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一 至 第二二〇
211**時間: 地點:
(其時丫頭們已上來擺起席面,柳夫人便扯了浣花、賽兒和婉香、眉仙、蕊珠、
(寶珠坐了一桌。)
(藕香說因有事,便帶了愛儂要去,四雲也要東正院去。)
柳夫人:不是還有一桌兒嗎?你們不願意兩桌兒,好在我這圓桌兒是不拘人數的,咱們一
塊兒也坐的下。
(藕香回說,因是石時回家去了,秦珍在外面忙得很,裡面單只銀雁、翠鶯怕管
(不了帳。)
寶 珠:(柳夫人便讓他自去了)石時怎麼常回家去?
柳夫人:他是新婚燕爾,也怪不得。
寶 珠:他幾時成了親?我到沒曉得,不曾道喜去呢。
柳夫人:你今兒才回來,怎麼派你曉得?今兒算來已半個月了。
婉 香:怪道滿屋子人,少了一個二嫂子。
寶 珠:(四面一看道)正是呢,不是你說,我倒忘了。
美 雲:(笑道)你到這會子才覺得,還在滿桌子上尋呢。
(自覺好笑,一兀頭兒喝杯兒酒道)
寶 珠:魁弟弟可有信來沒有?
(美雲不答。)
軟 玉:便來一封信,說是進了東京的一個什麼學校,還帶些東洋本子的詩集來送你。另
有一份什麼《太陽報》,裡面也有一門文苑,刊著些東洋人的詩,到也做得很好
。他的信雖只來了一封,這份報到已寄來了三次了。
寶 珠:(笑道)這東洋人也學我們的詩,偏是我們這些不學無術的這輩子人,到去學那
似通不通的和文來騙人。
(正和眉仙講話,聽得這句,因笑道)
浣 花:你自己不懂日文罷了,怎麼又講別人?
寶 珠:我最不愛聽那些『平等自由』的口頭禪,竟也有人用到詩裡去。什麼『力填平等
路,血灌自由苗』做詩做到這樣,哪裡還有點兒生趣?
浣 花:前兒我聽蘧仙說兩句倒很好。他說『桃花夕照紅平等,楊柳春春波綠自由』。
寶 珠:(笑道)這是隨手拈來,成了妙語,並不是硬嵌的,所以還不覺得生硬。
眉 仙:講這些新名詞,現在女學生講話,幾乎沒一句兒不嵌上一個。
柳夫人:(笑道)若教他當做詞牌兒集一封信或是當做藥名、鳥名編一個節詩兒倒好玩呢
。
蕊 珠:(笑道)將來魁弟弟轉來時,少不得滿嘴爛熟了,我叫他編一個來孝敬太太。
賽 兒:這個你不要先替他談口兒,我曾見過學堂裡的什麼唱歌書。他那填的詞兒,派用
平聲的也用仄聲,沒一句兒不拗口。
愛 儂:(笑道)你不會風琴,自然不會唱。
賽 兒:(冷笑了一聲道)你懂得什麼?他那馱來米法蘇拉既七個字,便是合四乙上尺工
凡,乙凡便是變宮變徵只差半個音,低半個便是四工,高半個便是上六。所以曲
子上用著乙凡的,最難唱。凡是這種字,便萬萬用不得去聲。
愛 儂:你是一位曲子先生,我倒要請教。
賽 兒:(笑道)我講給你聽,倒省的你讀十年書。這種音樂上的工夫,咱們秦府裡沒有
一個不精,不要說我一個兒胡謅。今兒行一個令,你打一個通關,你輸了吃酒,
咱們輸了講一個節兒你聽。
(愛儂連連說好,看寶珠坐在自己的右手,便先從寶珠打起,卻是寶珠輸了。)
寶 珠:(笑道)賽兒的話不哄你,那一隻《西樓記》的《樓會》,你不是會唱的麼?
寶 珠:(愛儂點首)單說『慢整衣冠步平康』的一段兒,你便明白了。平上入三聲,在
曲子上面唱起來,都作平聲。你唱那『整』字,可不是唱做『之英』二字的切音
。
愛 儂:(辨了辨了道)是呢。
寶 珠:可不當做平聲,以下的『幾斷腸』的『幾』字,『度短牆』的『短』字,都是如
此。以外凡是曲子的『水』字,『淺』字等都是拿上聲作平聲的,從沒有一個誤
做上聲。至於入聲作平聲呢,那《西廂記》上的『內字』,讀做『時乎』二字的
切音,『玉』字『月』字都讀做『於』字的樣兒。那可以曉得。凡是入聲的,都
作平聲。獨有去聲,是破口而出,高舉直揭,迥然的不同,所以詞曲家把個去聲
看得極重。有一定的用處,有不能不用的地方,也有萬用不得的地方。若把該用
去聲的地方,用了上聲、入聲,那調子便提不起。不該用的地方用了,那腔子使
調圓來了。
(說的賽兒和柳夫人都擊節稱說講的透徹。)
愛 儂:(獨有還要問道)那麼,照這樣說來,填一句詞曲兒,字字都要去細細辨過。那
如果打一部傳奇,可不就要打了一生一世,還怕打不及呢。
(說的大家笑了。)
寶 珠:凡是會得一點子絲竹,能讀幾句詩詞的,就不用逐字辨去。只要自己讀著順口兒
,沒有拗口兒、捩嗓子、疊牙兒、搭舌兒的毛病就到了正好的地步。再細細咀嚼
去,也不會得不協律的。
(呆呆的聽著,寶珠兀自滔滔不斷,卻被柳夫人罵道)
愛 儂:這會子用什麼功?你們愛講,兩個兒慢慢地講去,可不要來打斷了我的酒興。婉
兒,咱們大家乾一杯子。
(正是:
( 莫倚高談驚四座,惱他多少向隅人。)
(第七十八回 小兄弟有心營兔窟 老奴才無術補羊牢)
212**時間: 地點:
(卻說愛儂正和寶珠談得高興,便任憑柳夫人和婉香等去鬧酒。)
(自己只纏著寶珠,要他再講。)
(寶珠見別人都吃著酒,在那裡說笑,便也不肯講了,說明兒再講。)
愛 儂:(禁不得一味廝纏)你回來問我大嫂子去,他比我還講的透徹。
(愛儂見寶珠無心對付自己,便扯扯賽兒的衣角,要他同去。)
(賽兒不肯,愛儂等不得,便趁柳夫人不留心著,回到西正院去。)
(見藕香正忙著沒空兒講話,便自回到小桃花館。)
(看見玉簪,便要他唱曲子,自己拿一枝笛兒,吹將起來。)
玉 簪:(看見他有了點子酒意)吹笛子傷氣的呢。
愛 儂:(搖首兒道)我恨的七個調子,總翻不轉來。你教我吹。
玉 簪:這會子奶奶喊我呢,我去了來。
(說著便走向西正院,見藕香正和沈順家的講話。)
藕 香:(見玉簪來了)你到我房裡去等一會兒。
(玉簪答應著,便進房去。)
(見翠鶯站在帳桌旁邊,看一張帳兒。)
玉 簪:姊姊忙呢,用得著我來忙你嗎?
玉 簪:(翠鶯見是)奶奶等了你半天,怎麼才這會子來?
(未及回答,藕香已進來了,笑道)
玉 簪:我喊你也沒什麼事兒,賽兒今兒已改裝過了,他回來你們總贊他說好,明兒不要
又老樣兒,要是他仍改了老樣子,仔細你們的嘴巴子。
玉 簪:(笑道)奶奶要姐兒怎麼樣,還怕姐兒不依麼?不過咱們配不上講話。要是姐兒
不聽咱們的話,不是苦了咱們的皮肉?
藕 香:(翠鶯笑道)放心呢,照你這樣可人意兒,奶奶捨得打你?
藕 香:(也笑了道)你們最愛湊姐兒的趣,他說好便好,說不好,便是好也不敢說好。
我今兒吩咐你,你便看著他改了,不好也只說好便罷了。奶媽有了年紀,癡呆呆
的婆子氣,你也吩咐他一聲兒去。這單子是給賽兒新做的衣服,不要做了又沒人
穿。
玉 簪:(笑道)要是姐兒不愛穿時,倒僥倖了咱們丫頭們呢。
藕 香:(因問翠鶯道)這個丫頭今兒撒嬌呢,快還不替我擰他的嘴。
(笑了,忽又想起一件事來,忙道)
說 著:快看沈順家的去了沒有?
(外面小丫頭早接聲兒叫著沈順家的。)
(玉簪見沒甚話說,便自退了出去。)
(你道藕香這般忙,是為了什麼?原來這一日秦文偶從湖上回來,路過大街,見
(臨街一所大洋樓,點滿了五色朱燈,樓上絲竹之聲洋洋盈耳,心裡只當是一爿
(茶店。)
(及細看樓下匾額,題著「觀海堂」三字,裡面燈火通明,照耀得如白晝,卻是
(滿架的圖書,是一爿書店。)
(滿地擺列著許多玻璃寶籠,不知是些什麼。)
(因叫轎子歇下,踱將進去。)
(早有一個少年出來招呼。)
(秦文看他是個唸書人的樣兒,因也點點頭,一面看那擺設,都是外國文房器具
(,竟有好許多叫不出名目,曉不得用處的。)
一 面:(因順口問道)這寶號是多早晚新開的?
說 著:(那人道)才是禮拜一開的。咱們是專辦學堂裡用的東西,杭州還沒有第二家呢
。
秦 文:(暗笑道)怪道有些古怪東西,我都認它不得。
說 著:這些書籍想來都是外國書了?
秦 文:(那人道)是呢,英文、法文、德文、日文的原本、譯本,咱們這兒都有。凡是
初小學堂起,到大學堂止,任是什麼應用的書本物件,咱們沒一件不備。便是醫
藥堂,工藝學堂該用的什麼藥品器械,也都有的。
(秦文四下裡看著,偶見有許多珍禽異獸和些蟲豸兒,都做得像的很。)
秦 文:(因道)這玩意兒,倒有趣。
說 著:(那人道)這是動物標本。原是拿真的來剝制過了,便不會壞。你老要辦這個,
價目可以格外一點兒。
秦 文:(笑道)我不用這個,但問問瞧。照這一個野鴨子要多少錢?
說 著:(那人道)這是要全副賣的,共是二百種的,共需一百六十兩。
(不禁駭異,暗想)
秦 文:照這樣看來,這爿店的成本可不輕呢。
說 著:令東是哪一位?
秦 文:(那人道)敝東是此地有名的大家,便是學士街秦府。
秦 文:(吃了一驚道)你不要纏錯了。
說 著:(那人笑道)哪裡會錯?敝東本是個鹽道,他不愛做,因為現在學堂是國家最注
重的,特地開這一爿舖子來提倡。
秦 文:更錯了,秦府裡哪有這種人?要不是家人們頂名開的?
說 著:(那人道)不是,不是。敝東便是東府裡瓊二爺,剛剛還在樓上聽留聲機,才走
了的。
(秦文聽得這話,不禁氣得滿臉鐵青,本待發作,復想和他們伙計有什麼話講。
()
(便立時上轎回府,一疊聲兒叫小廝們把秦瓊喊來,不道尚未回府。)
(秦文無奈,回到東正院,便問袁夫人可曾曉得?袁夫人說並沒知道。)
(又把漱芳去接了回來,問他也說不知。)
(倒疑惑起來,心想)
秦 文:他開這店,既家裡人都不知道,又往哪裡來的本錢?
(因叫沈藕香去查帳。)
(藕香因著沈順家的把帳房裡的帳一並弔來,又叫往號裡去查過。)
(也就同著進來,向藕香道)
秦 珍:帳房裡和號裡瓊弟弟都沒支過錢。不過這一爿舖子的情形,我倒有點子接洽。
藕 香:到底是誰冒了瓊弟弟的名兒開的?
秦 珍:冒名倒也不是,你聽我細細講給你聽。前兒魁弟弟到了東洋,他寫信給瓊弟說要
開這樣一爿店。他在東洋朋友很多,什麼東西都拿得動,不必先付錢。只要賣出
了,第二次拿現錢買去就是了。不過他在東洋只好管著進貨,這裡沒有靠得住的
人,替他開這舖子,因教瓊弟給他料理,只算是兩個兒合股做的,其實大家都沒
拿出本兒。瓊弟本在家裡悶的慌,橫豎不費什麼,落得借這一爿店做個消遣地方
,因就答應了下來。魁弟還派了兩個人來幫著料理,才幾天裡開了起來。
藕 香:那麼咱們老爺和大妹妹都該知道的了?
秦 珍:這件事,除了我沒第二個接洽,便怕的傳到三老爺耳朵裡討罵。其實照瓊弟和魁
弟這樣的年紀,既不出去做官,做點兒生意,也是該派。且這種生意,也不丟了
什麼面子。三老爺急的便怕他們年紀輕,丟了本兒罷了。既曉得了,便直說也不
妨事。
藕 香:(搖首道)這個萬說不得。三老爺生平最不喜歡這些,若說了時,便活活氣個半
死。我想不如說別人的舖子,不過請瓊弟在那裡幫助筆墨的好。
秦 珍:(想了想道)也好,我明兒和蘧仙接洽一聲,只說是他開的就是。
藕 香:還得和瓊弟打一個招呼,回來不要兩不對頭。
秦 珍:我這會子便去,你且先回一聲兒三老爺去。
(藕香答應,兩個便分頭而去。)
(看官你道,秦珍這番話全是真的嗎?天下哪裡有不該一個本兒好做的生意?那
(些話不過騙騙婦人女子的罷了。)
(少不得秦珍也有份兒在裡面。)
(只是他倆兄弟為了什麼忽然去開這一爿舖子,自必其中另有緣故。)
213**時間: 地點:
(當時作者也猜不透,直到後來,方才明白。)
214**時間: 地點:
(如今也只好委屈看官,暫不細表,不是做書的故意波折,實在那時候出來的希
(奇事體太多,不得不按下一邊,再說起一邊來。)
215**時間: 地點:
(且說顧眉仙的老家人叫做顧忠,年已望七,膝下單生一女,嫁在廣東,已經死
(了。)
(只剩下一個外孫女叫做薛慧兒,他老子在日,也教他讀幾句書,生得十分清秀
(,十七歲上嫁了一個小家子弟。)
(那人姓魏,叫做魏企仁,比慧兒長上一歲,他父親原是當跟班的,當時跟過一
(個出使日本的隨員。)
(這魏企仁沒了娘的,從小跟在他父親身邊,便給隨員做個小廝。)
(十四歲上到過東京,住上三年回來,愛上了這個薛慧兒,便成了親兩口子,又
(同到日本進學堂去了。)
(直到現在回國,因帶了慧兒來到蘇州,探望顧忠。)
216**時間: 地點:
(此時,顧忠住在鄉下,便是顧府的墳莊子上,本來是僱人看守的,此番因眉仙
(回來祭掃,見墳上的樹木被人砍去了不少。)
(因把管墳的人攆了,派這顧忠住在這裡。)
(一來看守墳墓,二來也好料理見莊田上的租佃。)
(這老人住在此地,只帶了一個乾兒子,叫做長壽的給他做飯,此外的小廝們,
(一個也不帶過來。)
(倒是清清靜靜在那裡享著閒福。)
(這會子他外孫女和外孫女婿尋來,初見面幾乎彼此都不認得。)
(還是薛慧兒原原本本提起些前事來。)
顧 忠:(早喜的口也合不攏了道)我真老眼昏花,怎麼說,只幾年不見,便會忘了自家
的人?
企 仁:那年帶著慧姐兒來,不是你老人家也不認識了?咱們總一輩子常在外面,到你老
人家這兒來,你老人家總忙著府裡的事,只到咱們客棧裡轉一轉就去了,總算起
來,還不曾有過一天半日坐在一處兒呢。怪不得你老人家一下認不得。
(顧忠捻著一把髭須,哈哈的笑著,點頭不了。)
顧 忠:(應問)你們幾時回來?行李卻丟在哪裡?
慧 兒:在閶門外客棧呢。我先教企仁到顧府裡門上望你老人家來,誰知竟在這裡。
顧 忠:那麼我喊長壽去客棧裡取了行李來。這兒不比府裡,你們兩口子便住這裡,也不
打緊。
慧 兒:(兩人都說)今兒還回棧去,有許多事呢。
(顧忠見說,也就不N嗦,讓他兩個坐定。)
(便叫長壽見過了企仁夫婦,出去打了兩壺好酒,弄些好菜,和他兩口子一桌兒
(坐下來吃,又問些近年的光景。)
企 仁:也混的過罷了,只是總受不起一個錢來做家,因此這番回來找你老人家,聽說蘇
州的男女學堂開了不少,你老人家在這裡多年了,薦個巴教習,想總容易。
顧 忠:(連連搖首道)再也不要說起,咱們府裡自從三老爺在揚州故了之後,便剩下咱
們一位小姐,從來不和親戚家往來,去年又嫁到杭州去了。府裡只剩下我一個老
朽,除了些佃戶租客之外,再也不曾結交一個酒肉朋友。那些學堂裡人,我認識
的雖有,還有咱們府裡的小廝充著校長,不過他們見了我便瞧不起我,說我是個
老古董。老實說,我也實在瞧不起那些鬼精靈的小猴子來。
顧 忠:(說的慧兒笑了)我從前聽說大小姐長的和天仙似的,我卻沒福見他一面。這會
子嫁了哪一家有福氣的郎公兒了?
(因把秦府上的履歷背了一遍,接著又歎口氣道)
顧 忠:再不想咱們顧府上便會絕了後。若不是對了秦府的親,咱們小姐少不得招贅一個
女婿回來,養下一男半女,給顧氏做個宗祧。如今嫁到秦府,他們也不稀罕咱們
府裡的家產。這念頭可不斷了?但願這回登著的告白有靈,能夠全哥兒回來,那
就是邀天之福。
慧 兒:(駭然道)全哥兒不是六七年前沒的嗎?
顧 忠:雖是呢,但是也說不定。
(因把浣花的一番前事講給他倆個聽。)
217**時間: 地點:
慧 兒:你想想,影姐兒能夠遇了救,過上這許多年,咱們家並不知道。就說不定全哥兒
也在外面,咱們不知道罷呢。
慧 兒:(呆呆的聽完道)這真是吉人天相,世間難得的事。
顧 忠:此番眉仙轉來,本想把這裡的產業變了帶杭州去,因恐顧全還在世上,所以登這
告白招尋。若是再過上一年半載沒得消息,少不得要把顧氏的家產並入秦府裡去
了。那便只算咱們爺為人在世,替那秦府裡做了一輩子奴才罷了。
(說著,他一雙老眼不禁掉下淚來。)
(正是:
( 黃金作祟能為患,白眼看人盡是癡。)
(第七十九回 詭計多端桃僵李代 人心叵測害命圖財)
218**時間: 地點:
(卻說顧忠因講起老主人的家世,不禁大發牢騷,說個滔滔不絕。)
(薛慧兒本是聰明絕世的人,心裡忽有所感,便乘著顧忠有些酒意,掘根到底,
(問些顧府裡從前的歷史。)
(那顧忠正苦沒的講處,便一直從頭兒自小兒進了顧府裡講起,傾筐倒篋,一直
(講到現在為止。)
(他倆夫婦彷彿聽了一部大書,直到天色將晚,便告辭了他老人家。)
(回到客棧,用過晚膳,魏早已倦了道)
企 仁:今兒被你外公真絮聒得夠了。
慧 兒:(看了他一眼笑道)照你這樣的嫩蟲,又嫩又蠢,怨不得一輩子沒出頭的日子。
(企仁見他又埋怨自己,便不多嘴,寬了外衣,歸自己鑽進牀去睡了。)
219**時間: 地點:
(此時棧裡還十分熱鬧。)
(慧兒坐在燈下,手裡捧一杯茶,眼睛看著鏡子裡自己的影兒只顧出神。)
(聽企仁早已呼呼睡去,也不理會,卻把茶杯子放下,用指頭蘸一點兒水,盡在
(桌子上畫圈子。)
(畫了又畫,描過又描,心裡不知盤算些什麼。)
(忽而自己吃了一跳,回過頭去,卻沒得人。)
(聽聽棧裡的人已都睡靜,便掩了房門,遮了窗簾兒,寬了衣服,脫了鞋兒,鑽
(進牀去。)
企 仁:(把推醒了道)不要癡睡,我和你商量一件事。
(醒過來,擦擦眼睛道)
企 仁:好人,你這會子才來。
慧 兒:不要鬼纏,我和你講正經。剛才我外公講的話,你多記得麼?
企 仁:(笑道)人家的事,干我什麼?
慧 兒:我和你要過好日子,便在這一席話上。
企 仁:(笑道)這話我不懂。
慧 兒:(把他臉上狠狠的擰了一把道)蠢蠢蠢!
企 仁:(猛然省悟道)好人,真是鬼精靈似的。我想到了,你不是教我去冒……
(講到這「冒」字,慧兒早把一手握住了他的嘴,忙走下牀去看一看,門窗關的
(正好,又側耳聽聽,隔房都是鼾聲,才放下心,重又上牀。)
企 仁:(卻早被摟在懷裡道)好姐兒,我這會子想來正是一個好機會兒。
慧 兒:(忙道)幽雅點兒!好雖好,咱們還得細細商量個萬全之策。咱們睡著,慢慢兒
計較。
慧 兒:(倆口子因便一枕兒睡下)你前年到府裡,可有人見到你過?
企 仁:我和你外公是在路上碰到的,別人都沒和我打過照面。不過這件事,只怕你外公
不肯做。
慧 兒:那自然。他怎麼肯和咱們打通一氣。不過,這事兒也不急。他是望七的人了,少
不得過上十年五載就要久別的了。那時候,咱們再出面回來,便萬分妥貼。如今
只要想個法子,從遠處放個風兒到兩位小姐耳朵裡去,種一個根子著,那結果收
成放在後面也不打緊。
(企仁呆呆的想著一件事,慧兒講到後面,他竟沒有聽見。)
(見他不答,因道)
慧 兒:怎麼又發呆了?
企 仁:(忙笑道)沒有什麼,沒有什麼,我想那兩位小姐,難道會認不得他兄弟?
慧 兒:這一層毋庸慮得,如今已隔上六年了,那全哥兒是十二歲上沒了的,便是真個活
著,今兒回來也不免認不得了呢。並且大小姐是從小兒在廣東,直到大老爺死了
之後,才搬回蘇州來。那全哥兒已是死了,不曾會面。便是二小姐,也從二老爺
去世之後,只和三老爺合住了三個多月,過了百日,便到盛府去了。隔過一年回
來同出,船便翻了江裡,連貼身丫頭婆子們也都翻了,還有誰認得出真假來?不
過第一件事,要把顧府裡的家事早晚記在心裡,能夠隨口兒背得上,方不會露了
馬腳。所以我想打明兒起,我便去外公那裡住上幾天。要把全哥兒小時候和兩個
姊姊們在家中的舉動言語也打探一點兒,放在肚裡方好。
企 仁:這個不妥當,他那裡還有人,回來認熟了你,倒又添上一層障礙。如今我且問你
一句要緊話,到底顧府上有多少的財產?回來不要值不得我一番舉動。
慧 兒:現錢呢,我不知道。單論田產,你昨兒不聽我外公說有百巴萬嗎?
企 仁:那麼三股分來就上三十多萬。
慧 兒:有了兒子,哪裡還派女兒分得?好在他老輩手裡從未分過,將來誰好講這一個『
分』字?
企 仁:(笑道)看你不出,竟是打著如意算盤呢。也說的是,本來沒有放著兒子,再准
女兒承襲的例。不過他家裡三位老爺的名字和太太的母家姓還有什麼人?祖宗墳
墓又在什麼地方?葬著的都是什麼人?都派原原本本打聽一個仔細。
慧 兒:所以我說要到外公那裡去多住幾天,才好明白。你說又怕人認熟了。
企 仁:我又想過了來。他那裡不過只有一個長壽,將來也容易打發的,明兒我便和你同
去也好。
(慧兒應允。)
(當晚夜已深了,倆個各在枕上思前想後的想了一番,各自睡去。)
(到了次日,他倆口子便袱被到了顧忠那裡住下。)
(少不得說長道短,一個說的無心,兩個聽的有意,不消幾日,竟已全神在握。
()
(那顧忠的乾兒子長壽,本是芝珊的小廝,生得十分伶俐,因此顧忠認他做了乾
(兒。)
(當初芝珊給他一個丫頭做了妻子,後來他那妻子有了外遇,活活的被長壽逼著
(死了。)
(所以也看破了,不願意再娶,直到如今三十多歲了,還做著鰥夫。)
(這會子慧兒到來,見他出落得和畫上美人一般,心中不免歆羨。)
(慧兒又稱他做母舅,頗形親熱,他自然骨頭兒也輕了一半。)
(因看慧兒面上,和企仁也十分投機。)
(那魏企仁是走過道兒的人,知道長壽這個容易結交,有心要用著他,便憑任他
(和慧兒去親密。)
(慧兒是出過洋的女學生,本來不在行跡上講究,見長壽愛著自己,越覺得自己
(容貌超群出眾,才會教人傾倒,益發放出手段,牢寵長壽。)
(居然把這人玩弄在股掌之上。)
(凡是慧兒講一句,長壽便如奉了聖旨一般。)
(慧兒見時機已到,便把自己想做的那件事,告訴長壽。)
220**時間: 地點:
慧 兒:將來做到那個地步,咱們便好一輩子住在一起,包管你後半世的受用不了。
(驟聽之下,愕呆了半晌,後來想想不禁笑了起來道)
長 壽:果然好主意,包充得過去,只是這老頭子精神正好,哪裡便會死去?日長久遠的
等著,到叫人不耐煩呢。
慧 兒:(笑道)終不然把他謀死。俗語說的好:『有心不在遲,』『欲速則不達。』我
這會子告訴你,不過叫你做個內應,把些田房產地留心記下。一等老兒轉背,你
便趕緊通個信兒給我,我便好同著那一個轉來。
(耳朵裡聽著,心裡卻只轉念頭)
長 壽:你兩個不等在這裡嗎?
慧 兒:(笑道)這哪裡有日子好等的。我打算明後兒,仍和企仁往日本去。聽說秦寶珠
的小舅爺葉魁在日本,咱們只要碰到葉魁,提起自己本來姓顧,十二歲上赴揚州
去時,翻了船落水,遇著姓魏的救起,做了兒子,帶到日本來,住到如今。因為
家中只有兩個堂姊,本來不甚相得,一個已是同時落水死了,一個又在廣東不知
下落,所以不想回去。照此講給葉魁聽,少不得便會通知寶珠去。等他們來信叫
咱們回國,咱們只說不願意去,仍自住在日本。那時他們知道全哥還在,自然不
敢動那家產。便要動時,也得留起一股,咱們只要等到老兒轉背,回來享受就是
。你說好不好?
長 壽:(笑道)好果然好,只不知道等到幾年。這會子你那一個兒哪兒去了?
慧 兒:他見你來了,大約到老兒那邊去了呢。
(長壽便自去找那企仁,找著了兩人同到竹園裡去密談了一會。)
(企仁答應他,事成之後,把所得的家產分給他三股之一。)
(長壽滿口應允,卻要魏企仁寫一張字據給他,做個日後的憑證)
企 仁:這個哪裡可以形諸筆墨。
長 壽:那不行,回來我到白費了心,沒一點兒憑據,我又怎麼信得過你?
企 仁:(想一想道)也罷。停會子我寫來給你。
長 壽:說做便做,你快寫去。我到老兒那邊轉一轉,仍在這兒等你。
(企仁點首,便回到房內,見慧兒不在,便寫了一紙,袖好走到竹園。)
(已等著了,便伸手討來,看他寫著是)
長 壽:立證券顧全,予自髫齡,沉舟獲救,改姓魏氏。賴我同志扶助一切,致有今日。
歸宗顧氏之後,願以承襲所得財產割三分之一,畀我同志,以資報酬。倘食斯言
,有券為證。
長 壽:(笑道)這是代全哥兒出的,哪裡是你的?
企 仁:(也笑道)我若不做了全哥兒時,也沒得什麼財產好分給你呀。
(長壽想想也是有理,便摺好了,謹謹慎慎塞在褲帶上的袋子裡面。)
長 壽:(因悄悄的道)話雖如此,到底該怎麼一個下手沒得形跡?
(四面張了一張,見沒人,因低聲道)
企 仁:你可萬不能對慧兒講明!
長 壽:我曉得,你放心。
(因左右張望了一望,把長壽扯到牆角邊,叫他附耳過來道)
企 仁:我明兒帶了慧兒便走。我到了上海,寄一瓶子東西給你,那東西叫作磷,是浸在
水裡的。若出了水,遇了空氣,立時便會發出火來。你用一個大點兒的紙盒子,
裡面盛了水,把磷倒在水裡,放在老頭子的後房草堆裡。你便自己進城去,等到
晚頭,火著了起來,誰還想到你?只是一層,你要記著,你要到上燈邊,才好把
水盛在盒子裡去,不然怕滲漏的太快。你放這盒子到草堆裡去,要把盒子著地,
上面蓋草方不滲濕了誤事。
(領會,繼問道)
長 壽:這法子我想不妥,萬一白燒了房子,老兒到不曾燒在裡面,反鬧的驚天動地。並
且把付老骨頭葬在火裡,也不免有點兒問心不過,能夠怎麼樣叫他一無痛苦和睡
著了去的一般方好。
企 仁:(想一想道)那也有一種藥,便是外國醫生用的迷藥,叫做『哥羅方』。多嗅了
便會迷過去回不轉來。
長 壽:那麼用這個法子好。
(企仁點首。)
(倆人就此議定,正是:
( 科學昌明添虎倀,家庭危難出鴆媒。)
(第八十回 顧長壽迷魂破詭計 李冠英仗義斷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