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 至 第一八〇
171**時間: 地點:
(如今金有聲有了年紀,精神不比從前,並且有了個氣逆痰喘的病,自分外吃不
(消這些辛苦,因和秦文講了來,央石時前去代庖。)
(這下子正中石時和夢庵的一番計較,因便一口應承。)
(便從十一月朔進了秦府帳房,這時各莊上派出去的收租家人,共有三十餘處,
(簡直忙個不了,也沒工夫去見寶珠。)
(寶珠也不知道石時做了自己家裡的帳房,更不知道他做帳房是替自己來用心出
(力的。)
172**時間: 地點:
(這日正是冬至夜,秦府裡照例是合家眷屬都往宗祠裡去上祭。)
(祭畢回到府裡,管家、小廝、丫頭、婆子都該給主子叩頭道喜,按名給賞一兩
(銀子。)
(單這一天的開銷,連著祭品和各房的酒食,一應便費了六百多兩。)
石 時:(不禁吐吐舌道)照這樣的四時八節過去,一家子的上下人口一年多似一年,少
不得有個山窮水盡的日子。
(只是自己又不是秦府裡的什麼你,哪裡配講一個『不』字,心裡卻是萬分納悶
(。)
(過了幾天,聽說他姊姊回家去了,因便找個空兒,也回家裡來,從漱芳口裡探
(些秦文的主見,只不道漱芳是如何講法。)
(正是:
( 已覺眾生皆醉夢,不堪來作獨醒人。)
(第六十八回 溯風水中年才養子 欠租米流弊屬家丁)
173**時間: 地點:
(卻說石時回到家裡,已是晚膳過後。)
(漱芳正在他母親金氏房裡。)
(因便進去給金氏請了晚安。)
(和漱芳彼此問好。)
漱 芳:弟弟你回來得正好,剛母親說要問你自己呢。
石 時:什麼事要問我?
金 氏:剛你姊姊來說,你丈人昨兒去找珍爺,說陸太太有病,打算回家去過年。問咱們
家怎麼個意思。若是年內完姻,是最好的事。否則,便要明年春上再說。今兒珍
爺特地教你姊姊回來問我。我意思你現在正替你母舅在那裡管帳,年近歲邊,正
是忙不了的時候,不如明年春上的好。你瞧怎麼樣?
石 時:(笑道)姊姊也太聰明了些。年日無幾,便不替秦府裡管帳去,誰也有這門子空
閒工夫,百忙裡來趕辦喜事?不接口的回復了,也值得來請問母親,還教母親來
問我呢。
漱 芳:(笑道)你不知道,母親一個兒在家裡,怪冷清清的。菊儂又不來,素秋又往蘇
州去了,我又不能夠常常回來。早把嫂子娶了過來,早養下個姪兒子,給母親熱
鬧熱鬧,豈不是好?
金 氏:漱兒,你講起來,我真好氣呢。自你嫁過秦府裡去,我便指望著抱外孫子。怎麼
說到如今四個年頭了,還教我眼巴巴的盼不到來,虧你還來我面前說嘴呢。
半 晌:(漱芳笑笑不語)這個要怪他們秦府裡頭的風水。
金 氏:你這話我又不懂。
漱 芳:我聽大嫂子說,當初文老爺也是二十歲上成的親,直到三十四歲上,方才養下咱
們爺來。自養了這一胎之後,卻便一路順風,兩年一個的添上四位姐兒。便是政
老爺,聽說打二十二歲上娶了那位俞夫人,過了十年,也不曾有過一男半女,及
至三十三歲上,續娶了這個柳夫人,卻又過上了十三年工夫,才養下一個寶弟弟
來。可不是秦府裡祖墳風水,發蔭得遲的緣故。所以婉妹妹和軟玉、蕊珠,打今
年三月裡成親下來,也沒得一星兒影子。便是那眉仙妹妹,也是八月裡成親的,
若要有時,也該有點兒影響。怎麼說連收房的幾個大丫頭也都毫無消息呢。他們
有著三妻四妾的,還是這樣冷清清地,可難怪我一個兒了。
金 氏:(笑道)誰教你一個兒,放著翠兒這麼大的丫頭,也不教你爺收在房裡?
(漱芳冷笑了笑,本待講一句話,卻因石時在旁,便縮住了嘴,半晌不語。)
(金氏見漱芳要講出氣來了,拿別的話和石時搭訕道)
因 便:今年秦府裡的租收的還好嗎?
石 時:(搖首道)年成呢,斷沒有收不起的道理。並且秦府的聲勢,誰敢欠下一顆半粒
來討官司吃?不過收租的那些家人們舞著弊,再也教你查不清來。可也沒設法了
。
漱 芳:(聽了這話)這還了得!誰在那裡舞弊,你既然知道,就該開出個名單兒來,回
過老爺,狠狠的辦幾個才好。
石 時:(笑道)你真會打官話。你要辦,也不用我開名單,從總管張壽起,一個兒也除
不了。
漱 芳:這話又講的太過了些,總共派出去收租的,也不過三十幾名罷了,怎麼說個個該
辦?
石 時:便依你,把這三十幾名辦了。明兒換一班人收去。那第二班人便和第一班的去接
洽了,通同作弊。少不得仍舊要辦。並且,辦人也不是沒個憑據胡亂辦得的。你
要辦時,必定先要派人去查,去查的只要分到些好處,查出了也說查不出來。除
非咱們親自查去,但是那些佃戶也不敢實說。終究仍是個查不出。
漱 芳:那佃戶欠租,不是要官追的嗎?他為什麼要自討苦吃,完了說不完?
石 時:這有個緣故。譬如一個佃戶,該派今年還一百擔租。我是收租的,准你欠五十擔
,到明年冬季上總完,卻先把加一或二分的一年利息向他收了來自己受用。你做
佃戶的,自然沒有不肯的道理。苦說真的欠了租,官追去呢,那個舞弊更舞的厲
害。譬如佃戶欠上多少擔租,咱們府裡總教家丁出面,往衙門裡告追去。那時原
告便是這個家丁。他卻一面告了衙門,一面便去找那佃戶,講好討禮替他包圓。
只要自己得到多少錢,便教他一個法子,一面挺下不繳,一面拿張發押的堂諭回
來銷差。過上十天半月,就封印了。咱們府裡也就沒奈何他。變做了一件蹋案。
那一面卻早給他想個法子,保了出去。對帳房裡只說換了佃戶,其實不過改了名
氏,依舊給他承種,卻又可以弄上好幾個錢。所以這種弊端,幾乎成了個習慣。
你想秦府上的租,可還收得足嗎?要是每年能夠收上四五成來,還算是這班爺們
的天良呢。
金 氏:(笑道)那到不如咱們家田產少的,每年內佃戶送上門來的,乾淨多了。
(漱芳不禁慨然。)
(正是:
( 豈無鬼瞰高明室,大有人開方便門。)
(第六十九回 怕痛苦巾幗改鬚眉 享閒福家庭親骨肉)
174**時間: 地點:
(卻說石時那晚家去,原想從漱芳口探些秦文的舉動,誰知講了半天的閒話,金
(氏早先倦了要睡,只得暫且擱下,各自回房安寢。)
(次日大早,許升來說府裡有事,石時便和許升同到秦府裡來。)
(剛走進穿堂,卻巧碰到寶珠的小廝花農,捧著一個漆盒子,正從東書廳出來。
()
寶 珠:(因道)你們爺起來了麼?
花 農:(笑道)早起來了。咱們爺這幾天苦呢。白師爺請了假出去,偏偏這兩天來往的
信札,也不知道有多少,三老爺叫咱們爺在那裡替白師爺的職呢。
石 時:請你爺辦這些事,可不嘔死他了。你爺得空兒時,請他到我那裡坐去。
(花農答應,便自捧著盒子逕向惜紅軒來。)
(卻從留餘春山房經過,見晴煙站在廊下和書芬講話,打量寶珠總在軟玉房裡。
()
花 農:(因向晴煙道)爺在這裡邊麼?
(晴煙自從春柳兒的事出了,早便看不得花農。)
(因只做不曾聽見,到反將著書芬的手,向裡面走去了。)
(花農見晴煙那種傲睨神情,好笑道)
不 禁:什麼晦氣,大清早便碰釘子。晴煙姐,你拿一雙水汪汪的眼波兒來瞋我,你只道
是奚落我,可知我卻當你是抬舉我呢。
(說著又撲嗤嗤地笑了起來。)
(口裡雖這樣講,心裡又怕晴煙來擰他的嘴兒。)
(見那門簾子一動,便打循山游廊上飛也似的跑了下去。)
(及至晴煙轉身出來,花農的影兒早已不見,也就罷了。)
(剛想回到惜紅軒去,聽屋裡一片笑聲,知道寶珠已回來了,便仍回進門去。)
(見寶珠一手挽著賽兒,一手又挽著個男裝的女孩兒,一眼看去,卻不認識,但
(覺面善。)
(直到面前一認,不禁也笑了起來,原來那人不是別個,卻是賽兒的姑爺林愛儂
(,今兒忽地改了裝束,所以一路走來,那些丫頭們先都呆住了,認不出。)
(及至細細一認,不禁都好笑起來,笑道)
晴 煙:怎麼今兒賽哥兒也許你愛姐兒這樣裝束了呢。
愛 儂:(努嘴兒道)晴煙姐你愛稱你賽姐作哥兒,任你稱去,你可再不要稱我作姐兒,
回來又害我呢。
寶 珠:(晴煙不懂)這兒難怪你不懂,我告訴你:他前兒家去,他嫂嫂正做產呢,他才
知道,做了女孩子,出了嫁總要受這種痛苦,因此愁的飯也不要吃了。他哥哥說
,怕吃這種痛苦,只要改了男裝,就不會做產的了。你仍舊叫她姐兒,可不是害
了他呢。
(說著,早已笑彎了腰。)
(看官你想,這種話真是騙小孩子的。)
(論理,林愛儂年已十六,賽兒也十七歲了。)
(差不多知識開得早的,什麼事還不知道。)
(偏他兩個雖說做了小夫妻,其實並不知道做夫妻是什麼一個講究。)
(這也是他們林、秦兩府的家教清芳,從小兒不給他們看那淫邪小說,是然無從
(領會。)
(賽兒雖也讀過《紅樓》,會唱《西廂》、《牡丹》,但是秦府裡的規矩,凡是
(這種書,總把那兩回犯淫邪的早先扯去。)
(所以頭裡寶珠也並不懂得什麼,只道憑肩偎臉便算享了豔福溫柔,共枕同衾就
(占盡了天倫樂趣。)
(因此秦府裡的人,才要到中年才會養子,這就是家風淳厚的緣故。)
(閒話少表,言歸正傳。)
(當下寶珠因叫晴煙把圓桌兒拼到中間,說要擺酒兒,替愛儂道賀,一面忙著叫
(海棠、墨香、硯香、愛兒、寶寶分頭去請各位姊妹。)
(寶珠正在興頭上時候,瞥見花儂在門簾外,向晴煙陪笑請安。)
(晴煙不去理他,歸自走了。)
晴 煙:(因問)什麼事鬼頭鬼腦的?
因 便:(花農見問)剛從東書廳出來,今兒的信札,比昨兒更多,滿滿的裝了這一盒子
。我怕爺沒的空,求晴煙姐代收起來,送爺屋裡去。回來再看,免的這會子掃了
爺的興。
(聽說,不禁皺皺眉兒,想一想道)
寶 珠:你便丟在這裡也好,回來我再想法子。
(花農答應,便將那捧著的漆盒子遞給書芬,退了出去。)
(一會子,婉香、眉仙、軟玉、蕊珠也都來了。)
寶 珠:太太可來不來?
婉 香:太太說,到這山子上來,要走樓梯,怪吃力的,今兒不來了。
寶 珠:那麼大嫂子呢?
眉 仙:今兒已是什麼日子了,大嫂子哪裡來這般閒空?便是二嫂子,剛才回來了,也被
三太太喊了去,說有事呢。
寶 珠:那麼大姊姊也怎麼不來?
175**時間: 地點:
(正說著,已在窗外接口道)
麗 雲:好嗎?我說寶哥哥是單請大姊姊的呢,我們三個都回去罷。
(嘴裡雖這樣說,卻並不真的回去,跟著美雲,將著綺雲,綺雲又將著茜雲,茜
(雲又抱著一個貓兒,魚貫似的走了進來。)
(晴煙早已指揮著小丫頭們擺好了席面。)
寶 珠:(便攔著大家坐下道)今兒我請姊姊妹妹,是替愛儂央你們,打今兒起不要再叫
他做姐兒,若是誰叫了,便照樣兒罰誰請酒。
麗 雲:(笑道)那麼都叫他『愛哥兒』嗎?咱們都變做史湘雲了。
寶 珠:(笑道)你本來很像湘云。
愛 儂:什麼哥兒、姐兒的稱呼,我都不要,最好便叫我的名字。
茜 雲:這個最好,請你聽著,我叫我的貓兒先叫你一聲。
(便一手去弄那貓兒,那貓兒叫的聲音,真有點子像「愛儂」兩個字。)
(大家都笑了起來。)
(一面吃酒,一面早想出了法子)
寶 珠:今兒我行一個令,大家來對一字課,凡是對不出的,罰他吃一杯酒,替我寫一封
信。
美 雲:(笑道)好主意呢。你自己討素秋姐姐的好兒,答應替他哥哥的職。怎麼替不到
三五天便怕煩了?這會子想出法子來,叫人家替你。我便第一個不遵令。
寶 珠:誰央你替我呢?不過你對不出課來,便該怨你自己。並且我今兒只要對一字課,
容易得很。
軟 玉:(笑道)一字課,總該沒有對不出的。你吃了門杯,講出來我們對。
(正是:
( 曾說千言堪立就,何須一字費推敲。)
(第七十回 一字課大家鬥心角 兩首詩小妹悟情禪)
176**時間: 地點:
因 便:(卻說寶珠飲了門杯)我出一個鴨子的『鴨』字,誰先對出,便是誰接著出去。
(一語未了,合席早一疊聲的「雞」、「魚」、「豬」、「羊」的報了出來。)
寶 珠:(笑道)這等對法,只派三歲的小孩子講講,你不看這一個字,分開來是『甲』
、『鳥』兩個字呢。你們對也要分開合攏都對的極工才算。
(於是大家都把天干地支上二十二個字,在肚裡輪了一轉,卻總拼不成一個字來
(。)
大 家:(因道)這真有點兒難呢。
(畢竟婉香敏捷,就想了出來道)
一 個:我對海市蜃樓的『蜃』字。
(大家說好,寶珠便叫書芬把漆盒子拿來,凡是對不出的,每人分一封信去。)
婉 香:忙什麼呢?回來打總算。每一轉,除了對出的,每人派一封就是了,這會子但請
大家吃了門杯兒。
(眾人依了。)
(婉香便出鸚鵡的『鵡』字。)
(蕊珠搶著說蚊蟲的「蚊」字。)
(寶珠說好。)
(蕊珠出桃李的「李」字)
茜 雲:又是天干地支來了,最窘人的。
蕊 珠:我這裡還有二十二個字好對。婉姊姊的『武』字,除了『文』字,再沒有對得工
的。
177**時間: 地點:
(正說著,賽兒已對了賞雨茆屋的『茆』字。)
眉 仙:我也對著一個了,說出來可算不算?
寶 珠:只要對的出,隨便多少人都算。但是出對子,總該讓給第一個對出的。
眉 仙:對葵花的『葵』字。
賽 兒:(拍手道)好,好!這比我的『茆』字強多了。算我顯丑,我便對一個顯丑的『
丑』字。
愛 儂:我對仔細的『仔』。
綺 雲:我對仵作子的『仵』字。
(於是迎刃而解。)
(軟玉對伸縮的『伸』字,蕊珠對伶仃的「仃」,茜雲對口逕的「逕」字。)
寶 珠:(笑道)亂了,亂了,這會子不記起來,回來可算不明白。
(因點了一點,不曾搶對的是婉香、眉仙、美雲、麗雲四個,回頭叫春妍記著。
()
婉 香:連你自己派是五個呢。
寶 珠:那麼我對上一個好姐姐的『好』字。
賽 兒:這個字才是正對。
婉 香:(笑道)『女』字對『鬼』字,總不見得工。照這樣好對,我便對個小孩子的『
孩』字。
眉 仙:那麼我也有了,『妊娠』兩個字卻好對得。
麗 雲:(笑道)好,好,那麼咱們該有喜酒吃了。
(說的眉仙滿臉飛紅起來。)
(怕眉仙著惱,因搭訕道)
美 雲:我來對一個麗妹妹的『妹』字。
麗 雲:『妹』字這邊是從『末』字的,不是從『未』字,還是我到想了一個來,卻抵得
兩個。
寶 珠:怎麼一個字好抵兩個?
麗 雲:我說酒醉楊妃的『妃』字,可不是天干地支上都有的麼?
(說著,對眉仙一笑。)
(眉仙知道自己臉上紅著,更覺不好意思。)
(想想又沒得話好辯,因便托故離席,回到夕陽紅半樓來。)
(韻兒正攤著許多蠟梅花蕊兒,在那裡用銅絲穿花籃子。)
(看見眉仙,因)
站起來:小姐用過午膳了麼?
眉 仙:(搖手兒道)我吃不下,你把我被窩兒打開來,我睡一會兒。
眉 仙:(韻兒看臉上紅紅的)敢是多喝了酒?
眉 仙:(有意無意的答道)也差不多。
(說著便和衣躺到牀上睡去,心裡怪不舒服,自己也說不出究竟是為了什麼,因
(見牀頂居中已掛了一個花籃子,便把眼光移在花籃子上,將那花蕊兒一五一十
(的數著,卻又數不清楚。)
(因是無聊之極,不知不覺也就朦朧睡了。)
(寶珠等席散之後,便拿了幾封信來找他代寫。)
(見眉仙正在好睡,不忍驚動,便自坐到眉仙的書案上,自己寫去。)
(抽開抽屜取信紙時,見有一張詩箋,認得筆跡是浣花的,看上面寫道:
( 宿債償完萬事休,我於人世復何求?)
(情場證果心如佛,不解歡娛哪解愁。)
(轉覺性情歸淡漠,更無言語表纏綿。)
(十年求杵還容易,難怪裴航不學仙。)
(寶珠看到這裡,不禁大笑起來,卻把眉仙驚醒了。)
(寶珠見眉仙已醒,便丟下詩箋子過來,見眉仙兀是滿臉睡容)
寶 珠:姊姊你怎麼回來便睡?又不好好兒睡,怕不著了寒呢。
眉 仙:(搖搖首兒)你一個兒在那裡笑什麼?
寶 珠:我看浣妹妹的詩,他那一種見解,真和你一個鼻孔兒出氣。只怕的將來你兩姊妹
兒,真要成仙成佛呢。
眉 仙:(笑道)成仙成佛又何必等到將來,我早說,一個人若是指望一件事,居然有一
日遂了他的心願,就比方修仙學佛的人居然成了仙佛。當初那人因為羨慕仙佛,
不惜工夫的去修他學他,在那修學的時候,唯恐成不來仙佛,又恐仙佛摒棄了他
,於是凝神一志的誦經誦咒,去諂媚那仙佛。及至真個成了仙成了佛之後,你想
他心裡可不滿足,還指望別的什麼事來。照此看去,咱們這些人可不是已經成了
仙佛。你說浣花的見解錯了,我試問你,你如今心裡還指望什麼也不?
半 晌:(寶珠頓住了嘴)我指望我化出許多身子兒來伴著我的姊姊妹妹,大家終日都圍
著我,再不要離開了一刻兒,疏淡了一個兒,那我心裡方才滿足。
眉 仙:(笑道)癡人又說癡話呢。我不和你講去,你還是和婉姊姊講去。
(說著伸手兒去推寶珠。)
(便一頭躺在眉仙懷裡,一手去勾他的頭兒道)
寶 珠:你這小嘴兒會講冷話,我吃了你去肚裡燙熱了,再和你講。
(正是:
( 心剔芳透玲瓏藕,妙舌迴環宛轉珠。)
(第七十一回 何祝春籠絡守財奴 秦寶珠聽講生公法)
178**時間: 地點:
(卻說秦寶珠在家裡行樂,就賽過一個神仙。)
(再不想到何祝春為他進了萬豐銀號,卻在那裡納悶,賽過做了一個囚犯。)
(原來陸蓮史和秦文講時,原想派他一個副帳,哪知秦文說副帳的責任重大,非
(在號裡多年的,怕辦不了。)
(因何祝春是個筆墨朋友,便把他派了個信房,卻把老信房升了上去,補那副帳
(的缺。)
(祝春本待不去就這一席,因被華夢庵再三慫慂,說信房也是個消息靈通的好機
(位,那升副帳的老信房,也好常請教他去。)
(還比自家單充副帳強的多了。)
(祝春想想,也有道理,便答應了。)
179**時間: 地點:
(這日進號裡去,那些經理、副帳及各執事人等,知道何祝春是一位名士,便都
(十分敬重,卻又因是秦文放下來的,又都二分畏忌。)
(何祝春進去了幾天,看看一無頭緒,好不納悶,直到後來慢慢的熟了,才探問
(出些情形。)
(原來這一爿字號,本是柳殿翔的,後來給柳夫人做了妝奩,秦府裡又添上些資
(本,加了個記號,叫做「公記」。)
(這號裡的經理,是從加記之後第三年上進來,如今已二十六年了,這人姓葛,
(號叫雲伯,便是從前秦府裡帳房葛亮甫的老兄。)
(雖然有了年紀,卻尚好一副精神,生得一張圓臉兒,兩道長眉兒,見了人總是
(嬉著嘴笑。)
(那兩撇鬍鬚雖不見長,卻早白得和銀子似的,有時遇著一件不中意的事,他那
(髭須便都根根上豎,一雙黃眼珠子就會放出火光來。)
(因此,號裡的一班伙計替他起個綽號叫做「笑面虎」。)
(秦文因他有點兒才乾,所以非常的信重。)
(一切進出都憑他調度。)
(那葛雲伯也著實交代的過,每年總做些盈餘下來。)
(不過秦府裡取用的錢,也著實不少。)
(方得秦府上的名氣大,葛雲伯的手勢圓。)
(只有存進來的款子,沒有抽出去的戶頭,便把自己的資本都撈了出去,再把人
(家存款,用上多少,也不妨礙什麼。)
(一爿店號,做到這種地步,不消說是不容易的了。)
(因此沒有一個人不說葛雲伯是秦府裡的功臣。)
(祝春看出雲伯是個愛恭維的,便每見面總拿些高帽子給他戴上。)
(自己寫的信,明明曉得不錯,卻總送給雲伯看過才發出去。)
(沒事的時候,便過去和他閒談。)
(不到幾日工夫,那只笑面虎竟被他降伏了過來。)
(那一個升做副帳的老信房,叫做夏杰臣,本來好弄筆墨,因此和祝春分外投機
(。)
(每到晚間,公事畢後,他兩個總在一塊兒喝酒。)
(以上所述那些號中情形,就是從夏杰臣嘴裡得來。)
(這且表明了,不在話下。)
180**時間: 地點:
(卻說盛蘧仙因多日不見祝春,到他家裡訪來,總碰不到,因便喚了文兒,到號
(裡訪去。)
(這爿銀號,便開在學士街蔣阿喜的繡顧鋪斜對門,因先走這繡顧鋪門口,見那
(鋪裡正哄著許多人吵鬧。)
(門首、街上都擠滿了人,幾乎走不過去,文兒正喊著讓路。)
(忽背後馬鈴聲響,有人趕將上來,幫著文兒叫讓路。)
(蘧仙看是寶珠的小廝鋤藥,因回頭去看那馬上的人,卻不是別人,正是寶珠。
()
(寶珠因望著前面擠著的人,不曾見到蘧仙。)
蘧 仙:(因叫寶珠道)三哥往哪兒回來?
(聽說,低下頭來一看是蘧仙,便撲地跳下馬來道)
寶 珠:我正看前面那個人,像個文兒,便估量到大哥在這裡呢。敢是看我來的嗎?
蘧 仙:我因多日不見祝春,特地到萬豐銀號裡去找他。
寶 珠:祝春在咱們號裡麼?
蘧 仙:他進去多天了。
(寶珠不懂,蘧仙因把他在號裡做信房的事說了。)
寶 珠:(駭異道)怎麼他去乾這種事?
蘧 仙:說來話長,咱們改日再細細地講。
(寶珠不依,定要蘧仙同到府裡講去。)
(蘧仙說是不便,寶珠因邀蘧仙到萬不如軒酒店裡談去。)
(當下寶珠便把牲口交給鋤藥,自和蘧仙同出學士街口,進了萬不如軒。)
(卻好座上並無他客,兩人檢個座兒坐下。)
(堂倌認得寶珠是從來過門不入的,分外巴結,不待開口,早把好酒好菜供了滿
(桌。)
(一面又招呼文兒和鋤藥在外面吃酒。)
(這裡替蘧仙斟上一杯,便問)
寶 珠:祝春何以要去充那信房?
(欲待不說,心想:拿假話哄人,是生平最不肯做的事,若竟說時,卻從哪裡說
(起?因道)
蘧 仙:祝春的事,且慢慢的告訴你,我先和你講我的事。你我交好,雖則四年了,我卻
不曾把我的家事告訴過你。你不怕煩,你喝一杯酒,我講給你聽。
寶 珠:你府上有什麼事?我和你一個人似的,總該不妨礙什麼。
歎口氣:(蘧仙因放下酒杯)不瞞好兄弟說,我自從七歲上先嚴去世,一切家政都是家叔
管的。我先母在日,家叔待我先母,是沒得說的,待我又比待我家兄格外好些。
人家都說我叔父看待寡嫂孤H,遠比自家妻兒勝上十倍。誰知我先叔先母去世後
,家嬸見我已經完姻,便和敝岳說是先嚴遺產逐年下來,早已虧用一空。現在的
家用,都是用著先叔的,也用的差不多了,若不趁早各圖自立,將來總有一日山
窮水盡。因打定主意,要將住屋賣出錢來。除還了虧空,就此分家。你想,我岳
父哪裡好講一個不字,但說我年紀尚小,總要求他照料的話。我嬸母主意已定,
誰也挽不過來,於是竟將住屋賣了兩萬塊錢,除還一萬多虧空,其餘分作三股,
我那家兄是兼祧長房的,分了兩股,剩下一股來給我。你想,我家當初雖比不上
你府上,卻也稱是素封。家母在日,從來不曾聽我家叔說過少什麼錢用,怎麼說
一下子便鬧了一個精空?
寶 珠:(呆呆的聽著)想來裡面總有個緣故。
蘧 仙:便是呢。當初我母親有了年紀,也不管什麼閒事。我又是一個孩子,哪裡有點兒
心角兒想到家務上去?當我母親臨終的時候,還對我說:『只要你守規矩兒,不
去花費,咱們家十年二十年還不曾短了什麼。將來成了親,少不得樹大分枝,不
說祖宗遺產的話,但我兩老手裡積蓄下來的,也還有十幾萬存在你叔父手裡,將
來總是你的。』
寶 珠:(駭異道)那麼照你老太太這樣講來,有這些在你令叔手裡,怎麼你令嬸太太還
講那些話?
蘧 仙:家庭間要弄起鬼來,哪裡講的盡。照你這句話,我岳父也問過我嬸子,誰知翻出
帳來,一筆一筆開的明明白白。我先嚴名下,積存在自己開的莊子上,原有十幾
萬。卻那錢莊上,每年總蝕上一兩萬,我家裡的用度又大,單我母親名下,每年
支用總有三五千的數目。我先嚴和先慈的兩筆喪葬費也開上了一萬有奇。我的完
姻之費,還說是借進人家的錢來用呢。
寶 珠:(不禁拍案道)這個不消說竟是早先有心欺侮你娘兒老小罷了。但是府上總有些
田產,難道也好獨吞了去不成?
蘧 仙:豈敢呢。田房產業,果然是有的,但是張張契據都是我叔父的名字,並且還有許
多我不知道的。便知道的,我也還不出畝份糧戶,絲毫沒得憑據。所以我岳父本
想替我打官司來,我想,一乘土牛早已經入水,還有什麼好撈摸的?多惹一番氣
惱又何苦來?索性連分給我的賣了屋子的錢也一個不要,一口氣搬了出來。把我
母親給我內人的那些金珠首飾變了萬巴塊錢。花了一半,賣了這所待藏園,也還
將就到了如今。不過回想過來,還幸而我母親在日,有這些給我內人,內人又還
落落大方。若不然呢,那時分家出來可不便難死了我。
(點頭太息,乾了杯酒道)
寶 珠:家庭間竟有這種怪事,真是聞所未聞。
蘧 仙:正多著呢。你不看你婉香夫人和我媚香,可不都是吃了叔子嬸子的方來。這都是
咱們小時候不留心到家務上去的毛病,所以一到父母去世,家政落了人家手裡,
便一點兒也沒些知覺,任人擺弄著自己,還只道是應享的癡福呢。不說別個,只
怕你也少不得有我過來的一日。
(蘧仙說時,寶珠只把唇兒擱在酒杯子上,眼睜睜的看著蘧仙的臉,不禁出神。
()
半 晌:(笑道)承你的情想到我身上,不過我們家叔不至於此。
蘧 仙:何以見得?
寶 珠:情理上和平日的行為上看來,斷沒有這種心思。況且,我家累世下來沒有分過家
的事,便是分了,我也決和你一樣,不要他們分給我一個錢,並且我生平最厭惡
的是錢,我要這種腌臢東西來幹什麼?
蘧 仙:(笑道)這種孩子話,現在還講得,這怕你令堂百年之後,便要你講也講不出這
種寬心話來了。你如今自然。你試和你四位嫂子到西湖裡去住上一兩個月,不許
家裡送衣食過來,大家身邊又不許帶錢,又不許你們帳房裡去開支,我問你們幾
口子可是神仙,能夠寒不添衣,饑不進食的嗎?
寶 珠:(不禁笑了起來道)不和你講這些死話,還是說正經的。到底為什麼祝春到咱們
號裡去,充那信房?
蘧 仙:你不愛聽我這些話,也就不必講了。
(說罷便歸自己飲酒起來,還遜著寶珠也吃。)
(哪裡忍得住?早已沒口子的尖著叫)
寶 珠:好哥哥,不要嘔我,快和我說了。你不說,我便打今兒起一輩子不和你吃酒。
(見他純是小孩子氣,知道講了真話,反掃了他的雅興,因扯個謊道)
蘧 仙:祝春因為自己想開個店號,又苦沒得經驗,所以投身入去,學點子生意上的經絡
。
寶 珠:(笑道)好、好、好!你們這班人真的做過了官,便換了一副腸子,一心只想發
財,只怕都害了個銅錢病呢。好好的人不要做,倒去學做錢鬼,回來我見著祝春
,總得狠狠罵上他幾句,出出我的穢氣。好哥哥,你不要往號裡去,仔細身上惹
了銅臭,吃了我嫂子和浣妹妹的嫌憎。
(說著笑個不了。)
(正是:
( 豔福算來消不盡,鑄愁何苦覓黃金?)
(第七十二回 晏除夜畫筵開翡翠 消白晝繡被覆鴛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