僧口裏答著說話，心裏記著王雲說的「意密」「情深」四個字，傾刻
（之間就來勾搭了，隨就向王雲道）
王 雲：小尼有一言奉告，怎奈難於啟齒。
王 雲：有何見諭？
（慧空祇是欲言又止，臉襯桃紅，歇了一會，方道）
慧 空：小尼一見郎君，青年英俊，才稱當世，欲以終身靠託，實是情之鍾，緣之繫，未
知相公容納否？
（說罷，又淚泛桃腮。）
王 雲：（王雲聞言歎說道）承仙姑之雅愛，小生非草木而無知，我想因果源流是慧師之
本體所結，豈可自誤？想這煙花之難既脫，不得其歸，又入空門，誠然正性得所
。今日你我兩人亂其方寸，重其歡樂，失終身之佛戒，遺臭與世人，那時反墜輪
回。乞為諒之。
慧 空：（慧空聞言頓首道）尼聽金石之言，從此灰心矣。
王 雲：小生還有片言奉達。
慧 空：何事？
王 雲：你我邂逅相逢，承慧師之鍾愛，亦是有緣，願與慧師在佛前八拜為交，未識慧師
尊意若何？
（慧空聞言，喜得起身向王雲稽首道）
慧 空：若得見愛，實是三生之幸。
（隨命小女童到佛前安排香燭，二人同到佛前拜畢，王雲就叫慧空師兄，慧空）
慧 空：賢弟此來，諒未用過午飯，待愚兄修一素齋，聊罄愚意。
王 雲：師兄不必設齋，如有便物，少可點心足矣。
慧 空：既如此，還到裏面坐罷。
（他二復到房中坐下，慧空就吩咐女童重烹香茗，自己去搬出許多精致茶食，擺
（在桌上，兩人對坐，女童斟上茶來。）
（慧空將所擺茶食樣色奉在王雲面前，祇是恐這賢弟喫不下的意思。）
（兩個人喫過點心，又喫了幾杯清茶，王雲）
王 雲：承師兄契愛，小弟亦不言謝矣。
（說罷，王雲就欲相別回去，慧空）
慧 空：天色尚早，賢弟再盤桓片刻何妨？
王 雲：恐家姨母盼望，再來相候師兄罷。
（意自別去。）
慧 空：（慧空送至庵門外道）賢弟若不嫌簡褻，常到小庵來走走。
王 雲：祇恐師兄生厭。
慧 空：倒說了。
（王雲就此別去，慧空直站在庵前，祇待望不見王雲，纔無情無緒的進庵去了不
（題。）
（萍水相逢相愛深，交情一面作知音。）
（空門結契從來少，千古禪機莫問心。）
３６＊＊時間： 地點：
（卻說王雲回到鄭府，鄭乾就問道）
鄭 乾：賢甥獨自一人，何處去遊玩的連午飯也不來喫？
王 雲：甥到西湖去看看景致，所以來遲。
（鄭乾就命家人取出點心，王雲用罷，鄭乾）
鄭 乾：老夫前日在敝同年處會席，有二詩題，在坐之客俱已有作，惟老夫酒後不能應酬
，所以帶來，今欲煩賢甥代老夫助助筆力。
王 雲：大人之命不敢有違，但是甥學疏才淺，勉強應來，祇恐有辱大人之命。
鄭 乾：賢甥休得過謙。
（隨將二詩題取出。）
（王雲接來看時，祇見上面寫著一題是《綠堤春曉》，七言排律一首；一題是《
（西湖夜月》，五言古風一篇，四換韻。）
王 雲：待甥勉力應命做來，請大人筆削。
（隨到書房中。）
王 雲：（取出一幅牙箋，也不脫稿，二題就輕輕寫完，走出來呈與鄭乾道）請大人改正
。
（鄭乾本要試王雲才學，不知他怎樣做法。）
（不料王雲無片刻工夫，詩已送至，不勝驚奇。）
（接過來看道：
（ 綠堤春曉）
（風繞花堤春曉光，畫樓遙映翠娥妝。）
（綠楊飛線驚鶯夢，紅蕊飄珠惹蝶狂。）
（煙霧悠悠三竺聲，彩雲蕩蕩六橋香。）
（樹含玉露逞松柏，桃帶朝霞妒海棠。）
（山影嵐屏清肅遠，水橫蒼鏡靜流長。）
（老漁江上排金鉤，千戶炊聲入九昂。）
（西湖夜月）
（冰輪升海東，金色湖煙奪。）
（瀲艷夕風融，花落橋流活。）
（蟾影滿晴空，三潭水映玉。）
（桃柳淨溶溶，棲鴉魂未足。）
（耀宇碧玲瓏，峰嶷疑是雪。）
（舫內寫青篇，忽臨墨池穴。）
（斗酒舉浮霞，蒼茫雲雨涉。）
（星月逞春寒，黃鸝舞夜曄。）
（鄭乾吟完，稱賞道）
鄭 乾：賢甥之才如此敏捷，老夫閱過多少縉紳學友之詩，哪及此篇錦繡，他年魁占春秋
，必無疑矣。
王 雲：承大人不加涂抹足矣，何敢望好。
（不題他二人在廳閑敘，且說吳斌在京告假還鄉，家人早到後堂報知，夫人就同
（夢雲出廳迎接。）
（吳斌同夫人相見禮畢，夢雲就走到下首，朝上道）
吳 斌：爹爹在上，孩兒拜見。
吳 斌：我兒罷了。
夢 雲：（夢雲拜畢）爹爹路途風霜無恙，使孩兒千萬之喜。
吳 斌：不消我兒介意。
夢 雲：（隨問夫人道）大孩兒為何不見？
向夫人：今正文安伯寫書來，喚彼到任去了。雲老景寂寞，要侄兒去候候他。
吳 斌：這也罷了。夢雲孩兒，一載不見，又覺長成許多。
向夫人：長成卻長成了。相公，你與他擇婿之事如何了？
吳 斌：老夫也每每留意，閱過多少子弟，並無拔萃之士。
（夢雲見他說到擇婿之事，遂起身往房中去了。）
（夫人同吳斌到內堂閑話。）
（備酒接風不題。）
３７＊＊時間： 地點：
（卻說本城中一富宦，姓臧，名瑛，字華玉，官拜兵部尚書，為人奸險，所生一
（子，名新，字茂寅，年交二十，生得其貌甚醜，腹中欠墨，為人兇暴不端，情
（分上進了個學，偏要到文人隊中裝醜。）
（人見他是尚書之子，也不好怠慢他，祇得由他亂渾。）
（有兩個幫閑的，是臧新的心腹，一姓刁名奉，一姓白名從，二人真是趨財奉勢
（，掇臂放屁──這是小人之態，不待言之。）
（又有斯文二人，一姓錢名祿，字春山；一姓何名霞，字瑞麟，俱是本城人氏，
（且俱在庠。）
３８＊＊時間： 地點：
（一日，臧新去邀錢、何二人，至城中遊玩。）
（二人無奈，祇得同了臧新到街遊玩春光。）
（步至福雲庵旁，錢祿）
錢 祿：來此已是福雲庵，我們進去少歇片時。
臧 新：妙嚇，這庵中有一個尼僧，生得風騷，就是見了人有些裝腔作勢。
何 霞：這是出家人守清規之道：豈是等閑女子可比？茂寅兄不必計較他。我們且進去。
（三人步進庵門，走到佛堂前，悟真迎著道）
悟 真：相公們請坐。
（隨施禮，三人答禮坐下，悟真奉上茶來，三人飲畢。）
臧 新：令高徒慧空師哪裏去了？
悟 真：小徒偶然小恙臥床，故失迎三位相公，望乞恕罪。
錢 祿：好說。
（閑話之間，看見壁上貼著許多咒偈，內有一篇字跡可愛，起身走近前一看，乃
（是四首絕句，細細玩賞詩味，大加稱讚道）
起 身：何樣書生作此春情之句，其人風流宛然在紙。
（看後面落款是「姑蘇王雲」，錢祿問悟真道）
錢 祿：此詩是何人作的？
悟 真：老尼不知細底，要問小徒方知明白。
錢 祿：就煩師父到裏邊去問令高徒一聲，說是王雲相公從何而至？從何而去？
（悟真領命進去了。）
何 霞：（何霞起身問道）兄看了甚麼佳文佳句，如此大驚小怪？
錢 祿：兄來一觀便知分曉。
（何霞同臧新走近前一看，齊聲道好。）
（臧新卻不曉得好歹，見人道好，他也道好。）
何 霞：怪不得兄如是驚奇，原來有此佳句。其實詩意清新，內中有許多勞騷。此人不知
可在城中否？我們去訪一訪，結為良友，未為不可。
（正在談論之間，悟真出來回道）
悟 真：小徒說，相公們若要去訪這姑蘇王相公，他寓在東門鄭天昆老爺府中，彼是他的
姨外甥。
悟 真：（三人聞言，鼓掌笑道）妙嚇，就在鄭年伯家。
錢 祿：我們明日就去一訪如何？
二 人：有理。
（三人隨步出庵門，各各回家。）
（到次日，三人依舊約，同步至東門鄭府門首。）
錢 祿：門上有人麼？
（門公看見，隨道）
門 公：相公們請裏面坐，待小人通報。
（鄭乾聞知，出來迎接入廳，各各揖畢坐下，鄭乾）
鄭 乾：老夫不知三位賢侄光臨，有失遠迎。
錢 祿：（錢祿打一躬道）豈敢。侄輩連日未睹台顏，理當趨候年伯大人的。
何 霞：（何霞接口道）昨日侄等聞得姑蘇有一位令姨甥王兄寓府，慕其才，特來相訪。
鄭 乾：三位賢侄因何由而知舍甥，又以才名加獎？
錢 祿：侄等在福雲庵捧讀令姨甥之佳句，故此到府候訪。
鄭 乾：承三位賢侄光顧，舍甥何以當此？
（隨喚家人到書房中去請大相公出來，說有客在堂。）
（家人領命，隨去稟知王雲，王雲即整衣冠，隨步上廳。）
（三人看見王雲飄飄然似神仙之態，更有出世之姿，先已驚奇，總起身與王雲揖
（畢，復坐下。）
錢 祿：（錢祿向王雲打一躬道）不知高賢降臨，望乞恕弟等有失恭迎之罪。
王 雲：小弟初到貴府，未識諸兄金顏，尚且欠拜，亦望恕小弟無知之罪。
何 霞：（何霞隨接口道）弟等慕王兄大才冠世，今日不避斧鉞而來奉謁，弟等得睹芝顏
，實三生之幸矣。
王 雲：豈敢，小弟學疏才淺，蒙諸兄謬獎，使弟甚為惶恐。
臧 新：（臧新就打一深躬道）這個久聞久慕王雲兄大才的。
（王雲見此人出言粗蠢，諒來胸中欠墨，隨答道）
王 雲：弟為行客，尚未拜府，反勞玉趾光降，甚為得罪矣，統容明晨登堂叩謝。
臧 新：不敢不敢。
王 雲：（王雲隨問鄭乾道）三位兄尊姓大名？
（鄭乾一一向王雲說過，家人獻上茶來，眾人飲畢，又敘了一會，隨走身告別，
（錢祿向王雲道）
錢 祿：明日舍間聊備小酌，屈仁兄一敘。亦不敢具柬，幸勿有卻。
王 雲：豈敢。素未接教，焉敢領情。
錢 祿：王兄為何這等迂闊，朋友交契，一見如故，何必客套！
王 雲：尚未登堂，怎好就擾？
錢 祿：明早立望長兄駕臨。
（說罷，告辭出門，一拱而別。）
（三人去後，王雲向鄭乾道）
王 雲：這三人好生奇怪，甥與他素無相識，為何來拜？豈非奇事！
鄭 乾：老夫聽得他們說在福雲庵，曾見過賢甥的題詠。
（王雲想了一回，道）
王 雲：正是，前日甥在福雲庵中卻偶有所題的。
鄭 乾：不消說了，一定是他們看見，故此來訪。那錢、何二人腹中頗通，而且好友。那
臧新乃兵部之子，胸中無墨，倚他父親之勢，進了個學，為人十分不端，賢甥要
留神待他。明日倒要去拜此三人。
王 雲：這個自然。
（到次日，王雲喚一個家人引路，到三家去拜望。）
（先到臧、何二家，次及錢祿家來。）
（錢祿料王雲必到，故此在門前等候，一見王雲，笑顏迎入。）
王 雲：（王雲揖道）遲拜台顏，罪深無地。
錢 祿：承兄過舍，真乃蓬壁生光矣。
（隨請王雲坐下，茶罷，不一時，臧、何二人集至，與王雲拱手坐下。）
（敘罷寒溫，王雲起身道）
王 雲：弟且告辭，遲日再來請教。
錢 祿：吾兄何必見棄，諒情可肯放兄去的？
王 雲：哪有到府就擾之理，世間寧有此客耶？
錢 祿：既叨契友，何必客談。
（王雲就復坐下，何霞）
何 霞：昨日匆匆之間，到忘懷請教王兄大號。
王 雲：小弟表字清霓。
何 霞：久仰。
（小頃，家人擺下酒餚，四人各飲酒，錢祿殷勤相勸。）
（飲酒多時，何霞）
何 霞：小弟有一柄翡扇，相懇清霓兄大筆一揮。
王 雲：小弟書法平常，豈不污了華箑？
何 霞：必要請教，休得過遜。
錢 祿：瑞麟兄且少待，俟飲酒盡歡然，然後請教方可。
王 雲：兄們必要小弟獻醜，到是此際好。
（家人等卻是慣家，聞言就把筆硯送至王雲面前，何霞隨取扇送與王雲面前，王
（雲放開一看，卻是一柄白紙扇，隨道）
王 雲：瑞麟兄請命題。
何 霞：怎敢費神思，就是舊制罷。
王 雲：舊作不佳，新題方妙。
（錢祿見一雙紫燕在檐前翻翻舞舞，或往或來，呢喃可愛，向王雲）
向王雲：這雙紫燕倒可為題。
王 雲：有此佳題，不負瑞麟兄之命。
（取筆過來，不加思索，落筆有風雲之勢，頃刻間一揮而就。）
王 雲：（書完送與錢祿道）獻醜。
（他二人見王雲落筆如龍蛇飛舞，先已敬伏。）
（錢祿接過看道：
（ 香泥飛墜主人堂，細尾輕翻剪玉光。）
（秋去春來傳冷暖，落花銜去啄雕梁。）
（錢祿看完，稱賞不已。）
（何霞接過，謝王雲道）
何 霞：長兄千金佳句，沉沒在粗扇之上，深為有褻。
王 雲：兄不要弟賠償尊扇，已出萬幸矣。
（臧新見錢、何二人稱賞王雲寫得扇子好，手中有一柄金扇，也要叫王雲寫）
臧 新：小弟也有一柄金扇，要借重王大兄大筆一揮。
（王雲也不推辭，接過，取筆欲寫，又向臧新道）
王 雲：請命題。
臧 新：扇子後面有畫，就此為題罷。
（王雲轉過扇子來看，卻畫的松鶴，遂一筆書完。）
（何霞接過來看道：
（ 亭亭秀色入丹青，雲鶴棲松喚不靈。）
（潑墨描衣心未足，紫封仙版伏威庭。）
（何霞玩畢，明知內中暗暗譏刺臧新，祇道）
祇 得：更妙，祇是過於勞客了。
（遂送還。）
（臧新接來也假看一番，心中甚為得意，稱謝王雲。）
（又換席呼盧行令，直飲至日色銜山，方纔欲告辭。）
（錢錄還要留王雲少坐片刻，王雲再三辭謝，出門而去。）
錢 祿：（錢祿向何霞道）不枉與這王兄相交，真快暢之友。
何 霞：王雲兄年少才高，絕無狂態，謙恭之至，世之罕有。
（說罷，隨同臧新別去不題。）
３９＊＊時間： 地點：
（且說王雲回到鄭府，鄭乾也往人家赴席去了，竟至內堂見過姨母，回至書房中
（坐下，夫人著丫鬟送進茶來。）
（王雲喫著茶，見暮雲風景，寂寥動人，炊煙裊裊，花影重重，不覺有懷鄉之念
（，頓起思母之心。）
（祇恨所遇美人之事艱阻，不能遂願，自己歎著道）
王 雲：我王雲好不命蹇，一個佳人也消受不起！明明遇見，可為天下奇巧之事，誰知又
起風波。幸而獲得綾帕一方，已知小姐芳名，以為有影，誰知又在鏡中。
又 想：偌大杭城，叫我如何去訪？
又 想：我真為愚昧書生，就是訪著了美人，倘或已訂婚姻，那時一片深心頓作冰消。
王 雲：不然，就是美人訂婚與人，那時方死心塌地。若今生不遇美人，情願一生無婦。
就是前日福雲庵中的慧空師兄，豈非無情之輩？我以他既入空門，我何介意，祇
是風流才調誤入空門，不得不令人可惜。
（一夜千思百想，直到天明。）
４０＊＊時間： 地點：
（自此以後，無一時不想著心上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