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一 至 第二六〇
251**時間: 地點:
(如今第一件事便是付出的上單,如果萬豐裡真個不解,勢必退回轉來,若由帳
(房裡兑付現洋,勢必從今以後不能再用上單,倒是一個老大不便。)
(所以,金有聲已經預備好了,另外托了一家潤佘字號,等他退轉來時,改一個
(字號,仍教他一家去取,總算年下付出款項,為數也不過一、二萬,所以金有
(聲還擔得起這個肩子。)
(這不過照石漱芳的這一番話講來,從中倒是葛雲伯起了歹心,因此藕香愈加拿
(不定主意。)
(要想把這一番情事告知柳夫人去,又恐一旦揭穿,牽動全局;若不告知,則恐
(葛雲伯真個起了歹心,說不定把萬豐倒了下來,受累非淺。)
(所以把這兩層意思,逐細和婉香說了一遍。)
婉 香:我想這件事關係很大!第一著總要先明白三老爺的遺囑裡面究竟有著一種怎麼樣
的隱情,方好決定一種辦法。我想不如素性把這些事情一氣告訴了太太,請太太
作主,教二嫂子把這遺囑拿出來給太太一看,該是怎麼樣,也好有一個把握。
寶 珠:二姊姊的主意雖然不錯,但是三爺的遺囑說要等太太百年之後,方好宣佈,二嫂
子如何肯在此刻拿出來給太太呢?我想,不如嫂子先去和二嫂子商量,或者他肯
私下給大嫂子一看,也說不定。
婉 香:(因向藕香道)大嫂子,你看怎麼樣?
藕 香:我也這樣想過,或者明兒等他回來,且試試瞧。如果不肯,只有照著二妹妹的說
法做去便了。
向寶珠:(又)寶兄弟,你可不要怪我,我有一句不中聽的話,今兒不妨在二妹妹面前和
你直說。咱們家的幾位爺們,明白些事理的只有你,你大哥子雖然四十光景的人
了,卻是老糊涂著,一點兒心機也沒得,成日和瓊二爺哄在一氣,鬼鬼祟祟的,
不知乾些什麼?你又成日價躲在園子裡和姊姊妹妹混著日子,什麼事都不問一問
,將來如果真有一日應了葛雲伯的話,只怕肩子最重的就是你了。上頭有著一位
太太要你奉養,自己有著這許多妻妾,下面少不得添出十個八個孩子。那時,容
得你寫寫意意的過日子嗎?
(寶珠聽了這話,彷彿受了當頭一棒,不禁引起了一種感慨,只覺後顧茫茫,杳
(無涯岸,眼前的處境,倒反像個身在醉夢之中,因而呆了半晌答不出一句話來
(。)
婉 香:(倒是點頭歎息道)大嫂子究竟是個閱歷深的人。我在當初也是迷迷糊糊的過著
日子,自從三老爺過世之後,看看府裡的局裡,今非昔比。雖然日常光景並不曾
見些什麼窘難,但是大家睡在鼓裡,昏昏沉沉過著日子,都莫名其妙,也可算得
家庭中一種怪現狀了。譬如一隻船,當初還有三老爺把著舵,或進或退,自有把
舵的人作主,咱們坐在船裡,不用擔得什麼心事。如今這一條船,倒變了火輪船
了。東府裡一場喪事,好像輪船升足了煤,一往無前,只往前奔。你大嫂子蹲在
爐房裡,只顧燒煤;二嫂子倒去做了領港,究竟煤倉裡存著多少煤,你們兩個都
不知道。這條輪船駛到半路上,怕不要擱了淺嗎?
藕 香:我的意思便是想打明兒起,煩寶兄弟和珍爺一塊兒去把咱們家和萬豐的往來帳結
一結清楚呢,只不知寶兄弟可能放出點性靈出來,清清頭頭的乾這一會事。
(寶珠此刻也就不講別的,唯唯的答應了下來。)
(又和婉香談了一會,正待回去安睡,卻見小鵲跑來)
藕 香:東府太太著玉梅來請奶奶,說瓊二奶奶回來了,有話請奶奶到東正院談談呢。
婉 香:二嫂子已回來了,這倒很好!說不定已經把這事告知三太太了。大嫂子快些過去
,也好問他一個明白,回來便把我一個信。
藕 香:(笑道)你也性急了,此刻已是什麼時候?回來諒必不早。打諒起來,不單是商
量個對付葛雲伯的方法罷了,決不致於說到遺囑上去。你還是睡去,我明兒早晨
再來告訴你吧。
(說著,便教小鵲掌燈迳到東正院來。)
252**時間: 地點:
(此時已是十點過後,美雲諸人已都散去,只有漱芳尚在袁夫人房裡,聽見玉梅
(報說大奶奶來了,漱芳便迎出房來。)
(袁夫人因道「請房裡坐吧」,步蓮便把暖簾打起,讓他兩人進來。)
(藕香眼見得袁夫人的面色,大非往常可比,好像生了氣似的,不禁覺得侷促不
(安起來。)
(坐在小圓桌的上首,左右還有兩把椅子,都用藍呢的棉套子套著,見藕香,便
(教他在一旁坐下,又喊玉梅,把丫頭婆子們都並到迴廊外去,這才抬起他的眼
(光,淚汪汪的向藕香道)
袁夫人:你可知道咱們家的場面到了今日竟有點掙不下去了呢?
(藕香心裡明白,卻不敢冒昧置答,但只含含糊糊的答應了個「是」。)
袁夫人:(因指漱芳道)倒是你大妹子受了許多委曲,別個不明白,你是掌著家務的,便
不十分仔細,總該一點子覺著咱們家一年的用度派得多少?祖上遺下來田房產業
,一年能有多少?租息收來,抵得過抵不過?這是瞞不得你的。若不是三老爺在
日,移東蓋西的遮掩著,怕不早已揭穿了紙糊窗兒呢!如今,萬豐裡的經手竟已
看穿了咱們家底細,他對漱兒的母舅講的話,想來你已知道。你想這事可是漱兒
真個壞了良心,要萬豐的好看嗎?
(藕香被問,不由不漲紅了臉,答不上一句話來。)
半 晌:(方道)葛雲伯的話哪裡好當做真話聽的?只不知道三老爺的遺囑上究竟如何說
法?大妹妹總該告訴過太太……
袁夫人:(掉下淚來道)三老爺的苦心孤詣,我在當初也是一些不曾知道,才是今個晚上
,漱兒受了他舅舅的一番數說回來,心裡的事,苦得不便告訴外人,才把遺囑來
與我看,我也方始明白。要是不因這一番外來的逼迫,咱們大家還要睡在鼓裡,
過著昏沉沉的日子,直等二太太百年之後,方才猛醒過來呢。三老爺的苦心,原
想你大妹妹一個兒守著秘密,不教大眾知道,怕的一旦揭穿了,第一個便急死了
二太太,第二個就氣死了我。不過事到如今,這個秘密已經萬守不住,所以漱兒
拚著膽,把遺囑送來我看。他的意思,不過使我明白明白,仍教我守著秘密,等
到二太太百年之後,再揭穿的。只是我想這事,怕的越弄越壞,到後來越是收拾
不得呢。你是個最有見識的人,所以把你請來,先和你商量商量瞧,是揭穿呢,
還是悶著呢?
(說著,便教漱芳把遺囑拿出來給藕香看。)
(漱芳便向牀頭去開了鐵箱,拿出一個文書套來,遞給袁夫人,並把洋燈移近了
(些。)
(袁夫人把封套裡的一個白折子抽了出來,鋪在桌上,藕香就站了起來。)
(看時,只見上面寫的字跡,確是秦文的親筆,好像還是不曾生病時候寫的,因
(便從頭看道:
( 予生平作事,夙喜光明磊落,惟以萬不得已之故,不得不從權變,以支危
(局。)
(爾等須知,予家自文勝公以後,生齒日增,家用浩大,已成不可收拾之勢。)
(萬豐資本,不過百萬,按之實在,早已支用一空,惟賴各家存款,以資周轉。
()
(予心焦急,只予一人知之,蓋恐一旦揭破,勢必群起驚惶,消息傳聞,存戶勢
(將抽動,則萬豐倒閉,萬源亦必同時牽到,予家且從此而破,子孫無啖飯地矣
(。)
(故予不得不故示從容,使人不能窺察底蘊,而予之用心乃益苦。)
(今予病已不起,預料予死以後,葛雲伯必生覬覦之心,蓋以萬豐營業而論,每
(歲盈餘,必得五、六萬金,抑且信用久著,人欠、欠人,有盈無絀,故在葛雲
(伯心中,方且自詡手面圓靈,不關秦氏。)
(渠為經理,每年應得花紅不過十分之二,渠每嘖有煩言,謂予家資本早已用空
(,徒擁虛名,坐分餘利,實非所甘。)
(故予料其必有一日,逼迫予家結清帳目,即:將號東資格銷滅,以遂其欲。)
(如果有此一著,則是予家之幸。)
(如其不然,則將來年遠日長,難保葛雲伯不存自立門戶之心,竟將萬豐閉歇,
(則人欠難收,欠人須理,貽禍子孫,不可設想。)
(故予所望,惟望葛雲伯竟行其志,庶予家得脫干係,不致受累無窮。)
(惟予與二太太所有資本,則已分文無著,故此一事,只可先與葛雲伯密訂議單
(,不可竟使大眾咸知,一則恐二太太氣死,二則恐萬豐搖動。)
(一經搖動,則必立時倒閉,禍患仍屬予家,不可不慎。)
(切囑!切囑!再者,二太太百年之後,予家亟宜分柝,庶令後輩,各自奮勉,
(以免牽掣,並囑。)
(看完之後,不禁歎了一口氣道)
藕 香:照此看來,自然是該遵著三老爺的意思辦理。不過二太太面前,我想還是揭穿了
的好,免得一家子人懷著鬼胎,倒反你欺我騙,不成個體統。
(說著,卻把眼光移到袁夫人面上去,倒覺袁夫人的面上泛了一層紅暈,方道)
半 晌:我是這個意思,就只怕的二太太看了,活活地急死了呢?我便氣得三老爺在日,
不該連我也都瞞著。誰知偌大的一個秦府,竟是個空場面兒,這可是做夢也不曾
想到的嗎。
(藕香只含糊答應個「是」)
漱 芳:大嫂子的意思既然這樣,便請大嫂子悄悄地把這遺囑送給二太太一看,該是怎麼
樣的好,咱們也得請示一個示兒辦去,免得藏頭露尾的,回來倒像做弄他老人家
呢。
(也點頭說是,便把遺囑遞給藕香說)
袁夫人:你回去再和珍爺商量商量,明兒再說罷。
(藕香便接了過來,折疊好了,依舊套入封套,拿在手裡,便向袁夫人告辭出來
(。)
(正是:
( 狡獪心思惟獨善,聰明人語必雙關。)
(第八十九回 柳夫人識透錦囊計 花小姐險做管家奴)
253**時間: 地點:
(卻說藕香從東正院回來,和秦珍商量了一夜,次早又把婉香請來,方始決定把
(這件事同去告知柳夫人的妥當。)
(於是藕香、婉香兩個便同到南正院來,心中揣想:柳夫人見了遺囑,或者急的
(暈了過去也說不定。)
(誰知事出意外,看完之後,倒反笑了起來道)
柳夫人:這一著棋子,我早防著呢。不過,不等我死之後,竟自出手了,未免太早了些。
既是這樣,趁我在著,分了家也好。
(因教藕香去把袁夫人請來,便在南正院開了一場家庭秘密會議。)
(議決:一面請沈左襄去和葛雲伯說明,情願把萬豐出頂與他拆了股份;一面教
(石漱芳把所有田房契據,開個細單出來,以便配搭勻分。)
(從這一日起,直忙過了元宵,方才把萬豐帳項細清,由沈左襄居間,竟與葛雲
(伯訂立合同,把萬豐字號頂與雲伯,載明:以後盈虧一概不涉秦府之事,任憑
(改號加記,人欠、欠人,均歸葛雲伯繼續擔任。)
(當下,葛雲伯頗得意,因為這個希望,葛雲伯存心已久,此刻居然達到目的,
(面團團做富家翁了,豈不興高采烈到了極點。)
(合同訂定之後,他便大排筵宴,邀請同行,聲明改了萬豐為雲記,請求大家幫
(忙,替他維持維持。)
(那些同行,面子上自然一口恭維)
大 家:萬豐的交易,本來全仗你雲老的信用,不關秦府之事。如今既是你雲老自己開了
,當然大家格外幫忙,況且咱們仰仗萬豐的地方也很多著呢。
柳夫人:(心裡卻想)萬豐的牌面,純然是秦府的,如今秦府拆了股本,凡是秦府的世親
戚屬,所有存款,勢必紛紛抽取,只怕葛雲伯也有些立腳不穩呢。
(所以,從萬豐散了出來之後,各同行又復互相磋議了一番)
大 家:葛雲伯如果缺了單子,向同行來掉頭時,倒底接濟他不接濟他?
(內中有潤佘銀號的大伙卻是一口答應,說)
一 個:萬豐字號做到這許多年,也不容易,『信用』二字要算得同行中的第一塊牌子了
,咱們哪一家不靠著萬豐的存款接濟?若使萬豐倒了下來,咱們同行中怕都不免
受著影響呢。所以我想,無論如何總該竭力維持的。我已答應過他,如果存戶抽
動,我這裡總好給他掉五十萬。
(大家見最謹慎的潤佘大伙尚且如此,也便決定了主意,有的擔任十萬,有的擔
(任五萬,湊攏數來,竟有了二、三百萬,比較萬豐放出的同行帳款卻也不相上
(下。)
(因此,一來秦府里居然平平安安的,把這一個圈兒退了出去,所有承禧堂戶下
(結欠下的四十餘萬,並經沈左襄和葛雲伯議定,把累年的公積金抵衝了過,其
(餘不足,由秦文私己開的萬源金號擔認,在盈餘項下撥還。)
(此外,各人私己的存款,或存或取,各聽其便。)
(偌大一個難題,居然解決了下來,可算秦府上的萬幸。)
(看官須知,凡是開莊號的東家,若到莊號倒塌下來,沒一個不到破產的地步,
(因為銀號錢莊不比別的行業,場面愈好,人家的存款愈多,存了進來,不放出
(去,豈不是替人做著守財奴,倒貼利錢嗎?所以有了存款,就不能不放帳。)
(譬如:五釐錢存了進來,六釐錢放了出去,從中便好掙他一釐。)
(照萬豐的紅利看來,常年放出的帳至少也有五六百萬,他的資本只得一百萬,
(可見其餘的四五百萬,都是人家存下來的款子,如果存款一旦抽動,放款一時
(收不轉來,豈不立時倒塌!及至倒塌下來,放款裡面不免有些皇帳濫戶,那就
(收不抵時,那些存戶,如何甘心減折,必惹起一場官司,弄到破產為止。)
(若是大多起了黑心,捏出戶名,做上許多放帳,欠人須理,人欠無著,那就是
(不得了,所以作者倒替柳夫人等萬分欣幸呢。)
(閒話少表。)
254**時間: 地點:
(且說沈左襄既把萬豐的事料理清楚之後石漱芳也把所有田房單契檢了出來,送
(交柳夫人和袁夫人酌量支配,共作四股派分,一股作為祭產,秦珍、秦瓊、寶
(珠各得一股,都是拈鬮兒分的,大家也不爭執。)
(只有住宅一所,以及一切鋪陳器具不曾分得。)
(伙食僕婦,也就劃分三部,各自管理。)
(別人都沒什麼,只苦了一個婉香,打從二月朔起,便要把一切家務都累到他身
(上來。)
(你想,他是寫意慣了的人,如何耐得這般瑣屑?只因自己是個家婦,又是柳夫
(人吩咐下來,如何推躲得去?因此盤算了幾天,卻被他想出一個好法子來了。
()
(正是:
( 不耐煩勞家務事,那堪累重美人身。)
(第九十回 治繁劇創行分院制 得安樂重演合家歡)
255**時間: 地點:
(卻說婉香這日早起便和寶珠同到南正院來,卻好眉仙、軟玉、藕香、賽兒也都
(來了,便一同進去,向柳夫人請過了早安。)
(蕊珠也在旁邊,互相問過了好,因向婉香笑道)
柳夫人:婉兒,打後天起,你大嫂子便要把內務府的印信交與你了,你可預備著沒有?
寶 珠:(笑道)二姊姊為了這件事,愁的飯也吃不下了,睡在牀上,只把兩個眼睛望著
牀頂,一夜盤算到天亮,問他也不作聲。才是今兒早起露了個笑影,好像盤算通
了,這會子催著我同來,想必總有一個主見在呢。
柳夫人:偌大一家子人家,做一個當家人可是不容易的。你大嫂子是在母家當過家的,所
以措置裕如,倒也不覺什麼。論理,婉兒是個嬌怯的人,我也不忍教他操這辛苦
。只奈眉仙不肯擔任,一家子總少不得有一個人當家,照著排行起來,婉兒自然
推脫不了。好在開門七件,還不用得婉兒費心,仍舊照老規矩,包給高升家的,
每月給發一注錢罷了。
眉 仙:(笑道)這個辦法很好,我正替二姊姊擔著心事。如果米鹽瑣屑都要他親自管理
起來,可不把一個粉裝玉琢的人兒,惹的滿身煙火氣呢?
(大家聽說,不禁都笑了起來。)
婉 香:偏是你專會講閒成話兒?你既然顧憐著我,怎麼也不替我想出一個好法子來呢?
眉 仙:(因向柳夫人道)太太,我倒想出個好法子呢。要我管著總帳,我果然推躲不得
,只不過一天到晚,要我和這些丫頭婆子們拌嘴去,我可耐煩不得。俗語說得好
,『做了當家人,狗也要招怪的。』此刻大家姊姊妹妹都是毫無一點兒意見,回
來少不得總有照顧不到的地方,口裡不說,心裡懷著個不快活,那倒是個最沒趣
的事呢?所以,我想不如把每年的進款,按著人頭兒派定了月規的好,用多少,
個人自去作主,誰也不去問誰的帳,我只管一筆收支總帳罷了。要是進款收不到
的時候,總照著名分垫著就是,只不過垫不起的時候,少不得還要太太拿些老本
出來借給我呢。
柳夫人:照你這樣辦法,你可通盤打算過了沒有?
婉 香:這個自然通盤打算過來,才敢說這一句話。我的意思,太太這裡,我每月送四百
兩過來,做太太的零用。蕊珠妹妹和珠兒也是四百,寶弟弟和眉仙、軟妹妹都是
二百兩一個,我也支二百兩,總共一個月的額支一千六百兩,連丫頭婆子,以及
添制衣服一應在內。各房伙食也歸各房自己。付給高升家的,愛怎麼樣便怎麼樣
,誰也不必管誰的,可不寫意?
柳夫人:(笑道)你倒好像看得分家,分的有趣,連著咱們幾口兒也要分了起來?
婉 香:如果不是這樣,我可簡直擔承不起。第一個便是咱們這位爺,今兒要這樣了,明
兒要那樣了;我依他時沒得這些閒款,不依他時和他拌不了嘴,弄得一天到晚丁
丁角角的,哪裡還有寫意日子好過?若是各人有了限制,他愛一天用完了也好,
愛積長些的也好,省得許多牽掣,而且,進款出款有了個定數,再也不會得漫無
節制的了。
藕 香:(聽了這話)二妹妹的主意實是不錯,三老爺在日,早是這般了,也不致於鬧上
虧空呢。
柳夫人:(笑道)婉兒究竟是個聰明人,照他這樣辦法,不但他自己省了多少煩惱,而且
大家都很寫意,只不過我的四百兩要我自己管帳,我可不是老吃苦了嗎?
婉 香:太太用的錢,要記什麼帳,便是不夠用時,也只管向我來取。照我這樣算法,一
年除過用度,總好餘下萬八塊錢呢。
藕 香:太太這裡,我也每月孝敬四百兩的零用過來。
柳夫人:(笑道)我要這些做什麼用?老實說,我的老本兒雖然在萬豐裡丟了,但也還有
些雨雪糧呢,收收利息,也還顧得住我一個兒的用場。婉兒的意思,我也明白,
他給我一個雙份兒,他想除了他們自己房戶裡的婆子丫頭,此外的管家、傭人,
以及應酬、禮物,都要看想在我老的身上罷了。你想他的盤算可不厲害?
(說得藕香等都笑了起來。)
寶 珠:這些帳,我卻心角也不曾轉一轉過,到底照二姊姊這樣派法,大家夠開銷嗎?
婉 香:什麼事好不預先想妥了,隨口亂嚼得的。我早替你們大家都預算過了。
(說著,便教春妍拿出一張單子來看,上面開得很是仔細,各人除過開銷,總有
(百數兩銀子可以餘剩下來。)
(寶珠便第一個首先贊成,大家見柳夫人不駁回兒,也就沒有一人敢說一個不字
(,於是婉香如釋重負,心裡頗形歡喜。)
(到得明日,便叫來喜家的進來,拿折子去在自己名下向萬豐裡提了二千銀子,
(一封一封的分房送去,自有各房的大丫頭接管,無庸主兒費心。)
(替柳夫人管帳的是殿春,替寶珠管帳的是裊煙,替眉仙管帳的是韻兒,替軟玉
(管帳的是書芬,替蕊珠管帳的是筆花,替婉香管帳的是春妍。)
(婉香自己只管一筆收付總帳,倒也有條不紊,比著早先大家只顧吃用,不管閒
(事的時候,竟有天淵之別。)
(過了一月,各房都覺十分便利,而且綽有餘裕,都服婉香的制度,實是不錯,
(人人心裡抱著樂觀,因此,柳夫人的興致又高了起來。)
(等到秦文出殯之後,便把春聲館的女班子重新排演起來,預備給寶珠補做二十
(歲的生日,喜得那班頭和貶職的官兒得了開復的聖旨一般,忙著到蘇州去制辦
(些新的行頭到來。)
(這筆錢是柳夫人自己賞出來的。)
(雖然只得五百兩,但是平日領著的伙食銀子,以及寶珠的津貼積攢下來,卻也
(有上六七百兩。)
(此刻,要想討柳夫人的喜歡,他便掙著死力,放下一筆本錢下去,指望些賞封
(來做利息,而且還有一種狡猾的希望存在裡面,此時暫不說破。)
(正是:
( 齊家需賴金錢力,舞彩非關孝子心。)
(第九十一回 好朋友替作不平鳴 小兄弟縱談因果事)
256**時間: 地點:
(卻說秦府分家的事,並不邀請親友居間,所以外面的人,並沒知道。)
(偏偏是華夢庵消息靈通,早已打聽得仔仔細細,這日,便到蘧仙家裡來。)
(卻好,何祝春正在花廳上替蘧仙寫槅子上的圍屏,看見夢庵進來,只把眼睛向
(他望了一望,卻仍顧著自己寫字,不去理他。)
(蘧仙手是曳著屏條,也只向笑,點點頭說)
夢 庵:今兒難得,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來了?
夢 庵:(笑道)我料得阿春在這裡寫字,寫完了,總有酒吃,所以,我特地帶點兒下酒
菜來,孝敬你兩個。
(聽說有下酒菜,便停了筆,向四下一瞧,並無一個紙包,也沒一個攢盒,料想
(是夢庵哄著他的,便冷笑一笑道)
祝 春:簡直說想吃人家的酒罷了,嚼什麼呢?
(也便笑笑不說,直等他把十六條圍屏一氣寫完了,方才把祝春扯到炕上去坐下
(道)
夢 庵:我問你,你可知道秦府裡近來的事嗎?
祝 春:(見他說得鄭重)我和寶珠許久不見了,他府裡出了什麼事?
夢 庵:(把炕桌一拍道)便是我從前說的話,此刻都應了呢。蘧仙,你和寶珠是至親,
難道他們分家的事,你也不知道嗎?
蘧 仙:(笑道)我當是什麼呢!他們分了家,我倒替寶珠僥倖著,值得這麼大驚小怪。
祝 春:我卻不曾知道,蘧仙也不和我講起,究竟為了什麼便分了家?
蘧 仙:(歎口氣道)說來話長得很,不過這裡面的實情,不但外人不知道,據浣花說,
他們一家子人也都不很明白呢。只知道這分家的意思,卻是文老的遺囑。
祝 春:這也是樹大分枝,算不得什麼希罕。不過你說倒替寶珠僥倖,這句話裡面可有文
章呢。
蘧 仙:(點點首道)如果不趁早分了,將來說不定和我一樣,不但一些兒分不到手,還
要派上一份兒還不了的債呢!
夢 庵:(拍手道)蘧仙到底是個聰明人,到今兒你才信我的話,不是替杞人憂天了嗎。
祝春是個糊涂蛋,不和他仔細說,他也一輩子不明白呢!
蘧 仙:(因向祝春道)當初你在萬豐裡的時候,你竟看不出文老掉的槍花?你這個人真
是該死。此刻葛雲伯叫穿了,說是秦文累年存放下去的『公眾進款』都用自己的
化名存著,等到死後,石漱芳都提出去了,倒反教公帳上虧空萬豐一大筆帳,拿
股本去抵衝了呢。
祝 春:哪裡話,這可不是柳夫人上了當嗎?
蘧 仙:(笑道)你們以為柳夫人是個糊涂人麼?哪裡知道他是裝糊涂,心裡卻很明白著
,所以才趁這個當兒分了家。
夢 庵:我聽說分的很不公平,倒是秦珍占著便宜。
蘧 仙:你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論理,他們上一輩子,本是三弟兄,此刻分派起來,
應作五股,一股提作祭祀,三房合分一股,長孫應得一股。寶珠的孩子,雖然算
不得長孫,若是秦珍竟養不出個男孩子下來,那便依著『長房無子,次房長子』
的規矩排來,可不便宜了寶珠?所以袁夫人不肯提出長孫的一股。柳夫人的意思
,卻恐秦珍養了兒子,寶珠依然沒份,倒不如依了袁夫人作四股分了,寶珠也占
著些現成的便宜。所以浣花說柳夫人是明裡裝著糊涂,暗裡卻弄著乖巧呢!
夢 庵:依我看來,寶珠這邊到底吃了大虧。聽說萬源金號算了文老的私產,在公帳上分
給他的進款,每年不過二萬。難道偌大一個秦府,每年只得八萬出息不成?前年
年底,石時去當幫帳房時,我曾問起過他。據他說,單是各莊租米,也要收到兩
萬擔光景呢!
祝 春:不錯,當時聽他說過。凡是經過他手的田房契串,他都摘記下來,說有一本冊子
記著的。
夢 庵:(跳起來道)最該死的便是石時?他在咱們面前裝做一個假仁假義的腔調,好像
和寶珠很是要好,誰知他心去卻是為著自己。他記著的冊子,可給你看過?
祝 春:沒有。
夢 庵:可原來呢?前兒我去問他,他倒推得乾乾淨淨,說『秦府的家務帳誰也調查不清
。當初幫著帳房,不過兩三個月的工夫便出來了;娶親之後,不曾再到秦府帳房
裡去,所以後來的事,一概都沒知道。便是當初記的冊子,也只得三五十處田莊
,內中還有許多是花占春名下的呢!』你想這話可聽得嗎?所以我猜著他定是和
他姊姊串通一氣的了。進一步說,恐怕連他夫人陸瑣琴也是見利忘義,合伙兒弄
著鬼,所以陸蓮史先生近來的口氣,很說他夫婦倆個是沒良心的。
祝 春:不錯。我倒想起一件事來了。寶珠的幾位夫人聽說所有財產都在文老手裡,這話
可真嗎?
夢 庵:怎麼不真,我早說過了,文老這樣一個古板人肯給寶珠討四房媳婦,便是為了那
花家、葉家、顧家的財產。
蘧 仙:(笑道)你這話今兒才應了。我當初也曾現身說法,把這種家庭中飽的榜樣,和
寶珠說過,寶珠卻是聽不入耳。不過到得今兒看起來,柳夫人的角色,倒比文老
更高上一層呢!他願意在此刻分家,便是為了這件事,不呵,怎麼好向袁夫人收
回這些田單契據?
夢 庵:如今可收回了沒有?
蘧 仙:此刻自然都收回了,便是萬豐的存款,也都抽了回來,所以我替寶珠僥倖。若不
是石漱芳逼著分家,葛雲伯貪做號東,一日一日的搭將下去?等到柳夫人百年之
後,說不定寶珠這班人都要站到白地上去呢。所以浣花說柳夫人是面子上裝著糊
涂,心裡卻是弄著乖巧,這話實在不錯。但是其中也有天數,若不是石漱芳急功
圖利,那秦文的遺囑此刻也還悶著,不致於拿出來給柳夫人看。那柳夫人便有這
門心思,一時也說不出口。若不是葛雲伯覬覦萬豐,那柳夫人的股子,此刻也拆
不出,一班人的存款便想抽時也不免有些顧慮。一時也下不得手。偏偏湊巧,兩
件事一齊發作,人家都替秦府上捏一把汗,誰知柳夫人倒反寫寫意意的若無其事
順勢兒行了過去。你想他這種從容不迫的手段,誰還及得過他。我當初也替寶珠
擔著心事,以為寶珠是個寫意慣了的人,什麼事都不問,一分了家,『苦』字兒
便上了頭,直到此刻,方知寶珠是個天生成的福人,上頭有著一位賢明聖善的慈
母,下面有著幾位聰明智慧的夫人,說玩笑便玩笑,說正經便正經,不比那些荒
嬉無度、知樂不知苦的一班膏粱子弟。莫說別個,便是他的幾位姬妾,也還能夠
主持中饋。你想這種豔福,除了寶珠還有誰享過來呢?此刻東南兩府相形之下,
倒反分了苦樂兩途。聽說秦瓊自分家以來,急忙忙把他老子的棺木抬了出去,也
不及替他安葬,逕自跑到京城裡去想法子,要想弄個鹽運使出來。石時靠著他姊
姊的照應,也伸著勁兒想謀差使。石漱芳和金有聲兩個卻在那裡忙著置田產,開
錢莊,忙得什麼似的,可不苦惱?寶珠卻仍安閒自在,在園子裡和他幾位夫人吟
詩拘曲,飲酒賞花。柳夫人也是看破一切,不希罕什麼祖宗遺產,任著東府裡中
飽去,也不和他們計較,落得背著好名聲兒,教合府裡上下人等,感歎他老人家
的寬宏大量,誰也不肯欺侮他娘兒兩個。所以南府的景象,依然如昔,倒覺得比
從前更寫意了些。前兒浣花去時,回來說東府裡的幾個姊妹,倒是個個有了意見
,說石漱芳只顧自己,不顧姊妹。第一個便是美雲,說他謀吞了葉魁的家產,打
算和沈左襄商量,向他算一算總帳呢。麗雲一班人向來是吃用慣的,如今石漱芳
當了家,一個錢看得車輪般大,也不提起一注半注陪嫁產兒,所以都很不舒服。
一家子弄得怨聲載道,連丫頭婆子也沒一個不咒咀他。南府裡卻是照常辦事,各
房裡人沒一個不說婉香賢慧,贊他能乾,丫頭婆子也都歡天喜地的幫著主子。柳
夫人更是寫意,說有二萬一年的進帳,只要子孫守得住,不花費了,也就不至於
鬧什麼饑荒,所以盡數派給各房,各顧各用,倒反綽有餘裕,難怪寶珠說『一個
人最怕的是錢多了。一個人多了錢,定要想法子去尋苦惱,反害得他沒一日不在
煩惱中過日子。最好是不多不少,剛剛夠得用場。』如今,他的處境便是不多不
少,有二百兩一月,盡足他一個寫意的了,我因此替他僥倖,你們想可是不是?
257**時間: 地點:
(正說著,文兒進來,說酒已擺在亭裡了。)
夢 庵:(笑道)管什麼人家的閒事,咱們還是飲自己的酒去。
(說著,便從炕上跳下地來,扯著祝春、蘧仙便走。)
(正是:
( 有酒不如今日醉,無錢免使後人忙。)
(第九十二回 十杯酒甜酸辨滋味 兩房妻左右做難人)
258**時間: 地點:
(卻說盛蘧仙正和何祝春、華夢庵在亭子上飲酒,忽文兒送進一封信來,大家看
(是寶珠約他們到自己園裡看戲去的,早喜得手舞足蹈道)
夢 庵:好極!好極!他們家的女班子實在不錯。前兒在這裡看過一回,到如今我還想念
著呢。
祝 春:(也道)那唱鬥牛宮的旦角叫什麼『香玉』的,真算得個美人兒,不知道如今還
在班子裡也不?
蘧 仙:(笑道)這人聽說是寶珠最喜歡的,常在眉仙房裡和丫頭們一塊兒玩,前兒浣花
去還聽他的曲子,料想仍在那裡。
夢 庵:這人真是可人,他的聲容笑貌,我合著眼還像在我的面前一般。可恨寶珠既然邀
我們去看戲,偏要約在後天,教人像熱鍋上螞蟻似的,等這兩天可不耐煩呢。我
的意思,此刻便去。他家的班子是養在家裡的,比不得外頭傳的班子。要定日子
,你們看怎麼樣?
祝 春:他園裡住著內眷,我們突然間跑去,怕不容我們進園子去呢。
夢 庵:管他呢,我們且到了他家再說。快把桌面上的酒乾了,跟著我去。
(說著,便把自己的一大杯酒直脖子灌了下去,跳起來,拉著蘧仙、祝春要走。
()
蘧 仙:(還是)難不成單為咱們三個要他們唱一本戲嗎?便唱起來,也沒得精神。要曉
得,唱戲的人全靠看戲的人助著興彩,看的人越多,唱的人越是有興。若只兩三
個看去,那唱的人還有什麼興子?並且他們的班子,並不是供客的,怎麼好意思
去硬要來看?他既約在後天,差不過一天半日,我勸你不如耐著些吧!
夢 庵:偏你有這許多顧慮,你不去,我和祝春去也得!
祝 春:(搖搖首道)你愛去,你便一個兒去,何必要我們陪著?
夢 庵:(想了想道)也罷,便我一個兒去,等我和寶珠說妥了,再來請你們去享現成吧
。
(說著,便大步自去了。)
(這裡蘧仙和祝春兩個,便自用飯。)
(飯後,祝春又替蘧仙畫了兩柄紈扇,直等到晚也不見華夢庵的回信。)
祝 春:(笑道)華瘋兒想必掇了一鼻子灰,沒臉兒來見人,嗒喪著躲回家去了。
蘧 仙:我想必是寶珠不在家裡。若是在家裡,這位瘋爺哪裡肯放他們過門?便是看不到
戲,少不得也要弄些酒吃。他兩個難道對酌不成,不來邀你我嗎?
(祝春想想不錯,便也不說別的,約了蘧仙說後來邀他同去,便自告別去了。)
(蘧仙因把方才畫就的兩柄紈扇帶了進去。)
(一柄是冷素馨的,一柄是沈浣花的,都畫的十分工細。)
(一樣的兩隻蝴蝶,幾簇落花,只是姿勢不同些兒,此外也批評不出個高低。)
(因把兩柄紈扇一起擺在桌上,笑道)
蘧 仙:誰愛那一柄兒,好在都是單款,你們自己揀吧。
(便隨手拿了面上的一柄,看了看,卻不作聲兒,見素馨拿著的一柄好像畫的好
(些,因和素馨掉了一柄來看,卻是一般的落花蝴蝶)
浣 花:誰教他畫這個的?
蘧 仙:隨便畫著罷了,誰點品兒呢?
浣 花:什麼不好畫,偏要畫這落花?我看了便不由的不納悶起來。
蘧 仙:(笑道)你不愛這個,明兒還教他畫一柄過,你愛什麼,你自己點品兒畫去,這
一柄留著我用吧。
浣 花:你婉姊姊是最愛落花的。前兒他曾詠過十首詩呢,我記得有兩句是『六朝金粉空
中色,一代繁華夢裡身』,倒很切得上落花蝴蝶的題頭,我明兒把這兩句題上,
請你送給婉姊姊去如何?
素 馨:(笑道)那便更討沒趣了。婉妹妹不是姓花嗎?你把這個送給他,他還疑心你是
咒詛他呢!
(蘧仙方才領悟浣花不愛這柄扇子,也是因為犯了他的名諱,因便拿別的話搭訕
(開了。)
259**時間: 地點:
(其時已是上燈時分,團兒進來,把浣花房裡的洋燈點了,問夜飯開在哪裡)
蘧 仙:就在這裡外房也好。奶奶房裡有金橘兒浸的酒,你去問珠兒拿一瓶來。
素 馨:珠兒怕找不到呢。去年浸的酒,花色太多了,貼著的箋兒也多脫了漿,前兒連我
自己也認不清呢。你去說,除了有箋子貼著的瓶子,看是顏色白的,多拿了來,
省得回來拿錯了又要一趟趟的跑。
浣 花:(笑道)什麼酒我這裡都有,單只少了一種金橘兒。我想這種酸溜溜兒的東西,
有什麼好吃?
蘧 仙:你不曾吃過,自然不知道。回來你試嚐嚐瞧,包管你明兒也喜歡吃這個呢。
(說著,冷素馨不禁一笑,因想)
蘧 仙:這個『酸』字又犯了諱?
(恐怕浣花疑心他有意溪落,即忙頓住了嘴。)
(卻好,珠兒和團兒已捧了酒來,因便一手將著浣花,一手將著素馨同出房來。
()
(見杯箸已擺現成,便各坐下,先把一瓶,拿來斟了半杯,嘗了嘗道)
素 馨:這是佛手片浸的。
(說著,仍想把酒倒入瓶去。)
浣 花:佛手片浸的是什麼個味兒,給我嚐嚐瞧。
(便把這半杯酒遞給浣花,浣花吮了一吮,蹙眉兒道)
素 馨:又甜又苦又辣,怪難吃的,怎麼做這種酒?
(道:「也讓我嚐嚐瞧」,說著,便向浣花手裡接了過去,擱在唇邊,細細兒嘗
(著滋味,卻道)
蘧 仙:很好的味兒,我便吃這個吧。
素 馨:你愛這個,我替你斟滿了。
蘧 仙:盡這半杯子吧,吃了這個,我還要吃別的呢,你把那幾瓶索性都倒一點兒出來,
大家嚐嚐。
(珠兒便又另開一瓶,斟了一點遞與素馨。)
素 馨:傻丫頭,這香味也聞得出來,還要嘗呢?
(浣花接了去。)
浣 花:(聞一聞道)這是木香花浸的嗎?我也有得浸著。不過顏色沒這麼清。
素 馨:我的酒有三種做法:有的取色,有的取香,有的取味。只有取味的果子酒是浸的
,此外取香取色的做法又自不同:取香的卻用珠羅做成一個袋子,盛了花片凌空
掛在大瓶子裡,裡面的酒不過半瓶,悶緊了不使他出氣,過上一天,再把花片兒
換了新的,換到七八回,花兒也開完了,我的酒也成功了,所以我做的酒,一個
花時,不過做得豐瓶,因為花片不浸下去,酒的顏色自然不變,而且香得很,比
浸著的還要好些;那取色的酒也是這樣做法,先把香氣吸足了,然後弄些花瓣兒
來,搗成了汁,一滴一滴的加上去,顏色濃淡隨便自己的意思,再不會變的紫暗
暗的。若是把花片浸了下去,那顏色便發悶了。
浣 花:(笑道)原來有這種好法子呢,我倒不曾想到,明兒我做白荷花酒,便照這樣做
去。
素 馨:白荷花要在清早時,彩那將開未開的一種蕊兒,用銅絲穿著蒂兒,倒掛在瓶蓋下
面,也是一天一換,只消每天掛一個蕊兒,一個月下來,那香味便吸透了。茉莉
花和晚香玉也是要用蕊兒的,掛在瓶子裡面,他自然而然的會開放了。我本有的
做著,不知道這裡面可有沒有?
(又開一瓶,試倒了半杯,嚐一嚐道)
說 著:這是檸檬酒,香味倒也很好,你試試瞧。
(接來一嘗,便蹙眉兒道)
浣 花:又酸又甜,比佛手片更不好吃。
蘧 仙:你不愛吃給我吧。
浣 花:(因便遞到蘧仙嘴邊道)你愛吃便一口乾了。你瞧,三個杯兒都被你一個兒占了
去,人家用什麼呢?
蘧 仙:這種玻璃杯子,你房裡不是有許多著,團兒再去拿幾個來。
(團兒應著,便去拿了七隻出來,排列在一邊,珠兒便把拿來的酒瓶一個一個都
(打開了,斟上半杯。)
(每開一瓶,素馨必嚐一嚐,報出個名色,教珠兒用筆記在瓶上,遞給浣花也嚐
(一嚐。)
(凡是他倆個嘗過的酒,蘧仙總說是好吃的,盡把些玻璃杯子,列在自己面前。
()
(這杯吃吃,那杯吃吃,還把些香而且甜的酒,硬勸浣花和素馨倆個再嚐一嚐。
()
(浣花本是不勝酒的,雖然每一杯兒不過吮得一吮,卻是積少成多,臉上早已泛
(了一層紅暈。)
(末後,又把白荷花酒找了出來,斟一杯與浣花,覺得一種清香撲人鼻息,實是
(可愛,因便吃了半杯,把剩下的半杯遞給蘧仙道)
素 馨:酒實在好,可惜我吃不了,你替我乾了吧。
(回頭便叫喜兒把飯盛來。)
素 馨:(及至盛了來時,又嫌多了,減去了半碗,還是嫌多,便教喜兒拿只空碗過來,
(自己用箸子減,只剩一口模樣,把那減出的半碗送給蘧仙道)你臉兒也紅了,
還是陪我吃一口飯吧。
(蘧仙本想把杯子裡的酒都乾了,因見浣花有了醉意,催著陪他吃飯,便把杯子
(推開,教珠兒也替素馨盛飯上來。)
(素馨也說多了,便用箸子也向蘧仙碗裡減來。)
蘧 仙:(忙道)我也吃不下呢!
(素馨便縮住了手,把飯都減在空盤子裡去了,眉目之間似乎露出一種不豫之色
(。)
(蘧仙不禁笑了起來。)
素 馨:(見蘧仙笑了)你笑什麼?
蘧 仙:我想寶珠的食量不知道比我如何。
浣 花:你問他做什麼?
蘧 仙:我想如果寶珠的食量比我還要不如,大家的飯都要減到他碗裡去,可不難死了他
呢?
(素馨聽了這話,嗤的笑了道)
不 禁:好,好,你還講這種尖酸的話兒麼,我就偏要你吃。
(說著,便把盆子裡減出的飯索性倒向蘧仙飯碗裡來,一錯手把個飯碗砸了一個
(大缺,飯糝兒狼藉得滿桌。)
(浣花以為素馨動了真氣,不禁吃了一驚,陡的漲紅了臉。)
(素馨也自悔魯莽,不禁變了顏色,弄得不好意思起來。)
(還是丫頭們趕忙陪著笑臉上來收拾,卻仍要個空碗)
蘧 仙:無論如何我總把這飯吃了就是。
(這句話本是玩笑,誰知素馨聽了,愈覺奚落自己,便含著一包眼淚站起來,回
(房去了。)
(蘧仙不防素馨忽地走了,因便舍下浣花,跟著出去。)
(浣花恐他倆口子鬧翻,忙喚蘧仙轉來,蘧仙不應。)
(倒覺討了一個沒趣,便自納悶,走進房去,一兀頭倒在牀上,心想)
浣 花:素馨的脾氣本是很柔順的,近幾個月,好像有了什麼意見,一言一語,一舉一動
,總覺得有些牢騷不平似的,推原究因,無非為了個我。雖則他也不曾偏愛了誰
,但是素馨看來總覺得他常在我的房裡。其實也不想想,你自己每逢他出去的時
候,便到我房裡來了,他回來找不到你,找到我房裡來,難道我見他來了,便把
你倆口子屏逐出去不成?要是這樣,只怕你又要說我使性兒了。但是,我也不妨
試試瞧。打今兒起,我便閉門卻掃,或是明兒便回蘇州去,讓你們伴一個暢,免
得使一個人夾在中間為難。
因 想:到蘇州去,婉香必定也願同去,自己園子裡的荷花必定開了。
(心裡便迷迷糊糊的引起了一種鄉思,帶著七分醉意,不知不覺便自沉沉睡去。
()
(正是:
( 化身雖照多妻鏡,療妒須拈獨睡丸。)
(第九十三回 盛蘧仙試行新計劃 華夢庵慣逞舊風狂)
260**時間: 地點:
(卻說浣花次早醒來,原想到瘦春那裡,或是眉仙這邊去寫意幾天,誰知昨夜被
(酒之後,又冒了些風,著了點寒,今日便覺頭暈不爽,兼些咳嗽。)
(心裡還想支撐起來,卻被喜兒早去報與素馨知道,一時蘧仙、素馨都來了。)
(見素馨還不曾梳洗,一臉的睡容,帶著些驚慌之色,趕先跑到牀前,僂身到枕
(頭邊來)
浣 花:妹妹怎麼樣了?
浣 花:(不禁紅了臉)沒什麼,不過著了點寒,倒惹姊姊起了個大早。
(聽說,不禁也紅了臉,因回頭向蘧仙道)
素 馨:你瞧妹妹發著燒呢。
(上前,見浣花的臉色紅得和胭脂一般,因拿手背兒去向他額頭熨一熨道)
蘧 仙:是呢,可覺得怎麼樣?
浣 花:也不覺什麼,頭裡稍微有些暈眩罷了。
(說著,咳嗽了兩聲。)
蘧 仙:還帶些咳嗽呢,這可不是受了風寒嗎?
素 馨:照妹妹的身體,哪裡禁得起一天半日的咳嗽,前兒我咳了半夜,早腰肋兒都疼了
,還是快去請金有聲來,打個方子。他醫風寒咳嗽是很靈的,只消一個方子,吃
上一二劑就好了。
浣 花:金有聲這人我近來很討厭他,不要去請他,便他打了方子,我也不願意吃。要還
是去請何祝春吧?
蘧 仙:祝春也好。你去年的病,瘦到那麼樣兒,還是他醫好的,你不說起,我倒忘了他
呢!
(說著便喊團兒去找文兒去請。)
(一會子祝春來了,素馨因為不曾梳洗,便自迴避過了。)
(蘧仙便把帳幃放下,移過一個茶几來,放在牀前,就請祝春進來。)
(診過了脈,蘧仙忙問怎麼樣)
祝 春:沒什麼要緊,只消一劑藥就行了。只不過肝脈太旺,倒要好好的靜養靜養,不要
自尋煩惱才好。
(浣花在帳子裡聽見這話,不禁又紅了臉,心想祝春這話,倒像知道昨晚那回事
(的。)
(因便自己埋怨自己,不該胡思亂想的,動了肝火,教人看得出來。)
(若被素馨知道,豈不又添一重意兒,還要笑我的氣量小呢。)
(因此又懊悔不該去請祝春。)
(正想著,聽得蘧仙已陪祝春出去,又復走進房來,輕輕地問著團兒道)
素 馨:何爺診過了怎麼說?
(團兒便把祝春的話說了。)
(卻不說什麼,走近牀來,隔著帳子問了聲道)
素 馨:妹妹可醒著嗎?
(浣花怕他多問,因便合了眼,裝做睡熟,不去應他。)
(素馨當他真個睡著,便自退去。)
(回到房裡,教珠兒進來梳頭,心裡卻想,多分是為了自己,要想找些說話去安
(慰他,卻也找不出來。)
(因只對著鏡子,呆呆地出了一會神。)
(卻見鏡子裡面多了人影,看是蘧仙站在椅後望著自己笑)
一 個:你不去陪浣妹妹,回來他又生氣呢。
蘧 仙:他不要緊,倒說我纏得他心煩呢。祝春說他肝火旺,可真不錯。他如今說,明兒
病好了,便要到蘇州去安靜幾天,並不許我同去,你想還要我陪著麼?
素 馨:(笑道)原來他的病為著思鄉呢?我只不信,一個人思著家鄉便會病了。
蘧 仙:去年不是也為念著家裡病了,大概浣花的心最是狹窄,容不起一點兒煩悶,所以
多病。
(素馨聽說,回過臉來笑了笑道)
不 禁:你也知道他的心是最狹窄的嗎?要曉得,如果別人的心也是和他一般,不病死,
也早氣死了呢!
(蘧仙笑笑不語,才道)
半 晌:我倒想著一個好法子呢。打今兒起,我便住在書房裡。
素 馨:這是什麼意思?
蘧 仙:(笑道)此刻我這個人若是不在你面前,你總猜我到浣花那裡去了;不在浣花面
前,他也這般猜著,好像我的形跡上面,總不免分些親疏出來。若是我住在書房
裡了,我不在你面前,你也只道我在書房裡;我不在他面前,他也只道我在書房
裡,豈不免了許多意見?
素 馨:(笑道)虧你想出這樣好法子來。狡兔三窟,大概也和你的想頭一般。你果然愛
到書房裡去睡,我便教珠兒把你鋪蓋搬出去,可不要睡了半夜,又跑了進來。
(蘧仙不禁嗤的笑了。)
(從這一日起,蘧仙真個把牀鋪移到絡珠仙館去了,只不知道還是睡的全夜,還
(是只睡半夜,作者也就無從查考,暫且按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