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  至  第五〇

41**時間: 地點:
    (卻說藕香帶著銀雁、小鵲,打惜紅軒後面經寶珠樓上繞過下來,見只有晴煙一
    (個穿著白紗衫兒,低著頸兒在那裡穿茉莉花翹兒。)
    (見藕香打樓上下來,因)
站起來:大奶奶好忙呢。大爺回來了,不辛苦嗎?
藕 香:(笑道)也沒什麼。三爺搬園裡去了,你到不冷靜麼?
晴 煙:這屋子裡到比往常熱鬧的多呢。往園子裡去的上上下下一干人,多貪著路近打這
    樓上上去。這屋子裡就像穿堂似的,樓梯上一天也響不了。晚頭,樓上下一路又
    點了燈,到比茶館子還熱鬧呢。
藕 香:(笑笑)我剛打月台上來,見那月洞上的鏡子門推的鬆了,怕明兒脫了筍。打將
    下來不打緊,倒是這樣大的鏡磚沒處配去。你明兒索性叫人把他卸下來。倘嫌晚
    間沒得關閉,你叫小廝們把那個冰蘭格子裝了上去就是。
    (晴煙答應著,藕香便走出迴廊上來。)
晴 煙:(因看看天井道)這大熱的天,怎麼還不搭涼棚子?
晴 煙:可不是麼。咱們這位爺,因前兒到葉府裡去來,見他家的涼棚都是機器做的,說
    靈便的很。用鐵桿子搭起來,上面用綢子做了篷。可不用扯得,只要把那桿子上
    的螺螄旋兒一旋,那篷子飛風似的打開了。再倒旋一旋,那篷子便也飛風似的捲
    做一卷兒了。爺愛這個,所以連對面的小桃花館的舊篷子也不叫搭。說已叫葉府
    上的什麼洋匠做去,明後兒就送來了。
藕 香:(笑道)好便好,怕沒得百十兩銀子辦不下來。回來開上帳去,又吃三老爺罵呢
    。
晴 煙:是呢,說八十兩銀子一座呢。連太太院子裡共是三座,光景也得三五百塊錢。不
    過太太准了,光景這錢是太太出的大面了。
    (藕香點點首。)
    (忽一陣風吹來,很熱烘烘的。)
藕 香:熱的很,這天要下陣雨才好呢!照這樣熱,我真一點兒事也乾不了。
    (說著,便帶銀雁、小鵲出來到自己屋裡。)
    (秦珍卻又被秦文喊去問話去了。)
    (因走到房裡換了件茜紗衫兒,叫翠鳳打著扇,自己便拿張箋子開了個單子,叫
    (銀雁拿出去。)
    (喊帳房裡辦扇子去,賞給婆子丫頭們的。)
秦 珍:(又問小鵲道)去年咱們府裡辦四十架洋風扇兒,秋天卸下來擱在那裡。天熱了
    ,早晚各房裡便要來領。你去問聲沈元家的瞧。
    (小鵲應了聲出來,便找沈元家的去。)
    (卻好剛撞著沈順家的進來。)
小 鵲:媽媽來的正好,奶奶喊沈元媽媽呢。可在外面麼?
沈 順:(家的詫異道)怎麼,奶奶喊沈元家的?敢是喊我你聽錯了。
小 鵲:(笑道)媽媽又取笑來,這一點兒事我哪會聽差呢。
沈 順:(家的道)那麼著奶奶忘了,前兒四月間,不是奶奶打發沈元家的往上海去了,
    到今兒還沒回來呢。
小 鵲:那光景是奶奶忘了。
沈 順:只是我一晌沒聽講起這事。
沈 順:(家的道)這事你自然不知道。奶奶怕老爺知道,瞞得鐵桶似的。我還是沈元家
    的私地告我的。這會子什麼事,我去乾去便了。
    (便把要洋風扇子的話講了,沈順家的道)
小 鵲:這個去年是我收下的。我去找,回來送進來便了。
    (說著回了出去。)
    (小鵲進來回了藕香。)
    (卻把沈元家的事,隱著不提。)
    (怕戳穿了藕香生氣,所以不敢提及。)
    (到晚後,秦珍進來,便一味子嚷熱。)
    (藕香替他脫了長衫子,又叫小鵲與他打扇,銀雁替他抹個身子。)
    (靜坐了一會兒,秦珍才舒服些。)
秦 珍:(因道)你可知道,這裡本縣老爺壞了。剛今晚子差官來摘了印去。
藕 香:(笑道)我哪裡管這些事,自己府裡還管不週到呢。
秦 珍:你自然不明白,可知道是為著咱們府裡的事壞的。今兒葛師爺也回復了,連瓊弟
    也被老爺捶了幾下。
藕 香:(詫異)是為什麼?
秦 珍:(便歎口氣道)本來也太胡鬧了,四月間瓊弟和葛師爺出去打戲館子,回來叫縣
    裡枷了戲園子的人。還把戲箱封了去變賣充公。這都是瓊弟借著老爺的名頭叫那
    官兒乾的事。哪裡知道,這戲園子老闆是京城三王爺得意的人。他便趕進京去哭
    訴了三王爺,連咱們府裡也告在裡面。說怎樣的倚勢欺人,指使地方官壓詐小民
    。因此我在京的時候,王爺還講我幾句不是呢。照這樣鬧法,咱們府裡也不穩便
    。剛老爺喊我出去,就為這個事兒。
    (藕香聽了不語。)
秦 珍:還有節兒事情。昨兒吏部裡信來,問新捐大八成,在部候選的縣丞沈培元,在那
    裡求缺。說是咱們府裡的門生,問究竟是否這事。老爺問我,我也不知道。及至
    查了冊子,才知道咱們房裡的陪房,沈元的原名。這也奇事,沈元是幾時告假出
    去的?
藕 香:(吃了一驚道)嚇!這怎麼講,沈元原不曾告假出去。前兒跟爺進京,他四月初
    回來說爺在上海花空了。乏了盤費,在什麼莊上挪了三千兩銀子進京去,特地打
    發他轉來把這筆錢匯去銷帳。照這樣說,敢是他謊了銀子去捐官的麼。
秦 珍:(跳起來道)不必說了,一定是這奴才謊了去的。我那有這件事兒。我到上海的
    時候,他拿了封信來,說他家的病重,所以告假回來的。罷,罷。這還了得,好
    大的膽子。小鵲你去傳沈元家的進來。
小 鵲:(聽著也失了色)剛日間,奶奶叫去傳沈元家的。沈順家的回說,沈元家的還是
    四月間奶奶差往上海去的,還沒回來。我怕是奶奶忘了,又聽說是瞞著老爺的,
    所以不敢問得。
藕 香:啊嚇!反了,這從哪裡講起,這些奴才胚子乾的好事。嚇,快給我喊沈順家的來
    ,我問他呢。
    (小鵲應著,忙出去傳沈順家的進來。)
    (家的知道這事,也道)
沈 順:這這了得,咱們還洗得清嗎。
    (說著,便連忙叫人去把沈元家的女兒春柳兒帶了進來。)
    (春柳兒早嚇的哭了。)
    (沈順家的也不問別的什麼,只扭著春柳兒到西正院來。)
    (秦珍早氣的話也講不出了,見沈順家的和春柳兒進來。)
秦 珍:(便拍著桌子喊道)我出去了幾天,你們一班兒舞這樣的弊,還不給我掌嘴巴子
    。
藕 香:(止住道)不忙,讓我問他呢。
沈 順:(因向家的道)你知道沈元家的逃去,你怎麼眼睜睜的不來回我一聲?
沈 順:(家的連忙跪下道)奶奶,這,這不乾小的事。前兒四月初四,沈元回來,小的
    們只知道來替爺匯銀子的。次日沈元家的把鋪蓋箱籠搬出去,小的問他,他說爺
    在上海……
    (說到這裡便不說了。)
藕 香:你只管講,不干你事。
沈 順:(家的戰兢兢道)他說爺在上海娶了位姨太太,爺寫信回來,請奶奶打發人去接
    。說奶奶因他兩口子穩當,所以著他去的。還說不許聲張出來,怕老爺知道的話
    。小的當時並不知道這黑心的奴才種子乾這些的事。請奶奶只問春柳兒總知道的
    。
    (說著,跪著嗚嗚咽咽的哭將起來道)
春柳兒:小的也不知媽乾下這事,求奶奶開恩,不乾小的事。小的爹和媽總在京裡,聽恁
    爺和奶奶怎麼樣發落,小的總不敢求一個字兒。
藕 香:(氣了半晌道)我明白不干你們事,總之我自己大意了些。你們退去罷,外面不
    許給我多講。
    (沈順家的和春柳兒磕了兩個頭出去了。)
    (藉香因叫銀雁把萬豐的折子拿出來,叫人驗去,可不要換了假的與我。)
    (答應著拿了出去,一會子進來說)
銀 雁:不錯的,折子原是真的。
    (秦珍接來一看,見寫著「四月初四日付規元銀三千兩」。)
秦 珍:(因道)奴才,打諒捐了這功名,我便不能奈何他麼。小鵲你拿筆硯來!
    (小鵲便送了過來。)
    (秦珍即便帶草的寫了個電報底子,叫小鵲拿出去。)
    (藕香遞了個眼色與小鵲,小鵲會意。)
    (便拿著出去揣在懷裡,往別處閒逛去了。)
藕 香:(見秦珍盛氣已過)這事總怪我不是。
秦 珍:哪能怪你,便我也要上這個圈套子。
藕 香:難道一個即選縣丞,三千兩銀子就能捐足嗎?
秦 珍:也不夠點兒。照他的這個花樣,總得五千兩銀子,照例四十八日就能得缺了。所
    以我趕早打電報去,關照吏部裡去拿問他。
藕 香:他不是白用了銀子壞了功名嗎?
秦 珍:這個自然。不這樣,哪裡知道利害。
藕 香:論理也該這樣辦法,只是也造點孽。他兩口子當一輩子的奴才,才不過掙下二三
    千兩銀子。這會子雖謊了我的去,他也添補著二千兩光景。果然壞了他的功名,
    可不要悔死了。便不悔死,也一輩子出不得頭了。依我,不如咱們認了晦氣,只
    算丟了三千兩的個折子,成了他的功名,也算積點子陰德。他有點子良心,總不
    敢忘了咱們爺。再出個諭單給他,瞧著他深自悔過,倒也是件好事呢。
    (秦珍聽了這番話,暗暗贊歎藕香賢德。)
秦 珍:(因道)終不然叫你平白地丟這一大宗銀子。
藕 香:倒不值得什麼。在咱們手裡也只算丟了幾百個錢似的,誰疼這一點兒來。只你也
    不犯著為這些事氣得這樣。你瞧,你衫兒都汗透了,何苦來呢。
    (說著便把自己扇子替給他扇。)
    (秦珍便一點兒氣也沒得了。)
秦 珍:(因笑道)那麼我已打電報去了,終不然再追一個電報去,成什麼事兒。
藕 香:(笑道)我早打算著,電報在小鵲身邊沒去打呢。
    (秦珍便付之一笑,也就罷了。)
    (因見壁上掛著笛子,便隨手卸下來,*了*蘆衣子吹了一句《彩雲開》。)
又說一:(忽道)賽兒呢?
藕 香:他往園子裡看西瓜燈去了。敢是喊他拍曲子麼?
    (秦珍笑一笑,便又吹「月明如水浸樓台」一句。)
藕 香:(笑道)這個大熱天還弄這些東西,你愛聽我來吹個應景兒的《賞荷》,你唱罷
    。
秦 珍:好。
    (便把笛子遞與藕香吹著,自己唱道:
    (  閒庭槐蔭轉,深院荷香滿,簾垂清晝永,怎消遣?十二欄杆,無事閒憑遍
    (。)
    (悶來把湘簟展,方夢到家山,又被翠竹暖風驚斷。)
    (唱了這一拍,便一迭聲嚷熱,叫拿荷蘭水來吃。)
藕 香:(笑道)我到沒聽見蔡邕吃過荷蘭水。
    (說著大家都笑起來。)
    (銀雁早開了兩瓶進來,倒在兩隻水晶杯子裡,兩人都喝乾。)
    (忽外面說賽姐兒回來了,且住。)
    (這叫做:
    (  小虧在我原無損,大德於人卻有功。)
    (第二十回 送鮮花石時助宴 拾睡鞋裊煙擔憂)
    
    
42**時間: 地點:
    (卻說秦珍和藕香喝完荷蘭水,卻好報說賽兒回來了。)
秦 珍:(因喊道)賽兒!
    (賽兒聽見,隔窗子應了一聲。)
    (進來,藕香見他手裡提著一盞西瓜燈,裡面點著蠟燭,因要來看時,卻是蕊珠
    (鏤的那個兩隻獅子,竟像活的一般。)
藕 香:(因笑道)這是蕊乾娘給你的麼?
賽 兒:是呢。今兒園子裡才有趣呢。咱們大家都在洗翠亭喝酒,四面窗子開了,涼快的
    很。簷口掛了這四盞西瓜燈。美乾娘和麗乾娘又紮了十幾盞荷花燈,點了蠟燭,
    放在池子裡氽來氽去。引得那些魚都潑剌剌的跳著響,那真的荷花也開了好些。
    他們說後兒是寶叔叔的生日,就照今兒這個樣子玩一天呢。
藕 香:(聽了道)不是你說,我倒忘了,後是初四,是寶弟弟的小生日呢。你瞧,怎樣
    給他做做。
秦 珍:也不用怎樣大舉動,近來老爺又怪要省錢。依我,不如封一百兩銀子過去,聽他
    自己辦去。愛哪樣玩,便哪樣罷了。
藕 香:是。
秦 珍:(因向賽兒道)你爺剛找你拍曲子呢。
賽 兒:(聽了高興道)好!好!我剛在洗翠亭拍一隻《賞荷》來,大家都說好聽,才把
    這盞燈給我呢。小鵲,你把這盞燈掛好了。你吹笛子,我來唱呢。
    (小鵲答應著,便把那燈掛在保險燈下面。)
    (拿個矮凳子坐了吹笛子,秦珍擊著桌子當板。)
    (賽兒開口唱道:
    (  強對南熏奏虞弦)
    (剛唱到弦字,那聲音便住了。)
    (因咳嗽一聲又唱道:
    (  只覺指下餘音不似前。)
    (那些個流水共高山)
    (唱到兩句,那喉嚨真正提不起了。)
藕 香:(笑道)何苦來,現什麼世。
    (賽兒笑了笑,定要唱下去道:
    (  只見滿眼風波惡,似離別當年懷水仙。)
    (小鵲吹著笛,聽見他啞了,不禁嗤的一笑,便脫了板。)
賽 兒:(跳起來道)這個死喉嚨偏不爭氣。罷,罷,不唱罷。我來吹笛子,奶奶唱。
藕 香:(笑道)今兒不利市,我也沒得嗓子。你爺剛唱了板一枝花,就像老貓聲似的。
    
秦 珍:(聽著笑了道)不唱罷,咱們呷杯酒睡罷。
    (銀雁聽見,忙去把日間秦珍帶回來的白玫瑰,開了一瓶進來。)
    (又裝了兩盆鮮荔枝和藕瓜蓮子等類。)
    (三人便坐下,一塊兒吃了。)
    (賽兒便自睡去,秦珍和藕香兩個用花露水洗了個澡,覺得遍體鬆爽,也便安寢
    (。)
    (次日已是初三,藕香派人去園子裡把洗翠亭鋪設起來。)
    (又把外面西花廳結了彩綢子,預備明日給寶珠請男客的。)
    (又封了些賞封,是二兩一個的。)
    (再把昨日秦珍吩咐的一百兩銀子,撿了兩個元寶,用盤子盛了,蓋著紅綢子,
    (叫翠鶯送往天風樓寶珠處去。)
    (忙了半日,才空了一會兒。)
    (各房丫頭都來領洋扇子,藕香便叫大丫頭金雀和翠鳳,逐架的檢點發出去了。
    ()
沈 順:(忽家的進來回說)葉府裡送女班子來伺候,遞手本來請安。
藕 香:(點首說)叫留在春聲館便了。
    (沈順家的答應著,又送上一個禮單。)
    (藕香接來看時,是葉冰山送的:平金百壽圖的大紅緞子闈屏一堂、玉如意一架
    (、翠鬆紮的鶴鹿一對、兩個琉璃缸的文魚、一件刻絲紗的花衣、兩柄麼月雕扇
    (、兩柄紈扇、四樽子酒。)
    (看畢,便問)
藕 香:可全收下了麼?
沈 順:(家的道)這不是來單,這是三爺把收下的物件,開這個單兒來,請奶奶開發的
    。
    (藕香約了約,也值得百十兩銀子的禮物。)
    (便叫銀雁封的二十兩的使力,又二兩一個榮封交沈順家的拿出去了。)
一 個:(一會兒又來回說)石師爺送四盆茉莉花來,給爺賞玩的。問奶奶可要抬進來。
    
藕 香:便收進來,擺在廊下罷。
    (沈順家的答應出來,見大廳上歇滿了花擔子。)
    (許升和花農兩個在那裡忙著分派,見沈順家的出來)
便 喊:媽媽,大奶奶可叫抬進去麼?
沈 順:(家的道)奶奶收了,叫送上去。
    (花農便指了四盆,叫小廝們抬往西正院去。)
    (又指了八盆,叫送東府裡去。)
沈 順:(家的笑道)石師爺倒好癖呢,買這許多來幹什麼。
許 升:(笑道)還分不了呢。東府裡去了八盆;南正院太太那裡去了四盆;大奶奶那裡
    四盆;三爺那裡也是四盆,這裡有了十六盆,還有四盆沒抬來呢。
沈 順:(家的笑道)照這樣,咱們府裡倒好開花圃子呢。
    (剛說著,裡面喊沈順家的,沈順家的便應著進去了。)
    (這裡花圃子裡又抬了四盆來,花農便叫小廝們抬著,領進園子來。)
花 農:(因問管園的道)咱們爺可在洗翠亭麼?
沈 順:(那管園的道)光景總在那裡玩。
    (花農因領著八個小廝,抬著花盆子,往假山洞裡穿過。)
    (剛走到石橋上,忽一陣風來,從天上吹下一派的鼓樂聲和些笑聲。)
    (抬頭看時,原來那山上的天風樓高出雲際,陽光照著那泥金匾額閃閃熠熠的看
    (不明白。)
    (見四面都開了窗子,簾子下隱隱有些人影兒。)
    (便打諒寶珠在天風樓,和那剛送來的女班子吹唱。)
寶 珠:(因笑道)你們瞧,咱們爺倒樂得和神仙似的,這會子都管不在洗翠亭了。你們
    把這盆子歇下來,在這裡等,讓我去問要擺在哪塊兒的。省得回來又像螞蟻搬鯗
    頭似的,扛來扛去,扛個不了。
    (那些小廝們,便都歇下了擔子,坐在橋欄上等著。)
    (花農便迎著風一溜煙的跑過橋去,到洗翠亭一張,見滿亭子擺的珠蘭茉莉。)
    
    (亭裡面打掃的乾乾淨淨,卻沒用一點兒紅色披垫。)
    (卻是光禿禿的磁墩子和雲石的桌椅。)
    (炕上面,兩邊擺著兩個紅木高架子,架著一對滾圓的玻璃球兒。)
    (裡面養著金魚兒,多有五六寸長,一上一下的游著好玩。)
    (花農見四下沒人便伸手去捉了一個,想藏在懷裡又怕死了,便忍著心痛仍放在
    (缸裡,卻不道因天色熱手心火燙的,那魚放在水裡便不沉下去。)
    (那肚子朝著天一動也不會動了。)
    (花農急了,想撈起來甩到池子裡去。)
    (猛回頭見一個人打後面來了,便一留煙跑出亭子,往綠雲深處繞過向天風樓來
    (。)
    (剛走到山坡,見裊煙迎面走來。)
花 農:(便站住陪笑道)姐姐往哪兒去?爺敢是在天風樓麼?
裊 煙:剛下來,在這邊夕陽紅半樓蕊小姐那裡。你有什麼事兒回?
    (花農便說了。)
裊 煙:那你站著,我去問來。此地現在到處都是小姐們做了住屋,你還照先那模樣亂闖
    著,回來可不要吃了嘴巴子,還沒處哭去呢。
花 農:是。姐姐講的是,足見姐姐疼我。我這會子站著伺候,回來我拿茉莉花朵兒孝敬
    你。
    (裊煙笑了笑,也不多說,便倒轉去了。)
    (在循山游廊上坐了會兒,見裊煙來了,忙站起來,笑迎上去道)
花 農:姐姐,爺怎麼說?
裊 煙:爺叫送太太那裡去。
花 農:太太那裡有的送去了。
裊 煙:那麼著,你擺在洗翠亭廊下便了。爺說喊你去謝石師爺。
    (花農應諾,便一氣走下山來。)
    (到洗翠亭廊下先看了地窩,再跑去喊小廝們抬了過來,一字兒的擺下。)
    (剛排好,見那邊橋上,裊煙和春妍兩個將著手兒,飄飄逸逸的說笑著走來。)
    
    (到亭子廊下,見花農已將花盆子擺好了,便同著過來看。)
春 妍:這茉莉花兒,倒開的比那些旺呢。
花 農:(笑道)我送進來的東西,哪有壞的呢。你瞧這幾盆花兒擺在這裡,連這個亭子
    也換了樣兒了。你們瞧,不像個水晶宮嗎?
裊 煙:(嗤的一笑道)是呢,前兒聽說這水晶宮裡還爬著一個龜將軍呢,吃爺打了一頓
    。
花 農:(紅了臉道)這兒不是爺明兒要做生日的嗎,我回來告訴了爺,怕不擰你這紅紅
    的小嘴兒。
    (裊煙聽了,便拿帕子來豁他的臉,花農忙笑著逃去了。)
    (裊煙也不追趕,便同春妍進亭子來。)
    (偶然見玻璃缸裡的魚氽起了一個,肚子朝著天。)
春 妍:(忙喚裊煙看道)這個魚怎麼了?
    (裊煙把扇柄兒撥了一撥,那魚翻了個身仍舊朝天了。)
裊 煙:(因罵道)這魚定是花農攪死的。回來咱們那一個見了,又要跳斷了腿條子呢。
    
春 妍:(笑道)你們那一個是誰?
裊 煙:(紅了臉道)啐!你還問我呢,我往常不問你也便罷了。
    (剛說著,見海棠和愛兒捧了一包子披垫進來。)
裊 煙:你們在哪裡逛,到這會子才來。
海 棠:多是爺嚇,頭裡檢了一堂平金大紅的單披兒,又說嫌俗很了。再叫換洋紅堆花的
    ,去換了來又說不好。這會子又換了這個湖色刻絲的來才對哪!說叫你們好好的
    套上了,不要攪髒了。
    (裊煙接了,便和春妍兩個,把一應椅子、磁礅子都套了套子。)
一 面:(春妍一面套著)這位爺也太多事,這大熱的天,涼冰冰的磁石墩子不要坐,還
    要罩這套子上去。
裊 煙:(也道)可不是呢,你瞧著明兒略坐一坐,又要教人去了他呢。
海 棠:(笑道)爺說,這冰冷的椅子,只能像我這樣,坐坐還不打緊,姊姊們是坐不得
    的,所以要用這個套子。
    (說著大家都覺好笑。)
    (一時套齊了。)
    (四個人便一串兒手將手的往石橋上走回來。)
裊 煙:(忽放了手道)哎嚇,險些兒忘了。你們先走,我去轉一轉來。
春 妍:什麼事?
裊 煙:那個魚也剛才忘記丟了他,我去丟了池子裡來。
    (說著,便獨自回轉來到亭子裡。)
    (把那個魚撈在手裡,忙拋在池子裡,看他還氽著不沉下去。)
    (裊煙一面看著魚,一面用帕子揩手,揩乾了便拿帕子去抹臉。)
    (猛覺得一股腥羶氣,熏得要嘔了。)
    (再聞一聞連手上都有了,原來這金魚是最腥氣的。)
    (裊煙暗暗好恨,便把那帕子也撂在池子裡。)
    (再到池邊去淨了手,向衣角上揩乾。)
    (剛要走,忽荷花叢裡飛出一隻白鷺,把那個死魚一口擒著,拍拍的飛向水流雲
    (在堂那邊去了。)
    (裊煙便站起來,信步走石橋上去。)
    (剛到綠雲深處門首,覺得腳底下踹著一件軟軟的東西。)
    (低下頭去看時,卻是一個手帕子裹著不知什麼。)
    (因拾起來看那帕子,已踹的都是泥了。)
    (便提著指尖兒抖開來看裡面,卻裹著一隻小小的軟底紅睡鞋兒。)
    (心裡跳了一下,見四下沒人,再細看腳寸卻還不到三寸,是扯弓頭的,那鞋底
    (兒竟不過二寸光景。)
站起來:(因滿肚想轉道)咱們府裡除了婉小姐再沒有這樣的小腳寸兒。光景定是咱們這
    位爺和婉小姐玩,故意藏過他一隻,卻不道掉在這裡。幸而是我拾了,倘然被小
    廝們拾了去,成什麼話!
    (想著便暗暗埋怨,忽又轉念便滿臉飛紅起來。)
    (將那鞋兒仍將帕子裹了揣在懷裡,慢慢的走回天風樓來。)
    (寶珠卻出去和石時談天去了,便一個兒坐著納悶。)
    (又把那鞋兒拿出看了一看,藏在自己枕頭底下。)
    (心裡又七上八落狐疑著,當是寶珠和婉香有了什麼事情。)
    (不知這鞋兒究竟是誰的,且看下回有分教。)
    (正是:
    (  分明鸚鵡多防到,不是鴛鴦暗贈來。)
    (第二十一回 暗猜疑秦公子受屈 明譏諷葉大人貽羞)
    
    
43**時間: 地點:
    (卻說這日寶珠和石時,一直談到起更才進來。)
    (見裊煙背著燈坐著,一聲兒不言語。)
裊 煙:(因陪笑問道)姊姊你又怎麼一個兒在這裡納悶。
裊 煙:(笑道)誰講來,好好的悶什麼來。爺什麼時候出去的?
寶 珠:我傍晚才出去的。怎麼,敢有什麼事兒?
裊 煙:也沒什麼。爺今兒可曾往綠雲深處去來?
寶 珠:我今兒沒去。剛日間是打留餘春山房下去的。
裊 煙:剛婉小姐房裡少了件東西,叫人來問爺可拿不拿?
寶 珠:(詫異道)什麼?我沒拿他一點兒東西。他失了什麼了?
裊 煙:(低聲道)說失一隻睡鞋兒,敢是爺藏著。
寶 珠:(正色道)這是什麼話,我哪裡敢拿他這樣的東西!這個失了還了得,敢丫頭們
    偷去了。不過,丫頭們要這一隻什麼用,這個古怪。
    (見他正顏厲色的,心裡詫異道)
裊 煙:這個不是爺掉下的,還有誰做這種事情?這便奇死了人。
向寶珠:(因)爺不要這樣大驚小怪,教人聽見成什麼話。你既不拿,我給你瞧一件兒東
    西。
說 著:(便把枕頭下底的鞋兒取出來遞與寶珠道)這可不是婉小姐的嗎?
    (寶珠接來看時,宛然是婉香的腳寸。)
寶 珠:(因道)怎麼你藏他的東西?
裊 煙:(哼了聲道)我藏他的,我只問爺是誰藏他的。
寶 珠:(急了道)哎嚇!這個怎麼能冤我來。你不信,我賭個咒你聽。
裊 煙:倘是我藏這個東西來,立刻叫我……
裊 煙:(忙掩住口道)可又來,這也不犯著急得這樣。
    (看著鞋兒,忽道)
寶 珠:這不是婉姊姊的。你瞧這幫兒是大紅的,婉姊姊一輩子不愛穿大紅的。你瞧他自
    從到咱府裡來了,你幾時見他穿大紅鞋兒。況且鞋兒是扯弓頭的,不很尖,小雖
    小,底兒也這樣闊。這個定不是婉姊姊的。你老實告訴我是誰的,不要嘔我了。
    
    (裊煙被他一說,仔細看時,鞋樣果然不像婉香的。)
    (往常見婉香的鞋底兒纖瘦得很,不是這樣粗蠢。)
婉 香:(因道)這更奇了,是誰的呢?我是從綠雲深處門口拾來的。我當是你遺下的,
    所以怪了你半天,照這樣說,難道又出怪了。
寶 珠:你也太不明白,便是我的,我也斷不肯帶在身邊大白晝裡逛去。設我被姊姊妹妹
    搜了出來算什麼意思。既是綠雲深處拾的,喊那邊的丫頭來問一問,便有影兒可
    捉了。
    (裊煙一面聽著,看那鞋兒,忽道)
一 面:是了,定不是婉小姐的。你瞧這花是初學手兒做的,攙罩的針腳兒又不齊,絨線
    又不光絹。光景是哪一個丫頭拿這個打算送小廝去的呢。
說 著:(剛猛然省悟道)我忘了,昨兒聽麗小姊在那裡和小翠玩,說小翠要學針黹總再
    也學不好。小翠說:『這個不知怎麼一個講究。』麗小姊說:『你前兒學生活的
    時候,可曾拜過坑山姑娘沒有?』小翠說:『前兒我娘教我做生活的時候,也說
    有什麼坑山姑娘住在尿坑上。要做一隻鞋兒孝敬他穿了,才兒做生活呢。今兒小
    姐也這樣說,可見是真有這個講究的了。』麗小姐說:『你只做了一隻麼?怪道
    你一輩子做不出好生活。』小翠因道:『照小姐這樣講來,敢是要兩隻的麼?』
    麗小姐笑說:『那自然。你見誰只穿一隻鞋兒的。你那坑山姑娘又不是個獨腳魈
    ,你明兒快補一隻去孝敬他,便做得好生活了。』這原是麗小姐的玩話,我還聽
    著好笑。光景小翠當真的去做這只來。
寶 珠:(聽了笑道)他怎麼丟在門口呢?
裊 煙:(笑道)光景因園子裡沒得男人到,亦沒有尿坑子。他見前兒爺在綠雲深處的牆
    角下溺過,他所以供所那裡去的。
    (寶珠聽著笑的了不得,裊煙也覺好笑。)
寶 珠:(因笑道)那你到做了坑山姑娘了。
裊 煙:我總有點疑心,你明兒還問聲小翠看,可是不是。不要又和春柳兒一樣的,鬧出
    把戲來。
    (裊煙應著,便把那鞋兒藏起。)
    (各自睡了,一宿無話。)
    (次日,寶珠起來,便穿了公服,先到秦府宗祠裡拈了香,又給柳夫人和秦文、
    (袁夫人道了喜。)
    (而往南書廳拜了陸蓮史,才進來換了公服。)
晴 煙:(上來回說)夏師爺和金師爺、陸師爺送禮進來,請爺瞧這單子。
    (寶珠接來看了看,便點了幾樣叫收了。)
    (請大奶奶開發去。)
    (剛去了,又轉來說)
晴 煙:外面當差的和管家們,在二廳上候爺磕頭去。
寶 珠:(連連搖首道)算罷,算罷,誰講究這些來。
    (晴煙笑應著傳出去。)
花 農:(一會子來回說)葉府裡大爺和二爺來了,請爺道喜去。
寶 珠:(皺眉道)這兩個磊塊,又來惹人厭了。你去請石師爺代陪一會兒,我便出來。
    
    (花農答應著下來,出了園子逕到東書廳來,請石時。)
    (石時應著,便換了公服,喊許升提著煙袋出來。)
石 時:(一路想道)聽說這兩位爺有些呆氣,我只沒有見過。今兒且和他談談瞧。
    (想著已到西花廳門首,見站著許多紅纓帽子,挺胸凸肚的葉府管家,見石時進
    (來也不理睬。)
    (石時走到卷篷下,鋤藥便扳了聲說)
看 見:石師爺來了。
    (石時進去,見那葉用和葉赦迎上來,和石時行過禮。)
    (問了石時的姓名,石時講了。)
    (一面打量那葉用兄弟,都穿著刻絲花衣,戴著緯帽。)
    (葉用是三品服式;葉赦是五品服式。)
    (那葉用和葉赦見石時是金頂子,便不把石時放在眼裡。)
    (石時讓二人上坐,二人也不推讓,便大模大樣的坐下了。)
葉 用:(因問石時道)三爺可在府裡面?
石 時:在府裡呢,這會子光景往宗祠裡拈香去。所以屈二位暫坐一會子。
葉 用:師爺到這邊府裡幾年了?
石 時:才三月間進府裡來的。
葉 赦:葛亮翁可在府裡,怎麼不見?
石 時:葛亮翁還定前兒辭席出去了。
葉 用:(忙道)你倒沒知道,敢為什麼事兒?
石 時:也沒什麼講究,光景葛亮翁另就上席去了。
    (葉赦坐的與石時近些,因向石時要手裡的扇子看,石時便遞與他。)
    (葉赦看是李冠英寫的,上款稱是年兄。)
    (便吮嘴嚼舌的,臉上起了許多怪物遞與看道)
葉 用:這不是咱們先生寫的嗎?
    (看了也覺怪異,因向石時道)
葉 用:這位先生敢是去年的解元公麼?
石 時:是。
葉 赦:(那)那麼足下敢也恭喜過麼?
石 時:是去年僥倖的。
葉 用:想來總是高標的了。
石 時:僥倖了,也講不得名次,兄弟已經低了,是第三。
    (兄弟聽了,連忙站起來說)
葉 用:失敬!
    (石時暗暗好笑。)
外 面:(剛坐下)三爺來了。
    (葉用等便都站起,見寶珠戴著紫金冠,穿著刻絲亮紗袍子進來。)
    (便互相請安道喜。)
    (寶珠讓三人坐下,又道了謝。)
    (管家送茶上來。)
寶 珠:(坐定)今兒又勞兩位的駕,小弟委實不敢當。尊大人在府上麼?
葉 用:家大人還是前月進京去的,所以今兒太太著愚兄弟過來道賀!並說舍妹在府打攪
    ,一切要三哥和府裡太太費心。
    (寶珠謙了幾句。)
    (因見葉用換了頂珠兒,打量著花了幾個錢捐了官了,心裡暗暗陋他。)
葉 用:(卻故意道)大哥是幾時恭喜高升的?光景即就有好消息嗎?
    (見問,便興高采烈起來)
葉 用:兄弟這個功名,才是前兒蒙會典館裡保的。三哥不知道,現在會典館裡保舉很優
    呢。像兄弟頭裡原是個即選知縣,去歲蒙令親沈左襄少師替保了個免選本班,以
    知府用。這會子總裁大人又替保這個免補知府本班,以道員用。兄弟本來滿擬明
    歲鄉試,中這麼一中,也不稀罕這點兒功名。那總裁大人定要給兄弟保這個,說
    照兄弟這樣才乾,仕途裡很有出息。明年說要開博學宏詞科,再給兄弟保上一本
    。那考了出來,不是賜同進士出身,便是授職翰林院,可不比外面鄉試快當呢。
    現在家大人進去,又替兄弟加一個二品頂戴去,光景再幾天就有部照轉來呢。
    (說著得意的了不得。)
    (葉赦卻一聲兒不言語,像很氣不過的樣兒。)
    (寶珠聽著,暗暗好笑,卻也不回他一句話。)
葉 用:像三哥這樣才乾,何不如此去攪攪,況且又有這個世爵,不較兄弟更快當呢。
寶 珠:(笑道)現在講到出仕,那裡是為國家民政起見,無非為幾個錢。偏兄弟有一個
    毛病,莫說見了錢要嘔,便聽見個錢字,耳朵裡就像灌了什麼醃髒東西似的。若
    講那些官兒,兄弟見了只當他是一堆銅臭,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
葉 用:(聽了笑道)三哥這話太過分了些。照這樣說,難道尊大人和三大人也是一堆銅
    臭麼!
寶 珠:(正色道)大哥當是家老爺也和尊大人一樣嗎!家老爺在日,真把那鐵硯磨穿了
    。用了十年苦功,才爭得這個狀元回來。嗣後又向那千軍萬馬之中,血汗功量,
    博得個伯爵。便三老爺也是和先老爺一個樣兒。從一個舉子混起,才爭得一個學
    士,前年任了這個御史。咱們三老爺還不敢擔這重任,所以告假回來。要說乞憐
    昏夜,拿錢去鑽營出來的,咱們一家子累世沒得這樣的敗子孫。
    (葉用聽了這話,把臉兒都氣青了,講不出話來。)
    (葉赦怕兩人口角起來,想倘在這裡用飯也沒什麼味兒,不如往妓院子裡逛去。
    ()
    (想著便和寶珠、石時拱茶。)
    (葉用還想講幾句,外面管家早一迭聲喊送客。)
    (葉氏兄弟告辭出來,寶珠只送到二廳上,便站住了。)
張 壽:(那看見忙喊)請轎子進來。
    (外面答應著,便把兩乘官輿抬進來。)
    (寶珠和石時送他上轎,仍回西花廳來,讓石時坐下。)
寶 珠:(笑道)你瞧這兩個東西,可不嘔死了人。今兒那老二還沒出丑,他往常和人講
    話,總嚼著文。之乎者也的,嚼個不了,那更惹人厭。倒是他那老三見了人索性
    一句話也講不來,倒覺乾淨。
石 時:(因笑道)爺也說的他太利害些,換了別個定氣死了。
寶 珠:(笑道)他講話也不知輕重,我和他客氣什麼。
外 面:(剛說著)金師爺和夏師爺來了。
寶 珠:請。
    (金有聲和夏作珪各向道喜畢,閒講一會。)
    (寶珠便吩咐擺席。)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正是:
    (  欲把姓名書鐵券,但求家世住銅山。)
    (第二十二回 畫錦堂琴邊飛竹笛 洗翠亭月下放荷燈)
    
    
44**時間: 地點:
    (卻說寶珠那日在西花廳擺席,請金有聲和夏作珪、石時。)
    (那陸蓮史知趣,怕煞他們的風景,午前便回家去了。)
    (這裡寶珠等酒畢,已是傍晚。)
    (散席後,寶珠進來。)
    (到中門一望,見裡裡外外自頭門口起,一直到二廳上都點齊了紅紗燈,照的如
    (同白晝。)
    (進南正院,見三面走廊上也點齊了燈,站滿了婆子、丫頭。)
    (天井裡機器涼篷早卷開了。)
    (搭了一座燈棚,一班女孩子坐在裡面唱曲子。)
    (院子裡面一派鬧哄哄的人聲。)
    (寶珠具不進去,走到燈棚下,看欄杆裡面坐著七八個女孩子,那唱的卻是賽兒
    (。)
    (寶珠剛要開口,賽兒連連搖手。)
    (口裡唱著,手裡拿過一支笛子遞給寶珠。)
    (寶珠笑笑便挨著那唱小旦的嫩兒坐下。)
    (嫩兒在燈光下見是寶珠,便要站起來。)
寶 珠:(按住他道)不要這樣,快坐下了。
    (嫩兒笑了笑。)
    (寶珠一手*著蘆衣子,看他道)
一 面:你臉上紅紅的,敢吃多了酒。
嫩 兒:(笑道)沒有,光景是這燈光映著的。
    (剛說著,那些女孩子打起出場片子來。)
    (寶珠聽唱的是《琴挑》。)
    (剛賽兒唱的《懶畫眉》一拍,說白過了。)
    (這會該是陳妙常出場,唱前腔一拍。)
    (聽戲鑼打到第五下,便和細柳兒兩個吹起笛子,聽嫩兒唱道:
    (  粉牆花影自重重,簾捲殘花水殿風,抱琴彈向明月中。)
    (香裊金猊動,人在蓬萊第幾宮?)
    (寶珠停了笛子,聽嫩兒說白道:
    (  妙常連日冗於俗事,未曾整理冰弦。)
    (今夜明月如水,不免彈《瀟湘雲水》一曲,聊寄幽情則個。)
    (嫩兒說到這句,那伶兒真個拿一張琴去,遞與賽兒。)
    (賽兒調了調弦,彈了幾個仙翁。)
    (真的彈出一套《瀟湘雲水》曲來。)
    (寶珠剛聽的入味,忽院子裡面有人喝起彩來。)
    (寶珠嚇了一跳,聽是秦珍的口氣,便笑了一笑。)
    (剛彈到尾聲,伶兒等又打起戲鑼,寶珠便又吹起前腔來。)
    (賽兒唱小生道:
    (  步虛聲度許飛瓊,乍聽還擬別院風。)
    (淒淒楚楚那聲中,誰家明月琴三弄?細數離情曲未終。)
    (接著說白道:
    (  嚇!原來是妙常彈琴。)
    (門兒半掩在此,不免到彼細聽一番。)
    (接著嫩兒唱前腔道:
    (  朱弦聲杳恨溶溶,長歎空隨幾陣風。)
    (唱著,賽兒咳嗽了一聲。)
    (那戲鑼「鏜」的敲了一下。)
    (賽兒白道)
    (仙姑彈得好嚇!)
    (嫩兒作驚道:
    (  仙郎何事入簾櫳?早教人驚恐。)
    (相公此來,莫不為雲水聲寒一曲終。)
    (剛要接白,忽廊下有人報道)
賽 兒:婉小姐來了,賽姐兒和三爺園子裡沒有呢?
    (聽見,忙應道)
寶 珠:在這裡呢。
    (笛子,向賽兒道)
便放下:不唱罷,咱們請了太太和姐姐們往洗翠亭去。這裡燈底下怪熱,何苦蒸著呢。
寶 珠:(因又向嫩兒道)你們也涼涼去,回來園子裡玩去。
    (嫩兒等笑應著,便歇了唱。)
    (賽兒和寶珠將著手進來見婉香剛到,滿座子人都站起來和他說笑。)
    (寶珠再四下一看,擺著三桌葉子戲。)
    (中間一桌是柳夫人和袁夫人,秦珍、秦瓊。)
    (左首一桌是藕香、美雲、軟玉、麗云。)
    (右首一桌是蕊珠、綺雲茜雲三個。)
    (還空著一個位兒,是太太身邊的大丫頭殿香湊著。)
    (一干人見和賽兒來了,都說)
寶 珠:你們兩個跑哪兒去了?咱們好找呢。
寶 珠:(笑道)咱們原在這裡。我剛進來,見賽兒在那裡唱曲子,我便吹了會笛子。難
    道廊下這些丫頭們,都不瞧見嗎。
柳夫人:這乾人也太糊涂很了,光景燈光下瞧不明白。剛才那一套《瀟湘雲水》曲還是你
    彈的嗎?
寶 珠:(笑指賽兒道)是他彈的。
秦 珍:怪道我說他們班子裡也有這付好身手。敢是寶弟弟起的小生,賽兒起的帖麼。可
    惜離得遠了,聽不清楚。
賽 兒:是我起的小生,寶叔叔沒唱,是嫩兒起的陳妙常。
藕 香:嫩兒到唱的不錯呢。現在要照這樣的板性,外面也少的很。
婉 香:敢是唱琴挑麼?好曲子,可惜我來遲了。
說 著:(外面小丫頭回說)西花廳擺下席面了,請大爺、二爺用酒去。
柳夫人:寶兒在裡面坐罷。珍兒和瓊兒替他陪陪去。
    (秦珍應著便和秦瓊出去。)
柳夫人:(又喚住道)外面總散得快,你們仍舊進來,到洗翠亭賞荷花去。不要又是生疏
    疏的回去睡了。
秦 珍:(和秦瓊都答應著)是。
    (見沒別話,便喊掌燈出去。)
    (這裡殿春便喊小丫頭們掌燈,外面一片聲答應。)
    (早見點起十二對羊角風燈,一字兒站在卷篷下等。)
    (寶珠便先出來,早有一對「天風樓」的燈引著。)
    (後面便是蕊珠、茜雲、賽兒、綺雲等一干人,每人前面都有小丫頭掌著各院字
    (號的風燈引路。)
    (一串兒出了畫錦堂,向西走廊,打夾道里越過西正院門首向寶珠舊屋裡來,進
    (門見樓上下都點齊了五色琉璃燈,扶梯上都點的雪亮。)
    (一干人上了樓梯,到月台上往下一望,見樓下四面走廊上的燈都累累掛著,甚
    (是好看。)
    (進了冰蘭月洞門,那留餘春山房也點齊了燈。)
    (打山上望下去,見滿園的燈火,高高下下和螢火一般。)
    (那洗翠亭和兩座橋亭在水中央,就像燈船似的。)
    (看看便都走下山坡,穿過假山洞,打九曲石橋往洗翠亭來,早遠遠聞見一派的
    (茉莉花和建蘭等香氣。)
    (一路上池面風來,又有些荷花香甚是清爽,大家都說有趣。)
    (走上亭子見早有許多丫頭們伺候著。)
    (六面迴廊上點滿了琉璃串子燈,簾子都捲起了,窗子也都打開。)
    (裡面中間圓桌上,早擺下了圍碟了,周圍設著十二個磁礅子。)
    (地上擺著兩架電氣風扇,像蝴蝶子一般轉著。)
    (柳夫人等進了亭子,便各散坐。)
    (一會丫頭們請上席,便一圈兒坐下。)
    (是柳夫人第一位,袁夫人第二位。)
    (軟玉次之,蕊珠又次之。)
    (下面便是婉香、藕香、美雲、寶珠、麗雲、綺雲、茜雲、賽兒。)
    (丫頭們斟上酒來,寶珠接了,先送上柳夫人一杯,又依座次各送一杯,大家喝
    (了口。)
柳夫人:(四下看了看)說你們鏤了四盞西瓜燈,怎麼不見?
婉 香:(笑道)可不是,費了多少心力才前兒玩了一天,今兒便壞了。
賽 兒:我那盞還好呢,今兒忘拿來送太太瞧。
柳夫人:你們也會的玩,說還放荷花燈來。今兒這樣好天,咱們忘了,早該喊人做幾十盞
    來放。
藕 香:(笑道)我知道太太高興,備下了。
柳夫人:(因回頭向金雀道)你瞧去,怎麼還不放過來。
    (金雀應著出去。)
    (大家又喝了一巡酒,忽隱隱的聽見笛子鼓板聲夾著荷花香氣吹將進來。)
袁夫人:誰家唱戲呢?
美 雲:(聽道)光景那些女孩子在春聲館唱著玩。
    (寶珠、婉香也都側著耳朵細聽,像是兩管笛子在池子兩盡頭吹的樣兒。)
婉 香:這聲音,怎麼這邊也有那邊也有。
麗 雲:想是那邊山石子繞轉來的應聲。
    (大家再聽那笛聲,一左一右漸漸從遠近來。)
    (剛在詫異,偶見水流雲在堂那邊窗下,四五盞荷花燈從水裡氽來,漸漸的多起
    (來。)
    (大家都靠到窗楹上來看那燈,一盞一盞的越多了。)
    (散的半池了,卻多遠遠的一堆兒擁著。)
    (剛看著,忽在那邊窗楹上指道)
賽 兒:你們瞧!這邊的荷花燈更多呢。
    (大家來看,見假山腳下多擁著燈。)
    (卻好南風起了,那燈都順水淌來,早有幾盞氽到亭子腳邊柳蔭下躲著隨波流動
    (。)
    (也有幾盞一串兒的往橋洞裡氽往那邊的池子裡去了。)
    (再看那邊水流雲在堂的,卻高起了七八盞像龍頭似的。)
    (後面一串兒跟著無數的燈,從水面上走來,剛氽到亭子邊。)
    (忽池心裡打起一陣響鑼鼓來,大家嚇了一跳。)
    (定睛看時,那高起的幾盞原來不是水面上的荷燈,卻是一隻彩蓮艇子。)
    (四角跳出四串荷燈,裡面坐著四五個女孩子打鑼鼓。)
柳夫人:(笑說)這個玩意兒有趣的很。
藕 香:(笑道)太太還不見那邊兒又是一隻燈船,拖著荷燈往那個橋洞裡出來了。
    (話未畢,果然綠雲深處那邊橋洞裡也划出一隻船,也打著響鑼鼓。)
    (卻好這邊的船進橋洞去,那邊的船出橋洞來,又漸漸的蕩圓來,剛剛接著這邊
    (進橋去的船後拖的燈。)
    (那鑼鼓漸漸打的緊了,那船便划快來,兩船首尾相接。)
    (那幾百盞荷燈便蕩成一個圈兒,把洗翠亭圍在中間。)
    (兩隻船穿著橋洞一進一出,穿梭似的比鬧龍船還好看的多。)
    
    
45**時間: 地點:
    (忽然鑼鼓聲兩船多齊斷了,吹起笛子和笙簫小鎖吶,又夾著琵琶弦索的聲音。
    ()
    (那兩個船不知怎麼一來便頭對頭碰著並行,一會忽又分頭倒回轉去。)
    (那荷燈原是一線兒串英的,這會子都放散了。)
    (那燈便散滿了一池子變成滿天星的形勢。)
    (大家一齊贊好!卻不道那兩隻船自歸自划出橋洞去,大家也不去留心他,只看
    (著荷燈。)
    (那船早泊近石橋,兩班女孩子各上了岸,走著吹著望洗翠亭來。)
    (那船早把四角的掛燈也割斷了繩子放在池裡,悄悄的暗搖開去,躲向柳蔭裡去
    (了。)
    (柳夫人等剛看著池裡,猛回頭,見亭子前後兩帶,九曲橋上兩頭走來兩班女樂
    (。)
柳夫人:(眾人出其不意都笑說)有趣的很!
    (便各入席喝了盅酒,聽那女班子在迴廊下唱了套小曲。)
    (再去看池裡的燈,卻早一盞也沒有了。)
    (水面上印著一鉤新月,波紋晃著就有幾百個小月子在那裡攢動。)
    (婉香便和蕊珠出來看月,寶珠也跟了出來。)
    (見滿池的月色,真是在水晶宮裡一般。)
    (忽欄杆邊柳蔭裡一個知了咋的叫了一聲,移到別枝上去。)
    (有許多宿鳥都驚了起來,唧唧咄咄的叫個不了。)
    (猛抬頭,見東南角上一片紅光,映的柳梢上和夕陽似的,人臉兒也紅了。)
    (寶珠當是什麼玩意兒,剛要請柳夫人來看。)
    (忽外面一片聲嚷將起來。)
    (人聲鼎沸似的,不知何事,且看下文。)
    (正是:
    (  柳梢月上三更盡,天上霞飛一片來。)
    (第二十三回 天風樓兩夫人看火 新花園諸名士標題)
    
    
46**時間: 地點:
    (卻說寶珠和婉香、蕊珠在那裡看月,忽一片紅光照的滿天通紅。)
    (外面一片聲喧嚷起來,便似鼎沸似的。)
    (寶珠和婉香三人多嚇呆了。)
    (柳夫人聽見,忙教停下鼓樂,問是什麼。)
柳夫人:(丫頭們都說)光景外頭失了火了。
    (柳夫人、袁夫人等聽了都吃驚不小,忙多到迴廊上來看。)
    (見東南角上透出火頭,那火星直冒上去。)
袁夫人:(失色道)這光景不遠,你們丫頭們快往園門上問去。
    (那些丫頭們,小的都嚇的應不出了,大的急得發顫。)
    (還是老婆子們有些見識,便去了七八個。)
袁夫人:(一時飛跑上來回道)園門上小廝說東府裡失了火了。這會子老爺吩咐把裡外的
    門都上了鎖,只放一班管家進去。以外的都打了出來,連這園門也鎖了去了。
    (袁夫人等沒聽完便渾身發戰;婉香和蕊珠多急得要哭了;賽兒、茜雲早哇的哭
    (了。)
    (一時間把個洗翠亭鬧的不成樣子。)
柳夫人:(還是再三把眾人寬了心)小廝們的話也作不得准,既園門鎖了去,咱們不如到
    天風樓看看去,到底燒的是哪一個院子。
    (袁夫人見說的是,便教玉梅和湘蓮夾扶了。)
    (柳夫人也叫殿春和賞春攙了。)
    (藕香卻有膽量,便將著銀雁的手,跟著出來。)
    (這裡婉香等都嚇的一堆兒動彈不得,柳夫人叫寶珠陪著。)
    (自己便和袁夫人藕香三人出來,急急的上了山坡,早聽見「啪辣辣」倒屋子的
    (聲響。)
    (及走上天風樓第二層,已早是滿樓通紅,如同白晝一般。)
    (再上一層看那東南角上的火,卻似一盆子烈炭,濃煙烈燄的竄著。)
    (看地處是東正院後面,沿過東去,卻剛剛把東正院圍了,兩面燒著。)
    (側耳聽時,只有些澆水的聲音和倒屋子聲,那人聲卻一點也沒得了。)
    (遠遠見東正院瓦上站著許多人在那裡救。)
    (看看剛烏下去,忽那火星直撲上樓窗來。)
    (殿春等忙關了窗子。)
    (又竄起一個火頭燒的更凶,那風刮刮的望南吹來。)
    (柳夫人和袁夫人多急的念佛喚祖宗了,那腿條子多和彈棉花似的抖著。)
    (幾個丫頭扶住了,請兩位夫人坐下。)
    (柳夫人和袁夫人、藕香只面面廝窺,再也講不出一句話。)
    (足有兩個多時辰,那火頭才漸漸的矬下去。)
殿 春:(等都道)好了!好了!這會子不妨事了。太太好請下面坐坐去罷。
    (袁夫人還呆呆的看著那火,一會子聽見滿地裡嗚嗚的掌起號來,打起太平鑼來
    (才放心。)
    (是救烏了,那天還是通紅的。)
    (望那東正院,原好好的存在)
柳夫人:咱們下去罷,不知道孩子們急得哪樣了呢。
    (袁夫人怕美雲等急壞,便和柳夫人、藕香下來。)
    (到園門口,早有幾個小廝迎上來問安。)
藕 香:(報說)是東正院牆外,民房裡起了火,把咱們東府裡大廚房沿燒了。這會子還
    在那裡運水澆呢。老爺傳話,說請兩位太太放心!府裡原沒損失了一點物件。此
    刻外面府道官兒都來問安,正亂著,請太太在園裡坐一會兒。這園門怕有雜人進
    來,仍鎖了。
    (柳夫人等聽了,多放了心,臉兒也和轉了,便仍到洗翠亭來。)
    (見走廊上的燈多烏熄了好些,裡面靜悄悄的,照滿了一亭的月色。)
    (進亭看時,見丫頭們和些女戲子多擠在一堆兒。)
    (婉香早嚇個半死,這會子回過來,倒在那裡嗚嗚咽咽的哭。)
    (見等進來,都道)
柳夫人:好了!太太回來了。
袁夫人:(和藕香多忙著寬慰他們道)不妨事,只燒了大廚房,這會子熄了。
寶 珠:剛小廝們來回過了。別的不打緊,只是茜妹妹和婉姐姐嚇壞了,怎麼處。
    (袁夫人忙去看茜雲,見茜雲倒在美雲懷裡,哭得淚人兒似的。)
袁夫人:(哄著他說)哭不得,回來老爺要打呢。
    (茜雲才漸漸的住了聲。)
    (這裡柳夫人也安慰著婉香。)
    (婉香只覺心裡搖搖的慌,連應的聲音也顫巍巍的。)
    (柳夫人便叫春研和笑春攙扶了回到惜紅軒睡去。)
    (寶珠知他心慌,便囑軟玉和蕊珠兩個陪他去。)
    (自己因柳夫人在,不敢走開。)
    (軟玉等便同著婉香去了。)
    (這裡美雲等多說要回東府裡瞧瞧去,叫丫頭們去看,回來說園門還鎖著,連惜
    (紅軒的便門也鎖著未開。)
    (美雲等無奈,只得再耐著。)
    (看看那天上的紅光也漸漸淡了,忽然遠遠的雞啼起來。)
柳夫人:(因詫異道)怕天明了麼?
    (看那月兒果然墜下西去,東面的天泛作魚肚白色。)
    (那池面上風來有些荷花香,卻很涼的。)
    (大家都覺得紗衫兒嫌薄了。)
寶 珠:(剛)涼的很。
    (卻好春妍和海棠捧著兩緞匣衣服進來。)
    (是婉香打量著天涼了沒處拿衣服去,把自己夾紗襖兒檢了七件,又把寶珠的夾
    (紗袍子檢了兩件,一件兒是給賽兒穿的。)
    (於是大家都添上了衣服。)
    (那天已是大亮,亭子裡的洋燈已沒得光了。)
    (丫頭們拿吹管子來吹熄了,覺得滿屋子多是煤氣。)
    (那地下兩架風扇還「刮紮紮」的煽動,藕香便親自把機器弄停了。)
    (大家肚子裡多空空的有些餓了,剛要著丫頭們向園裡小廚房要點心去。)
    (只見笑春和愛兒一手提著半明不滅的羊角風燈,一手托著一架攢匣進來。)
    (原來也是婉香送來的點心,大家便胡亂吃了些。)
    (春妍又送一盤子熱茶來,眾人吃了。)
春 妍:(卻好小丫頭跑來說)園門開了,請太太和小姐們進去罷。
    (大家聽了,便都拔起腳來走去。)
    (似候城門開了似的,一行人出了園門,早有許多婆子們問安。)
    (柳夫人和袁夫人帶著寶珠等到東府裡來看,只見東正院西廊下和天井裡都潑的
    (滿地是水,有些熱烘烘的氣息。)
    (秦文、秦珍、秦瓊都站在卷篷下講話。)
    (見柳夫人進來,秦文便問了驚。)
    (秦珍兄弟請安,寶珠等又請了秦文等安。)
秦 文:(才道)這場子火險呢!二太太受驚了麼。幸而女孩子們多不在這裡,不然還不
    知道亂的什麼樣,哪裡還乾得來事!
袁夫人:敢便這壁隔外麼?
秦 文:(指道)可不是,你們不瞧這牆也烘裂了。快不要老站在那邊,仔細倒下來。你
    們還是南正院坐去罷。孩子們倦了,要睡盡睡去。茜兒便也睡園子裡去,或是跟
    太太睡到南正院去。你那屋子裡也攪得不成樣兒了,不進去罷。寶珠也睡去,橫
    豎你也乾不了什麼正經。
    (大家便多應著回了出去。)
秦 文:(這裡問秦珍道)你去踏看過了,到底燒了這一夜,壞了多少民房?
秦 珍:熱地上還有火煤著,看不仔細。剛地保回說共燒了三十四家民房,連這裡大廚房
    共有五十幾家門面。這火還是對街廣貨鋪上裡洋油燈上失的,因南風起了直撲過
    這壁來。兩對街夾燒著,所以勢頭凶的很,一時便救不下來。咱們這廚房,水師
    裡派了五架洋龍還保不住。這東正院還是洋人帶了藥龍上瓦去,才保住了。
秦 文:這洋人是誰派來的?
秦 珍:是中丞請來的,中丞因是咱們府裡,也親到彈壓。後門是兩縣把守的。
秦 文:(點點首兒)這邊的牆是直裂還不打緊。這裡後面和茜兒院子後面的這一帶牆,
    你瞧,把水打矬了腰。怕馬上就要坍的,還撲向裡面,打下來還了得。你喊總管
    ,快去喊幾個工匠來,拆做了才穩當。
    (秦珍應著。)
秦 文:(又向秦瓊道)你去帳房裡督著,外面開銷各處義龍局的賞封。你也不用多嘴,
    只暗暗記下數兒。不要回來又開上一大筆沒一點兒查考。
    (秦瓊應著便同秦珍出去了。)
    (這裡秦文因各大憲多來過了,該得親自謝去,便換了公服也出去了不提。)
    
    
47**時間: 地點:
    (且說這一場火不打緊,倒把婉香嚇壞了。)
    (次日醒來,便心驚膽戰的發寒發熱起來。)
    (寶珠本來也不受用了,卻因婉香病了便把自己忘卻,也不覺什麼了。)
    (只是日夜伴著婉香,遞茶送藥的,忙了半個多月。)
    (後來還是金有聲給他瞧好了。)
    (已是嫩涼天氣,七月到了。)
    (這幾天裡面,秦府裡都忙個不了:修屋子、打牆頭、起廚房。)
    (秦文又將新燒卻的白地買了些回來,足有十五畝。)
    (用圍牆圈了,蓋起一所東花園來。)
    (興工動土的,足足忙了一年。)
    (好不容易才竣了工,裡外一切油漆裝折齊備。)
    (秦文看了甚是得意,覺得與西花園不同。)
    (別具一種瀟灑幽雅的景致,不是起先那麼一味子講究富麗的樣兒。)
    (便想請幾位清客們來題額。)
    (因喚秦珍進來商議請哪幾位。)
    (秦珍便開了名單,並各人的履歷進來,一排兒寫著道:
    (  白劍秋年二十六歲江蘇吳縣進士)
    (李冠英年三十四歲浙江仁和人,辛卯舉人)
    (何祝春年二十二歲浙江仁和人,附貢)
    (桑春年四十七歲湖南衡陽人,附貢)
    (華夢庵年二十三歲浙江仁和學稟生)
    (薛筱梅年五十歲安徽歙縣人,附生)
    (林冠如年十九歲安徽定遠縣增生)
    (盛蘧仙年十九歲浙江錢塘人,優貢。)
因 指:(秦文看畢)這李冠英和薛筱梅、桑春幾位,我倒見過。那白劍秋的詩集我也讀
    過,他還有位令妹喚什麼白素秋的,也有一部《嫩碧山房》的詩稿行世,都好的
    很。這何祝春敢便是別號駢枝生的麼?
秦 珍:是。他和華夢庵、盛蘧仙兩人最是莫逆。三人常合刻些詩詞曲稿,所以人都稱做
    『三人家』的便是。
秦 文:(笑了笑)我倒沒見過這幾位的筆墨。
秦 珍:老爺怎麼沒見來,前兒老爺在南書廳拿進來看的那部《三野叢談》,便是他三人
    的。老爺還說很有些學問識見的話。
秦 文:哦,這個便是他三人的麼?
    (因拈著須點點頭。)
秦 文:(便把單子交與秦珍道)你寫帖子分頭請去,就明兒在新花園裡請他們標題罷了
    。
    (秦珍答應出去。)
    (不知那幾人來與不來,且看下回分解。)
    (正是:
    (  入座但宴題字客,開門端候看花人。)
    (第二十四回 一覽亭李冠英防電 大洋房盛蘧仙論風)
    
    
48**時間: 地點:
    (卻說秦文因東府裡新蓋了座花園,請諸名士題額,命秦珍備帖子請去。)
    (到了次日傍午,先到李冠英、薛筱梅、桑春、白劍秋、林冠如五人。)
    (秦文請東花廳坐了,親自出來陪茶。)
    (講了些企慕的話,各人謙了幾句。)
秦 文:(因問秦珍道)何祝春和盛蘧仙、華夢庵三位怎麼不見來?
秦 珍:昨兒著人請去。轉來說,今兒三人逛湖去了,下晚子准來。這裡請幾位先題了,
    說光景總一下子也題不了這些。一會子他們便來。
    (秦文點首,便讓諸人打東花廳右手走廊上走去。)
    (見新開了個大牆門,上面標著「栩園」兩字,卻尚關著。)
    (小廝們忙趕先幾步,去開了。)
    (眾人進去,看是一個朝東的半角亭子,天井裡種滿了竹子,望對面也是一個亭
    (角,隱隱現出月洞門。)
    (四面接著抄手游廊,左右可通。)
    (左手卻也有個半亭。)
秦 文:(因回頭指那牆門圈上道)這裡便該題兩個字,那左手亭角,也該題點兒。
李冠英:這裡是入門第一處,該用這個意思才是。
白劍秋:我想兩個字,不知可用得用不得?
秦 文:(忙喊拿筆硯伺候著)哪兩字?
劍 秋:『涉趣』二字如何?
大 家:好!
    (秦文不說好歹,便叫小廝們記了。)
    (一干人都打左首游廊上走來,到角亭上一看,見是半個六角式的靠後開著花牆
    (。)
    (一望裡面露些亭台花木深遠莫及。)
桑 春:這裡先把園裡景致略一透露,卻是可望不可即的。這法子好!絕了。
秦 文:(笑指道)那葫蘆頂的亭子,打這邊走去,還要繞過十幾個院子,才瞧的見呢。
    
大 家:(都說)佈置好絕。
李冠英:這個便用『顯微』二字如何?
    (秦文叫記了。)
林冠如:(忽)我想不如用『一角花蔭』四字。
秦 文:(點頭說)好!
    (便也叫記了。)
    (到月洞門口,向門裡望去,只見曲曲折折重重的多是迴廊。)
    (也看不清楚是那樣造的。)
桑 春:這裡便用『通幽』兩字如何?
    (秦文點點首,便同眾人進去。)
    (走上游廊一看,見這走廊卻是四通八達的。)
    (打半中間分路,多曲曲折折打假山洞裡穿出去。)
    (一轉身便認不出哪條是來路,哪條是去路。)
    (月洞門早不知去向,只面多是些花木石筍和奇形怪狀的假山。)
秦 文:(因笑道)這裡很有趣兒,這中間應題個匾額。
因 指:這向北去走廊,打假山背後繞轉來,仍通到這向東去的那條走廊。那向東的走廊
    ,也是三面通的,向西便是這裡的去路,向南便仍通到這向南的走廊上來。這裡
    向南的走廊也是四面通的。向北走便是這裡,向西走繞個圈兒過來也是這裡。所
    以不知道路的在這游廊上,便好撞這一天還迷住了,走不出來。
林冠如:(接口道)那便榜這個『迷廊曲曲』四字不好嗎?
大 家:(都說)很好!
    (便一齊向南那條走廊上走去。)
    (穿過假山,仍是一帶游廊,一面靠著花牆,一面對著假山。)
    (向西轉去到一個亭角上看時,那游廊又分了三叉路。)
秦 文:(指道)這向西一直去,便通兄弟住的正東院。這向北,便通呢『迷廊曲曲』的
    所在。這向南去,才是正路呢。
因 指:(薛筱梅道)這邊兩面環著山子,就用『環翠』兩字好麼?
    (秦文叫小廝記了。)
    (便引眾人向南走去。)
    (轉個彎兒,卻是一所朝東的三楹楠木花廳。)
    (外面一帶卷篷天井,裡矗著一二十株石筍。)
    (形狀百出,也有像鬆樹的,也有像人的,也有像立鶴的。)
    (種著兩株白皮鬆樹,又有幾株棕樹。)
    (廳裡面陳設些古器,絕沒一點兒火氣。)
    (窗楹也雕的甚是古媚,不與時俗相類。)
    (桌椅都是楠木嵌綠雲石的,眾人都走進來坐了。)
秦 文:這裡倒要好好的想幾個字才配呢。
李冠英:(大家思索了一會)用『太古山房』。
    (秦文不甚愜意。)
白劍秋:『太古』二字,不如改作『勻碧』二字。
林冠如:那不如用『石林仙館』了。
秦 文:這個『石林仙館』好!便用這個。
    (小廝們記了。)
小廝們:(因向秦珍道)這裡掛字畫也不很配。你明天兒把那個前兒你老丈沈左襄送來的
    鐵畫屏掛在這裡,倒很好。
秦 文:(薛筱梅道)可便是那種鐵衣子鑄成的翎毛花卉屏麼?
秦 文:便是呢。
小廝們:(薛筱梅道)這個鐵畫只一個人會鑄,他鑄的鳥獸蟲魚便和活的一般。現在這人
    作故了,便再沒有人鑄的來。所以外面便不多見。
大 家:(都說)明兒倒要請教細看看呢。
    (說著,秦文又引眾人出來,打右首走廊上一直走去。)
    (過一個花瓶式門,便是一間小書室,也是朝東的。)
    (天井裡卻只有一個石台,一棵兒花樹也沒有。)
    (打諒是明年春間種牡丹的。)
秦 文:這個所在,諸位看題個什麼名兒。
李冠英:這個容易,用五字的匾額『看到子孫軒』便很切貼。
秦 文:好極!
    (便又引著眾人向南走去。)
    (又過一重花瓶式門,卻是一座朝南的水閣。)
    (蓋在一個魚池上面,那池約有半畝大,這一泓水碧青的像鏡子一般。)
    (伏到窗檻上看去,這些魚都浮上來吸人影兒。)
林冠如:這所在該題『小凌波榭』四字。
    (眾人說好,秦文也很愜意,便記下了。)
    (大家再細看這水閣是三面開窗的。)
    (對面池邊種著一帶楊柳,柳蔭裡露些窗楹樓角。)
    (兩旁是花牆走廊,卻是彎彎曲曲的。)
    (秦文便引著眾人,向左首廊上走去。)
    (約四五步一彎,轉了兩三個彎子,卻有一座圓亭,蓋在水面上。)
秦 文:這裡我想用塊長匾,寫『安知我不知魚之樂』的篆字如何?
林冠如:(眾人說)好!
秦 珍:昨兒寶兄弟寫了一副對聯,教人做去了。說用在這裡的。
大 家:是什麼句子?
秦 珍:是『游魚聚人影,唬鳥說花香』。
林冠如:(等一齊贊好)怎麼今兒不請三爺也來題幾處兒?
秦 文:(笑道)孩子們那裡乾的了這個!珍兒你去喊他,把下聯改作『唬鳥奪花枝』罷
    。
秦 珍:(因陪笑道)寶兄弟本來是用『唬鳥奪花枝』的。後來說因亭子是在水中央的,
    近處又沒得花木,所以改了這個。說較渾同些。
    (秦文便也不言語了。)
    (出亭子,逕往對面那柳堤上走來,看是一所五開間大院子。)
    (天井甚大,上面蓋著青磚卷篷。)
    (臨池用紅欄杆子圍著,有七八株一排的柳樹,隱隱望見對面水閣。)
    (這院子卻還有樓,進廳看時,卻是五間一統的,容得十幾桌席面。)
    (窗楹都是整塊大玻璃的,甚覺寬敞。)
桑 春:這裡榜一個『遠香堂』如何?
秦 文:這裡有了。是陸蓮史老夫子題的『鑒堂』兩字。這樓上因打算藏賜書的,就竟用
    『賜書樓』三字的直矗匾額,可好?
    (大家稱是。)
    (就跟著秦文向『鑒堂』的出簷卷篷下走去。)
    (靠此,開著一個月洞門。)
    (進去,卻是一所小小的三楹精舍。)
    (糊著碧紗窗子,天井種著幾株芭蕉。)
秦 文:這上面請哪一位題幾個字兒。
    (白劍秋道:「『綠夢庵』如何?秦文說:「好!」便又引著眾人,向對面再進
    (一個月洞門。)
    (見是朝南一所五開間的鴛鴦廳,前面種著幾株大梅樹,又堆些假山。)
    (兩邊走廊向山上曲折上去。)
    (山腳下滿擁著梅樹,約有五六十株。)
    (林冠如道:「那山上的亭子很有趣,便榜個『仃琴待鶴』如何?」秦文道:「
    (好也好,只是太俗些。)
    (昨兒寶珠說題個『麝雲』二字,倒還用得。)
    (」因指那鴛鴦廳道:「這裡須得前後面兩塊匾才是。)
    (」李冠英道:「我想好了,那剛來的那面榜『暗香堂』三字;這面榜『小羅浮
    (仙館』如何?」大家說:「穩當的很。)
    (」)
    (於是一行人多由迴廊上走上山去。)
    (見這廊上靠壁多嵌著許多字碑,也不仔細去看。)
    (上了山,到亭子上一看,見這對面「小羅浮仙館」打欄杆邊望下去卻是峭壁,
    (那老梅枯乾剛擁著亭腳。)
    (再向那面看時,卻又是直上的峭壁,那峭壁上也嵌著碑石。)
    (左首又是一帶迴廊沿上山去。)
    (大家走去,卻有五六十級高才到山亭一座亭子。)
    (再看「麝雲亭」卻一直在下面樹蔭遮蔽著,只露一個頂尖幾以外便不見了。)
    
    (四面一望滿城子的房屋都在目前,前江後湖也都望的見。)
    (再看府裡的房屋,便只似腐乾子的一方地,露些牆頭瓦眷也瞧不見什麼房子。
    ()
大 家:(都說)這裡正是『江山一覽』了,可便用這四字作匾。
秦 文:這亭子在這山上到底有多少高?
秦 文:(笑道)光景也有二十丈。你瞧,那邊園裡的天風樓已有十四丈高,望去還這樣
    低呢。
李冠英:別的不打緊,只怕打雷的時候,電氣擊著不穩當。
秦 文:那不妨事,這邊立了引電桿子了。
    (大家出來看時,見亭後面立著一根桿子。)
    (還比亭子高幾丈,頂上削尖的,卻沒一點東西。)
李冠英:(看了道)有這個便好。那電氣便依著桿子鐵線上下來,走入土裡去了。
    (秦文點點首。)
    (於是又引著眾人,望亭後面兩廊上繞下去。)
    (約低了十四五級,便是一片平陽。)
    (朝西起了一排的十二間平屋,卻是洋房樣子的。)
    (進去看時,裡面分間都不用門窗,都是磚牆挖的亮孔子嵌了玻璃。)
    (後面也開了窗洞,望去一落千丈,卻是一條大河。)
大 家:(詫異道)這河是哪裡的?
秦 文:(笑道)這河打下面走去總有五六里遠,便是叫桑池的那個所在。因這山高了又
    是直削下的峭壁,所以把近處的倒藏住了便望到那裡。
    (大家點首。)
    (再看屋裡面鋪設的全是西洋器皿。)
大 家:(眾人笑道)這個所在倒另換一番眼界呢,這是不好題額。
秦 文:這裡既仿洋式,也不用匾額了。這裡來夏天搭個篷子,在這裡消夏倒很爽快。
說 著:(剛見小廝趕來回說)何爺和盛爺、華爺來了。
    (秦文便著秦珍去迎進來,一時見三人打一覽亭的循山游廊上下來。)
    (秦文看三人是一色湖色實地紗衫,罩著元色鐵線紗的夾馬褂,手裡團扇也是一
    (樣的。)
    (打先兩人差不多長,後面那年紀最小的略高些,都是極灑脫的樣兒。)
    (見那三人已到面前,便各招呼問好,又和眾人通了姓名。)
    (秦文便讓中間一間內坐下,小廝們送上茶來。)
盛蘧仙:(那年紀最小的是開談道)好一所園子,怎麼在這裡卻蓋起這個洋房來?
秦 文:(笑道)也不是兄弟的本意,因這山太高了。這片地又是四面凌的,到冬天北風
    大的很。倘蓋咱們中國房屋哪裡吃得住,所以才蓋這個的。
盛蘧仙:(笑道)這個不礙事,剛打一覽亭下來,見這裡山勢是一氣打了下的。北面又沒
    得屏幛,此地又不種樹,回來北風大的時候,這邊一覽亭的峭壁又薄,穿腳算去
    ,不過三丈地窩,怕不穩便呢。
    (聽這話很有經濟,便連連點首道)
秦 文:這個兄弟到沒打算到,這會子講破了,倒有些險呢。請教該怎麼樣一個佈置才是
    。
    (不知盛蘧仙講出甚話來,且看後面。)
    (正是:
    (  看竹問人來曲逕,掃苔題字到高山。)
    (第二十五回 種鬆樹秦文伏見識 游栩園蘧仙觸相思)
    
    
49**時間: 地點:
    (卻說盛蘧仙因秦文又問他,他便邀秦文走出來看,眾人也都跟出來。)
盛蘧仙:(因指北首花牆道)這牆外可還有餘地沒有?
秦 文:那邊又低了五丈下去,也起了房屋。
    (盛蘧仙點點首。)
盛蘧仙:(因道)這洋房,光景是丈四開間?
秦 文:正是。
盛蘧仙:那這片地橫闊便有十六丈八尺,不知可是見方的不是。
秦 珍:這直面略短些,只有十二丈五尺。
    (剛要說,那華夢庵插問道)
盛蘧仙:我倒想不怎准呢,怎麼這假山上便有這樣闊一片平陽。
盛蘧仙:(笑道)這光景不是用假山石子特地堆起來的。你只看打麝雲亭起到這裡,沒見
    一個深邃的山洞,可見這山是實心的了。
秦 文:(大笑道)蘧兄真有眼孔,這個山子原是前兒火燒場上的土堆子。那五十幾家的
    瓦礫都堆起來便成這樣一個大堆。下腳便有二畝多寬,到頂尖就有十幾丈高。兄
    弟本來想要挑淨了,那人工、時日便不可算。所以四面就用假山石子圍起來,使
    他不得矬下去,又籠實了,所以這頂上便成了平陽。只那邊一覽亭的峭壁是全用
    石子砌成以外,多依山築屋不曾改動什麼。
大 家:(都說)這法子是好極的,真是一得兩便。
盛蘧仙:依愚見,不如把這洋房拆了,況且殊不雅觀。這裡有這樣一塊好地,盡可種幾百
    株大鬆樹,到冬又不落葉。那風便多被這鬆樹吃住,打不到峭壁上去了。但這鬆
    樹須隨意種的,或稀或密,千萬不可作一字兒排。不然到像墳堆子了。
    (大家笑著。)
盛蘧仙:靠右首下山去的所在,可打垛兒花牆子,開個洞門,榜『萬鬆深處』四字。這裡
    的鬆自然高過那牆,那牆便不吃風了。只是也高不得,這裡四面都造了低低的游
    廊,不用窗隔自然也不吃風。居中造一所四面開窗的亭子,再揀鬆樹稀的所在也
    用彎彎折折的游廊通到亭子上去。這亭子便榜『巢雲』二字如何?
秦 文:(合著眼睛細細一想道)好極了,好極了!明兒便改這個樣子。回來還請蘧兄替
    我打一個圖樣才好。
    (說著,上來問)
管 家:席面擺在哪裡了?
秦 文:(便叫)擺在百桌廳中間罷。
    (管家答應下去。)
    (秦文又引眾人打洋房左首走下山來,卻也是靠山走廊,約低下五六十級。)
    (又轉向南去,卻接著一個滾圓的亭子,四面圍著修竹。)
    (秦文因請題額。)
    (林冠如等因三人來了,聽他們議論宏博,便不敢作聲。)
林冠如:(見何祝春道)這裡榜『來鳳』二字便很切貼。
    (秦文叫記下了,用小條子貼在柱上。)
    (又往南走進一座八角式門,見是一所朝東三間的院子,面著那洋房下的峭壁。
    ()
    (天井裡種了十幾株梧桐,仰望上去卻隱隱見那洋房的屋脊。)
華夢庵:(因指道)這個自不雅觀,照蘧仙那樣說這裡望上去便是一帶紅欄,自然好看多
    了。
    (大家說是。)
華夢庵:此地便榜個『漏月軒』如何?
    (薛筱梅等一齊贊好!秦文也很歡喜,忙喊記下了,貼了條子。)
    (又引著向南,再進一重八角門,卻又是一所三間院子,卻是背面。)
    (打游廊轉過正面看時,那院子是朝南的。)
    (天井甚長,種滿了桂花,約有三五十株,一望無盡。)
    (左右兩帶走廊,不知通到哪裡。)
林冠如:這裡榜『聽霓裳館』如何?
盛蘧仙:(笑道)這不如榜作『冷露山房』,這樓上便用『摘星樓』如何?
大 家:(都說)這個好,這個好!
    (便也貼了條子。)
    (秦文又引眾人向迴廊上走去,走到盡頭顯出一座月洞,上面鎸著「映月」二字
    (。)
    (出月洞再回頭看那榜的是「小廣寒」三字。)
    (卻又是一帶游廊,盤沿下山去了,足有七八十級才到平地。)
    (先到了一座小亭,這亭便臨著池子。)
    (那池雖不甚寬,水路頗長,彎彎曲曲的向北流去。)
    (亭對面便是剛下來的那座山。)
何祝春:這裡榜『皺碧』二字如何?
秦 文:好!
    (那亭又接著游廊,向西轉去。)
    (又是一座三面山一面水的朝西湖亭,容得八九桌席面。)
    (見已榜著「屏山帶水」四字,便不進去。)
    (繞過北面幾曲石橋,接著一座船式小廳,蓋在水面。)
    (眾人進內見分間格式俱照西湖船樣子,兩面開窗便宛然真的一般。)
    (已榜著「舫齋賴有小溪山」的長匾。)
何祝春:這七字不如竟用『花為四壁船為家』了。
    (秦文笑點點首。)
    (眾人回了出來,那石橋彎向西去。)
    (接著一座三角式小亭三面臨著水,榜著「心如」二字。)
    (再向西去便是一座花牆擋著,沿牆過此才見一個月洞大門。)
    (進去見一方極大的天井,種著幾十株挺高挺大的榆樹。)
    (中間一帶甬道,走甬道上去便有一座白石露台。)
    (環著太湖石琢成的欄杆上面是朝南的九開間一所敞廳,軒宏莫比。)
    (裡面也不分間,擺著一百張方桌還寬綽的很。)
    (人在裡面講話,多有嗡嗡的應聲。)
    (中間已設下一席,有許多管家伺候著。)
    (秦文便讓眾人入席,各依年齒坐下。)
    (秦珍坐了末位,秦文便坐在秦珍上首。)
    (管家上了一道大菜,眾人吃了。)
秦 文:(喝口酒道)這園裡碑石不多,改日還要屈諸位題詠幾處,勒在迴廊上才耐人尋
    味些。
白劍秋:這個自不可少,咱們何不趁今兒,便即席上各題一點兒如何?
秦 文:(笑道)這個太辛苦,不如多用杯兒酒,改日請教罷。回來還有幾處兒,要費心
    題額呢。
    (盛蘧仙卻早興致勃勃的,情見乎色。)
    (還是何祝春遞了個眼色,蘧仙才回過念來。)
    (想這些人橫豎也懂不得什麼,何苦搜這個腸子,因也不則聲了。)
    (吃了幾道菜便出席來,向石台上望望,見兩面的牆卻是太湖石砌成的。)
    (再看卷篷上面,見那架梁楹條,卻是一木生成的。)
    (足有十二丈長,暗暗贊歎一回。)
    (又看正中榜著「晚春堂」三字,便忽忽不適意起來。)
    (因想道:好好的,怎麼榜這三字,雖是桑榆晚景的意思,終究不是個吉兆。)
    
    (剛想著出神,忽有人把肩兒拍了一下。)
何祝春:(回頭見是笑著問道)你一個兒老站在這裡什麼?
蘧 仙:(笑道)沒甚事。
祝 春:聽說他家三哥兒很不俗,怎麼連影兒也不見了。
蘧 仙:(笑道)光景也是紈#子弟,乾不了這些,所以躲去了。
    (祝春笑了笑。)
    (忽裡面管家出來請用點心。)
    (祝春便將著蘧仙的手進來,入座用了點心。)
    (又閒談了一會兒,擺上飯來,隨眾人吃了,各自散坐談天。)
    (祝春便和蘧仙、夢庵聚了一塊兒談心。)
    (管家遞上臉布,三人抹了臉,又漱了口。)
    (小廝送過茶來,夢庵喝了一口,向懷裡掬了枝雪茄煙出來擒在嘴裡,小廝送火
    (過來。)
    (夢庵點著了火吸了一口,煙噴出了伏到坑桌上來,聽祝春和蘧仙講話。)
蘧 仙:(聽)我不知怎麼,看了這園子裡景致,便感觸起許多愁緒來,覺得處處是我傷
    心的所在。這會子又吃了點酒,便覺滿腸子都是眼淚,要哭似的,自己也講不出
    什麼緣故來。
祝 春:這滄海桑田之感,凡是至情人總是有的。
蘧 仙:我倒不為這個。我因去歲子往姑蘇去了一趟,又逛了留園和怡園兩處,那兩處兒
    你知道是我的傷心所在。又兼遍桃花塢裡,訪不到媚香的消息。此刻見了這個所
    在,便又想起姑蘇來了。又聽說這裡有一位姑蘇的小姐住著,說也是桃花塢人。
    想這園子他定逛過了,他逛了這個園子,他又必定想起家鄉的園子。只不知道,
    他認不認得媚香。又不知道,他知不知道媚香究往揚州去不去,我總不能問他一
    聲兒。
    (說著便止不住掉下淚來。)
夢 庵:(歎道)蘧仙又狂了,人家的小姐,怎麼知道你這些事。便是知道,橫豎你又不
    能問他。
祝 春:你不要再嘔他了。這個據我看容易的很。
    (蘧仙忙拿帕子拭了淚,問他。)
祝 春:你前兒打姑蘇回來,不是有許多感事詩嗎,你明兒把這個一總封了來,送給寶珠
    瞧去。寶珠看的好,定送給那位小姐瞧去。他們女兒家的心都是七孔通靈的,定
    然識的透,必和寶珠有一番議論。你次日再見寶珠去,寶珠定見你。再把這番苦
    衷告訴他,他自然會去道聽來。
    (蘧仙聽了這話,便坐不住,立刻就要家去了。)
夢 庵:可又來,咱們既來了,不成沒題點兒什麼便走了,可不要吃人笑話。
蘧 仙:(皺眉道)我的哥,你想我還有什麼心思乾這些來。
祝 春:(也道)我也沒了心緒,咱們一塊兒走罷。
    (因便站起來,往那邊坑上來向秦文告辭。)
    (秦文苦留不住,都說)
三 人:有事未了,因不敢爽約,特來到一到的。
    (秦文沒法,只得和秦珍送三人出來。)
    (小廝們早去開了左首卷篷下的牆門,秦文讓著進去。)
    (夢庵看是一所三楹的精舍,窗楹精細的很。)
    (中間落地風窗開著,見裡面又有一干人走動。)
    (細看卻是三面的靠壁和頂板都是整塊的大鏡子鑲成的。)
    (連桌椅幾坑也都是紫檀嵌大塊鏡磚的。)
    (天井裡種著幾株桃花,左首一個小亭裡面鎖著兩隻孔雀。)
秦 文:這裡和那邊,還請三位留個題。
夢 庵:(接口道)用『鏡檻』二字。
    (又轉過幾曲迴廊,又是一所朝南的精舍。)
    (裡面壁上掛滿了琴,桌子都是漢磚的琴桌,中心穿一個窟洞。)
    (天井裡立著一塊奇石,絕似人形,傴僂作聽琴的樣兒。)
    (蘧仙一看,又早眼圈兒紅了。)
秦 文:用個什麼匾額?
蘧 仙:便用『石聽琴室』罷。
    (說著拿帕子偷拭了拭淚。)
    (秦珍一眼見蘧仙愁眉淚眼的,心裡怪異的很。)
    (想剛來好好的,怎麼一會子便這樣起來。)
    (他本來知道蘧仙那節兒事,打諒著不知那一處又觸著他心事了。)
    (因秦文同在,不好問他。)
    (便跟著又繞過幾曲迴廊,幾處亭院,才到迷廊曲曲的所在。)
    (秦文卻一逕送出園門。)
    (到東府二廳,揖三人上轎,才回轉去。)
    (這裡三人自二廳上轎,各家管家跟了出大廳來。)
    (穿過穿堂,轉彎向西甬道出來。)
    (東府管家都站班伺候,那轎子一串兒出了東府頭門,轉彎向南府正中儀門上,
    (飛也似的抬出秦府大門去了。)
    (不知蘧仙家去怎樣,且看下文。)
    (正是:
    (  十三樓閣家家好,千萬花枝處處愁。)
    (第二十六回 夢中夢翻舟驚惡兆 病中病支枕聽詩聲)
    
    
50**時間: 地點:
    (卻說盛蘧仙打栩園回來,天已傍晚。)
    (便趁著晚涼天氣,把前兒做的蘇游感事詩抄了幾首。)
    (天已晚了,等上了燈,便一起抄齊了,打算明日親自送寶珠看去。)
    (心裡早七上八落的想個不了,等不到晚膳便想睡下做夢去。)
    (及至用了晚膳睡下了,卻因使了心勁便再也睡不著。)
    (暗暗埋怨了一會,又嗟歎了一會。)
    (聽外面打了三更還睡不穩,又輕輕祝著要媚香入夢來談一會兒。)
    (剛有點朦朧著,忽窗外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
    (那窗外的芭蕉和梧桐葉兒,早和炒豆兒似的沙沙喇喇的聒個不了。)
    (心裡著實淒楚,暗暗在枕上哭了會兒,也沒個人知道。)
    (他妻子冷氏還是前兒歸寧去了未來,他便一個兒冷落的了不得。)
    (足足挨到四更,才朦朧睡去。)
秦 文:(見他表姊顧媚香身邊的丫頭小春進來道)爺怎麼大早睡了,咱們小姐找你呢。
    
蘧 仙:(忙道)怎麼你來了?你小姐在哪兒?
小 春:(笑道)這也好笑,怎麼連小姐的住處也忘了。
蘧 仙:(想了想笑道)哦!我糊塗了,是桃花塢。
小 春:(抿嘴兒一笑道)走。
蘧 仙:外面下雨我帶個斗篷去。
小 春:(笑道)這大的日頭,怎麼說下雨。
    (蘧仙打四下一看,果然是絕好的睛天。)
    (左邊是山右邊是水,自己卻站在柳蔭樹下。)
    (上面還有幾個黃鶯兒啼著,天氣很暖的。)
    (便和小春手將手兒的走去。)
    (過了一座小橋,見一片大湖。)
    (那水綠的可愛,風吹著起了許多皺紋。)
    (對岸開了許多桃花,濃香馥鬱的膩人情致。)
小 春:(笑指道)那邊桃花影裡露出的一角紅窗子的樓台,便是咱們家了。
    (蘧仙看果然有一角紅樓在桃花深處,不知不覺已到了樓下。)
    (見這樓三面擁著桃花,一面臨著湖。)
    (走廊下掛著一個鸚鵡,看是舊時媚香養的。)
蘧 仙:(那鸚鵡還認得喚了聲)你來了麼。
    (仰面見樓窗呀的一聲開了,見媚香穿著一件白湖縐單衫兒,靠到樓欄上望下來
    (。)
    (見是蘧仙,便向蘧仙招手兒,卻把手裡的絹帕失手落將下來。)
    (可巧罩在蘧仙臉上,蘧仙忙拾在手裡。)
    (聽媚香在樓上嗤的一笑,蘧仙不知怎麼一來,已在樓上了。)
    (見媚香出落得比先豐滿了許多。)
    (兩道彎彎的顰眉越覺可愛,穿著白衫兒,越顯的臉色和紅玉似的。)
蘧 仙:(因握著手兒道)姊姊,這一向乾點什麼來?你叔叔可和你嘔氣?
媚 香:我叔叔作故了,所以我著這個白衫兒。
    (蘧仙想一想,像果然聽人講的。)
蘧 仙:(因道)說你揚州去了,可原來是人家哄我的。
媚 香:(嫣然一笑道)你敢是醉了還是做夢,這裡不是揚州是哪裡?
蘧 仙:這裡是桃花塢嚇!
媚 香:(笑指道)你瞧那不是二十四橋麼,怎麼還故意的向我纏來。
    (蘧仙剛要說是,門簾影裡走進一個老婆子,捧著茶盤子進來。)
見蘧仙:這位便是姑爺麼?
    (媚香紅了臉低了首兒。)
媚 香:(那老婆子便把茶送到蘧仙面前說)姑爺用茶。
    (蘧仙倒不懂起來,再看媚香時卻原來不是媚香,便是他妻子冷素馨。)
    (剛在疑惑,見冷素馨走過來,握他的手笑道)
蘧 仙:怎麼不睡了,又站著出神。
    (蘧仙定睛看時,桌上點著一盞長頸燈台。)
    (四下靜悄悄的,聽牀上自鳴鐘鐺鐺的打了九下。)
    (卻不在別處,原在自己房裡,爐鴨內又燒著香。)
    (因暗暗回想剛才景象分明尚在目前,早難道是夢不成?因呆呆的向冷素馨道)
    
蘧 仙:我可曾睡來?
素 馨:(見素馨顰眉一笑道)你怎麼問我,敢是你還沒睡醒嗎?
    (蘧仙想了想,自覺好笑起來,便不言語,解衣就寢。)
    (忽見媚香如舊日住在他家光景,說姑蘇有人來接了。)
    (媚香要回去了,兩人廝對著哭了一會。)
    (一會兒又說船泊在門口了,蘧仙送他落船,眼睜睜看他揚帆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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