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 至 第一二〇

111**時間: 地點:
    (其時子文夫婦亦都起來,吃了早飯,問他做了什麼夢,這樣哀哭?蓮因總不說
    (出,詭詞答了。)
    (子文等也不追究。)
    (至癸巳八月十四,從常州到了惠山,舊時姐妹,大半風流雲散。)
    (只有幾個沒人喜歡的還在那裡倚門賣笑,蓮因傷感了一回,就去打聽秋鶴。)
    (上年已到東洋,明年恐尚不能回來呢。)
    (蓮因無可奈何,仍舊下了船。)
    (告訴子文,子文也沒法,只得同蓮因暫且赴任。)
    (到了杭州,子文恰有胡姓紳士的家庵,在西湖上,要人管理,子文便讓蓮因去
    (住。)
    (蓮因為這個一夢,把從前的情淡了許多。)
    (進了庵中,先向子文說明。)
    (回家去掃了墓,問問秋鶴,果然仍未回家,便又回杭,仍舊向子文將佛婆討還
    (,朝夕伏侍。)
    (子文又捐了地方許多公款,撥入庵中,每年盡可敷衍。)
    (白夫人同秀芬也常到庵中,或住宿一夜方回。)
    (蓮因從此專心致志,苦意修行。)
    (於情慾上漸漸的參破,此是後話,且擱一邊。)
    
    
112**時間: 地點:
    (如今再講揚州陽子虛一邊。)
    (自甲午冬顧氏一家遷到申江之後,子虛便帶了芝仙由陸路進京,同芝仙捐了一
    (個知州。)
    (兑了銀子驗看了得了實收,便注了浙江省。)
    (自己也就把督台的咨文送部,安排引見。)
    (已是封印時節,急急的趕緊辦理,方才於年內完畢。)
    (又托了軍機內監部院大臣,送了許多執敬孝敬,又預先送了別敬。)
    (這回子共費了十餘萬,他帶進去的十萬,不夠使用,還借了京債。)
    (方才分派一清,也是近日要想做官的苦處,若沒這個作先路之導,即使超常的
    (才乾,邁眾的聲名,被執權的人小弄聰明,不說他人地不宜,就說他資格短淺
    (,就終身不能得缺。)
    (聖上深居大內,那裡明察得許多呢?到了乙未正月,內廷傳論出來奉旨陽楨著
    (軍機處以海關道記名,遇有缺出,即行盡先請旨簡放。)
    (子虛自是歡喜,著芝仙先行回家等信。)
    (芝仙也順便到部裡領了咨省文憑,一逕回南,以備到省稟見候缺。)
    (這個信報到家中,大家得意。)
    
    
113**時間: 地點:
    (卻說雙環小姐自從顧氏一家搬去之後,少了一個良伴,心中便<走山><走山
    (>的。)
    (不過陪著母親做做女工,專心製造之學,做了許多機器東西。)
    (悶的時候,什麼書取來看看,一日看見一部《牡丹亭》曲文,就愛不忍釋,自
    (笑道)
小 姐:我向來但聽湯玉茗《牡丹亭》是出色的筆墨,原來有這種曲折好處。曲文上說花
    落水流,紅閒愁萬種,無語怨東風。好一個無語怨東風!心裡頭真是想極了。
笑嘻嘻:夢回鶯囀,人立小庭深院,可知我一生愛好是天然。真把個杜麗娘活活的畫出來
    。
笑嘻嘻:(又看到驚夢尋夢兩折)生小嬋娟,揀名門,一例神仙眷。想幽夢誰邊?
小 姐:在幽閨自憐,一般兒嬌凝翠綻。
笑嘻嘻:幾曲屏山,不住的柔腸轉。杜麗娘生長名門,落花無主,也難怪他!
笑嘻嘻:(又看「離魂」一折)骨冷怕成秋夢,阿呀太傷心了!
小 姐:(又看下去道)從小覷得千金重,萍蹤浪影,風剪了玉芙蓉。
    (雙瓊不覺廢書暗泣,丫環明珠走來,看見了,笑道)
雙 瓊:姑娘為什麼哭呢?
雙 瓊:(雙瓊強笑道)我何嘗哭呢?
明 珠:眼圈兒上紅紅的,不是哭麼?
雙 瓊:剛才撥手爐迷了眼,你去舀水來洗臉。
    (明珠就去了一回子,送上臉水,小姐自去洗臉,叫明珠把架子盆裡的洋胰子拿
    (來,明珠就取了送給小姐)
明 珠:姑娘你知道麼?仙露姐姐的男人沒良心呢。
雙 瓊:怎麼說?
明 珠:剛才聽得陸升在那裡同太太說,仙露嫁了出去,姓張的嫌他眼大心高,不肯服侍
    他。又冤仙露姐姐不是女孩兒了,仙露姐氣極,罵了幾聲是有的,他就把仙露姐
    姐打起來,不顧生死的,說已經打了三四回了。你想通通嫁去不上二十天,就這
    般反目,將來夫婦怎樣過日子呢?仙露本來要尋死,幸虧他的婆婆是好的,才幫
    著媳婦埋怨兒子。因此婆媳還睦,仙露姐姐就叫人到這裡來告訴太太。太太聽了
    怪仙露不是女孩兒的話,便不依他。說我們這人家從無醜行的,他這般胡叫,可
    惡!就叫陸升拿著老爺的名片,請保甲局辦去了。
雙 瓊:有這等事,實在可惡!必得警誡警誡,你回來打聽怎麼辦法。
    (明珠答應著去了。)
    (原來斷腸碑這般人物,雖非花神降生,後來亦難結局。)
    (即如仙露這人,可為榜樣,以後諸人,作書亦難細表。)
    
    
114**時間: 地點:
    (當時雙瓊見明珠,便把《牡丹亭》藏好。)
    
    
115**時間: 地點:
    (這日是十二月二十六日,天時極短,已是晚上,天氣寒冽,西北風極大,忽然
    (下起雪來,片片鵝毛。)
    (一回兒地上通白了,明珠又進來說道)
明 珠:姑娘手爐裡的炭餅恐怕要熄了,我去換了一個。太太說今兒天冷,薰籠裡要多放
    些火,已經在那裡燒了。
    (說著,只見老媽子送了一盆炭火來,明珠夾著一個小炭餅放在手爐裡,仍舊送
    (到雙瓊懷中。)
    (老媽媽把薰籠加好,方才出去。)
    (雙瓊叫明珠把窗上暖簾下上了燈,一回又叫取了一件大毛緊身衣服出來。)
    (明珠就侍候換好,自去熨衣。)
    (雙瓊獨坐在薰籠旁邊,頸上圍著一條西洋絨毛巾,手裡抱著一個白銀時式花小
    (手爐,默然不語。)
    (聽那窗外的風越刮的大了,心裡發煩,便立起來,把身邊掛的晶蟾從裡頭衣襟
    (裡摘下來,看了一回,又掛好了。)
    (總覺得心裡不舒服,不知道要怎樣才好。)
    (就走到書桌上放下手爐,取了一張紙,提了筆,填下算子一解云:
    (  風雪滿長天,大地山河凍。)
    (瘦影伶俜不耐寒,獨自薰篝攤。)
    (寂寞盡樓,人間煞江南夢。)
    (若許紅妝索笑來,儂興梅花共。)
    (又前調題《牡丹亭》曲道:
    (  生死夢中情,邂逅空相遇。)
    (不在梅邊定柳邊,忍把離魂赴。)
    (間看自挑燈,讀罷渾無語。)
    (姹紫嫣紅付斷垣,總是傷心句。)
    (一回脫了稿,重讀一遍,心中稍覺暢快,把他來彔在稿上,明珠正在那裡熨衣
    ()
明 珠:姑娘這幾天看你不大舒服,卻為誰來?莫要悶出病來。
雙 瓊:你嘴裡混吣些什麼?我有什麼不舒暢的?誰為誰?你到為誰麼?回來我回了太太
    打你這小蹄子!
明 珠:(明珠笑道)婢子為著姑娘病,故問一聲,姑娘倒埋怨起來了。
雙 瓊:我病不病,與你什麼相干?我死了,你也不用管我。
明 珠:罷了罷了,索性說出這許多來了,年盡歲末,死了活了的,也不知道忌諱。
雙 瓊:我就死,我立刻就死,我便死了,你便怎麼呢?
明 珠:(招得明珠倒哭起來)好姑娘,我是愛惜姑娘的好心。仙露這個人想老公出去了
    ,就剩我一個,求得姑娘天長地久百病不生,我是打諒要服侍姑娘一輩子的。
    (雙瓊聽了傷心,也不覺淚珠兒滾下來,明珠歎了口氣道)
明 珠:我的心但求姑娘自己保重自己,姑娘身子又是嬌弱,三災八難的。這個肝氣病已
    經起了一年多了,現在雖久未發過,也須調理才是,這個太乙丸還得再吃吃。
雙 瓊:不用說了,你就把這太乙丸拿來,我再吃些,再倒一杯溫水來。
明 珠:待我將手裡姑娘的衣服熨好了再給你吃。
    (於是停了一回,折疊放好,然後伺候吃了丸藥,又把薰籠裡火撥了一回,仍舊
    (薰好。)
    (雙瓊又看了一回書,只見程夫人的丫頭嬌紅過來請吃晚飯,雙瓊就到母親處。
    ()
程夫人:你父親寄一封信在這裡,叫你保重些身體。你哥哥現在京中,說就要回來的。等
    回來的時節,要讓他成房。成了房,再叫他到省稟見呢!不過正月裡檢不出好日
    子,剛才據楊先生說早則須二月十九日才是吉期呢!我想也只得依他,我已命陸
    升寫了信告訴你老子去了,不知道他能到家不能到家?你把這信看去。
雙 瓊:(雙瓊就看了一遍)現在已是歲末,新年裡也有些年事,須過了初十後方閒。哥
    哥不知幾時回來,我家又沒男子,這一個月趕起親事來,也忙死了,何不請一個
    人來幫幫忙?
程夫人:還等你說,蕭雲哥哥現在上海,他這人精細,有才乾,很妥當的。我已命陸升打
    電報去請了,請他今年就來,他家眷都在本籍,叫他就在這裡過年罷。
雙 瓊:這是更好,恐怕早晚要到了。
    
    
116**時間: 地點:
    (當時晚飯已排上來,雙瓊吃了一碗飯,也就不吃了。)
程夫人:為何吃得甚少?
雙 瓊:夠了。
程夫人:老子叫你保重身體,你吃這一些,今兒香粳米粥熬得很好,乖乖,你再喝一碗罷
    。
    (雙瓊見母親愛他,只得再喝了半碗粥,漱了口,擦了臉。)
程夫人:從今以後,你最少得要吃兩碗飯,晚上就一粥一飯也就罷了。
    (雙瓊答應著,又談了一回,回到自己房裡。)
明 珠:(明珠正在吃飯)姑娘參湯方才煎好,暖在雞鳴爐上,自己倒罷。被已鋪開了,
    不要就睡。今日天冷,回來我去裝了湯婆子來暖暖腳。
雙 瓊:也好。
    (就走到那邊喝了一杯子參湯,把新年裡用的鞋幫花活計在燈下做做。)
明 珠:這個等我來做罷,姑娘就看看書便了,低著頭又要嚷脖子痛。
雙 瓊:我做一回,你再去做。明兒要趕成的,過了明兒就要過年了,女工東西都要收起
    。
明 珠:不消吩咐,我今夜要做好呢!
    (雙瓊做了一回,覺得頸項有些酸,就停了手。)
    (再喝了一杯參湯,明珠吃飯已完,也去倒茶喝,雙瓊)
雙 瓊:參湯還多得很,我不喝了,你去喝了罷。
明 珠:姑娘的我不要喝,回來夜裡姑娘要喝,又沒有了。
雙 瓊:還多呢,你要喝,我來倒給你喝。
明 珠:(明珠笑道)多謝姑娘,折福殺我了,我來倒罷。
    (於是真個去喝了一杯,就拿著活計在燈下做。)
    (原來雙瓊聽了明珠一翻懇摯的話,面上雖說不出心中十分感激,今借喝湯一節
    (,以表愛婢之心,明珠豈有不知的?約到起更以後,果然去裝了一個銅點雕花
    (書景湯婆子來,同雙瓊壓在被裡,伏侍雙瓊睡了,替他下了帳幔)
明 珠:姑娘,你且暖暖,停一回我來取出來。
    (雙瓊睡後,萬慮鑽心,不能成寐。)
    (明珠做完了鞋兒,上好了底,來取湯婆子。)
    (雙瓊方才睡去,一宿不題。)
    (次日起身,明珠伺候梳洗畢,把這繡兒取出來,笑說道)
明 珠:姑娘看好不好,且試穿穿看!
    (雙瓊看了一看,笑道)
雙 瓊:上了幫,更覺好看,這一剪梅花,是我新想出來的那個花樣兒,你藏著不要遺失
    ,將來還要做呢!
    (說著,老媽子送上點心,大家用畢。)
嬌 紅:(只見嬌紅來說)程少爺來了,在太太房裡,請姑娘去相見。
    (雙瓊就加了一件大毛家常衣服,走到母親房中,只見蕭雲正在高談闊論東洋的
    (景致。)
    (雙瓊就去相見,彼此問了好,蕭雲笑道)
蕭 雲:半年不見,長了這麼許多,好似今年十四歲了。
程夫人:是,他與蘭哥兒同年的,不過小幾個月生日,身子嬌弱,這麼小年紀,得了肝氣
    病,現在長久不發了。
蕭 雲:現在還習女工,還是讀書?
程夫人:也學學刺繡,也看看書,不過沒人教導。這女工是我在那裡教他,也隨他高興。
    有時做,有時就罷了。他老子要他吃藥保重身子,我也不去管他。文墨一道,我
    是不甚知道的。又沒得先生教,恐怕也不得長進。橫豎女人家又不要考的,文理
    通了就是了。幸虧先前從了韓先生半年多,加了許多學問。
蕭 雲:秋鶴的教法是極好的,聰明的人一經他教導,什麼通可以進去。
程夫人:(程夫人笑道)當時學了一回子什麼玩意兒,現在回來之後,他的外房間好似銅
    匠鐵匠的作坊。桌子上通是器具傢伙,還有什麼瓶兒、甏兒、墨水的、銀水的堆
    滿了一架,那裡像小姐的房。
雙 瓊:(雙瓊笑道)是強水不是姜水。
蕭 雲:(蕭雲也笑了)妹妹能學這個,真是有用之學呢!你看中國這麼大,國家年年費
    了巨款,學習西學。這些款項雖說是局中用的,究竟局中不過用得一半多。被這
    些大員轉給私人,照應親族朋友,半吞半用,那裡能涓滴歸公?這些辦事的人又
    多是門外漢,也興不出什麼法兒起來,要緊的事,仍舊要用西洋人,不要說別的
    ,就是那洋務局裡頭這一個氣毯,不知費了幾許銀子。鋪張揚萬,仍舊放不高,
    不能合用。那大藥局裡頭造的白藥,有西人在那裡教他,至今還不及外國的好。
    製造的法兒子行了幾十年,一個大鐵甲船也不能造。妹妹能學這個倒是一個女諸
    葛了。
程夫人:可惜做了許多,通未成功。不過用火油造的洋燭同洋胰子,煤水造的洋紅倒極好
    的。還有什麼叫洋蛋燈,也虧他想出這個法兒。奇怪,水都能點火起來,將來不
    用買油了。
蕭 雲:什麼洋蛋燈?
雙 瓊:(雙瓊笑道)氫氧氣燈,母親不知道,就說洋蛋燈子。
蕭 雲:(蕭雲笑道)原來是這個,本來水是氫氣和氧氣化合的。若將氫氧氣化分,這個
    水就不見了。輕氧燈的大都是燒的氧氣。
程夫人:洋氣怎麼樣的呢?
蕭 雲:這個要請教妹妹的。
雙 瓊:是養人之養,非海洋之洋。這是空氣中一種之氣,我們用油點火,若無氧氣,連
    絡不絕,這火不能著的。就是點火油乾這個油還在空中,不過化了炭氣同水兩件
    的原質。火遇氧氣而燃,遇炭氣而滅。凡火尖上的煤油,就是未經燒化氣,然總
    須氧氣遇火,方能燒化,成無形的炭氣。氧氣在空中,惟與淡氣相合。淡氣的體
    積,大於氧氣四倍,在空中不過居五分之一。其不相合的,惟有汞氧。其餘皆可
    相合,合得極快,便生大熱。並且因熱生光,砂土金石裡,均有氧氣。地球上動
    的各物,非氧氣不成。就是人口裡鼻裡噓出的,都是炭氣。吸入的,都是氧氣。
    吸入之後,在血裡頭遇著炭氣,便成臭的了。既成炭氣,流轉身中化熱,然後噓
    出。
程夫人:氧氣好做麼?
雙 瓊:收氧氣的法兒,用鉀氧氯氧放在玻璃管內燒,同水銀燒還汞氧的方法一般,使其
    熟度加足,便有氧氣。試以吹熄之火煤紙引之即燃。倘要多聚氧氣,將鉀氧氯氧
    各半兩磨粉,加入黑色的錳氧,使鉀氯粉黑色為度。收藏的方法,用玻璃瓶一個
    ,先將小石塊放在瓶中。瓶盛水寸許,口有木塞,塞有兩小孔。一裝漏鬥管,一
    裝曲管,由管一頭插在另一個玻璃瓶裡。一面在石塊水內放氫氯少許,看瓶內發
    出泡粒,便是汽。由曲管通入另瓶,候數分時,這個氧氣自然到另瓶裡面了。倘
    以吹熄尚未滅之燭,置氧氣瓶中,其火即著。若藏瓶內,皆成碳氣,可用石灰水
    試之。又用一瓶氧氣,當中放了木炭,炭亦能燒。他火光極亮,以後亦變炭氣。
    又或用一瓶氧,用點著火的硫磺,放在小匙裡,放到瓶裡去。感覺一種光彩耀目
    ,不能逼視。燒氧氣的法子,就是這個道理。不過化學的法,須把六十四種的原
    質通曉得他的性子。何質與何質有受力,什麼質同什麼質有分力,什麼質有極受
    什麼質有極分的,力神而明之,是真最容易的。
程夫人:(程夫人笑道)你看他那樣的,怎樣的氣的氧的,真正說到牛角尖兒來了,我統
    不知道。
蕭 雲:(蕭雲笑道)妹妹真是聰明,我雖知道十分中的一二分,他們已經訊我深通西法
    呢。
雙 瓊:(雙瓊笑道)蕭雲哥哥太謙了。
蕭 雲:(蕭雲笑道)我實在是涉獵之學,那裡好比你天縱之資,我要寫個門生帖子給你
    呢!
程夫人:(程夫人也笑了)你看他新做的一個玩意兒。
蕭 雲:(蕭雲歡喜道)妹妹造什麼新器麼?你化學精,汽學又好,是一個智囊了,怎麼
    精明得這等快?當初妹妹在日本,我沒聽得有這些學問。
雙 瓊:(雙瓊笑道)玩玩罷了,什麼算得數呢?
程夫人:因為這個百窮,玲瓏到這個分上,有這些肉都弄到機器上去了。
蕭 雲:(蕭雲笑道)也未見得,妹妹倒發福了許多,何常瘦呢?
程夫人:你不知道他回來以後,心裡舒暢,著實發胖,肝氣也不發,他老子去後,便又瘦
    了好多子。
蕭 雲:(蕭雲笑道)姪兒看他比前兒好。
程夫人:妹妹造的什麼可去看看呢?
雙 瓊:(雙瓊笑道)並不是什麼好東西,我不過從英國白爾格的法兒脫胎下來的。哥哥
    要看,請到裡邊房裡去。
蕭 雲:好極,就去。
    (於是程夫人也一同進去。)
    (到了外房,果然化學機器物料堆著,雙瓊把鑰匙另開了一個小廂房,只見架上
    (放著多少電瓶。)
    (中間一個大箱,高可三尺,如八仙桌大小。)
    (雙瓊把箱蓋開了,將縱縱橫橫的銅錢東西理了一理,變成戲台模樣。)
    (又把裡面的細絲理了一理,係好了,台上通滿滿的,蕭雲笑道)
蕭 雲:這個是什麼線呢?
雙 瓊:(雙瓊笑道)都是軟銅絲,你莫慌,坐了看。
    (雙瓊叫明珠到房裡去取了一個鑰匙來,在箱邊開了,便也坐在旁邊。)
    (那些老媽子聽得也都來了,立在門口笑著看。)
    (不多一回,只聽得箱裡頭微微的響了機聲,雙瓊又在架上把一個小機器搖了幾
    (搖,蕭雲看戲房裡飛出來一雙鳳凰,立在正中鳴了一聲,即有十數隻五彩斑斕
    (的鳥飛出來,向鳳凰門前作朝見的樣子。)
    (然後分立兩邊,大家叫起來,聲音各別,叫了一回,舞了一回,鳳凰進去了,
    (各鳥也隨了進去。)
    (便有一個小人拿樂器出來,手中各拿了小凳,在台上放得勻勻的。)
    (大家坐了,打了一番鑼鼓,再換細樂,或吹簫笛,或弄琵琶,或摯檀板,或奏
    (和琴,真正是風風移情,應弦和節。)
    (旋又有一旦一生出來打趣一回,雖不能唱,而左右盤旋,神情確肖。)
    (演畢進去,樂工亦次第主內。)
    (只剩一人,把場上椅帔裝飾收了進去。)
    (再出來把箱蓋掩了,依然是方桌子模樣,便是演畢。)
蕭 雲:(蕭雲笑道)有趣,我在外國多年,從不曾見這般玩意兒,恐怕西洋人也未必能
    造,妹妹真是西法的聖人了。
    (雙瓊笑嘻嘻的不作聲,一面立起來,去收拾了一回。)
雙 瓊:(說道)外面請坐罷,這裡電氣厲害。
    (於是大家出來,就在內房坐了。)
    (明珠倒上茶來,蕭雲)
蕭 雲:妹妹怎麼有這樣巧勁兒?倒得說說。
雙 瓊:(雙瓊笑道)這也一時說不盡的。不過有兩個法兒,一個機器,一個電氣。台上
    的鐵絲都通電氣,鳥用電氣飛鳴。人的進出做戲,則機電相輔並行。樂器則純用
    機器了,你想這麼大的人,這麼大的樂器,那裡有這等響?不過人的手勢,同了
    洋琴裡的聲音,合好了的,一絲不差。所以看了好似應弦和節,其實通是下邊的
    聲音。這個玩意兒我在東洋未從韓先生以前,已經想了許久。後來遇著一個美國
    名伎叫馬利根。
蕭 雲:原來是他!我在上海也聽見過這個人。一個姓喬的與他相識呢!現在聽得他住在
    楊家鋪,我並沒見過,不知他有這等的學問。
雙 瓊:他的機器學問很好,他從中國回去,我遇見了,就教我造洋琴的法兒。我就悟出
    來的,把鞴鞴通換了,就是螺門轉頭也不同的。這順用電氣的法子參入裡頭,以
    取熱鬧。但嫌物件太多,不能搬動。現在要想把乾電來做,若果成功,就此製造
    起來,販到外洋,不怕他不佩服中國呢!
蕭 雲:(蕭雲笑道)妹妹這等心思,也太露了。自開闢以來,從未聞有如此聰明。據我
    的愚見,不必過用心思,就此為止罷。
程夫人:我也叫他少費這心,身體要緊。他總不聽,反說是消遣的,叫我怎樣呢?
    (說著,老媽子來請示)
老媽子:程大爺的飯開在那裡?
程夫人:通是一家人,就開在一桌罷,仍舊在我房裡吃。
老媽子:這麼著,通請到太太房裡罷,我去開飯了。
    (於是皆到外面來吃飯不題。)
    (次日是雙瓊家裡做年,蕭雲早上起身,便相幫著辦理一切俗事。)
    (所有客堂書房都命打掃,打掃得千乾淨淨的。)
    (剛到晚上,就各處點起燈來,客堂裡燒著兩枝巨蠟,點了掛燈。)
    (程夫人命嬌紅取銅錫七事件一副,高腳三果錫盆三副,上面均用白銅絲罩。)
    (蕭雲同雙瓊在書房裡親自裝配水果乾果,無非是胡桃龍眼杏仁之類,水果無非
    (是凍果福橘荸薺之類。)
    (蕭雲一面做,一面與雙瓊閒談,又講講上海的景致。)
雙 瓊:你來時到顧親家處麼?
蕭 雲:我還在那裡吃了飯才走。
雙 瓊:珩姐姐好麼?
蕭 雲:見過兩回,他現在從了一個先生學畫呢!
雙 瓊:蘭生哥哥做什麼呢?
蕭 雲:他縣考了第二名,上海朋友多,也常常出來應酬。不過還有些孩子氣,心倒也直
    。他常說你呢,要請老太太接你到他家玩。你想今年還有幾多日子,就是來接,
    也必須姑母同來,他可也不管,給太太申飭了一番,他就不敢說了。
    (雙瓊正在做四季平安的花字兒,聽了這話,就心裡怔怔的,眼圈兒紅了一紅。
    ()
蕭 雲:(蕭雲倒也不理會得)他有一件東西給你,叫我背地裡送你的,不要給姑母知道
    。
雙 瓊:(雙瓊笑道)什麼東西呢?這等鄭重?
蕭 雲:我也不知道。這回沒大人,我去取給你。
    (就到書房裡面,一面取來送給雙瓊。)
    (雙瓊看是一封信,便就拆開來,蕭雲)
蕭 雲:你看我不看,人家的信是別人不好看的。
雙 瓊:你來看,有什麼東西,不過一紙縣考的報條,我道有什麼要緊信。巴巴的寄了這
    個來,信面上還寫著親啟呢!也不好寫上幾句麼?
蕭 雲:你看信封裡還有東西呢!
    (雙瓊一看,果然有一條紙兒,就取出來,卻是一個折疊好的方勝。)
    (外邊用紅絲線幾道縛好,著兩個同心結。)
    (雙瓊自是歡。)
    (細細的將結扣解開,把方勝展開一看,有什麼字,卻是一張空紙。)
蕭 雲:(蕭雲笑道)奇了,怎麼沒得一個字?他也粗心極了,怕他要緊封寄,誤取了。
    我回來倒要去追問追問呢!
雙 瓊:(雙瓊笑道)罷了,也不用去追問,他算密信,豈知密到字也沒得你去追問了。
    給他知道,他以為你寄信不密,私看信函似的,倒不問他為妙。你不知道呢,我
    在日本的時節,他已回去了。寫兩封信,開了一個笑話,他一封是上他老子的稟
    ,一封也就是給我的。開了封面,豈知裡頭的信顛倒調換了。他老子折開一看,
    上寫寫妹妹妝次,別後一帆風順,安抵阡江,維閨福延禧派祝頌的話頭,已經可
    笑的了。下面還說可記得七八歲時,同兄去偷供佛的果子,此際大家稚幼,極好
    風光。卯角之游,渾然如夢。下款是愚兄苛拜。老子倒弄得不解起來,後來知道
    了,就寫信申斥一番。真正是粗呢。
蕭 雲:(蕭雲笑道)這件事我也聽見過的,想起來果是可笑,給你的信怎麼說呢?
雙 瓊:(雙瓊笑道)越發可笑,他初時寫信的格式稱呼,都不講究,並不寫出父親,單
    寫的敬稟大人膝下,男自某日叩別庭,幃安抵故鄉。但大人遠寄東瀛,理應上侍
    慈顏,承歡左右。今白雲遠隔,色笑雖親,不孝之愆,淵深岳重。以後述了他讀
    書的話,下面是男百拜謹稟,我哥哥也在那裡同看,我看了倒臊起來。心中納悶
    ,就是至親兄妹,大家要好是有的,他總不應該這種稱呼,自己稱孩兒,稱我是
    大人。我是他的什麼人?我哥哥想了長久,方才悟過來,恐怕是換差了信。後來
    打聽果然,這不是一場笑話嗎?
蕭 雲:(蕭雲聽了笑得了不得)實在是有趣的話柄兒,妹妹你不知底細,這個信是跟他
    的人松風小子來封的。
雙 瓊:(雙瓊笑道)雖是松風之過,究竟他不自檢點。老太太愛他,真是無價明珠的。
蕭 雲:也太溺愛了,我來這個時候,老太太這樣病,還記掛他,叫人送東西到上海考寓
    裡呢。
雙 瓊:(雙瓊驚道)老太太病麼?患的什麼症?
蕭 雲:是二十起的,是一個腰疽。初起時幾個寒熱,不退涼。吃了兩三服藥,後來退了
    涼,腰裡痛了。依樣的發燒,方知道腰裡生東西出來。趕緊請外科,大家說散不
    去了,只好聽其自然。幸虧蘭生考事已畢,回來就去請外國醫生。說是要把這塊
    痛肉割去的。老太太那裡敢答應,也只得罷了。你想六七十歲的人,患這個症,
    還了得。我動身之日,去望了他一望,倒是棘手呢。他已經寄信到東洋去,倘老
    太太有三長兩短,你哥哥的親事,他們愈加忙亂了。蘭生回後,諸事不管。日夜
    陪著祖母,珩妹也是這樣,真正一家的上下通不得安逸了。
雙 瓊:了不得,這幾天不知道又怎樣?總要望他好才是。我們要寄個信兒去安慰安慰。
蕭 雲:信局停了班呢,那裡找人寄信去,只得明年過於初五再寄。
雙 瓊:打個電信去罷。
蕭 雲:昨兒告訴了姑母,已叫陸升去打了二十四個字,今日怕有回電來。
    (說著,只見小丫頭進來,手中拿著一張紙單)
小丫頭:太太叫我送來的,上海的電報。
    (蕭雲同雙瓊把紙單取過來一看,揚州人和裡陽承慰感謝太夫人疽隱,病加,恐
    (不起顧。)
    (二十一字。)
雙 瓊:不好了,隱下去,不如發出來的好。現在這樣,可也沒了法兒了。
    (蕭雲方欲說話,只見程夫人走了進來)
蕭 雲:這樣的病總難好的。
蕭 雲:妹妹剛才在這裡說呢,我們也不能管他,且過了年再作計較。
    (於是命家人捧上福禮魚肉三勝,一切陳設好了,掛起百神圖來。)
    (子虛等不在家中,只得命蕭雲主祭,程夫人同雙瓊也拜了一回。)
    (那邊書店裡另行祀祖,揚州風俗,過年祀神的祭席,一夜不收的。)
    (到了二更,只把祀祖的祭席收起。)
    (大家享食雜馀,吃了夜飯。)
    (洗漱畢,皆在客廳談天。)
    (母女二人直到四更身子倦極了,方才進內去安寢。)
    (蕭雲直到天明,看著家人收去了祭品,方熄燭安睡。)
    (雙瓊回到房中,把蘭生的報條同沒字的信反覆看了幾遍,心中自是感激,也參
    (透了相思都在不言中的意旨。)
蘭 生:(於是反覆思想)我是一個女兒,怎麼好說臊臉的話?你是個男人,還可以說說
    。親戚朋友,何以也不想到這層。現在老太太有病,倘有不測,誰同你做主呢?
    你現今考得高高的,就要進學,把這個喜信報我。他算我是他家的人,好似拿得
    穩穩的,你那裡知道遠慮呢?
    (雙瓊這麼一想,心中煩極,直到天色大明,方朦朧睡去。)
    
    
117**時間: 地點:
    (自此蕭雲住在楊州,暫管陽家的事務。)
    (直到芝仙回家成親後,方到申江。)
    (作者且把這枝筆停寫一回,閱者要看下文。)
    (姑容緩述。)
    (第二十回 花榜開名媛書上考 薤歌唱壽母返重泉)
    
    
118**時間: 地點:
    (卻說知二陪著蘭生在城中縣試,直到十二月二十二方畢。)
    (正案出來,又占了一個第二名。)
    (孫伯琴、孫仲蔚、喬介候均來賀喜,說明年必定喝喜酒了。)
    (接著有一個美國姑娘從日本國來申,帶著一個日本姑娘名玉田生的,拿著秋鶴
    (寫的一封書子來尋介侯。)
    (介侯知是與秋鶴相識的,玉田生也是秋鶴在箱館時所眷。)
    (雖均是門戶出身,看他的人卻溫文爾雅,頗能說中國南北的官話,玉田生更知
    (中國文理,要住在介侯家裡。)
    (介侯接見了之後,引到書房,談論一番。)
    (果然兩人京話極好。)
    (看官記得,斷腸碑中男女人物,雖籍貫不齊,卻都出過遠門,官話極好的,所
    (以相聚一處,各說官話。)
    (雖偶然稍雜土音,尚能明白。)
    (此次介侯與玉田等相敘,亦說官話。)
    (玉田說起要住介侯家中,介侯)
介 侯:這個那裡能夠呢?我同你們想個法兒。
蘭 生:你們船到時候,海關西人曾來查過沒有?
玉田生:查過了。
介 侯:你們外部的照會在那裡?
馬姑娘:藏在箱中,註冊過了,他們命我們不要到內地去。要到內地,須去領中國地方官
    保護的照會。還要咨照中國地方呢。
介 侯:這是交涉和約的條例,不過離此百里的內地,是不要緊的。你們現在住在我家,
    也不方便。我同你出一個法兒,那靜安寺的南首楊家鋪,有一家西洋人開的酒館
    ,也就是外國青樓。先前裡頭有四五個西洋姑娘,也是陪客的,他禮拜六同禮拜
    兩日,生意極好。現在他們回去了,房屋空著,你們還是到那裡去開個酒館,順
    便做做生意。一個月也有幾百銀子,盡可使用。若是願意,我就同他去說。
    (馬利根自己一想,若在租界租起房子來,同玉田生另樹一幟。)
    (一則人生,二則費大,不如到了酒館,好的多住住,不好的另作計較。)
    (於是當時應承了。)
    (介侯就領他二人去謁見房主,那房主係西洋人,見他二人面目不惡,倒賞識起
    (來,極口應允,並許代攬生意。)
    (介侯、玉田生、馬利根甚喜,約定明日搬進。)
    (是夜二人暫住介侯家中,並命人到輪船中取了行李來。)
    (次日僱車兩乘,遷了進去。)
    (介侯忙了一日,晚間空了,便來尋洪黽士,要同去送蘭生回家。)
黽 士:(黽士笑道)不勞費心,他前日已回去了。
介 侯:怎麼這等要緊。
黽 士:我恍惚聽見老太太不自在,前幾天有了寒熱,腰裡頭要生什麼外症呢?
介 侯:有了年紀的人,那裡能吃這個苦?你在那裡聽見來的?
黽 士:我昨兒在綠芭蕉館金幼青處,他說早上湘君要去望望老太太,特差人到蘭生寓裡
    。蘭生已回去了,我們何不到湘君那裡去問一聲兒?
介 侯:也好。
    (遂同到漱藥■來,舜華接著,笑道)
出 來:姑娘同林燕卿姑娘去望顧老太太的病了。
介 侯:這等不巧,我們兩個人去看吧。
黽 士:也好,我們去了回來,同你到綺香園去。新來一個校書姓蘇,前兒我同他畫了四
    條畫幅,這回可以去訪訪他。
介 侯:罷喲,你休作這個妄想!你可記得那一天一個姓王的同伯琴去訪他,碰了釘子,
    回來說要助妝錢,這裡走的都是雅士,還須要認得的同來,把個姓王的氣得半死
    ,伯琴也只得搭訕著回來。
黽 士:這個園聞說是一個武員的,為何他占了去呢?
介 侯:大約是武員賣給他的,他有聲名,又有錢,本來也不要接客,就便高些位置,也
    不妨的。可惜我們不認得,要是認得了,同他談談,倒勝似選舞徵歌幾倍呢!
黽 士:聞得碧霄同他要好,可惜碧霄人不知到那裡去了。要是在這裡,就叫仲蔚同碧霄
    去說,請碧霄轉作介紹,也倒妥當。
介 侯:如過真要去,我倒有法兒。
黽 士:怎樣法兒呢?
介 侯:他不是喜歡筆墨的麼?我們做了幾首稱頌他的詩,說他好,我們就自己貶屈些。
    再費上幾兩銀子,不怕他不見。不過我們要先給他考一考,倒都不願意的。
黽 士:這倒不妨,若女學生果然名下無虛,我們給他一個門生帖子也願,恐怕名不副實
    ,我們倒上了當了。
介 侯:不要談了,橫豎他未必到別處去,再說罷。我們且到顧宅去。
    (於是坐了馬車逕到顧宅中,只見伯琴、仲蔚、知三、獻之都在那裡。)
    (相君同燕卿在路上相遇,已回來了。)
    (二人到內書房,就問問病,蘭生也走了出來)
蘭 生:多謝勞駕,家祖母的病恐難保呢!
    (說著眼圈兒紅了,二人本要進去,知三)
知 三:我替你們說了罷,老太太怕人同他說話,他只有自己嚷的,你們也不必進去,得
    便兒同你回一聲罷。
    (二人只得罷了,又勸慰蘭生一番。)
    (同著仲蔚回來了,路上說起這位蘇校書,仲蔚)
仲 蔚:回去我給你一件東西看!
介 侯:是何物?
仲 蔚:此時不要問,回去你看了就知道了。
    (於是一直到了小東門下了車,付過車錢,進仲蔚開的舖子裡,在小賬房坐了,
    (學徒送上茶來喝,仲蔚就到書箱裡去取出一個白折子,送給介侯)
仲 蔚:你們去看罷。
    (介侯、黽士就在桌子上展開一看,上寫著多校書名字,因從首行看起云:
    (  預擬乙未春季申江花榜並引)
    (上清選夢,難除結習於狂郎。)
    (小隊嬉春,浪擲芳情於歡。)
    (子蘭凝菊瘦,鎸入腸根。)
    (燕姹鶯嬌,放開眼界,則有東樓妙選,北裡名妹,擅碧玉之瓏。)
    (學紅兒之宛轉,畫樓寫韻。)
    (修慧業於三生,綺席徵歌。)
    (通靈心之一點,或珠圓;如有意,旖旎纏綿。)
    (或草種忘憂,風流倜儻。)
    (清氣獨鐘於巾幗,仙班共集夫霓裳。)
    (若教駿骨牽鹽,燕脂覆井,茵飄圂辱,誰知名下無虛,粉怨香愁,未免情根可
    (惜。)
    (用是評量甲乙,分別驪黃。)
    (合環肥燕瘦之紛羅,定盧後王前之妙品。)
    (雖靈威滄海,乃有珠遺而卞氏荊山,不難玉獻疑。)
    (浣苧蘿之水,同居兜率之宮。)
    (南部搜珍,東風在網,豈若狂郎好色?但吟韓壽偷香,須知吾輩鍾情,定許汪
    (倫及第。)
介 侯:這個小引,倒也有趣,不知誰人手筆?
仲 蔚:你再看下去。
    (二人又看道:
    (  幽貞館蘇韻蘭後改蘭■典雅聰明,纏綿幽潔。)
    (文章魁首,仕女班頭。)
    (加評)
    (詠絮前身落花,今日人皆好色,我獨憐才。)
介 侯:(介侯笑道)這個大約就是綺香園主人了,原來號叫韻蘭。
黽 士:我同他書的就是幽貞館,寫韻圖四條迸在一氣,合景的,倒受了他的潤筆。
仲 蔚:據一個姓嚴的朋友說,這位蘇校書非但玉潤珠圓,有林下風趣。那詩詞歌賦,無
    一不精的。寫得一手褚字,畫的山水,純是倪迂派致,所以大家稱他叫蘇學士。
    就是不肯歌唱,他自己書的幽貞館寫韻圖,題詠極多。訪他的須先獻一詩以定去
    留,所以俗客不大喜他,他借此省卻無數應酬。
黽 士:原來有許多曲折,今年已逼歲闌,恐怕大家有事,明年必得要去丟丟臉,只怕考
    不中也是難的。
介 侯:他的貞字總不妥。
仲 蔚:我也問過姓嚴的,他說別有隱情,不肯說。不過留客過夜,實在未曾見過,便就
    留宿也是分牀各夢,所以他有一方圖章,鎸著雲雨巫山枉斷腸七字。他說貞字是
    貞靜之貞,吾想雖是強辯,大約貞於心不貞於形耳。
介 侯:(介侯笑道)不貞於形,怎麼貞於心?
仲 蔚:那是我的意思。
黽 士:不要議論了,再看底下第二名罷。
    (於是大家又看道:
    (  彩虹樓馮碧霄,豪情媚態,俠骨仙心。)
    (飛燕驚鴻,超凡入聖。)
    (漱藥■謝湘君,即湘娥,披一品衣,抱九仙骨。)
    (雅人深致,名下風流。)
    (棠眠小筑萬文玉,芍藥籠煙,海棠沾雨。)
    (春心跳脫,軟語溫柔。)
    (韻香館金素雯,豪能作俠,醉合乎仙。)
    (亦虐亦莊,有聲有色。)
    (寒碧莊陳秀蘭,是如意珠,是稱心玉。)
    (龍跳魚窟,鶴立雞群。)
    (鬧紅榭林燕卿,(即代玉)七寶裝成,三生修到。)
    (緱山之鶴,華頂之云。)
黽 士:燕卿住的名瀟湘館,這個名差了。
仲 蔚:瀟湘館是舊名,他叫黛玉時候,用這個還配。今已,改了燕卿,所以湘君同他改
    了鬧紅榭,你看倒還切他這個人呢!
    (於是再看下去:
    (  延秋榭謝珊寶,柳腰楚楚,蓮步姍姍。)
    (不御釵華,自饒馨逸。)
    (綠芭蕉館金幼青,吹氣如蘭,團肌欲雪。)
    (新妝宜淡,素面宜嗔。)
    (天香室謝秀英,月滿雲舒,花濃雪聚。)
    (東嬙善睞。)
    (西子工顰。)
    (織雲居林玉英,白雪陽春,曲高和寡。)
    (愁春宜默,逢怒宜嗔。)
    (雙清館謝秀蘭,回首留顰,捧心駐媚。)
    (若納冰綰,若轉丸珠。)
    (聚英樓陳織雲,■誇容修態,纖骨濃華。)
    (可以療饑,可以醫俗。)
仲 蔚:我說這織雲同林玉英的地方,應該對換。
黽 士:何以見得?
仲 蔚:(仲蔚笑道)玉英住的織雲居,明明是陳織雲住的,陳織雲反住了聚英樓,不該
    更換麼?
介 侯:(介侯笑道)這織雲我也相熟,品格是極好的。現在住清和坊,上月在人家遇著
    ,還叫我去呢!
    (因又看道:
    (  日新居林寶玉,靈透犀心,巧含鸚舌。)
    (梅花逸品,蘭芷清愁。)
    (薈芳仙館林寶琴,玉質珠胎,冰心繡口。)
    (吳宮鄭旦,仙闕雙成。)
    (■陀羅館林小紅,寶月祥雲,明珠仙露。)
    (芳逾散麝,色茂開蓮。)
    (牡丹台史月仙,天半驚鴻,花間瘦蝶。)
    (嬌難自主,弱不勝衣。)
    (華雲仙館王寶珍,骨秀神清,情親意遠。)
    (落落欲往,矯矯不群。)
    (佇月山房林桂蓀,向日莢蓉,臨風菡萏。)
    (回眸一笑,百媚俱生。)
    (揖仙台鄭雲芬,豔麗風光,雍容華貴。)
    (十分濃鬱,一品神仙。)
    (留春小榭姚寶雲,慧質聰明,清談俊雅。)
    (掌中飛燕,花下嬌鶯。)
    (洗桐居胡潤卿,是解語花,是忘憂草。)
    (鈴園個個,玉山亭亭。)
    (桂窟左翠玉,西府海棠,靈和楊柳。)
    (飲飲在抱,濯濯撩人。)
    (眉影樓鄭幼紅,淡如對菊,弱不勝衣。)
    (海棠怨秋,湘芷流逸。)
    (通共二十四人。)
黽 士:不知誰擬的,這個可憐生!為什麼不署名字?
仲 蔚:這是我一個朋友轉輾托人抄彔來的,也不知道擬的人姓名。
介 侯:這些人我認得一半,還有遺漏呢!
仲 蔚:這個自然,此地名花數千,那裡選的公當!我也擬上兩個人,一個叫陳媛嫒。
介 侯:你寫出來。
    (仲蔚就寫了出來,二人看時,但見上寫著:
    (  初蓉館陳媛媛,豔影搖搖,嬙光致致。)
    (柔荑筍削,細步蓮輕。)
    (暈紅榭吳筱紅,香草閒愁,落花新怨。)
    (前身詩婢,今日情魔。)
介 侯:(介侯笑道)我把兩個人也續上了,滿了雲台功臣之數。
仲 蔚:你續的誰人?
    (介侯就取紙筆寫了出來,二人看時:
    (  玉田生,幽谷清香,瀛州仙和。)
    (二分明月,一朵柔云。)
    (馬利根,柳腰一枝,蓮船十丈。)
    (屏風上立,薰籠上行。)
黽 士:(黽士笑道)把東西洋姑娘選在裡頭,倒也別緻有趣。
仲 蔚:這兩人不是秋鶴密信薦來的麼?到底你送到那裡呢?
    (介侯把上項事說了一遍,黽士)
黽 士:冷柔仙、向雲仙、杜秋仙幾個人也應該選在上邊。
仲 蔚:你不見他的小引麼?明明說漏的多,他亦不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便了。
介 侯:本來孔子說的,舉爾所知,我們添上幾人,就是爾所不知,人其舍諸的意思。
    (三人談了一回,已是天晚。)
    (仲蔚留他們吃了夜飯,方才散去。)
    (光陰易過,忽忽已是二十七。)
    (各人安排年事,數日皆不能相見。)
    (那晚伯琴正在祭神,忽報顧老太太申刻仙逝。)
    (伯琴嚇了一跳,連忙進去告訴岳母吳顧氏。)
    (顧太太是老太太的女兒,老太太病後,一向在顧府。)
    (今日同女婿過年,所以暫時回來,打算次早再去。)
    (一聞這信,驚得呆了,哭哭啼啼的同女兒喜珍上了車便走。)
    (伯琴把年草草不工的過了,只見介侯走了來)
伯 琴:你知道顧太伯母作古麼?
伯 琴:我也是才得了信,岳母同內子已去了,這回我們兩人同去罷。
介 侯:甚好。
    (於是伯琴僱了馬車,就請雲貞妹子看好了家)
伯 琴:我是要明日回家呢!
    (說著,二人匆匆去了,甫到顧府,只見門前已經燒著衣服紙錠等物,裡邊一片
    (哭聲。)
接 著:(衛傳楊泰接著)孫姑爺、喬老爺快進去罷,他們都來了。
    (二人進去,只見小廝們在廳上把掛的書畫屏對取下來,走到外書房,知三等通
    (說道)
知 三:你們這回子才來,有事同孫姑爺商量呢!
伯 琴:我須得到裡邊去轉一回。
介 侯:我也去去。
    (說著就走了。)
    (一回子出來,眾人在那裡議論殯禮。)
知 三:(知三向定侯道)你替我到電報局去打一個電報到橫濱,請老表伯立刻回申。還
    有寶應、揚州也須各打一個電信去。
    (定侯立刻叫華勤駕了東洋車去了。)
黽 士:還有近親至友也須去報個喪。
知 三:裡面珩大妹子已在那裡張羅,不必吾等費心。不過老太太的棺材寄在揚州庵裡,
    可也來不及取回,怎樣呢?
黽 士:當日搬家沒帶麼?
仲 蔚:好好的搬家,巴巴的帶這個東西,豈不忌諱?
伯 琴:我們舖子裡有一件東西極好的,恐怕中國沒得這個風俗,太太也不肯答應。
知 三:我上回看見你舖子裡一口婺源棺木在那裡,以為什麼稀罕。我們家鄉出那個東西
    ,好的很多,這裡的人多看不上眼。我的意思要找一具陰沉木的。
伯 琴:陰沉木那裡有找處?就有恐怕也要到外埠去尋,十天八天的不定。我那裡的是比
    陰沉木勝十倍呢!
黽 士:到底什麼東西?
伯 琴:今年秋天有一個西洋人回去,把屋中東西都要一氣拍賣,我們貪他便宜,一起受
    了。裡頭有一口磁碗砂燒成的棺材,除卻蓋的接口,其餘是天衣無縫的。蓋上在
    面孔地方,有一月洞,嵌著一塊厚玻璃,也用磁汁灌牢的。旁邊每一首,各有兩
    個銅環,又玲瓏,又結實。因價錢太貴,沒人肯要,不知他用得用不得?
知 三:好是極好,怕裡頭不要。表伯又不在家裡,誰人做主呢?你自己去請你岳母太太
    同太太示下。
伯 琴:也是。
    (就去了,仲蔚歎氣道)
仲 蔚:那裡一月不好死人,到這個年盡歲關才死,累得大家不舒服。姻表伯又在外洋,
    今日寄了電信去,若就動身,倒還趕得及除夕到。若沒船,就不能見面了。
    (說著,介侯進來了)
介 侯:險些兒不能寄,揚州寶應電報局明兒早上,除官報,軍報之外,通止數了。須明
    年正月初四才開電盤,日本報是在大東公司寄的,我問他今日寄到了,倘明早就
    行,今年可否趕到,他們有知道的說四十八點鐘總可以趕到。若在長崎走,一夜
    天就可以到了。
    (只見伯琴出來,搖著頭道)
伯 琴:不與。
知 三:我知道不與的。
伯 琴:太太倒隨便,說外國本來通行這個規矩,只有我那一位岳太太不肯,說沒見人放
    在磁棺材裡。況且又沒縫,又不透氣,葬了不得地氣,子孫關害的。太太聽他說
    ,也不敢要了,怎麼計較呢?
介 侯:你們不是商量要用磁棺麼?
黽 士:是喲,顧太太不許。
介 侯:我剛才打報叫老世伯速給回電,我倒說一句問他可用磁棺?因我一個西洋朋友有
    那個磁棺,他九月裡回去了,寄在朋友那裡拍賣。放得久了,沒人用,所以問這
    一句,明早恐怕就有回電來呢!
伯 琴:(伯琴笑道)你說這個是不是意大利人叫密士低司麼?
介 侯:不知他那國人,名字真是這個。聽說前途受寄的一家,好似名地維什麼洋行。
介 侯:(又發怔了一回,說道)地維下邊一個字想不出了。
伯 琴:(伯琴笑道)可是地維德?
介 侯:(介侯笑道)一些不差,你怎麼曉得?
伯 琴:(伯琴笑道)才說的就是這個,已經到了我舖子裡了。
介 侯:更好。
    (只聽外邊和尚尼姑都來了,便在迎暉堂分班轉殮,唸經,誦往生咒接引呢。)
    (通德堂、養志堂的火點得通明,顧府上上下下的人忙了一夜。)
    (有睡的,有沒睡的,蘭生只管哭,也不能辦事。)
    (珩堅小姐倒極忙,外邊除介侯、仲蔚、黽士回去外,伯琴只得住在內書房鏡齊
    (。)
    (到了次日,伯琴因號事要緊,只得回去。)
    (介侯等也不得空,外邊通由胡順唐料理。)
    (日本果有回電,說今午坐火車到長崎,趕緊就回,殮用磁棺極好。)
    (順唐就差秦成到伯琴鋪裡找了十幾個人,把磁棺抬回,就有知己的親友陸續前
    (來探喪,就在迎暉堂當中停靈。)
    
    
119**時間: 地點:
    (這日外邊的事務倒還簡靜,裡邊珩姑娘就忙得很。)
    (一早起來,略略梳洗,先將執事派起來,在議事廳立了一個喪房。)
    (雲錦守靈,不肯辦事。)
    (許夫人敬他有義,也不強他,其餘均須辦事。)
    (珩堅特派月佩總管銀錢出入,駱管收發內外物件。)
    (百吉總管接引女客,春喜總管收禮回禮,開發車轎力錢。)
    (阿秀總管各處燈盞、燈油、蠟燭、煙紙,秋紅總管廚房,開發酒飯席面,湯家
    (媽總管打掃各處,孟大姐總管內茶房,孟大姐、朱大姐總管內廚房,王媽、夏
    (媽值日傳事,霞裳總巡各處,如有貪賴無弊不遵約束,即以家法從事,其餘均
    (在議事廳外間伺候差遣。)
    (外邊男僕均由胡順唐派,徐起總管收禮、回禮、開發車轎力錢,孟守總管收發
    (內外物件,顧壽總管各處燈盞油燭煙紙,顧喜總管酒席,解樊、解克總管茶房
    (,狄清狄威總管打掃,尚行、夏效總管買辦物件,米珠、莘桂總管廚房及發出
    (席面,松風專值內書房,水月專值外書房,新來的柳煙、梅雪值外賬房,周全
    (專值會客廳。)
    (養志堂派陰順、通德堂派羊昌值管。)
    (秦成總管內外巡察,衛傳、楊泰專候迎送通報,茹飛習成服轅莘勤專司車轎,
    (其餘小廝均在前廳聽候差遣。)
    (內外男女執事均須和衷共濟,一氣相通,不准推諉,把內外故示區別。)
    (喪帳房則設在通德堂西書房,即請知三、仲蔚、黽士三人,所有銀錢悉歸管理
    (。)
    (就是內喪房的總付總收亦歸賬房順唐,伯琴、獻之、介侯、周全陪客。)
    (分派已定,傳論僕婦小廝丫頭人等說道)
順 唐:上頭所派的執事,入殮同七七出殯之期,最為要緊,不可疏忽取咎。其餘日子,
    倘無要事,方可歇息,但須各自知照同事。上頭差喚及客人來往,如本人不在,
    須由同事代辦。如同事不允,本人擅自離開,致誤職守者,小則示罰,大者笞責
    。
    (於是大家兢兢業業操心起來,是日事務尚簡,惟外邊有十餘位男客。)
    (知三陪著講話,珩堅就來請知三進去商擬哀啟訃帖。)
知 三:(知三一個人那裡得空)明兒等黽士等來了再擬罷。
珩 堅:明兒那裡得空做這個,不如我來擬了,叫爺們再改罷!
    (於是就提起筆來寫道:
    (  哀啟者,先慈氣體充足,秉性幽嫻。)
    (自歸先君事先王,父德昌公,先祖母怡色柔聲,先意承志,朝夕必朝,寒暑不
    (輟。)
    (待妯娌和藹無爭,御下寬容,終身無疾。)
    (言遽色,性好施,與遇戚族中之貧乏者,轍周濟之。)
    (雖典釵鬻衣不少吝,自奉則又節儉。)
    (偶得甘旨,即奉堂上,或轉贈同輩。)
    (及不孝等已則淡泊自甘,至人皆厭棄,始以自食。)
    (當來歸,先君之日,黃巾逆燄,扇禍方張。)
    (先大父方從軍荊襄揚州,商引疲弊,時合家僑寓維揚。)
    (先叔祖,先叔祖妣及:先叔父母,均一室共爨。)
    (食指浩繁,中饋每慮不給。)
    (先慈見大勢中落,守此必不能成適。)
    (先大父陣亡,先祖母相繼故。)
    (先慈呼搶難名,淚盡繼之以血。)
    (先群亦因是得病,臥牀二年餘。)
    (先慈日侍湯藥,無須吏離,疾大漸。)
    (先慈■臂和藥以進,終不效,竟背不孝等而逝。)
    (先慈連膺大故,哀毀骨立,家亦分析,不孝方采芹香。)
    (承襲祖蔭,而屢試不售。)
    (時中西互市,洋商聲勢恢張,習此輒利市三倍。)
    (先慈曰:此成敗之機也。)
    (命不孝棄詩書,事籌算,不孝不忍遠離。)
    (先茲叱曰:吾年尚健,針指亦可以自奉。)
    (汝戀妻室,不思復先業耶?汝違言,吾不食,不孝乃行。)
    (臨行之日,先慈與不孝約,謂許汝五年別,不必與聞家事。)
    (有所蓄,可先結交樹根本。)
    (五年後,吾交卸矣。)
    (不孝謹受教,先習西國語言,赴香港,即至日本,籌策勞勞。)
    (至有今日,皆先慈愛護訓教之力也。)
    (不孝膝下久離,方在本籍,購屋一區,冀即罷買而歸以伸孺慕,竟於某年月日
    (起病,始僅寒熱,疑為內症,三日後,忽患腰痛,紅腫如桃,知變疽毒。)
    (先慈平日身體素堅,方冀趕緊延醫,可占勿藥,詎我生不佑降。)
    (此鞠凶百計求痊,參苓罔效,於本年十二月二個七日申刻,囑咐家事,料理從
    (容,竟棄不孝等而長逝,享年六十九歲。)
    (不孝親視含鹼,尊制成服。)
    (呼搶哀衷,曷有暨極。)
    (當此卒膺大故,殘喘苟延。)
    (瀝血下忱,不得不遍為哀告。)
    (語無倫次,伏乞垂鑒。)
    (棘人顧莊泣血稽題)
    (珩堅擬好了,月佩彔了出來,且自藏好。)
    (是日僅有十二位尼姑念血盆經,珩堅也乏了,要去睡一回子。)
    (就出議事廳東側門由廊下內茶房旁邊向北,穿過月佩房,到自己房裡。)
    (有兩個小丫頭跟著替珩堅展開了衾子,伏侍他睡下,把門簾下好,兩個丫頭在
    (外房坐著伺候。)
    (有張老媽子進來,到外房回事,小丫頭搖著手,叫他不要高聲,姑娘才睡呢。
    ()
珩 堅:外房誰說話?
小丫頭:(小丫頭埋怨道)通是你老娼婦,誰替你耽不是?
珩 堅:張媽子跑了進來,毫沒規矩。
輕 輕:(又輕輕的指著張媽子罵道)老東西,你自己回去。
珩 堅:跑來幹什麼?
    (張媽只得揭起了門簾,就立在簾外稟道)
張 媽:回姑娘候補道梁公館裡太太同謝湘君、林燕卿兩位姑娘說明日要求送殮。請姑娘
    示下,還是差人先去擋駕?還是讓他明天來?
珩 堅:(珩堅申斥道)這個事還要回我,我怎樣派你們的?放著百吉那裡不去回,我有
    幾千條心孔兒,通要管到你們茄兒瓜兒的事呢?
張 媽:(張媽子只得再回道)已經回過了百吉姑娘,百吉姑娘說裡頭還有分別,所以差
    奴才來回姑娘的。
珩 堅:(珩堅喝道)你倒是能幹的,說話也圓,心孔也巧,百吉那裡回了,你就奉他的
    命,不好回霞裳麼?沒才乾的東西!
    (唬得張媽子連忙退了出來,小丫頭指著笑道)
小丫頭:如何?這個釘子碰得好不好?你也自己不想想,這個嘴臉就好到姑娘那邊來回事
    。我告訴你,就是百吉姑娘親自來回,他這回子要睡,也不敢驚動他呢!
    (張媽子一聲兒不言語,逕去了,就把這話回了百吉。)
    (百吉與霞裳商量,霞裳)
霞 裳:我看這梁太太那裡須去擋了駕,那姓謝姓林的二位姑娘不必去擋駕,他們這裡常
    來的,太太又都認得,又是老太太在生時交接過的,他也不過盡一點心意兒。
小丫頭:(百吉道)我也這個想,就是這麼著罷。
    (於是喚傳事,外面就一疊連聲喚傳事,媽子喚了七八聲,不答應。)
    (一回有一個夏媽進來,霞裳看了一看)
霞 裳:你可有空,叫了就來?
看 了:(夏媽道)今日姑娘派了執事,我們兩個傳事的議定,從今日起間日輪當,今兒
    應該是王媽。
霞 裳:(霞裳冷笑道)原來你們自己定了這個萬國公例,一些兒不能通融的。倒是我傳
    差了,要等你一個,應該傳事在那裡方好傳事呢!
    (這時王媽也趔趄著腳,<走山><走山>的進來,立在夏媽旁邊。)
    (霞裳一眼看著,就鼻子裡哼了一哼道)
霞 裳:王媽,你在那裡呢?
看 了:(王媽跪下去叩頭道)傳事的因方才女兒來了,送他出去,在門口講了一回話,
    一時誤事並非規避。
霞 裳:夏媽說你們自己定了輪值日期,倒也罷了。你既要同你女兒說說話兒,應該照會
    一聲夏媽,如上頭傳喚,就去答應,方是和氣辦事的樣兒。就是夏媽見他不在這
    裡,也應該答應走來。大姑娘上半天吩咐你們的話,說內外男女執事,要和衷共
    濟,這句話你們記得不記得?
    (二人一聲兒不言語,一時丫頭僕婦大家都立在議事廳外邊,看這光景,無不肅
    (然。)
    (就是暗香、月佩、春喜,也正容肅貌的不敢作聲。)
小丫頭:(有一個小丫頭在外邊同眾人私議道)姊姊你看今朝霞姑娘這個狠心的勁勢兒,
    一朝權在手,真要做出來呢!我想他不過上等的人,雖然稱他姑娘,到底也是同
    我們一樣的。
    (這話卻被霞裳聽見了幾句,眼尖一看,卻是許夫人外房看門丫頭名叫鶻兒的,
    (霞裳且不發作,冷笑道)
許夫人:我知道你們有了年紀的人,倚老賣老,想霞裳也是一個丫頭,論起理來,還是同
    事,怕他什麼?況且這回子小姐不在這裡,我們這幾個人也不放在你們眼裡。你
    們要怎樣,便是怎樣!豈知這個辦的是老太太的要事,誰不當留心些,我既蒙太
    太姑娘看得起,命我幫辦幫辦,我就當從他的命,管管你們了。情願事務完,再
    來賠罪罷。
    (這時候外邊秋紅、阿珠、阿秀通曉得了,恐霞裳招怨,秋紅就私下叫人去稟許
    (夫人,請說一個情,做好做歹放了罷。)
許夫人:他們這些人的脾氣實在可惡,論理應該整頓整頓。不過他兩個人有了些年紀,恐
    怕受了辱。有別的念頭,不如得過且過罷。
    (於是就命風環出來說情,說太太說為老太太昇天的事,打了他恐老太太魂靈不
    (安,請恕了他下回罷。)
    (霞裳初意本來要將二人辦理的,今許夫人既差人說情,豈有不從之理,只得順
    (水推船)
只 得:本來要照姑娘的規矩給你們一個利害,警戒警戒。今太太的金面說情,所以便宜
    了你!
風 環:(風環向二人道)聽見麼?還不謝謝。
    (夏媽也只得跪下來謝了,風環)
風 環:起去罷,下回留心就是了。梁太太那裡去擋駕去!
    (二人便走出來叫人去辦,霞裳向風環冷笑道)
出 來:姊姊你不知道,妹妹也為老太太的千年要好,蒙太太姑娘派了我個總管,他們背
    地裡罵我,不服我的很多呢!我叫你再看一個人。
    (因吩咐傳鶻兒,鶻兒知東窗事發,只得進來立在那裡發怔,霞裳)
霞 裳:你方才說什麼?
    (鶻兒呆著,一句兒不答,霞裳冷笑道)
霞 裳:你看見我權在手裡,狠心勁勢,打死了多少人。怪道他們不服,連你這毛丫頭都
    不服起來!本來就將就過了,看你這小小年紀,倒會糞頭裡尋起竹扦來。不給你
    個利害,我卻負了姑娘的重托!
    (就命小丫頭去喚秦成,鶻兒慌了,立在那裡抖,風環)
風 環:你不用抖,你只管說。
    (鶻兒只有抖的分兒,問了半日,那裡有一句話,風環)
風 環:你今年幾歲了,是啞巴麼?
風 環:(鶻兒嚇昏了)是啞巴子,今年十三歲半了。
    (風環、月佩、百吉同旁邊的人聽了,大家笑起來,霞裳也笑了。)
風 環:(風環笑道)妹妹你看他小孩子,嚇得這個樣兒,怪可憐見的,也饒了他罷。
風 環:(就做了主,向鶻兒道)你下回敢不敢呢?
霞 裳:(鶻兒道)不敢了。
風 環:下回再犯,你仔細,謝謝姑娘去罷。
    (鶻兒就同拜觀音的樣子合了掌,揖了一揖,飛風的去了。)
    (風環就去回了許夫人。)
    (珩堅睡了一晌起來,小丫頭連忙進去揭開帳子。)
    (一個丫頭去捧了臉水來,請珩堅洗了臉,又捧上漱盂請漱了口,把水替他抿一
    (抿頭髮,一面倒了一杯茶來。)
    (珩堅喝了一口,就罷了。)
    (便出來,丫頭揭起門簾,一個先奔了出去說姑娘出來。)
    (值事丫頭就七手八腳的倒茶裝煙放在桌上,暗香、月佩、百吉等皆站起來。)
    (珩堅在正中榻上坐下,丫頭連忙在背後去垫好了小靠枕,恐嫌太空,又加上一
    (個野鴨絨白布小枕兒。)
    (珩堅隨意用茶,吃些點心。)
    (霞裳就把上項事回明了,珩堅)
珩 堅:便宜了他,要是我在這裡就不得免呢。
    
    
120**時間: 地點:
    (自此合府上下,皆畏珩堅明察嚴厲,就見了霞裳等人也服服帖帖的了。)
    (珩堅又問別事,眾人道)
珩 堅:有幾件小事兒,都沒要緊的。
    (珩堅又看了一回賬,也不言語。)
    (停了一回,說道)
珩 堅:老爺今夜不能回來,幸虧明日申刻入殮,應該趕得及。老爺雖說苫次,沒得常在
    孝幃的,須在上房騰出一間房子做房。
霞 裳:已吩咐打掃揩抹去了,牀也端端整整。
珩 堅:現今歲底,喜姑奶奶有家事的,不得空,須把雪貞姑娘接來照應照應。
月 佩:剛才差人去請過,他說要明早來呢,來了,今年不去子。他說要住在姑娘那裡,
    我想叫暗香姐姐同雲錦去睡,雪姑娘就睡在香姐姐牀上,我就同秋紅睡去。
珩 堅:不必,就在我房裡再排一榻罷,我們在一房好說說話。
    (月佩答應著安排去了。)
珩 堅:明日要成服了,這些白衣裳少不少?
月 佩:(月佩問暗香道)剛才數過幾件?
秋 紅:爺們的四十八件,太太、奶奶、姑娘們的一百十一件,男僕的八十九件,老媽子
    、小丫頭的也一百二十三件,功服、絲麻孝帶三百根,大約差不多了。
    (珩堅點點頭,便命登了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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