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一 至 第一三〇

121**時間: 地點:
    (這日過了,次早起身大家盼望,孝子直到巳刻,士貞方踉蹌到家。)
    (走到靈前去搶地呼天的大哭一場,合家也陪他痛哭。)
    (士貞又出來謝了眾人,坐了,略談近況。)
    (說到老太太,士貞又哭起來。)
    (眾人勸了一回,許夫人差人來請了進去,把以前的家常事告訴了一遍。)
    (問吉田夫人為何不來,士貞)
士 貞:怎麼能來呢?時候又促,店務又多,一個主人不在那裡,怎好開店?明年我打諒
    叫順唐去替他回來守孝,我命他也是今日成服的。那邊的事忙個不了,我勉強走
    了,也不帶什麼,只帶一個鋪蓋,一個皮箱,一隻竹籃。幸虧到了長崎就有船,
    所以趕得到。
    (因問了一回老太太的病原,不覺又哭起來。)
    (蘭生、珩堅早已赴空見過了老子,這回子家人男自秦成起、女自霞裳起,通來
    (磕了頭。)
    (士貞仍命他各去辦事。)
    (這時候送殮的人已紛紛前來,雪貞同伯琴、定候等也都來見過士貞,彼此各談
    (幾句。)
    (定侯與士貞不認得,士貞就請問了姓名,方才曉得是秋鶴的朋友。)
    (心中頗相愛悅。)
    (又去看驗一回磁棺,問順唐道)
士 貞:這是要水銀的。
知 三:珩妹妹通已辦齊,連白鉛鐵屑也都端整。
    (士貞心中自是安慰。)
    (既而弔孝的人愈多,士貞在幃中答禮。)
    (到了晚上,從大門到迎暉堂,孝燈一片。)
    (通紮的白藍兩色,布彩也一路直到裡邊。)
    (另請一個寧波匠,以備殮後澆棺之用。)
    (將近黃昏,掌禮的就命外面升起炮來,樂工等鳴鳴作樂。)
    (大門口兩盞大矗燈,二廳正廳內廳均是一色的籃子明角大矗燈。)
    (一面上寫著通德堂三字,一面寫著顧府兩字,又夾雜著保險洋燈玻璃燈。)
    (上下人等均穿孝服,在外邊望到裡邊,門戶洞開。)
    (但見白漫漫的人頭擠擠,迎暉堂內一片哭聲。)
    (匠役司祝安排把鳳冠霞帔穿好了,和尚召靈發牒已畢,掌禮就贊時辰已到,就
    (此安靈。)
    (執事人等就移棺出來,士貞抱著頭,蘭生捧了足,哭得淚人兒一般。)
    (上海道憲陸公知,士貞與子虛親戚,陸公與子虛向來交密,故此時也來送殮。
    ()
    (於是知縣會審委員也不得不到了。)
    (幸知三從中陪謝周旋,妥妥帖帖。)
    (女人親戚送殯的,俗例均須要哭,那哭聲越發大了。)
    (士貞預先吩咐珩堅,今日無論何人前來送殮弔奠,每人給車錢兩角,登列簿上
    (。)
    (俟開弔這日較對,如其人仍舊前來弔喪,不論禮之厚薄,情之親疏,或鄰或友
    (,或貧或賤,或認得或不認得,除照常素筵外,每名各謝兩元。)
    (這個信傳到外邊,那鄰居窮苦的,就是素無交情,也要買幾串紙錢前來送殮,
    (因此擁擠得不堪。)
    (秦成帶著幾個小廝內內外外的巡察,又請保甲局發了八名巡丁在門口彈壓。)
    (馬車、東洋車、羊角車路上歇滿,轎子通擱在裡面西門口空地上。)
    (珩堅送了殮,大哭了一回,又到議事廳整理出的,進的,發的,收的,登記的
    (,消去的,均清清楚楚。)
    (一回要總帳房去支錢,一回又有夫役人等前來算帳,真正忙得吃飯也沒空兒。
    ()
    (幸虧執事預先派定,大家按部就班,直到三更後,方陸續散去。)
    (就命把傢伙一處一處的收拾,士貞夫婦實在受不得就在孝幃打盹。)
    (蘭哥兒出去談了一回,也進來睡。)
    (不過膽小,黏住了霞裳要去陪他,霞裳)
霞 裳:小祖宗,我還有事呢!那個老媽子在房裡陪好不好?
    (未知蘭生如何,且看下章所述。)
    (第二十一回 大開表珩姑娘理事 小失趣莊公子訪嬌)
    
    
122**時間: 地點:
    (卻說當時蘭生黏住霞裳要陪,霞裳要叫老媽子陪他)
霞 裳:我的事多著呢,就叫茹媽去陪你罷。
蘭 生:醃醃■贊■贊的,誰要他這老東西。姐姐你的事就叫暗香姐姐代了罷。
霞 裳:各有各的事,誰好替誰呢?
珩 堅:你們不用胡鬧了,我這牀空在那裡。霞裳,你就陪他去,伏侍他睡在我牀上,那
    裡是沒得死人的。蘭兄弟也不用怕,睡了,你就出來。你事我替你暫管。
月 佩:雪貞姑娘也在姑娘房裡,怕不便。
珩 堅:阿呀,你這丫頭!他們也是從小耳鬢廝磨慣的,不要說兩牀,就是一牀也住過了
    不知幾十夜。現今蘭兄弟多大年紀,有什麼避忌呢?
雪 貞:(雪貞笑道)姊姊記得麼?那年蘭兄弟回來了,我到揚州喜珍嫂子還沒嫁,素秋
    姐姐同喜嫂子通在你家裡,還有那雙瓊妹妹同蘭兄弟六個人,通要睡在老太太新
    做的牀上。老太太倒讓了我們,去睡在小牀上,我們日裡頭的頑還了得,喜嫂子
    彩木香花,爬到屋上去,姊姊栽了一交。夜裡倦極,睡倒就著。姊姊夜裡出了尿
    ,還不知道,淌出來,我汗衫兒通透濕。
    (話未說完,珩堅臊得了不得,打了他一下,罵道)
珩 堅:不害臊的丫頭,女兒家說這個話兒,快同我閒了金口罷。
    (暗香等也不覺失笑,霞裳就伺候蘭生去了。)
    (過了一回出來,雪貞)
雪 貞:他睡了麼?
霞 裳:放倒了就糊糊涂涂的睡著了。
珩 堅:事都完了,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大家去睡一回子罷。
    (於是叮囑了守更老媽子一回,大家散去。)
    (珩堅就與雪貞同榻。)
    (有幾個族中親戚女人,把蘭生、霞裳的房榻通占滿了,連樓上女客房亦都有女
    (客。)
    (霞裳只得再到珩堅房裡睡在蘭生腳邊,一覺方醒,天已大明,連忙起來。)
    (珩堅同雪貞也醒,忽聽蘭生哭道)
蘭 生:雙瓊妹妹沉下去了,雪貞姊姊在那裡,快救!
珩 堅:怎麼?
    (霞裳就走過去揭開帳子,看見蘭生睡了張開眼,額上通是汗)
霞 裳:小爺說什麼?
雪 貞:(雪貞笑道)大約是魔住了。
    (蘭生醒來,定一定神說道)
蘭 生:我嚇死,原來是夢。
    (珩堅、雪貞通起了身)
雪 貞:什麼夢?這等呼叫,雙瓊、雪貞?
    (霞裳就伏侍蘭生穿衣起身,蘭生)
蘭 生:我到一處,房屋華麗,極體面地方,見有幾十個姑娘擠在一個亭子裡看什麼,我
    也走去一看,你們都在那裡看一個大碑。我向一個姑娘問是什麼碑,好像他說的
    是斷碑。就有一個藍面獠牙紅頭髮的妖怪拿著一根短柄錘,錘上通是尖釘,跳出
    來就打,口裡不知說什麼。你們連忙就逃,我也跟了走,逃到海岸邊,無路可通
    。後邊又是追趕似的。看見那邊有一破船兒,你們就擠上去。船底通通脫了,把
    你們飄到海中。我看見雙瓊妹妹沉下去,雪貞姐姐浮到岸邊。後邊好像有一個書
    生,把藍面鬼打退,奔來救你們,我就告訴他,便急醒了。
    (雪貞在那裡盥洗,笑道)
雪 貞:多謝關心救我,否則我做了《聊齋志異》裡的晚霞了。那裡能從從容容的在這裡
    呢?
    (說得眾人皆笑了。)
    (盥洗梳頭已畢,眾人均靜立房外伺候。)
珩 堅:現今這裡你們去各管各事,其餘的均到議事廳伺候去。
    (珩堅就同蘭生、雪貞去請安回事畢,再到議事廳來。)
    (蘭生到外書房。)
    
    
123**時間: 地點:
    (這日是大除,伯琴等皆隔夜回去,就知三、順唐在那裡,也是才起身來,盥洗
    (已完,在那裡吃早點心。)
    (三四個僕人在門口站著。)
知 三:裡頭通起身麼?
蘭 生:起來了。
順 唐:就在這裡吃點心罷。
    (蘭生遂坐下,柳煙倒上茶來。)
    (蘭生看點心皆不適口,只得胡亂用了些。)
蘭 生:(只見水月走進來說)王媽來說姑娘請爺去呢。
    (蘭生便進來到議事廳。)
    (只見月佩、暗香、春喜、秋紅、阿秀、百吉、阿珠坐了一桌在那裡用早點,方
    (完,有三四個小丫頭伺候著收碟子漱口。)
    (裡面雪貞、珩堅、霞裳三人坐下一桌,有幾個老媽子在廳外站著伺候。)
    (五六個小丫頭送茶的送茶,傳碟的傳碟,伺候三人早膳。)
珩 堅:你跑到那裡去了?等你吃點心,等了一回,他們都嚷餓,先吃了。我三人又等一
    回,只得先吃了。
蘭 生:(蘭生笑道)多謝。我在外書房已經吃了。
霞 裳:他們沒參湯呢,要喝一口。
    (就把自己的湯送到蘭生口邊,給他喝了一口,也就罷了。)
雪 貞:你在外邊吃,也不叫人進來說一聲,累得我們好等。
珩 堅:再加上一些好麼?
蘭 生:(蘭生看桌上也就是外邊的幾樣)你們通是一樣的點心?
雪 貞:(雪貞笑道)誰叫你不早來?體己東西,我們先吃了。
    (說著就有回事的來回錦緞鋪裡收帳的來。)
珩 堅:到外帳房去。
老媽子:(回事媽子)梅雪來回就去過了,外帳房說這是上房的私帳,已經過在內帳交進
    來了。
珩 堅:取揭票來看。
    (老媽子呈上,只見上寫著:
    (  尊帳本年十二月起)
    (初二日:摹本雪厭四疋,每疋協計捌拾捌兩捌錢正。)
    (初五日:鼻煙剪絨掛二件,每件協計叁拾捌兩正。)
    (又元青上上清水京貢緞六疋,每疋協計貳百陸拾肆兩正。)
    (初八日:竹青頭號寧綢八疋,每疋協計壹百玖拾貳兩正。)
    (十一日:花元縐十二丈,元緞乙疋,兩計肆拾伍兩陸錢正。)
    (又赤銀爐縐五丈,四湖縐五丈,兩計叁拾壹兩貳錢正。)
    (十四日:赤銀爐竹根,青寧綢織花女褲料條七條,兩計玖拾捌兩正。)
    (共計柒百伍拾柒兩陸錢正。)
    (顧府尊照。)
    (人和錦緞莊抄呈)
    (珩堅命取帳冊來對於一對,不差,命月佩九五扣照付。)
    (那來的人初次不肯,經僕人申斥了一回,說衙門裡你還得不到這個數呢。)
    (來人只得罷了,收銀回去。)
    
    
124**時間: 地點:
    (自此內外人日日的忙,連年也不曾過。)
    (不過祭了祭祖先。)
    (次日,是乙未元旦,親友大家要望親戚款朋友,那裡能來幫他。)
    (知三上了衙門,也各處去賀賀新歲。)
    (蘭生在二十七日內不能出門的,只得在裡頭混。)
    (過了初五,士貞就把順唐差往東洋去了。)
    (又派徐起、小金兒、大丫頭風環到日本去接吉田氏,直到元宵,吉田氏方到家
    (中。)
    (學著中國禮,到靈前去一場,幸官話本熟,見於許大人,略敘家常話兒。)
    (蘭生就來叩見母親。)
    (珩堅、雪貞也來見過禮。)
    (吉田夫人將蘭生攬在懷中,摸著脖項,親熱了一回,有一答沒一答的問問,又
    (考他西洋話,已經生疏的多子。)
    (蘭生向母親要頑意兒,吉田夫人道)
蘭 生:你這麼大,十五歲了,還要這個,教人家看見笑呢。
    (士貞命把老太太西隔壁一間收拾給他做房。)
    (吩咐合家稱他二太太,西面一間器用房裡把東西騰出,堆在老太太房後。)
    (蘭生住在老太太後房,雲錦撥給二太太,霞裳仍舊伺候蘭生衣服。)
    (自頭七起到六七,知三到省裡去賀年,順唐又到日本,內外的事只得交給珩姑
    (娘一人。)
    (雪貞回去住了數天,再來幫著。)
    (因此把個珩姑娘忙得狗大尾巴尖。)
    (接著歐陽家吉期已近,又要辦理妝奩。)
    (那妝奩的事,珩堅又不能經手的。)
    (幸知三賀了開印,過了正月二十,也就回來。)
    (伯琴、仲蔚也開了店,年事也完了,到顧府來幫忙。)
    (黽士是讀書本色,不能辦事的,也時常來頑頑。)
    (介侯是清高熱心人,替人辦事,要稱他意思的,心裡歡喜,什麼都肯做,連把
    (頭給人做溺器也願。)
    (心裡不歡喜,就要當面得罪人。)
    (他最惡勢利卑賤心術不正的一流,若果至性至情,天真爛漫,並無機械,就是
    (擁奴牧豎,他也極合式的。)
    (當老太太在七之時,伯琴、知三、仲蔚、黽士、定侯幾個好友,有時也常到平
    (康走走。)
    (又有許多事情,姑在後文補述。)
    
    
125**時間: 地點:
    (再說顧府喪事,士貞就擇定二月初二至初十受弔三日。)
    (又念親死以入土為安,他也不信堪輿風水,便就定於初十日到祖墳,與父親安
    (葬。)
    (到了二月初二,得了電信:子虛補授上海關道。)
    (這個信到了揚州,大家歡喜,自不必說,就是辦理喜事,也十分精神。)
    (芝仙又到了家中,地方官紳親戚朋友,前來賀喜的,車馬盈門。)
    (這裡顧府到了初八,就忙起來。)
    (第一日受親族的弔,第二日世誼朋友,第三日是受官場的弔。)
    (初八早,就有弔客前來。)
    (士貞是世襲雲騎尉,數年前捐了一個候選知府,旋在賑濟裡加捐二品銜。)
    (大門矗燈藍子,一面寫著二品銜候選知府,一面寫著世襲雲騎尉。)
    (頭門上兩排八個家人,穿著孝在那裡伺候弔客。)
    (門外搭著兩隻鼓樂亭。)
    (客到,一面鼓樂,一面升炮。)
    (二堂上兩排十六個家人。)
    (當廳排著經堂,二十四個禪門和堂諷經,伺候迎送,接收弔禮。)
    (二堂內甬道旁,東首一班細樂,西首一班擊鼓同吹嗩吶的。)
    (通德堂正廳壁上,都是輓聯祭軸。)
    (前後一起排著兩隻紅木大八仙桌。)
    (上邊鋪著白緞素桌罩,白緞素桌圍,裡邊靠桌圍,當中放著一個大獨座,用著
    (大紅緞椅披椅垫裝飾。)
    (門前就是一個神主,外主寫著皇清誥封宜人晉封夫人稀壽顯妣舒太夫人之神王
    (。)
    (旁邊各一行,上行是某某某年月日谷旦,下行是孝男顧莊孫珍奉祀。)
    (裡面內主是寫著皇清誥封宜人晉封夫人顧母舒太夫人之神王。)
    (旁邊兩行上行書某年某月某日某時生,一面書某年某月某日某時卒。)
    (桌上擺設古銅彝、鼎、玉碗、玉盆、翠玉、如意、筆洗、大紅、珊瑚枝、瑪瑙
    (、花瓶各種珍貴玩器,一副大七事件。)
    (地下鋪著一條俄羅斯羊毛絨如意回文字邊細花樣五鶴朝天的地毯。)
    (這是士貞在外洋托人到俄國定織的。)
    (一面是素,一面是吉。)
    (放在正廳,尺寸恰好。)
    (廳兩旁二十把廣式花梨大靠椅,亦是白緞元邊的素披素垫。)
    (廳後屏門大開,養志堂內停著靈。)
    (門前一張大祭桌,鋪著大紅繡鶴桌帔緙金花緞桌圍,上放一軸誥命,也設著幾
    (件玩器。)
    (一個大銅磬,二十四隻玉碗,碗中放著各種祭品,玉杯象箸。)
    (桌前一對大仙鶴銜著兩枝蠟,一個獅子奪球的點銅錫香爐。)
    (兩旁十六把紅木騎,亦是椅帔椅垫。)
    (後面一半通是白布孝幃。)
    (從大門至內客廳,一律掛著明角藍花字大燈。)
    (到了晚間,悉數點起,正廳內廳又去裝了四盞電氣燈。)
    (門前也是一盞,會客廳同書房皆用煤氣燈,照得四處通明,纖毫畢露。)
    (士貞已無近房,只有幾個遠房在揚州。)
    (同士貞一輩的還有兩人,長一輩還有一人,小一輩的四人,小兩輩的六人,都
    (去找來護喪。)
    (初八九兩日來的弔客,出出進進,外邊的忙,自不必說。)
    (第一日士貞就請四個幹事族中,同著仲蔚、黽士相陪。)
    (第二日請介侯、獻之、黽士、仲蔚、舒友梅、許夫人的堂姪許平叔、麥子嘉、
    (沈菊■陪客。)
    (裡邊珩堅的忙,真是馬仰人翻。)
    (天甫明,春喜、秋紅、月佩、暗香就照著兩盞台燈來請,到三更後方能睡覺。
    ()
    (珩堅因又請了黽士的夫人謝氏、順唐的夫人洪氏、喜珍、雪貞陪客。)
    (初八這日,士貞請了四位孝廉各穿蟒袍補褂前來襄禮,陪客的請了四個紳士,
    (當道知道是後任道台的親家,格外巴結,通通來弔。)
    (士貞就請道台點主。)
    
    
126**時間: 地點:
    (這日四更多天,珩堅就起身。)
    (暗香伺候盥漱梳洗畢,喝了一杯參湯,就有議事廳值班丫頭先到霞裳、秋紅、
    (春喜、阿秀、阿珠、月佩處把幾位上等執事姑娘請齊了。)
    (這幾位姑娘率著僕婦丫頭到小姐外房。)
    (霞裳、月佩就叫小丫頭揭起門簾進去請姑娘辦事。)
暗 香:(暗香笑道)你們早呢。
珩 堅:(珩堅正坐著喝參湯)你們沒睡嗎?
    (霞裳、月佩)
月 佩:胡亂睡一回就起身,已是四點三刻了,盥漱梳洗一回,到廳上吃了點心才來的。
    這時恐怕要六點呢。
    (說著,那妝台的鐘果然當當的打了六響,接著壁上的撞鐘也是六響,其餘各處
    (的鐘也都打了。)
珩 堅:真不早了。
    (就命暗香在抽屜子裡取那個表來。)
暗 香:現在守七之期,不能用金錶,用那個珠嵌亮表罷。
珩 堅:不要那珠嵌,就用銀的。
    (暗香就取了來。)
    (珩堅一看,果然六點。)
珩 堅:(因問道)你們表上對不對?
    (霞裳、月佩)
月 佩:通對的。
    (外邊秋紅等也道大家不差。)
暗 香:(暗香看了一看自己的表道)我的快三分,恐怕不靈,用那個小的了。
    (就去自己房裡去換了一隻小珠表。)
珩 堅:走罷,你看窗外微微的亮了。
    (暗香就傳呼伺候。)
    (只聽外邊答應了幾聲。)
    (珩堅走出房來,霞裳、月佩、暗香、阿珠等七個大丫頭圍著。)
    (門前兩旁照著一對東洋玻璃洋燭燈。)
    (再前邊兩個老婆子各提著明角大提燈,一面上書著議事廳三個大匾藍字,一面
    (是畫著兩枝玉交枝如意。)
    (前後共十餘人,鴉雀不驚的走,但聽弓鞋閣閣,細步纖纖。)
    (先到孝幃哭了一回,同父親講了幾句話,丫頭送上盥口杯盥了口,又送上手巾
    (擦了,然後抬身。)
    (各人圍隨著出來,到議事廳坐了。)
    (吩咐去請喜姑娘、雪姑娘。)
    (去了一回,喜珍、雪貞方到。)
    (天已明了,傳伺候點心,丫頭等就一疊連呼)
丫 頭:議事廳開點心。
喜 珍:(喜珍笑道)妹妹這幾天辛苦了。
珩 堅:(珩堅笑道)倒辛苦了姐姐同雪妹妹。
雪 貞:倒也不見得,今日還要辛苦呢,到底幾時點主,幾時出殯?
珩 堅:前本議定寅刻點主,午刻出殯,因怕道台不能早,改於卯刻點主,午刻出殯。昨
    日特差人到衙門裡知照過了。今日還得早去請才是。
    (就差一個丫頭到外帳房去問過衙門裡去請過沒有。)
    (丫頭去了一回,進來回道)
丫 頭:早去請過了,第二次請的人又要去了。
    (珩堅聽了就不言語,一回子)
一回子:墳上怎樣?你再出去請示。
    (丫頭去了一回,又來回道)
丫 頭:通安排好了,不過太太、奶奶、小姐的地方,要請姑娘先派幾個人去看看地方。
    姑爺說最好請那裡一位大姑娘去就萬穩了。
    (珩堅想了一想,就對月佩道)
珩 堅:你去罷,帶四個人去,你這個冊子交來,我們來代辦。
    (月佩答應著,珩堅開了四個帶去的花名,傳上來,吩咐了幾句話兒。)
    (月佩便傳預備轎子。)
    (不多一回,外邊來回轎子預備了,月佩就走。)
珩 堅:我同你說,地方四面的擋布要密,叫幾個小子在外邊嚴嚴的巡察。那更衣的地方
    ,更要嚴密。那邊雖有墳屋,都是鄉人出入的,我們來了,不用吃他們的飯。你
    就叫管墳的女人,備六七樣清致的素菜就是了。
    (月佩答應著去了。)
    (將到卯刻,已有客人前來,忽報有前任美國欽差馮大人送禮來,親自來弔。)
    (接著釐捐局總辦徐大人、南洋統帶田大人、機器局總辦方大人、提調章大人、
    (商局總辦姚大人、銀行總辦孫大人等陸續皆來。)
    (幸虧此日官場居多,內眷甚少,故珩堅不至甚忙。)
    (上半日內邊比外邊更清靜。)
    (又停了一回,聽得外邊升炮三聲,回說道台到了。)
    (外面陪客的大賓介賓四位孝廉便去迎接。)
    (這時地方官皆到,都在二廳上站班。)
    (道台一迳進了花廳,茶房送上茶去,紳士等按了茶杯略談一回,道台便更了素
    (服,到靈前設祭。)
    (四位孝廉及大賓介賓兩旁侍立,贊禮生唱上香奠酒一跪三叩首。)
    (士貞、蘭生同族中十幾個人在兩旁跪謝,一位孝廉請了祝文。)
    (祭畢,焚紙,退出,復到花廳喝茶。)
    (旋有兩個穿白的僕人扶士貞到花廳上,贊禮人唱行禮,士貞便跪下叩頭。)
    (道台還禮畢,贊禮生又代請更衣。)
    (道台便更了吉服。)
    (兩個人扶了士貞,引導到正廳外邊。)
    (又升了三炮,伺候的人便將兩隻桌子上玩器撤去,換了紅緞緙金龍虎台毯,灑
    (金寧綢桌圍,南首北面放著一張紅木椅,亦是大紅繡金椅帔椅垫。)
    (大賓介賓四位孝廉,花衣補服,侍立兩旁。)
    (地方官亦在兩旁分班侍立。)
    (贊禮生唱升靈。)
    (就有兩個體面僕人穿了素服,將神主抬到外桌舉定,贊禮生唱執筆,道台就執
    (了墨筆,禮生唱臨神,道台便把筆整了一整,禮生又唱受神氣,道台將筆在口
    (中呵了一呵。)
    (禮生又唱定主,道台就將內主外主在王字上各點一點,方換硃筆。)
    (禮生又同上項唱禮,於是把紅筆點了。)
    (看官記取,本來七中開喪,不應題主,因士貞沾染泰西之習,辦事最喜神速,
    (故不能拘守成例。)
    
    
127**時間: 地點:
    (其時士貞等喪服中人,均在兩旁東西跪著。)
    (點主畢,贊禮人唱行一跪三叩首禮,孝子等叩謝過。)
    (木主則另行請上靈宮,陪客之賓相復請道台到花廳。)
    (士貞復由人扶著,傴僂匍匐而出,謝了方回。)
    (孝廉紳士等陪著筵晏已畢,道台方告辭而去。)
    (外邊鼓樂升炮,地方官就也次第去了。)
    (升炮鼓樂,及紳士等均恭送如儀。)
    (珩堅就命內外安排早飯,吃畢。)
    (贊禮人引士貞等在靈前告祭,所有親族世誼知己的都去行禮,伺候送喪。)
    (便傳諭啟靈。)
    (外邊儀仗鼓樂執事早已停妥,所有內眷的轎子車子亦都妥帖。)
    (儀仗既發,前頭路由牌,次清道旗,次肅靜迴避牌,次顧府矗燈,次銜牌,書
    (著雲騎尉、二品銜、候選知府、光祿寺卿、太醫院等字樣。)
    (過後便是銘旌次,亞字牌,次鑾駕次,誥命亭,便有一班十番樂器,便是提爐
    (幾對。)
    (提爐過後,方是喜容亭。)
    (士貞又去找了一班西國圍練洋槍隊一班西樂,嗚嗚的且行且走。)
    (又有一隊巡捕過後,一班道士高僧執著引魂幡幢之類,方是一班細樂。)
    (便見綠呢魂轎過去,尼姑十六人步行相送。)
    (以後方是磁棺,卻不用獨龍槓,用著西洋高腳送棺車,五匹高馬拖著。)
    (後面就是孝子行幃,最後方是送殯的戚族朋友。)
    (凡綠呢轎三乘,藍呢轎二十乘,小轎六十餘乘,東洋車八十餘輛,小車四十餘
    (輛,其前後頂馬送馬護馬跟馬共十四匹。)
    (男子送殯,皆素服執香步行。)
    (珩堅特命阿秀吩咐丫頭媽子,此地租界,看的人多,不許嘻嘻哈哈,毫沒規矩
    (。)
    (幸早已知照捕房,特另派巡捕,一路彈壓。)
    (儀仗由大馬路過法租界經西門直到墳上。)
    (家中外面男的,惟有黽士及四五個僕人,裡邊姑娘只留秋紅及四五個丫頭僕婦
    (。)
    
    
128**時間: 地點:
    (忽然來了一個客人,將名片傳進。)
    (黽士一看,是韓發兩字,便知就是秋鶴,心中自是歡喜,但兩人從未見過一面
    (的,心中想道)
黽 士:他與冶秋妹丈最好,但聞得這個人傲骨稜稜,不受拘束。大家說他憐香惜玉,懇
    摯纏綿,另是一般懷抱,與眾不同的。就是士貞姻伯,也說他經濟學問,蘊蓄深
    湛,熟悉洋務,仰之如泰山北斗,究不知是何樣人物。
    (一面想,一面出迎。)
    (小廝把秋鶴領進來,黽士降階揖接,一看雖形容憔悴,卻是骨秀神清,年紀三
    (十以外,因笑揖道)
黽 士:緣締三生,會疏一面,春風近接,何幸如之。
秋 鶴:(秋鶴也不揖)萍絮飄零,風塵骯髒,未嘗實學,浪得虛名。弟初來貴府,均不
    相識,還求指示。
    (黽士就攜了秋鶴的手,同到外書房。)
    (伺候的送上茶來。)
    (黽士看秋鶴穿著灰布棉袍一件,半新舊的天緞珠皮褂,鼻煙色的呢套褲,粗布
    (襪,雙條潤深梁毛布底緞鞋,元緞小帽,一個珊瑚結,想道)
黽 士:倒是名士派呢。
秋 鶴:秋兄幾時到申?
秋 鶴:還未請教上姓大號。
黽 士:敝姓洪,小字黽士。
秋 鶴:(秋鶴立起重揖道)久慕久慕,令親冶秋兄到常常會來,現在募兵到高麗去了。
    今年與他在南洋分手的,府上可有信否?
黽 士:還是上年十二月初得了一信,聞得舍妹那邊信息常通,他倒還能得手,不過獨木
    難支耳。
秋 鶴:弟上年十月回舍,實思力田自給,不復遠行,無如幼習荒嬉,未嘗學稼,沾途勞
    苦,實不能支,只得再到申江。一來訪候故知,二來就近得一枝之寄。蒙士貞丈
    在日本時函招數次,心事未酬,月初見邸報,知子虛丈記名待放,數日前竟放了
    海關道,弟就修函敬賀。初七日得芝仙弟回信,囑在上海相俟,弟與他這位令妹
    有些問字的瓜葛,芝仙老弟十九喜事,弟還擬在顧府上討個送親差使,到揚州同
    他敘敘,所以即日趕來。現在行李在巢雲棧中,芝仙弟信中述及,此地老太夫人
    去歲仙游,初八九十三日開弔,所以一迳趕來,到馬路方知業已出殯,祭奠來遲
    ,只得向孝幃叩首了。
    (說著就命車夫去取那弔禮衣服來,就請黽士知照裡邊,秋紅)
秋 紅:這個時候還有人來弔孝,也是明日黃花。
    (只得吩咐把孝幃前的桌子整頓好了。)
    (秋鶴更了衣,隨黽士進去,親自點了香爐,行了禮。)
    (想著士貞見愛之情,就不覺灑了幾點淚。)
    (祭畢,重新出來更了衣。)
    (已將上燈,秋鶴就要回寓,黽士挽留一回,說這地方很有空榻,他們晚上回來
    (就好與他相見。)
秋 鶴:某並非不情,一則士貞到了墳上,須俟安葬妥當,方得回來。二則弟初到,行李
    尚未妥當,不能不去收拾,明日恐須歇息歇息,後日再來罷。
秋 紅:弟有一個舊交,姓喬,字介侯,意欲探聽他的住處,前去訪訪,吾兄認得此人否
    ?
黽 士:(黽士笑道)他住城裡喬家浜,與這裡蘭生弟同孫伯琴昆仲極熟的,這回也送殯
    去了,他回來弟當替說一聲兒。
秋 鶴:費心更好,但是兄所說的孫伯琴,是否就是冶秋弟的妹丈?
黽 士:然也。
秋 鶴:(秋鶴笑道)更好了,弟同他也見過一面,費心通替我候候罷,我後日打諒候了
    介侯,還須到他小東門府上去呢。
    (黽士答應了幾個是,秋鶴就別了出去。)
    (黽士送到門口,看他上了車,匆匆去了,黽土方進來。)
    (那秋鶴坐車一迳到寓,把行裝略略佈置,吃了晚飯,也就睡了。)
    (在枕上輾轉不寐,尋索起來,自念憔悴孤衷,蕭條獨客,相如壁立,元亮田蕪
    (,無依愛日之光陰,難忘寸草,感斜陽於遲暮,尚作浮萍。)
    (年來涉世愈多,戀家愈切,畹根不能保,環姑不能留,覺得憂愁煩惱,觸處皆
    (生。)
    (我本來善恨,近來不知道這眼淚愈加多了,所可惜者,以祖宗屬望,蒼生待命
    (之身,偃蹇風塵,呼號溝壑,王孫一飯,末路誰憐?季子半生,說書空上,天
    (子有求賢之詔,大僚無薦士之章。)
    (秋鶴秋鶴,你抱這樣經綸,當這般時世,天生你這個人,好沒來由呢!想到此
    (便不覺落下淚來,寓間壁便是青樓,聽他們竹濫絲哀,愈覺得心裡發煩,因歎
    (道)
秋 鶴:他們現在相聚果然快樂,將來散的時節,不知作何光景。我這番到此,當立志不
    入青樓,免得多生外感。就是交友之際,亦當稍露和平。且到一步地位,再作一
    般心計,不能以人力爭天的。
    (這麼一想,心氣和平,就睡去了。)
    (那邊顧府喪事,上文既已詳述,這個殯禮也大略相同,不過墓弔時繁華闊綽,
    (聲勢暄赫而已。)
    (若欲詳述起來,恐怕看書的人討厭,只得一言交代。)
    (說到了墳上各親友男女紛紛祭奠,把珩堅累得力盡筋疲。)
    (所有送葬的,直等太夫人的棺入了殯宮,拜祭一番,方才回來。)
    (那幾個至親近族留了一夜,也就回去。)
    (惟士貞夫婦同二夫人蘭生留住三夜,方才回家。)
    (珩堅家中有事,次日,先就坐了中轎帶一班丫頭回來。)
    (一路驅逐閒人,自不必說。)
    (接連就辦著喜事,下文再表。)
    
    
129**時間: 地點:
    (如今要把知三、伯琴、介侯、仲蔚、黽士幾個人在新年裡頑興補述一番了。)
    (當顧府七喪中忙的時節,各人也去幫幫,閒了便在租界頑頑。)
    (知三從初十起到蘇州金陵賀節,初十以前卻是閒的,也就同幾個知己敘敘。)
    (那正月初三是伯琴、仲蔚合請年酒,初四日介侯請酒,初五日黽士請酒,這是
    (新年的俗例。)
    (親友往來,在這幾日真是困於酒食。)
    (初五這日,黽士請酒,散席之後,客人都去,伯琴、蔚仲、介侯三人談天。)
伯 琴:你們看見可憐生擬定春季的花榜麼?
介 侯:我還是去年在令弟那裡看見的抄本。
伯 琴:現在已經刻好,去年我在王姓那裡也先過抄本,這個第一名蘇韻蘭。贊得他這樣
    子好,我總不信,這個人向來未曾聽得。有的說從京裡來的,有的說從揚州來的
    ,究竟莫名其妙。
黽 士:說你曾同姓王的去過,到底見也未見?你且說說。
伯 琴:真真氣死,姓王的也是聽來的。說這位蘇姑娘天仙化身,怎樣標緻,怎樣多情,
    才學又好,地方又好,我給他說得沒了主意。
仲 蔚:他住的綺香園,聞說是一個武員的,怎的送了他?
伯 琴:這也不管,未可知也,有了錢買的,或者有交情送的,不過世界上有這等姑娘,
    怎麼好不見呢?我就同姓王的到那裡,有一個小丫頭出來問了姓名。
介 侯:何不直闖進去?
伯 琴:他園門裡客位間貼著一張條紙,說爺們駕到,如並非素識,亦無熟人同來,請在
    此坐等,通了姓名,再行請入。你想這個青樓中學了衙門的規矩,已是不近人情
    ,倒也罷了,豈知告了姓名,我們在那裡坐了一回,小丫頭出來說:二位爺我家
    姑娘不認得,現有見客例單一紙在此,請爺示下。我就將紙單取來一看,上寫著
    :兒係良家有夫之女,屈志卑賤,實非素心,只緣貧困之乘,稍貶堅貞之節。天
    下之大,不乏多情。噬肯來游,定皆上品。務求垂愛,鑒兒苦衷,或賦詩一章,
    或助妝十元。苟承摯愛,定許談心。否則蒲柳之資,不能入賞。香園之大,妙選
    充盈,何必戀此不近人情者,尋歡而取苦哉?為此奉告,伏乞諒之。
仲 蔚:倒寫得這樣曲折宛轉。
伯 琴:我看了這個,氣得發昏,姓王的尚要送他十元,看一看,我說罷了,若講揮霍,
    倒不在十元不十元,就是百元千元只要買個願字,今他先要十元,同衙門裡門包
    似的,人家就不願。若說做詩,倘做得不合他的意思,仍舊一個不見,反給他考
    一考,丟臉。我所以拖了姓王的就走,真是晦氣。
介 侯:還是送他十元的好,不過沒來由。
黽 士:(黽士向伯琴道)我們今兒就去訪訪他,好不好?去年我說要同仲蔚去的,當初
    仲蔚不肯,說道你也去碰了釘子,我道是什麼獻丑,豈知你們因不願意回來的。
    這回去好了,他要做詩,我就做。
介 侯:(介侯笑道)你情願給他考麼?
黽 士:這有什麼要緊?況且我的詩雖不好,也未必是落第的。
仲 蔚:倘是他要每人考起來,難道我們真正做了考生不成?
黽 士:你放心,你這詩也盡管去做得了,還怕他不取?若真不取,就是欺世盜名了。
介 侯:我來做一首去罵他,送了進去,我們就走。
黽 士:這個不能,我們想打便宜茶園,你這麼著就累我們了。
伯 琴:罷喲,我的詩是不好的,你們三個去。
黽 士:不妨,他要做詩我替你代做,好不好?
介 侯:我呢?
黽 士:你這才學還不是七步麼?
介 侯:我是不做的。
黽 士:且到了那裡再說。
    (於是再三再四的約三人同去,伯琴)
伯 琴:我今日不去了,就是吾兄弟今朝他號裡接神,未必能空,要去明朝去。
介 侯:也好。
    (於是大家約定了,到次日吃了午飯,黽士就僱了一輛馬車去約,三人坐了,同
    (到了那裡,園門卻是關上,叩了一回,方走出一個園丁來開門。)
    (四人進去,園丁笑嘻嘻的阻住道)
園 丁:爺們是來看蘇姑娘的呢?
介 侯:正是。你進去說兩位姓孫一位姓洪一位喬。
黽 士:我們特地來的。
園 丁:(園丁笑道)多謝枉駕,姑娘今早燒香去了。
伯 琴:那裡去燒香?
園 丁:不知道到那裡。
黽 士:幾時回來?
園 丁:也不定,爺高興等便等等。
伯 琴:如何?又碰釘子了!
仲 蔚:這倒不是釘子,但出了門也沒法。
黽 士:我們等一回也罷。
    (介侯初次不肯,黽士再三拖住,方到裡面一間客座裡坐了,到還精緻。)
    (園丁送上便茶來,四個人談了兩三個點鐘,仍舊不回。)
伯 琴:你們伺候罷,我要去了。
介 侯:我也去。
    (黽士、仲蔚也只得同走。)
伯 琴:(伯琴向黽士道)我說不要來,你一定要來,今兒你舒服不舒服?
    (黽士沒得說了。)
介 侯:我們到靜安寺去望望顧家罷,這兩天蘭生苦得怎麼樣?
伯 琴:我們打南馬路徐家匯走好不好?
仲 蔚:也使得。
    (就命馬夫從法馬路寧波會館向南馳去。)
    (走過西門,將近斜橋,忽見馬路旁邊有幾個人立在那裡看什麼呢。)
介 侯:他們做什麼?
    (黽士一眼望去,只見一個侍兒笑嘻嘻的,兩隻腳立在小凳上在那裡折梅花,裡
    (邊是一個長春花圃子,門口有一輛羊頭車,又歇著一乘藍呢紅鑲腳中轎,有兩
    (個小侍兒年紀約十七八歲,在地上受折下來的梅枝。)
    (因連忙喚停車,下來一看,只見折梅花的侍兒,年紀約二十左右,鵝蛋臉,明
    (眸皓齒,洗盡鉛華,穿著一件青灰寧綢元緞鑲邊的羊皮緊身襖,元色寧綢元緞
    (鑲邊的白狐皮嵌肩,青蓮廣莊雞皮素縐的散管小羊皮褲,品月貢緞的闊鑲邊,
    (兩條元色緞子月華帶頭上元絨抹勒,抹勒上並無裝飾,盤雲髻,插著兩枝嵌寶
    (金簪,一面插著蠟梅蕊裝成的蝴蝶,耳上一對小金環,嵌著一粒金鋼鑽石。)
    (手上一雙金鐲,指上三四個金約指,嵌著寶石。)
    (自上至下,真是清潔高華,纖塵不染。)
    (下邊兩個小侍兒也是一色打扮的:三藍胡縐羊皮緊身,穿袖襖元緞闊袖邊,元
    (縐元緞邊的狐皮嵌肩,二藍素縐的鑲管散腳褲,也是大腳,花鞋布靴,頭上梳
    (了一條大辮,墜著穗子,帶著一隻錦緞,男帽上邊釘著一塊藍寶石,辮上插蠟
    (梅雙蝴蝶。)
    (年紀十四五歲,一個小方臉,一個長臉,真是美玉無瑕,珠聯璧合。)
    (四個人眼光不覺射上射下。)
仲 蔚:這幾個不似門戶人家。
介 侯:一個小方臉的好似在那裡見過似的。
伯 琴:你看這轎子,恐怕花圃子有內眷在那裡,何不進去看看?
    (說著,只聽兩轎夫抬了兩盆山茶出來,放在羊頭車上,叫車夫裝,一面喊道)
一 面:珠圓姐,姑娘走了,快進去。
    (大侍兒就走了下來,一同進去了。)
黽 士:(黽士向三人道)我們不要進去了,就立近些看他出來罷,轎夫說姑娘,必是一
    位小姐呢。
    (只見車夫裝好花,推了先走,轎夫把轎子提好,便見剛才的三個侍兒,一個提
    (著一個衣包,放在轎後,兩個捧著一位麗人出來。)
    (圓姿月滿,豐前云舒,挽著一個三套盤螺髻,珠嵌捧髻心,兩邊兩隻珠穿鑲翠
    (百寶金絲鳳,兩枝鑽石蓮花金簪,元色建絨六條晶圓珠邊抹額,鑲寶珠墜小金
    (圈,晶圓大嵌珍珠領。)
    (上身穿著定織石青雲龍緙金累緞元狐襖,妃緞回文洋金灑花闊邊,雪緞月華小
    (邊三道。)
    (當胸一個珠穿嵌寶大壽字,縫在襖上,掛一隻盤珠小金錶,下穿時花百褶珠條
    (西湖十景金邊緙線水紅裙,裡邊一條赤銀爐地織金圍鶴褲,好似狐皮的裡子,
    (褲管鑲著品月地萬壽緙絲邊,上頭青蓮色月華邊三道,管口一排元絲珠穿網絡
    (,墜著元色短排須。)
    (腳上竹根青蝴蝶尋芳小繡鞋,鞋尖上一顆大珍珠,履跟圍著三四個小金鈴,手
    (上一串金絲嵌珠百寶釧,指上幾個嵌寶金約指。)
    (真是寶月祥雲,仙肌雪骨,濃華清豔,典雅堂皇。)
    (使伯琴等四個人的眼光霍霍不定。)
    (這個美人好似磁石,把伯琴等的魂兒都已吸引牽走了。)
    (美人出來,眼光就跟了出來,但見他從從容容上轎,一雙媚眼向伯琴四人拋了
    (一拋,就下了轎簾,抬著,侍兒跟著去了。)
    (這裡四人真看了對面文章,十分充暢。)
    (黽士歎了一口氣,仲蔚默然。)
伯 琴:(伯琴笑道)黽士你看得歎起氣來了,還是他得罪你,不同你笑一笑麼?
介 侯:(介侯笑道)真有趣,看他臨去秋波那一轉,可惜隔花,人遠天涯近呢。
仲 蔚:這個不知是門戶人家,還是閨秀?
黽 士:看他正正經經,有林下風味,不像青樓,不知道誰家宅眷,就是這幾個侍兒,也
    是得一可以無憾呢。
介 侯:他轎夫喚著珠圓的名字,當中必有一個名字叫珠圓,我們何不到花圃子裡去問問
    ,或者知道。
黽 士:不差。
    (於是四人進去假充買花的人,看了一回,乘間便問園丁)
看 了:剛才買花的姑娘姓什麼?
園 丁:(園丁笑道)不知道,我們沒問他,他也不告訴我們。
黽 士:你們為何不問一聲呢?
園 丁:(園丁笑道)不料你們要來打聽,要是知道了這個,我就問了,現在也來不及,
    你們自己去問罷。
    (倒說得四人訕訕的無言可答,伯琴)
伯 琴:去罷,你們本來也戇,他們做生意要緊,那裡能去問他呢?
園 丁:(園丁笑道)一些不差。
園 丁:(於是四人走出,復上車來,紛紛議論說)今日不見韻蘭,見了這人,也可抵算
    ,但見了這一次,不知何日再得僥倖一見呢!
    (一面說,一面行?過了徐家匯,介侯)
介 侯:馬利根玉田生就在北面楊家鋪,我們就順便去頑頑。
    (伯琴等道極好,說著,已到門前,命車夫停了車,四人下車,走進去,到洋房
    (樓上叫道)
伯 琴:馬姑娘、玉姑娘在家麼?
車 夫:(只聽裡邊答應道)在家。
    (洋簾響處,玉田生先走了出來,馬利根也出來,笑道)
玉田生:裡邊坐罷。
    (四人走了進去,我且略停一停再來詳述。)
    (第二十二回 楊家鋪西女說西文 綺香園名媛邀名士)
    (馬姑娘領了四人進內,只見牆上燒個煤爐,火氣融融,溫生一室。)
    (介侯替三人通了姓名,就在鴨絨椅上坐了。)
    (伯琴看這玉田生面如滿月,粉樣柔肌,一身日本妝束,馬利根花貌雪膚,細腰
    (聳乳,穿著西洋袖壓花白絨衫襖。)
黽 士:(黽士笑道)海外瓊葩,果然別有風味。
    (說著,侍者送上茶點來,四個人隨意用些。)
馬姑娘:(馬姑娘操西語道)灰而希楷姆。
介 侯:福郎姆香海。
馬姑娘:哈夫,雨何推更育愛丁那。
介 侯:愛脫。
馬姑娘:噯,雨何,鼻習,土台。
介 侯:唔那忒,必立乃司。
玉田生:(玉田生接口道)喊密司徒,迭疊希楷姆。
介 侯:難迭楷姆。
玉田生:土台,以司,浮立握。
介 侯:多雨何,非而握姆。
玉田生:握姆。
仲 蔚:(仲蔚笑道)你們咭咭瓜瓜說什麼?
    (眾人大聲笑了,介侯)
介 侯:馬姑娘問我從那裡來?我說從上海來。他又問我可曾吃飯,我說吃過了。他又問
    你今日忙否?我道不忙。玉姑娘問韓先生可來,我說未來。他又說今日是很熱,
    我道你熱不熱,他說道熱的。
黽 士:我一句不懂。
介 侯:(介侯問玉田生道)徒尤會而,別習乃司。
玉姑娘:拿烏奪。
介 侯:(值琴道)討厭,說中國話罷。
介 侯:吾問他生意呢?
    (。)
仲 蔚:他們既知中國話,你偏說外國話罵我;我將來兒子孫子總要令他學洋話了。
    (說得眾人笑了。)
黽 士:泰西說話究竟容易不容易?
介 侯:倒也不甚容易,須要知道他裝下去的文法,大凡寶字必無更改的,但寶字換了一
    種用場,則又不能照原字用。如金子是一件寶的,倘鍍金或金漆則非金子之說矣
    。漆是寶的,倘漆到物件上,則又不實矣。然文法裝得好,則又不在此例。譬如
    外國說早飯曰鐵奪,中飯曰亭南,晚飯曰煞般,但將文法之間,要裝得好,就把
    亭南兩字說早飯也可使得,總在神明變化,未可一概論也。
黽 士:時候不早了,我們還要到靜安寺,早些去罷,學西話也來不及了。
    (介侯向馬姑娘、玉姑娘)
玉姑娘:今番多擾,改日來請你們,你們肯來否?
玉姑娘:除卻禮拜六、禮拜天兩日,餘均可以奉陪。
    (四人就下樓去了,經到顧府,吃了夜飯,方才回去,一宿不題。)
    (黽士回去想著日裡見的姑娘,不知是誰家宅眷,天下竟有這等人物,毓秀鐘靈
    (,老天待他也算極厚的。)
    (又想蘇韻蘭這個人如此古怪,倒也少有,可惜昨日他出,否則不怕他不見,明
    (日必須再去見見,究竟是何等人物。)
    (聞得他有幽貞館寫韻圖,我索性題他一首,把詩預先做好了,一到就送進去,
    (但一個人究竟不好,須兩人同去,庶不至為小妮子所窘。)
    (主意已定,就在燈下吟詩一首云:
    (  回首前因渺廣寒,誰將舊事問青鸞。)
    (十分幽緒催人老,一種春愁下筆難。)
    (腕下煙雲機活潑,眼前身世淚辛酸。)
    (可憐寫到傷心句,掩卷沉吟不忍看。)
    (脫稿後,恭楷彔出,上寫奉題幽貞館韻圖,彔塵正可,下邊寫洪黽士初脫稿。
    ()
    (寫畢,安睡。)
    (次日,往仲蔚處邀他同去,仲蔚)
仲 蔚:今日有貨客前來算帳,不能從命,你必定要去,等他來過後同行。
    (黽士也無可如何,只得來尋介侯。)
    (他已經出門,問他家中,也不知何往,於是來邀伯侯。)
    (恰值許平叔、舒知三在那裡講昨日的事,黽士把題的詩取出來大家讀了一遍,
    (伯琴笑道)
伯 琴:你真是蒙了,難道做好了詩,還要想去拜見麼?昨日花圃這個人,你蒙蒙倒還值
    得。
黽 士:(黽士笑道)昨日他並非拒客,因已出門,所以不見。
伯 琴:(伯琴笑道)我知道你必定要他當面得罪,討了沒趣,方才心死呢。
黽 士:只此一遭,屈駕逛逛如何?
伯 琴:你割我頭我也不去了。
平 叔:倒底怎樣人物呢?你癡到這個份兒!
伯 琴:(伯琴笑道)脂油蒙了心的人,同他去講什麼?
黽 士:我不過要見著了方罷。
知 三:不知他見不見?
伯 琴:肯見麼,這位洪老爺去,安敢不見?他已經眼跳耳熱,備好燕窩席在園裡等呢!
知 三:不要管,我同你去。
    (黽士大喜。)
平 叔:我也來跟跟,若要做詩,你們要同我代筆呢。
    (原來這位許平叔的來歷,尚未細述,何以書中不常看見,也有一個緣故。)
    (平叔乃許夫人的嫡堂姪子,向從士貞在日本,這回因奔喪回來,且新在松江開
    (了一個藥鋪,故把生意辭歇了,到自己鋪中生理。)
    (這回子欲在上海小住數日再去。)
    (此刻聽知三、黽士訪豔,就也隨了同去。)
    (三人僱了東洋車迳到綺香園,見園門大開,有許多人在那裡抬日用器具進去。
    ()
    (方欲問訊,一個老媽子出來。)
    (三人方欲通名,老媽子先笑嘻嘻的回道)
三 人:爺們想是來訪姑娘的,我家姑娘昨日出門勞乏了,身體有些不大自在,他吩咐一
    概客人不見。
園 丁:(園丁走過來道)這位客人昨日等了好久呢。
黽 士:某實在向慕已久,所以題得一詩在此,可否替我送進去試試?倘真是身有貴恙,
    不能見客,我們就緩日再來也使得。
老媽子:(老媽子笑道)姑娘已經吩咐,我們不敢回的,要是請爺把這詩存在這裡,初九
    日再來罷,今兒得罪,又走這一躺,實是姑娘身子不爽,並非爺們來不見呢。
黽 士:也好。
    (就把詩交給了老媽子。)
黽 士:姑娘究竟什麼貴恙?
平 叔:算了,去罷,這回子沒趣兒。
    (一面說,一面拖著黽士就走。)
    (知三亦覺沒趣。)
    (三人出了園門,平叔笑道)
平 叔:真正令人怄氣,黽士還要婆婆媽媽的蒙個不休。
    (黽士也覺掃興,知三)
知 三:他不過裝身份,未必是有實在的動人處,就不見也罷了,我們現在到那裡去?
平 叔:大觀茶園,今日是演《西廂記》全本,我們就到那裡去罷。
黽 士:也好。
    (遂一同走來。)
    (方到戲園門首,遇見伯琴、仲蔚,不容分說,拉了進去,在正廳坐了。)
伯 琴:(伯琴笑道)你們到綺香園去的,又如何來看起戲來?
    (黽士沒得說了,平叔將上項事說了一遍。)
伯 琴:(伯琴笑道)如何?我說他是有夫之女,不容易見的,你們莫要丟了臉回來。黽
    士不聽吾,到底受了怄氣。
仲 蔚:我聽得做了一首詩要贈他的,給他沒給?
黽 士:給老媽子命他送去了,老媽子說我們初九去。
仲 蔚:初七去不去?
黽 士:再看罷。
伯 琴:(伯琴笑著點頭道)去的好,你們的臉還沒丟呢!
    (說著戲已開場,只得靜心觀看。)
    (自驚豔起卻僅做了八出,琴心接著做了八出雜戲。)
    (平叔不耐煩,就先走了。)
    (伯琴因要到一個朋友處操琴,也與平叔同走,只有知三、黽士、仲蔚三人看完
    (了戲。)
知 三:我們去吃些東西罷,覺得餓了。
黽 士:好。
    
    
130**時間: 地點:
知 三:我們到綠芭蕉館去,這位金幼青姑娘我還是廿二做起,以後只去得一回,我們開
    個果盤,就在那裡便飯罷。
仲 蔚:你們到綠芭蕉館,我要到彩虹樓去,上年去了兩回,都沒見過,這次他在家,要
    見也不容易。
知 三:這麼著我們同去。
    (於是三人到桃源裡來。)
    (進了門,只見上年所見的小侍兒在樓下同著老媽子在那裡說什麼呢,見了三人
    (又請問起姓名來,仲蔚)
仲 蔚:我姓孫,上年來過的。
仲 蔚:(侍兒想了一想,笑道)呀,原來孫爺。
知 三:(便向裡邊說道)倚虹姐,客來。
知 三:(只見緩簾開處,房裡走出一個十七八歲的侍兒來,長方臉兒,穿著月藍寧綢半
    (新舊的小羊皮窄袖元緞邊闊鑲緊身小襖,秋香色線緞闊邊小羊皮散管褲,元縐
    (出風狐皮比甲,元緞酒花小弓鞋,窈窕玲瓏,語言清朗)請進來。
    (就讓三人入內,一面向小侍兒道)
一 面:柔兒去請姑娘回來。
    (仲蔚等就在外面榻上坐了。)
    (那房中擺設第五章業已寫過,茲不復贅,知三笑道)
知 三:姊姊就叫倚虹麼?
倚 虹:(倚虹笑道)是。
仲 蔚:貴姓呢?
倚 虹:娘家姓云。
知 三:夫家呢。
    (倚虹笑著不答。)
    (因請問了三人姓字,仲蔚)
仲 蔚:姑娘姐姐們通好。
倚 虹:托福。
    (說著,幫雜的送上茶來。)
黽 士:姑娘又不在家?
倚 虹:到蘇姑娘那裡去看病去了。
知 三:(知三急問道)你說的蘇姑娘是誰?
倚 虹:綺香園的蘇韻蘭。
仲 蔚:(仲蔚向黽士笑道)你瞎碰幾回,不得其門,今兒倒得了一個介紹的人了。
倚 虹:(因問倚虹道)你家姑娘同這蘇姑娘是舊交是新交?
倚 虹:在天津就認得的。
知 三:(知三笑向仲蔚道)巧起來真巧,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仲 蔚:黽士本來捨近圖遠。
黽 士:你也不想想,我那裡知道這裡馮姑娘認得他呢?況且我又不認得馮姑娘,你又不
    到這裡來。
倚 虹:(倚虹笑道)爺們說的什麼?
知 三:(知三笑道)太太你不曉得?
倚 虹:(倚虹笑道)什麼?爺叫我太太起來,折福煞我了。
知 三:(知三笑道)一報還一報,你叫我們爺,我們只好叫你太太。
仲 蔚:(仲蔚笑道)倚虹姐姐,我們並非俗客,你記好以後姓舒的叫三知,或叫阿大,
    稱姓洪的黽士,或老四,叫我阿二,或仲蔚也好的,不許稱爺,這是我們的規矩
    ,你也要告訴你們姑娘。
知 三:(知三接口笑道)你若再叫爺,我們便通要叫你娘子。
    (說得眾人笑起來。)
倚 虹:(倚虹笑道)理會了,說正經話兒罷。
    (仲蔚就將伯琴、黽士兩次到綺香園的事說了一遍,說要請你姑娘介紹介紹才好
    (,倚虹)
倚 虹:論起這位姑娘的身價,真是高得緊呢!我們姑娘聲價已算高了,往往還有人說我
    們不近人情,豈知他更勝一倍。在上海這俗地方是行不起的,幸虧已經有了幾個
    錢,生意做也罷,不做也罷,謝湘君姑娘也曾經向他勸過稍為通融些,他方偶然
    留一回客人,還是不肯陪夜。
仲 蔚:不肯陪夜,客人怎麼肯呢?
倚 虹:倒也有許多客人肯上這個道兒。
黽 士:倘然不肯呢?
倚 虹:他有兩三個丫頭,專誠陪客打渾的,不曉得到底伴夜不伴夜。
知 三:(知三笑嘻嘻執著倚虹的手道)你們姑娘的客人,也是你陪他過夜麼?
    (倚虹打了知三一下,笑道)
倚 虹:請你奶奶來。
    (說著,已是上燈,就點起燈來。)
    (外邊說姑娘回來。)
    (於是大家起身,在窗外一看,只見碧霄在庭中下了轎,柔兒揭起簾子,碧宵一
    (面進來,一面大叫道)
一 面:二少爺屢次失迎,不安之至,你去年舖子裡生意好麼?我打量要來請你了,今兒
    甚風吹你到這裡來?不到那五妹妹那裡麼?
知 三:(知三笑道)飛燕身輕,到底風也吹不動,你二少爺是剪辮發的紙人兒,所以一
    吹就到了。
    (碧霄已走到裡邊,正正色色把知三看了一看,問仲蔚道)
碧 霄:這位是誰?
仲 蔚:舒知三舍親。
仲 蔚:(碧宵鼻子裡哼了一哼,似笑非笑的道)我並沒見過的,怎麼同我說起頑話兒來
    了?
    (又請問了黽士的姓氏。)
    (知三覺得沒趣,坐著訕訕的。)
    (碧霄看了出來,與仲蔚略說了幾句抱歉傾慕的話,男傭送上茶,碧霄捧了一碗
    (到知三面前,笑說)
碧 霄:舒老爺用茶,你為何不好意思?我是直心直口,有話通要說出來,不要說客氣的
    ,便是熟客,上回有一個姓李的強要住在這裡,我說你倒看上眼了,但是我看不
    上眼。你要住,就在我馬桶上打一個筋斗我看看,我就陪你睡。不要說一夜,便
    是一百夜,一千夜,也可以使得。他臊了,動手打這個桌子,給我打了他出門,
    要喚巡捕,他就去了,如今到底不來。
知 三:(因對仲蔚道)你請舒老爺叫他不要存心。
知 三:(知三笑道)姑娘打我,也不存心。
碧 霄:(碧霄笑道)人家給眼色你看,你又輕狂了,我也沒得這好手來打你。
倚 虹:(倚虹笑道)剛才他們說大家叫號不許稱爺,稱了爺他就要叫娘的,這回姑娘回
    來又稱他們爺了。
碧 霄:(碧霄笑道)曉得了,你替我換衣服罷。
    (黽士看碧霄初進來時,披著一件秋香色地桂杏連元湖縐大斗篷,上邊繡的大撇
    (蘭花,洋灰鼠裡子。)
倚 虹:為什麼穿這件,我們的不是這個裡子。
碧 霄:外邊下雪呢,這是韻蘭姐姐借給我的。
黽 士:怪道腳冷,原來下雪。
碧 霄:火爐為什麼不生?
    (外邊遂喚傭人進來把火爐生起來。)
    (黽士看碧霄斗篷卸去了,身上外邊穿一件翠綠圍金剪絨回文錦院寬衣邊元狐襖
    (,碧霄把元狐襖脫交柔兒折疊放好。)
    (裡邊穿的一件茶青寧綢品緞月華邊窄袖寬邊狐皮小緊,身束著一條赤銀爐縐紗
    (繡鴛汗巾,下身一條玫瑰紅銀綢小羊皮褲,品月緞子三套寬鑲邊,邊上灑金回
    (文茉莉花兒金月華邊三道。)
    (腳上大紅緞繡線幫小弓鞋,笱削連鉤織小盈掬。)
    (頭圍絨女勒,上邊釘著一周八個珠盤圓壽字,盤螺髻上一珠鳳翹,兩三支嵌金
    (簪,耳上一對珠嵌八寶金環,並無墜子,手上是一對金鐲,一對珠鐲,幾個嵌
    (翠金約指。)
    (倚虹又替他加上一件竹根青杭莊寧綢緙金滿花雲錦寬邊品藍月華帶緊身窄袖狐
    (皮襖。)
    (那衣袖筒不過四寸有餘。)
    (碧霄生成的一副瓜子臉,素來潔白,從不稍施朱粉,眼稍極長,身體纖瘦苗條
    (,丰神奕奕,婀娜柔媚中,帶著清銳剛勁之氣。)
    (這時在燈下看見,上身竹根青窄袖衣服,下邊襯著玫瑰紅散管褲,愈顯得流麗
    (風華,妖媚無匹。)
    (仲蔚等三個人只覺得眼光忽上忽落,又是愛,又是畏,不知怎麼樣才好。)
碧 霄:(碧霄換好衣服說道)你們在這裡吃夜飯,我有自己煮的肥野雞脯請你們。
知 三:(舒知三笑道)可是更上一層樓的東西。
碧 霄:(碧霄笑道)一些不差!因他們這種下流賤骨頭,給我網來煮了,你們也是擇肥
    而噬呢。
    (說得眾人皆笑起來。)
碧 霄:你們喝什麼酒?
仲 蔚:紹興酒罷。
碧 霄:(碧霄因叫一個小丫頭子來說)青兒,你到抽屜子裡去取壺中天的折子去交給老
    呂,叫他去打十斤紹興來,就同沈先生說要新開封頂好的,叫他快些就來。
    (青兒取了折子去了。)
    (碧霄又命倚虹去叫人到館子裡喚了幾個菜,你自己去配四個碟子,把這野雞重
    (新煮一煮。)
    (倚虹去了,碧霄方命柔兒把圓桌子上鋪一條圍單,端了四個小杌,酒燙來了,
    (碟子也好,無非雞鴨之類。)
碧 霄:(碧霄向仲蔚道)請在那裡坐罷,我們講講話兒。
碧 霄:(放上杯箸,斟起酒來,笑向知三道)剛才倚虹說你叫阿二,這第一位阿二坐。
仲 蔚:(仲蔚笑道)阿大呢?
碧 霄:(碧霄笑道)這麼著,阿大第一位,阿四第二位,我也不叫你黽士了,阿二第三
    位,你們要我們輕慢,倒是喜歡的,從今都做了我們的兒子了。
仲 蔚:(仲蔚笑道)做兒子是要吃奶的呢。
碧 霄:(碧霄笑道)你來吃。
    (就去拉扯仲蔚的頭,仲蔚)
仲 蔚:好姑娘,饒我罷,兒子不敢了!
    (嬉笑了一回,就斟上酒來,大家喝著,菜也送來了。)
    (大家再問了一回碧霄的出身,方知碧霄的祖上也是武員,碧霄幼年父母早喪,
    (地方氵存饑,受了申姓的聘,未及數年卻死了,十二歲上一個道士來訪,乃是
    (異人,就教他學習劍術,並給他千金,跟了去,自此遨遊陝西、山西、江浙、
    (兩廣,到了天津,又到北裡,方講到遇著蘇韻蘭一節。)
    (黽士就接口問韻蘭來歷。)
碧 霄:他的來歷,他教我隱著的,你也不必問。但是我剛才看見一首七律,說是這人已
    經來過兩趟,看下邊的款大約是你了。
    (仲蔚就把以前各節告訴一遍,要請姑娘作個介紹。)
碧 霄:這個容易,據我看起來,倒也不必,何故呢?他剛才已經說過請黽士初九去,到
    這日就去便了。
仲 蔚:我們還有幾個人也要去訪訪,你說了也省得我們考到了。
    (碧霄想了一想,笑道)
碧 霄:也好,明兒我同你們去求一個情,你們怎麼謝呢?
知 三:(知三笑道)同你叩頭。
碧 霄:(碧霄笑道)我沒福也不希罕你們叩頭,不過求你們到那裡規矩些就是了,不要
    鬧出笑話來,給他看輕累著薦主,你們肯聽,明兒我就去說。
黽 士:這個自然。
知 三:這位蘇姑娘究竟如何?
碧 霄:你沒見花榜麼?那八句評語,就是贊他一字不移的。
知 三:我想著了,姑娘是高中亞魁,還沒有賀喜呢,今日已是不恭,改一日當得前來恭
    祝。
碧 霄:(碧霄笑道)我是名不副實,怎及得幽貞呢?
仲 蔚:今日他到底是真病假病?
碧 霄:他昨兒出門勞乏了些,也不是十分大病,仍是有說有笑的。不過他性喜孤高清靜
    ,心裡頭煩了,就不見生客,他這脾氣同我兩樣些。將來你們見了便知道了。
知 三:他有幾個長走的恩客?
碧 霄:你到問得奇怎叫恩怎叫不恩?我倒不曉得恩不恩,也沒成日成夜跟了他,不知有
    客沒客,你怎麼問起我來了,我倒要問你呢。
黽 士:他今年幾歲?
碧 霄:二十二歲。
仲 蔚:為何不從良?
碧 霄:你不見他的見客例上麼?說是有夫之女。
知 三:他的夫姓什麼?現在住園裡麼?
碧 霄:不知姓什麼,你也莫問我了,他是說女,並不說有夫之婦。若是在園裡,便被他
    面斥了。
知 三:(又向黽士道)吾問你浙江貴族多不多?
黽 士:也不多。
碧 霄:實應有一個人姓吳,號冶秋,他說他的夫人是浙江洪氏,是一族否?
仲 蔚:(仲蔚笑道)你問他什麼?
碧 霄:也沒什麼,不過問問罷咧。
黽 士:(黽士笑道)就是舍妹丈。
碧 霄:原來是令親,聞得他現在高麗,有人說在俄國,究竟在那裡?
知 三:(知三笑道)你先說了要問他何用?再同你說。
碧 霄:(碧霄笑道)同。他相好,可是好了,你說罷。
    (黽士就把冶秋的蹤跡細訴一遍。)
碧 霄:(碧霄歎道)世事荒荒,群公滾滾,想他這般忠義之氣,也不可及了。
知 三:你們有信去替我致聲,說我在這裡等他,還有說話兒呢。
知 三:(知三笑道)等他什麼?
    (碧霄方要回答,黽士)
黽 士:我想起來了,妹丈的劍法說是一個女史教的,就是姑娘?
碧 霄:(碧霄笑道)你看這個門生收得好不好?
知 三:姑娘有這等絕技,可否賜觀?
碧 霄:今兒已喝丁幾杯酒,不能從命,改日舞給你們看罷。
    (知三等知碧霄性情爽直,也不勉強。)
    (喝了一回酒,大家有些酒意,方一同吃飯漱口洗臉畢,散坐喝茶。)
    (又談了一回,請碧霄在蘇姑娘處介紹的話,方才散去。)
    (次日,介侯、平叔、伯琴、仲蔚等到馮碧霄處去過,怪他不給一信要罰仲蔚作
    (東。)
仲 蔚:知三初十到蘇州去,我到彩虹樓餞行何如?
    (眾人應允。)
    (到了晌午過後,仲蔚那裡果然有人送一個信兒來,上寫著五言詩一首道:
    (  薄植傷淪落,孤衷識是誰?含羞何足惜,矯俗恰非宜。)
    (海上求真鑒,天涯渺素知。)
    (鶯兒嗟失所,燕子費相思。)
    (識字誠何用?鍾情亦太癡。)
    (斷腸愁曲拆,回首淚參差。)
    (獻笑原無奈,憐香或有之。)
    (果教逢杜牧,定許護楊枝。)
    (秋駕勞三顧,春波縐半池。)
    (■王尊期小晤,珠玉慰先施。)
    (北裡藏身固,東風識面遲。)
    (邀談烹苦茗,謝罪賦新詩。)
    (往事休須記,來游望不辭。)
    (幾人心賞厚,永夕愜駒維。)
    (中間附著一個梅紅帖兒,上寫:
    (  初九日午十二點鐘綺香園小酌候)
    (黽士先生邀同)
    (諸君子惠臨勿卻)
    (幽貞館主人襝衽)
    (仲蔚就去分邀幾個知己到來同看,大家)
大 家:有趣。
仲 蔚:這是黽士的功勞,幸虧他不辭辛苦的去撞木鐘,撞出這個好聲音來。
知 三:這是碧霄去說的效驗。
    (方在議論,只見舒友梅走了進來。)
    (原來舒友梅太倉州人,是秋鶴的好朋友,現在洋行司帳,極喜文人,自己的詩
    (才也頗不俗,與這一班人也相熟的,走到裡面笑道)
友 梅:你們這等樂著什麼呢?
    (知三就把這首詩給他看。)
友 梅:(友梅看了一遍)詩筆極好,似青樓中女子。邀人談心,是誰做的?
仲 蔚:你看這請帖。
友 梅:(友梅看了)這個人我恍惚也聽見過,說還有一張圖呢,住在綺香園裡。我有一
    個朋友訪了兩次不見,後來費了十兩銀子進去了。聽他彈的瑟,這個朋友那裡是
    知音,只得敷衍。後來又去了一次,給這個姑娘冷淡起來。知道沒趣,也就不去
    了。
伯 琴:他彈琴我還可以和之,若是彈瑟,我也變了一隻牛了。
仲 蔚:(仲蔚笑道)但聞對牛彈琴,不聞對牛彈瑟,恐怕對狗彈瑟還妥。
友 梅:(友梅笑道)汪月梧之後,可以彈琴者,惟有金翠梧。
伯 琴:正是。現在他嫁了人,可有信息?
友 梅:我前在海關上聽得有人說做了姑子了,不知現在那裡。
介 侯:我有事要去了,明兒你們到底去不去?若大家去,我也就走走,不去的,我也不
    去。
仲 蔚:承他雅意,自然同去。你明兒晚上迳到那裡罷,不用來了。
    (介侯答應著,就回去。)
友 梅:明兒你們幾個人可否也帶著我去?
黽 士:(黽士笑道)他沒寫出多少人名來,大約我們這班咬文嚼字的,通可以去得,你
    高興就走走。
伯 琴:(伯琴笑道)可惜有一件,我們各人考到的詩雖不做,贄見的十兩頭也可以免,
    恐怕賞是要的呢。
黽 士:抵莊賞他十兩就是了。
伯 琴:可是我們幾個人共賞十兩?
黽 士:自然總賞。
友 梅:啐。
    (伯琴立起,笑指著黽士道)
伯 琴:你看這個場面,可是拿得十兩來的?
介 侯:闊些賞他一百元,少些五十元。
伯 琴:一百元呢也太潤,犯不來,須要到那裡看局面。若是特設盛肴,應酬極好,最少
    賞他四十元,手面大些,賞他六十元。
黽 士:差不多每人十兩了。
伯 琴:本來這個意思,不過先給十兩去看他,總是不好的。若到了裡邊賞起來,只要他
    應酬得好,就是比十兩再加幾倍,也只得解囊。大少爺場面要緊,沒得法兒可以
    哼一哼的。
友 梅:我們現在幾個人算算看,介侯、知三、伯琴、仲蔚、黽士、我已是六個人,平叔
    要去邀不邀?
伯 琴:也不用特意邀他。
仲 蔚:今兒同他說一聲,有這件事,他要去就去,不去便罷。
知 三:我回去同他說。
友 梅:平叔若去,共是七個人,索性每人十元罷。
黽 士:我想謝他四十元,通是我一個人罷。
伯 琴:這個倒不能,若是請酒,可以一個人作東。這是賞項,各人有各人的份兒。你賞
    了,我們還是要賞的,難道你一個人是闊少,我們通是窮太爺麼?不過各人十元
    湊在一箍兒,一起賞他,說這是眾位爺的賞。若是送姑娘的,說這是我們敬送花
    粉資,又大方,又體面。
知 三:就是這麼罷。
    (因便在身邊取出一張匯豐銀行十元的鈔票來交給黽士。)
友 梅:我也有十元票在這裡。
仲 蔚:我也交了出來。
黽 士:何必急呢。
知 三:明兒在那裡給你,不好看的,你老老實實收著罷。
伯 琴:我倒沒得帶來,二弟你借十元給我罷。
    (仲蔚遂又取十元鈔票一張,交給黽士,於是大家散去。)
    (知三自去,知照平叔不題。)
    (次早友梅、伯琴同到仲蔚處談了許久。)
    (等到將近午刻,三人就坐車到綺香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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