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一 至 第一一〇

101**時間: 地點:
    (這日是七月十二,是俄國定例避暑散議員的日期。)
    (有一個中國參贊姓崔號紫春的,請秋鶴、冶秋吃飯。)
    (紫春本與冶秋相識,隔日就下了請帖。)
    (到了這日午後,又差人來邀。)
    (請冶秋看這邀帖上,共請四人。)
    (上寫著:
    (  韓大老爺秋鶴)
    (波蘭路四十七號門牌亞利生客店)
    (吳大老爺冶秋)
    (同上)
    (劉大老爺緝堂)
    (中國領事署)
    (陸大老爺蔭田)
    (公家學堂翻譯處)
    (上面寫著『即日晚六點鐘寓館潔尊候教,下寫便章恕速,某載拜字樣』。)
    (吳冶秋就在單上寫了敬陪,又替秋鶴寫了。)
    (到了晚上,二人懷了請帖到車公館來,只見劉陸兩客已到。)
    (紫春已等了一回,迎了出來)
紫 春:二位何故來遲,再不來,打算又要來邀了。
冶 秋:(吳冶秋)秋鶴看了半個月的日本華字日報,弟已催了好幾回呢。
紫 春:(紫春笑道)秋兄經濟文章,弟已十年傾倒,不圖此處相會,可謂有緣。
秋 鶴:天壤羈人,穹愁絕俗。過蒙寵召,愧感交並。
    (就將請帖當面繳還了,一同進來,與緝堂蔭田次第相見畢,謙讓了一回,主人
    (就命排席。)
    (卻是中國滿漢燕席,秋鶴笑道)
秋 鶴:好好,我已將近一年沒得吃中國菜,路上無非饅頭番芋牛羊之類,嘴裡覺得討厭
    。
緝 堂:(緝堂笑道)弟也不甚喜歡西菜,所以請紫兄辦這個菜。
紫 春:(紫春笑道)弟知道二公要吃這菜,所以特請緝堂兄署中的廚司來試試手段,弟
    帶來的廚司不甚在行。
蔭 田:緝兄的飲食,講究極了。
緝 堂:(緝堂笑道)不過胡亂叫他們煮煮,那裡算得講究呢?
    (說著大家坐下,秋鶴首席,次冶秋,次緝堂,次蔭田,紫春坐了主位。)
    (酒行三巡,這杯箸菜蔬果然精緻,冶秋)
冶 秋:聞得欽差衙門裡有一位朋友的如夫人,是在上海寶樹衚衕謝家娶的,名叫二寶,
    他善於烹調,飲饌中最著名的。紫兄可曉得有這個人麼?
紫 春:(紫春笑道)你這麼講,要罰酒。
    (就斟了一巨觥來,秋鶴笑道)
秋 鶴:我們天涯知己,又不是道學先生,說說又何妨呢?這麼要罰酒,也只好悶飲了。
蔭 田:(蔭田笑道)你不知道這位謝夫人,就是緝翁先生的愛寵,這廚夫也是謝夫人教
    導的手法呢!
    (說得合席皆笑了,冶秋就立起身來拱手請罪道)
冶 秋:該死該死,恕弟不知,就罰這一杯罷。
紫 春:唐突西施,不罰何待。
秋 鶴:弟多言亦罰一杯。
    (就斟了一杯立起飲盡,緝堂笑道)
緝 堂:大家坐了,不要胡鬧,我們談談罷。
    (逐重新斟了一巡,秋鶴)
秋 鶴:這個酒倒極好,是中國帶來的麼?
緝 堂:帶來的,只二十壇,尚未吃過,這是欽差送我的。
冶 秋:我們在路上喝的本地酒,終覺不能配口。前在瓦爾沙佳喝的勃蘭提,倒還像中國
    的燒酒,但價值昂貴。
蔭 田:此地酒稅過重,有不能不貴之勢,那法國來的酒更貴呢?
冶 秋:我在烏魯木齊吃的一種醇酒,說也是果子做的,卻與此地酒不同,也還便宜。
緝 堂:二兄蹤跡幾遍天下,閱歷也算廣了。
紫 春:二位這樣好游,保舉也不要,做官也不要,可謂清高人品。
蔭 田:二位一路而來,所見形勢,想必熟貫胸中,可以請教麼?
冶 秋:弟的日記不很精細,秋鶴的精神好,到一處就畫出圖樣,節節注寫明白。
緝 堂:聞得五年前中國也有一個遊歷的人,到這裡游了一回,不像這林友香有始無終的
    ,現在他的日記尚未發刻,刻好了必有可觀。
秋 鶴:我也見過,可惜譯出來的字各人不同,回來總須改為一律方好。
蔭 田:俄國近年來防備的法兒也算周密,炮台也築的多。聞得裡海西南及德國交界各處
    都有炮台,現在新添霍日本鐵路告成,再要添設通至中國北邊的路,恐怕還要築
    炮台呢。
緝 堂:我恍忽聽見俄國的炮台未必盡靠得住,就是日報上頭登載的也有粉飾。二位既然
    到各處見過,究竟如何?
秋 鶴:俄國陸地居多,無論險峻平陽,非炮台不足以自固。所以現在西鄙波蘭有堅固的
    炮台四處,今番弟曾去看過一個台,在佛斯兜拉河的右岸,名叫諾符基雅格孚司
    克。一個台在活沙省,名活沙。一台在拔軋河。名勃蘭司得。一台名愛文果拉特
    ,在佛司兜拉河左岸。拔軋河的台最大,基勢蔓延如帶。以為波蘭門戶,因波蘭
    之北,就是普國的東首。波蘭之西,就是佛司兜拉河的西首。四台之外,又有小
    炮台,為犄角的勢兒。其來塞各勒山角,正是普魯士奧斯兩國到俄國來的要衝地
    方。正在波蘭的西南境,這地方也有炮台二三處。波蘭與多瑙河中央隔界的大炮
    台,叫佛爾納。多瑙河出海口子有地方名裡軋,亦叫理加,一座炮台就叫理加。
    稍進多瑙河內地,杜那勃克城外,一座炮台是新築的,實在雄壯。又弼司克地方
    一座炮台叫弼司克,下面平陽水草窪澤。炮台裡面的藥彈房,一半在地下,兵士
    的房間也在地下的。多瑙河南首泥門河一座炮台,亦甚險固。以上這些炮台,是
    專守多瑙河的。拔軋河與尼勃河相去甚近,當中兩座炮台。一名金盆,一名屋葛
    執考夫,俄國南境的炮台,舊式的多。到尼司脫河口,同平奪裡,各有炮台。再
    進去到抱白立司格及樊雅弗兩處,有中等炮台。黑海旁邊的炮台,阿呀,真是數
    不清楚了。
蔭 田:到底記得幾個麼?
秋 鶴:最大的一名得薩,一名納辣愛夫,一名司拔史脫巴,一名不立克。炮台盡作斜尖
    ,垂下之勢。又在克癡同尼葛裡及恰放三處,愛力沙與他根大克兩處,築小台各
    一座,以壯聲勢。黑海的東首各凱尖海旁邊,有極大的炮台,最大的在波底貳禮
    翁河口,又南首排多地方考格昔同恰司平後兩處,這四座炮台的堅固,實在要算
    第一。他的鐵甲厚二尺八寸,也是尖轉角,斜出如人字式。每邊取高處十八丈,
    低處十二丈。台角最少六十度,名而裡蛋式。又有一個是雙而裡蛋式子,狀如並
    排兩個人字。一個是三而裡蛋式子,狀如並排三個人字。裡面的炮,可以斜放。
    最好的新式炮台,在保耳鐵克海旁邊。瑞典國的對岸,名克盧姆司達脫台,所以
    保護京城的。又有地方一名飛巴克,一名佛力得立失姆,一名惹癡墩山海島,一
    名阿蘭得海島,一名阿勃,一名亨格得,一名頭那門得而裡伐,一名那伐,均有
    堅固的炮台。其中最新的式子如人字,兩邊掛下,名路奈脫式子,他的角皆作尖
    凸出的,形狀愈尖銳愈好。彈路準頭自六十度至一百二十度,所以敵人槍炮的彈
    子,放到台上,被這尖銳斜角所阻,必力小而墜。又有一種四邊三而裡蛋式,彈
    路準頭可阻一百八十度。最多的是五邊三而裡蛋式,可阻二百四十度,但是平放
    終沒得這些度數,不過避拋物線的界限而已。
緝 堂:我糊涂什麼是叫幾度呢?
秋 鶴:且慢。
    (俟作書的停一回筆,再說出來。)
    (第十六回 天倫快敘秋鶴還家 孽海愁深環姑削髮)
    
    
102**時間: 地點:
    (卻說緝堂要問彈路準頭度數,冶秋笑道)
冶 秋:兄作領事官,還不知道這個解說?
蔭 田:倒不要怪他,現今中國的大小官,大半是勢力上頭鑽謀來的,那裡有泰西人的學
    問?緝兄能講幾句西話,還算好呢。
    (說得緝堂笑了,秋鶴)
秋 鶴:彈子開出去,遠近不同,度數是一定的。
緝 堂:天文家有經度緯度,何以彈子也有度呢?到底是什麼做主呢?
秋 鶴:就是天文的度數,不過不論經緯,你可知道地球不是圓的麼?
緝 堂:地球圓說,是泰西人的法子。我們中國人向來不是這麼說法,就是宋朝朱夫子也
    說太陽繞地左旋,好似地是平而不動的,現今看起來這些講究竟不合。
秋 鶴:朱夫子本來不知道的,今泰西所講的彈准,就是地球的度數。全地分三百六十度
    ,半個球得一百八十度,我們在這個半球上就占一百八十度。我們立在這裡,以
    向上為界,譬如此地向上左首有九十度,到地球一半的邊界。右首也九十度,到
    地球一半的邊界。但是放彈子出去,無論向左向右,只能及九十度,到地球一半
    的邊界為止。一半是彈出去的力,一半是彈墜下之力。其墜下之力,借著槍炮送
    力,又斜墜了去可多一半地步。譬如此地的彈從一度到二十度地方,則中間十步
    地方,就是拋物線的界限,因彈力只能到十度。從十度到二十度,是彈子借槍炮
    之力墜下的斜力了,所以槍炮低昂的準頭,最遠四十五度,高到四十六度,同四
    十五度一樣,高四十七度,同四十四度一樣,四十八度,同四十三度一樣。將半
    地球的一半九十度算兩頭通達的路,各得四十五度。一半拋物線裡頭的界限,一
    半拋物線外邊的界限。你們不懂算學,我須畫出來你們看。
秋 鶴:(遂取了一張紙將鉛筆畫好了)你們去看罷。
    (眾人看他手不停揮,不多幾時,將這圖一撇一環的畫起來,好像撇蘭花似的。
    ()
緝 堂:(緝堂笑道)原來秋鶴先生倒工撇蘭的手法。
    (秋鶴聽了,反笑起來,冶秋笑道)
冶 秋:這是算學中打樣繪圖之法,本來要用界尺器具及鉛筆墨夾等物,現在不過草草畫
    一圖形,不算得打樣呢。
    (眾人見秋鶴畫了三個圖,又在每條線下各各注了某度某度的小字,又用一紙橫
    (寫一二三四字樣,寫了一層,又畫一畫。)
    (又寫一層,須臾寫畢。)
    (眾人看時,尚不能明白。)
    (秋鶴又演說一回,方才領悟大略。)
    (無數拋物線路雖大小各異,而頂心之距,恒為通逕四分之一,是以皆成為同式
    (之線。)
緝 堂:(緝堂笑道)原來這個緣故,你能算出彈之遠近,可知克虜伯炮能擊多少路。
秋 鶴:又來了,炮有大小,其上有表。須曉得這炮本來幾度,擊遠若干,再加幾度,或
    再減幾度,擊遠若干,方可算出。
蔭 田:(蔭田笑道)這麼著我來考你一考。譬如一個炮已試得炮軸昂起十度,這彈子出
    去能及一百丈的,這回子把這炮軸再加五度,共昂起十五度,你可算得彈及若干
    遠?
秋 鶴:這有何難?
    (就把鉛筆在紙上一畫一畫的算起來,眾人看他寫的是:一○二○二四三。)
    (次層寫○○一,又次層寫五,圖列於上。)
紫 春:究竟若干呢?
秋 鶴:已得了,這法容易之至,照蔭田所說法倍十度,得二十度,其正弦三四二零二零
    一萬一率。一百丈為二率,倍十五度得三十度,其正弦五零零零零零零為三率,
    求得四率。共得一百四十六丈二尺弱即是十度,再加五度,所算的遠近之准。
緝 堂:(緝堂笑道)佩服佩服。
冶 秋:(冶秋笑道)緝兄的算法比秋鶴更精,秋鶴算學還在緝兄的算中呢。
蔭 田:這是怎講?
冶 秋:(冶秋笑道)紫兄本來是請我們喝酒的,這回子緝兄要替他省些酒,所以想出這
    難題目來考我們,等吾我們少飲,回來他還向紫春要酒呢!
    (說得眾人笑了,紫春笑道)
紫 春:正是,不要談這些經濟了,我們喝酒要緊。
    (冶秋就命人取了大杯來,秋鶴笑道)
秋 鶴:你不要慷他人之慨,這裡中國酒是不易得的,你這回子取大杯,不曉得紫兄暗暗
    裡的心痛呢!
    (眾人又笑了一陣,就大家喝起大杯來。)
    (紫春酒量本淺,這回倒不能不陪了。)
    (飲了一回,秋鶴就要行令,緝堂)
緝 堂:就怕紫春不能喝。
紫 春:你們各用大杯,我只用小杯。
蔭 田:這是斷不能的。
紫 春:何苦要我喝醉呢?回來不能送客倒是笑話,這麼著,你們一杯我就半杯。
冶 秋:(冶秋笑道)紫春吃了虧了。
紫 春:我寧可少喝,倒不吃虧。
冶 秋:不是這等說。
紫 春:怎講?
冶 秋:(冶秋笑道)你不見火車輪船的價目麼?大人照例,小兒減半。
紫 春:(眾人笑道)主人做了小兒了。
秋 鶴:你們莫爭,紫兄也不必減,你竟喝半杯,我也替你喝半杯。
緝 堂:這還公允,就請宣令罷。
    (秋鶴就飲了一大杯,再斟了三大杯)
秋 鶴:我這令叫字體四柱冊子令,說得好,自己不飲,各人分飲三大杯;不好,說的人
    自己飲三大杯。
紫 春:妙極,我說得出就可以不飲了。秋鶴兄請說罷,什麼是字體四柱冊呢?
秋 鶴:我這令杯已經乾了,我這回說了出來,到收令再飲令杯了。
紫 春:(眾人道)這個自然。
秋 鶴:我說是一個佶字。
冶 秋:佶字怎麼講呢?
秋 鶴:你不要忙,我來說。佶字,舊管是個吉字,新收一個人字,開除了一個口字,實
    在是個仕字。
冶 秋:(眾人道)好,當賀!
    (就把三杯分飲了,次是冶秋)
冶 秋:我說湘字,舊管是個相字,新收一個水字,開除了目字,實在是個沐字。
    (眾人道好,也飲了。)
    (該是緝堂,緝堂)
緝 堂:我說這字不好聽。
冶 秋:(眾人道)你只管說。
緝 堂:(緝堂便笑道)是一個糞字。糞字,舊管是番字,新收一個共字,開除了米字,
    實在是個異字。
冶 秋:(眾人笑道)大不雅,該罰!
緝 堂:我本來說明白的不好聽,難道不通麼?
冶 秋:不要爭,緝堂替紫春喝一杯罷,可以再存半杯。
緝 堂:(眾人道)便宜了他了。
    (緝堂只得喝了一杯,該是蔭田了,蔭田)
蔭 田:鍬字,舊管是個秋字,新收了一個金字,開除了火字,實在是個鑠字。
    (眾人道好,各賀了。)
紫 春:應該是我了,就說一個謝字,舊管是個射字,新收了一個言字,開除了身字,實
    在是個討字。
蔭 田:(眾人道)好極,自然得很呢。
    (大家又賀了,秋鶴)
秋 鶴:已輪到我了,我來收令罷,時候也不早了。我說一個案字,舊管是安字,新收了
    木字,開除了女字,實在是個宋字。
    (說畢自飲一杯,眾人也賀了一杯,就傳飯吃了。)
    (又喝了一回子茶,方才散去。)
    (次日冶秋一早獨自出去,午後回來,手裡拿著一張日本華字報,說道)
冶 秋:秋鶴哥你看,這新聞上有蕭雲的信,上邊這個隱號是你的,他無從寄信,所以登
    在上頭,就是你畹香這件事務。
    (秋鶴因冶秋出去,正在悶悶,看了一回書,撲在牀上,聽了這句話,連忙起來
    ()
秋 鶴:在那裡?你給我看!
    (冶秋就將這報交與秋鶴,秋鶴看見是五月初二的,尋了一回,方才看見,上寫
    (著:
    (  酒■如見。)
    (前奉手畢,托訊彼美芳蹤,當即托訪事人遍為物色,而花天塵海,香玉深藏。
    ()
    (旋據邗江來信,謂此卿出門後,有人見其病倒京中,奄奄不起,迄今已久,無
    (處根尋。)
    (或謂尚在人間,或謂已生天上,紅妝奪志,青塚銷魂,事在可疑。)
    (請君自愛,府上望切,何日歸來。)
    (此覆,蕭雲頓啟。)
    (秋鶴見了這書,禁不住淚珠兒簌簌的墮下。)
    (自念平生傲骨,青眼難逢。)
    (王杰樓登相,如壁立須,眉七尺,既不能保環姑於前,又不能保畹香於後。)
    (王郎天壤,屺岵興悲。)
    (回首將來,終無了局。)
    (這麼一想,就不覺嗚嗚的哭起來。)
    (冶秋也陪了幾點英雄淚。)
    (停了一回,又勸了一回,說道)
冶 秋:莫傷心!我想畹香這人是有主意的,總不至到這個樣兒。我們且回去,到了中國
    再作計較罷!
秋 鶴:老弟不曉得這個人,是我秋鶴的知己。我已費了許多辛苦,要成全他夫婦同心,
    盼望他終身歡樂。誰料彩雲易散,中道分離。回首人天,心灰已死。我當時在揚
    州的時候,看他這般病景,本來要替他安排位置,使其母女舒舒服服的過度,乃
    空囊洗阮,軍務相催,就也輕易一走。豈知留書這一朝,就是與他生離死別之時
    呢!
    (說著又哭起來了。)
冶 秋:信上蕭雲並無說定這句話,你倒算他是信史了。倘然他好好的在那裡,你也應該
    替他忌諱忌諱。況且你看這新聞紙上日國與高國已經失和,中國調兵前去,被他
    連敗了數陣,日國的兵渡過鴨綠江來,我中國軍務,恐怕這些貪生怕死的人靠不
    住。你我雖不能替君國分憂,也當念念家事。世伯太夫人在堂,尊嫂是個女流,
    他們得了這爭戰的信,不知憂得什麼似的。你一味好游,也覺偏見,倒不如且回
    去罷。
秋 鶴:(秋鶴歎氣道)罔極如天,深情似海。處此境界,均付輕塵。叫我如何呢?你前
    年教我舞劍的法兒,久已拋荒了,你今來看我舞一回,是不是?有破綻,你就教
    我。
冶 秋:你且舞我看!
    (秋鶴就在牀頭抽出一口寶劍,在庭心裡舞起來。)
    (口中歌云:
    (  中郎不作鐘期死,肉怪屍妖皆餘子。)
    (雄心鬱勃起長吟,夜舞龍泉三尺紫。)
    (三尺紫化長虹,俠骨凝霜渾太空。)
    (手回天地日月倒,自填恨海成鴻■。)
    (鴻■再奠機心掃,花久春長人不老。)
    (大千盡住有情天,不解相思不煩惱。)
    (豐城寶氣騰乾將,枉把真心換冷腸。)
    (引起歸心三萬里,夢中飛過太平洋。)
    (舞畢,但聽拍達一聲,把廊下這柱斲斷了一半,險些兒把柱上的燈墮下來,幸
    (虧店家未曾知道。)
    (重把寶劍藏好,冶秋笑道)
冶 秋:你這舞法,總嫌太粗,我來舞你看!大凡舞劍之道,總要息心靜氣,方能神化。
    (遂取了自己雌雄雙劍出來,脫了外衣,在庭中整了一整格局步位,然後縱縱橫
    (橫的舞。)
    (果然一道寒光,懾人毛發。)
    (舞到後來,但見兩道白光線,射向半空,划然一聲,兩劍好似飛的樣子,插入
    (鞘中。)
    (冶秋身體整立微笑,秋鶴拍掌道)
秋 鶴:真好劍法!
    (冶秋走進來,重新穿了衣服)
冶 秋:你不曾見我碧霄的舞劍呢!
秋 鶴:他的劍到底怎樣?是誰教的?
冶 秋:據他說是一個日本異人傳授的,也不知師父的姓名,他也不肯說。他真是劍仙的
    樣子!
秋 鶴:回去我們須去訪訪他,給他一個受業門生帖子。
冶 秋:我前年曾去訪過他的,據旁人說已經不在天津了,問不出到那裡去的。他本來是
    紅線青奴一輩,遊戲人間,這時候恐怕絕跡人間也未可知,回來且去問問,再作
    計較。
    (說著已經傍晚,二人又出去游了一回,回來已是上燈時候。)
    (秋鶴又傷感了一回,到次日就病起來。)
    (冶秋因日本這件事,要去從戎,被秋鶴這病累住了,終日在寓中照應。)
    (到八月中旬秋鶴的病漸漸好起來。)
    (九月初二日,冶秋方同秋鶴束裝回中華來。)
    (到得南洋,冶秋到新加坡登岸去尋南洋的華友,籌餉招兵。)
秋 鶴:(秋鶴勸道)這時候黨人當道,我輩雖欲效忠,恐官長仍多掣肘,不如不去的好
    。
冶 秋:(冶秋那裡肯聽)天下人,通學了你,將置君國於何地呢?
秋 鶴:你必定要去,我有中國進兵到日本的地圖一張在此,送了你罷。
    (冶秋大喜,秋鶴就取出來交給冶秋,只見圖上果然地理險要,節節詳明,連一
    (屋一門一樹一石一澗一橋都記在上邊,其中國到日本的水陸各道,亦都注出。
    ()
    (上寫著:
    (  日本地域在亞洲之東,緯線自赤道北三十二度起至四十五度餘止。)
    (經線自中國京東十四度起,至二十七度止。)
    (縱約三千八百里,東西廣狹相等。)
    (分為八道,曰東海,曰西海,曰南海,曰北海,曰東山,曰北陸,曰山陽,曰
    (山陰,凡八十二部,七百十七縣,舊都西京,今在東海道為東京。)
    (中國與日本相通水程有二,一自上海歷長崎、神戶逕達橫濱,一自廣州、香港
    (逕達橫濱。)
    (自長崎至神戶者,必逕瀨戶內海。)
    (一路島嶼甚多,船不易行。)
    (且各島嶼樹木叢雜,可以潛設暫炮台,以藏伏兵節節牽制。)
    (倘誤入下關口峽,彼來絕我後路,則我兵為死地矣。)
    (進兵時此路切須謹慎,從香港到橫濱的正道,一水無阻,可以直攻浦賀,進逼
    (品川。)
    (東京橫濱,皆不安矣。)
    (若用間道,則西攻下關,牽掣其兵不能兼顧。)
    (如其東西出沒,變化無方,則不從長崎北溯下關,而自朝鮮釜山南下。)
    (先據對馬一岐兩處之險,即由中道進兵。)
    (若不從下關西起神戶,可自南洋逕進加太等海峽,或據淡路以逼之,彼亦未易
    (抵拒。)
    (自長崎南繞,北奪佐賀關搗攻下關之腹,此亦善策,或自琿春圖們江出師潛渡
    (青森,據箱館,此又一道也,由箱館南下會於橫濱,此又一道也。)
    (或兵船抵新瀉,陸行四百七十里,繞東京之背。)
    (或擾山陰道沿海,西赴長門,會於下關,或自福建、台灣進兵,先據鹿兒島,
    (即以攻東京。)
    (或由鹿兒島西進,直抵長崎,皆善策也。)
    (大抵日本要害,東首近東京者為橫濱。)
    (橫濱要害,當海灣之口者,為浦賀。)
    (中權要害,近西京者大坂為神戶。)
    (而明石峽為其西戶,加太由良鳴門三峽為南戶,皆大坂神戶衝要。)
    (其要害之瀕西者,為長崎。)
    (當江浙之衝,形如立鳥尾處皆是峽隘,礁石甚多。)
    (瀕南者為鹿兒島,當閩粵之衝,然長崎屏列之島,而山川港為鹿兒島灣口。)
    (二處亦是用兵要地,下關乃南北東西總要。)
    (我若占之,則彼之兵路餉道,在在牽制,四處皆隔閡矣。)
    (故該處為通國最要之區平戶,北接二島,南接五島,海道甚狹,為長崎至下關
    (中路要區。)
    (箱館為北海道門戶,扼之亦可奪氣。)
    (總之圖中所載須詳細揣摩,熟通變化,不可以死力爭也。)
    (冶秋看了大喜,當時就把行李起岸,秋鶴送到岸邊)
秋 鶴:弟此番已是倦游,就要回到家中,不再遠出了。你去須見機而作能夠獨當一面最
    好,切不可受人的節制。現今日本學習洋人的法子,實心整頓,比中國可強數倍
    ,不可以輕敵的。況且他不過與高麗為難,我們只好同他合保高麗,立一個私約
    ,保全亞洲的大局。若必要同他失和,勝敗也不定呢。
冶 秋:弟自有道理,雖說是籌餉練兵,也看大勢,可做便做,不可做也就罷了,但是你
    蕭雲那裡也須寄個信兒,你回去後,若到上海,就打聽我的地方,給一個信來。
    我聞得喬介候現在上海喬家浜,我們將來的事,就在他處,或黽士那裡接頭罷。
秋 鶴:也好,但是我回去打諒並不在上海,耽擱一逕要回家了。大約到了家,上海是必
    要來的,你恐怕未必到日本了。萬一遇著子虛、士負、蕭雲替我候候。
冶 秋:前月日報上,已經說中國人官場的早已回去了,未必再住日本,子虛伯恐怕也回
    去了。倘你見了,也同我候候罷。
    (說著,只見僱的馬車已到,就把行李搬上。)
    (秋鶴拱了拱手,殊覺別恨重重,噙著淚說道)
秋 鶴:你去罷,後會有期,前途保重!
    (冶秋也拱了一拱手,也不說什麼,就登車去了。)
    (秋鶴回到船中,獨坐思想,覺得人生天地間,聚散無常。)
    (既然要別,倒不如不相見的好。)
又 想:既然怕散,到不如不相識的好。譬如惜花的人看這花開放,果然好;若見他謝了
    ,就有一種口不能言,無穹感慨的意思,倒不如不開的好。但是花的開謝,人的
    去來,我總不能做主,只得由他。須要我不曉得什麼是開謝,什麼是聚散。雖然
    看見了,也同看不見的一樣,就與我不相干了。莊子說得好:無以好惡內傷於身
    ,我今回去要改一改從前的局面。少交幾個朋友,便免了多少煩惱。若要黜明墮
    聰,這是萬萬做不到的。
    (這時船已開行,尚無風浪。)
    (船中有人帶得《花月痕》一部,秋鶴就向他借來看,到下半夜,通看完了)
秋 鶴:這部書倒做得有趣,不過韋傅的收場太苦些,但我秋鶴這般的遭際,也就是癡珠
    的樣兒。有環姑之多情,而不能藏之金屋;有畹香之知己,而不能保其始終;有
    喬公之愛才,而不能久入青眼。到而今親老家貧,孤身羈旅。妻兒望遠,後顧茫
    茫。雖行李中尚有幾百兩旅費,也是用得完的。到了家中,又不能閉戶著書,必
    當就近得了一件事情方好敷衍。當時喬公要保我,悔不從了他。功名雖了無所用
    ,但是至今尚是一領青衿,未能發跡,這便作何了局呢?
秋 鶴:(想到此處,又不覺憂慮起來,歎道)天嚇,你生了我這一個人,不先替我安排
    一個境遇,何勿把我生到下賤末流中做了負販,勞勞筋力,倒是不識不知,也可
    以過日子的。
    (秋鶴這麼一想,一夜何曾睡著,到天亮身體倦極,反睡去了。)
    
    
103**時間: 地點:
    (自此秋鶴在船,反反覆復看這部《花月痕》,有時出出淚,有時歎歎氣,到了
    (十月初九,方到吳淞。)
    (還了書,恰有同鄉的船在那裡,就趁了他的船,並不耽擱,逕回去了。)
    (到了家中,合家相見,悲喜交集。)
    (原來秋鶴的父親已經五十五歲了,母親錢太夫人極賢惠。)
    (因秋鶴時常出門,憂得兩眼欲瞽。)
    (秋鶴的房下談夫人,是商戶人家出身,不習世故,人是極忠厚的。)
    (雖萬分委曲,亦不肯作聲,不過哭泣而已。)
    (幸膝下有兩個小姐,大的已十五歲了。)
    (兩個公子,長的名叫繼春。)
    (次名承元,方六歲耳。)
    (朝夕承歡,聊慰重堂寂寞。)
    (今見父親回來,大家破涕為笑。)
太夫人:(錢太夫人)我兒,你出了門,父親身弱多病,你的信又不勤,這樣荒冷地方,
    你去頑做什麼?幸虧你兄弟常常回來,但他一個人也不能料理周妥。你媳婦又棉
    花人似的,不能當家。你弟媳年紀小,嬉嬉哈哈,這幾個孫了孫女兒,穿的,吃
    的,用的,頑的,女的要學針線,男的要讀書,一件事兒想不到,人家就說不好
    。繡花針兒說似棒槌粗的,我五十多歲的人,實在累得受不了的。你今兒回來很
    好,你就叫你的媳婦同弟媳婦兒分管了家事罷。
秋 鶴:(秋鶴歎口氣道)總為家貧,以至如此。前幾年我本打諒要收一個人替母親分分
    憂的,豈知這個人又去了。母親要叫媳婦當家,這是極順的事。但是這媳婦不比
    別人,這個性情兒,才料兒,是大家知道的,但一味的肯作事吃苦儉省,通不管
    外邊的世故。倘然鬧出饑荒來,人家不怪媳婦,還是歸到你老人家身上。看不過
    幫襯幫襯,反到小題大做了。
太夫人:(錢太夫人歎氣道)叫我怎樣呢?
秋 鶴:依兒子看起來,不如叫他兩人學習,試試一個月,輪流幫著母親辦事。有不到的
    去處,母親去提調他一聲,學上一年來,就熟悉了。
    (說著秋鶴的族弟號映亭,又有遠族的叔了鏡齋乾佐等來見,是同秋鶴的父親一
    (同來的。)
    (秋鶴出去見了,就在書房中小酌,彼此談心,直到月上花梢。)
    (吃了晚飯,各人方去。)
    (秋鶴再進來同父母說論家常,又講講外邊的景致。)
    (兩位老人倒也愛聽,一家的人都聽住了,到底錢太夫人體諒說道)
太夫人:你方回來,路上辛苦,早些回房去歇歇罷。大小姐本來同二小姐睡在你的房裡,
    今朝搬到我房裡來睡,繼春是同我一牀睡的,今夜老子回來,不知怎樣。
秋 鶴:(因笑問繼春道)你老子買回來多少好頑意兒,你同誰睡?
太夫人:(繼春笑道)我同爹爹睡。
秋 鶴:(承元道)我也要同爹爹睡。
太夫人:(談夫人笑道)好好,你們都同老子睡罷,等我也清淨一夜,省得半夜裡起來伺
    候你小爺。
    (於是各歸房安歇。)
    (秋鶴又問問兩人讀的書,夫婦又談了一回心,歎氣一回,歡喜一回,方自睡去
    (。)
    (次日秋鶴方才起身,親友等已來相約了,自此秋鶴在家,適性怡神,安閒無事
    (。)
    (所有家務,整理一清,到也自在。)
    (安安逸逸過了年,直到乙未二月初八,方赴申江。)
    (姑且不題。)
    (而今再把環姑的縱跡述寫一番。)
    (環姑係海門人,本姓金,為湯愛林養女,初名湯翠娥。)
    (到了惠山,改姓金,名環,字翠梧,環姑其小名也熟人知道,大家叫他環姑,
    (翠梧的名字到埋滅了。)
    (本同舒友梅相識,因題他的地方名惜餘春館。)
    (自識秋鶴後,真正知己到十二分,也不許秋鶴揮霍。)
    (豈知被袁姓娶去,大婦又妒,竟逐出來。)
    (其夫私送六百金,大婦只給了一付竹箱、鋪蓋。)
    (環姑一個女人,又是人地生疏,意欲圖一個自盡,自思要死何不早死。)
    (昔年韓生要我的時候,我若拼得一死,與那老淫婦淘一場的氣,或者到也可以
    (跟了姓韓的了。)
    
    
104**時間: 地點:
    (當時想不到這個算計,今兒弄到山窮水盡,就是一死,也是輕於鴻毛。)
    (況我這一嫁之後,秋鶴已是死心塌地,未必再想重逢。)
    (死了叫誰知道我這苦呢?若回到江南尋他,他又是行蹤無定的,就是遇著,要
    (想覆水之收,也難啟齒。)
    (更且這裡到江南須渡黃河,從河南徐州界一路南下,迢迢數千里。)
    (一個弱女子,怎好走呢?若是真個作了尼姑,在這裡出家懺懺今生罪孽,倒也
    (甚好。)
    (但不曉得這裡有什麼尼庵,就是知道了,無人引進,也不肯收留的。)
    (罷了,我當初來時,曾住在賣花婆餘康氏家裡的,如今且去尋他,再作計較。
    ()
    (主意已定,獨自問到賣花婆家中來。)
    (行李叫一個鄰家的小廝拿了。)
    (那賣花婆康氏,是一個寡婦。)
    (祖上本是好的,如今都已消敗。)
    (只剩六七間破屋,已經典去了,也無子息。)
    (有一個女兒,叫玉成,嫁在城外囤裡勞姓,是在驛棧上當差夫走信的。)
    (環姑到了康氏家中,叩了門,康氏開出來,一見)
環 姑:阿呀,姑娘為什麼這般狼狽?今日來這裡,你大娘娘曉得的麼?
環 姑:(環姑雙淚俱下道)一言難盡。
    (就命小廝把行李放好,給了幾個酒錢,小廝也就去了。)
    (環姑方同康氏進來,原來玉成小姐亦在母家,大家見了,康氏)
康 氏:你今日到來,真正出於意外,為何如此打扮?你的面龐兒也瘦得極了。
    (環姑淚眼盈盈的,就把以前的苦楚備細告訴一遍,玉成也替他酸鼻,康氏歎道
    ()
康 氏:當日大娘娘搬你去,我就知道沒有好結局。我因這個妒婦恨我借給你房子住,說
    是我引誘他的男人做這個勾當,要同我算賬,我就不敢來望姑娘。現在有什麼主
    意呢?
環 姑:我本不難一死,但是徒死無益。欲回江南,又無同伴。細想不如真個做了尼姑罷
    。本來我前在惠山住在尼姑庵裡的,不過我現在這個地方,不認得姑子,又不知
    道什麼尼庵。媽媽是本地人,必知道的,要求想個法兒。倘有熟識的,煩媽媽引
    薦,我就吃他一碗薄粥,懺悔懺悔來世,我就死而無怨的了。
    (說著又哭了,康氏)
康 氏:姑娘年紀尚輕,若肯俯就一些,誰不歡喜姑娘這個人。將來倘一夫一婦成了家,
    有了一男一女,那就出頭了。
環 姑:(環姑歎氣道)媽媽,你再要說這句話兒,俗語說的好: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
    來時各自飛。我這個上頭已看透了。若是夫妻好的,自然是生生死死的知己;夫
    妻不好的,就是歡喜冤家。女人家討俗人眼裡的歡喜,不過是一個色字。過了二
    十以外,就漸漸的色衰愛弛。有才有德,終不及色的好,其餘須要真正是黽勉同
    心。你想天下能有幾個同心呢?就是我到袁家,也不想意外的好處,不過我自己
    盡我做妾的道理。無論苦也罷,甘也罷,只要安安逸逸混過了一世,即使釵荊裙
    布,也心快的。豈知今日到這個田地,而今再教我去別尋門路,也未必有什麼好
    處。況且知人知面不能知心,我別的好處再不想了。
康 氏:姑娘莫慌,老身現在同你留心,若信不過的總不替你多言。
環 姑:(環姑哭道)這是不勞費心,我但望媽媽替我設法設法有什麼尼姑庵薦我進去,
    同他掃地焚香,修修罪過。倘有機會,我還要回南祭祭我爹媽的墳墓呢!
玉 成:做姑子是最苦惱的營生,妹妹年紀尚輕,快丟起這念頭。
康 氏:是嗎!這是人生的末路,你看人家修道做姑子不少,到底看見誰升了天呢?神道
    仙佛的說頭,本是不可深信的,還不如尋一個小官人,同他過日子的好。
環 姑:(環姑泣道)果然我要出家,你二位到底有什麼法兒呢?
康 氏:這裡實在少得很。
玉 成:我們鄉下倒有一個白衣庵,庵裡頭一個四十幾歲的老尼姑,一個中年的不過二十
    餘歲,一個小的不過十二三歲,尚未落髮。外邊一個老佛婆,據說也是江南人,
    這是我們村上的家庵。每年要來化錢化米,也有人請他念唸經。庵中又有十畝香
    火,田倒也可以自種,自吃了。
    (環姑仔細一想,此路不走,再無別計。)
康 氏:(又恐他們攔阻)且到明兒再講罷。
    (康氏當他是回心轉意,便笑道)
康 氏:好好,你且住在這裡,夜裡自己斟酌斟酌罷,想准了明兒同我說。
    (於是就留他住下,談談別的話,到了深夜,環姑密密的取了剪子,把自己的頭
    (髮通絞掉了,就私自藏好。)
    (到了次早,先自起身,及玉成起來,走出房門時,那環姑已哭得淚人兒一般。
    ()
    (見了玉成,就便跪下道)
見 了:姐姐要救我一救,成全我落難的人罷。妹妹的心,已經決定了。
    (玉成見了這個樣兒,驚道)
玉 成:妹妹做什麼?把發都絞完了。
    (康氏也跟了出來,不勝詫異道)
康 氏:小孩子何故這般呢?
環 姑:(環姑哭道)媽媽總要救濟救濟。
康 氏:起來,坐了再說。
    (於是大家坐了,玉成)
玉 成:妹妹既這麼著,也無可奈何了,我就回去同你說去。
康 氏:(康氏歎氣道)咳,罷了,好一位姑娘,走到這條死路上。你回來不要懊悔呢!
環 姑:不悔的。
康 氏:不悔就罷。
環 姑:(因向玉成道)你今兒就同他一路回鄉,在你家裡住下,明兒去說說看。
玉 成:說是倒容易,恐怕初進庵中,要幾兩香金。這便怎麼處?
環 姑:我有,在這裡。就交給姐姐,請同妹子去辦罷。
    (說著,就到裡頭將竹箱開了鎖,取出兩錠,仍舊鎖好。)
出 來:(出來交給玉成道)姐姐這兩隻錠,有二十多兩,就請姐姐同媽媽買果子吃罷。
    (康氏、玉成)
玉 成:阿呀,你是落難的人,我那裡要你的錢?這兩錠太多,你收回一錠罷。
環 姑:收了罷,我還有呢。
    (玉成一定只收一錠,環姑)
環 姑:我現在要打諒買一隻皮箱,一隻小書箱,買些文房四寶,就請媽媽同我辦了罷。
康 氏:這也使得,我們吃了早飯同你去買,我是不知道的。
    (於是到廚下收拾了早飯吃好,就同環姑到街坊上買了四兩多銀子的東西。)
    (其餘銀子,環姑執意不收,只得與女兒分了。)
    (回到家中,裝好行李,僱了車一逕出城,到囤裡來。)
    (鄉下房屋雖是不多,倒還清潔,玉成的丈夫勞二官,正在家中。)
    (玉成同他說了,勞二著實奉承)
勞 二:姑娘是岳家的老房客,我們同姑娘介紹說說,是成人之美,何必再要賞給我們銀
    子呢?你今兒且過了一夜,明兒我叫房下同姑娘去說,必定成功的。
環 姑:如此多承見愛,感謝不盡。
    (勞二就去買辦東西,環姑)
環 姑:我要做姑子,不能吃葷了。
玉 成:妹妹,愚姐有一句話兒,當姑子雖當吃素,然尚未定准幾時進庵,今晚就算替妹
    妹封齊罷。可憐人生一世,今後是黃米淡飯,永不吃葷,只此一遭的了。
    (說著,眼圈兒紅起來,環姑也覺傷心,就依了他。)
    (夜間果然是肴饌豐盛,皆是勞二自己煮的。)
    (環姑喝了幾杯酒,面上微醺,玉成是不能喝酒的,只喝了半杯,再三的向環姑
    (勸酌,直到二鼓,方才撤去。)
    (勞二往來蹀躞,收了碗碟,又送上茶來。)
    (玉成隨他去忙,並不去幫幫。)
    (只坐著拿了一枝銀簪剔牙喝茶,與環姑說話兒,環姑看這光景,大為感傷。)
    (因想鄉間夫婦,家非小康,乃如此自在。)
    (男人並不求全責備,裝出男人的樣兒。)
    (看他夫婦間泄泄融融,自然是極好的了。)
    (我環姑所遇的人都不能體貼人的,我反苦到這般景兒,這個天道真是夢呢,遂
    (不覺又下起淚來。)
    (玉成解勸了一番,就一同進房。)
    (又坐談一回,方一同安歇。)
    (勞二則另住外邊,一宵不題。)
    (次日玉成一早起身,到白衣庵,晚上回來,環姑接著問道)
環 姑:姐姐勞動了,所說如何?
玉 成:(玉成笑道)幸不辱命,老姑子到人家寫疏去了,我等到午後,方才回來,將妹
    妹的情節,備細告訴了他。庵裡的規矩要在神佛前各處齋獻齋獻,我就將妹妹的
    一錠給了他。他也沒得說話,但說妹妹是綺羅隊裡出來的,恐怕不慣清苦。我說
    他情願的,況將來還須回南呢!姑子說既然他定了主意,後日是浴佛日,就請他
    進庵罷。但是不習經懺,恐怕要進來學習學習,就是不到施主人家去唸經。這庵
    裡是有施主來定經的,功課卻最要緊。我說這到放心,他是書寫精通呢!老姑子
    聽姑娘學問也好,就歡喜。我見事已允洽,便也回來。妹妹請再住一天罷。
    (環姑自是安慰,但剪去的頭髮,總是不齊,只得紮了一方黑手巾。)
    (到了初八,玉成就命勞二先把行李挑去,二人吃了午飯,同環姑到白衣庵來。
    ()
    (只見善男信女,擠滿室中。)
    (也有燒香拜佛的,也有托故遊玩的。)
    (環姑見了老姑子,先去各處拜了佛,然後來行了師徒禮,再與小姑子行了禮。
    ()
    (佛婆也來磕了頭,當時就告明施主,將環姑落了發,改法名蓮因。)
    
    
105**時間: 地點:
    (自此環姑又稱蓮因了,老姑子就出來應酬施主香客去了,命徒弟陪著蓮因談談
    (庵中的規矩、經課的章程,也問了蓮因的來歷。)
    (談了好一回,吃了素點,玉成方始告別回去,老姑子也就來說道)
玉 成:小姐再頑頑去,天色尚早呢!路又不遠。
玉 成:家中尚有事務,改日再來罷!妹妹你好好在這裡,保重些,不要傷心。得空子我
    來望你,你也來我家坐坐。
    (蓮因感他誠實,便一陣心酸,落下淚來,把手巾兒擦,說不出話來,直送到門
    (口)
環 姑:姐姐你閒了總要來看看我。
玉 成:這個自然。
    (就去了。)
    (師弟重復進來,佛婆替他收拾一個小房間,放了一隻桌子,兩個杌子,安置了
    (行李鋪程,把被窩帳子部署好了。)
    (蓮因得空,就向佛婆問問庵中各事。)
    (原來這庵前殿五間,正殿五間,後邊又是五間,名為西院,中間兩問是會客的
    (,東首一間女人的小坐落,再東一間是兩個人住的。)
    (分隔兩房西首一間,亦隔為兩小間。)
    (前面是佛婆的房,蓮因住在後面。)
    (後窗各有小庭心,種著幾竿修竹。)
    (東房後庭心一株大玉蘭花樹,老姑子的房。)
    (另有東首三間小院落,一間也是小客堂,一間臥房,一間空房,擱下施主寄的
    (空棺木數具。)
    (就在後院東廂房房牆上開通一門出入灶頭在後院的西廂房裡。)
    (老姑子年紀四十七歲了,法名靜香。)
    (小姑子一名蓮根,年二十四歲。)
    (一名蓮性,年十三歲,是蓮根帶來的。)
    (佛婆徐計氏,是蘇州滸墅關人,年五十五歲,為捻匪所擄。)
    (肅清後,為一個官兵所得,就當娶室。)
    (生了一個兒子,名阿寶。)
    (這年已是二十三歲,向在本地游手好閒,使酒打架,把捻匪中所餘的積蓄一齊
    (耗盡。)
    (前三年,徐計氏命他回去打聽滸墅關的消息,因被擄時知道父母無子,還有許
    (多房屋,倘有生機,就要回去取歸。)
    (豈知阿寶去後,打聽不得,反到營中去當了兵。)
    (寄空信回來。)
    (徐計氏無可如何,就到庵中當了佛婆,供些衣食。)
    (那蓮根這姑子面貌雖在中等,而搔頭顧影,生性輕狂,是靜香托子許多人招致
    (的。)
    (那靜香俗家離日衣庵六七十里,年紀雖老,因中年在家中亂倫,被族中趕出。
    ()
    (近處無人理他,只得出家。)
    (後來逃到此處,平生善於迎合,就做了白衣庵的住持。)
    (庵中每年出息,大約一百餘千,倒也可以敷衍了。)
    (那靜香在兩年前,有一老和尚與他相識,被蓮根捉住了。)
    (師父只得求他緘口,你有什麼?但只要秘密,我也不來管你。)
    (蓮根就罷了。)
    (於是就同了一個姓夏的施主往來,雖不能夜夜于飛,而一月必來數次。)
    (師父詐癡詐瞎,不來管他。)
    (佛婆因在他們下,反自迴避。)
    (故蓮根以為獨得之秘,因瞞得甚嚴,故施主都不知道。)
    (蓮因看那蓮根,就知道未必安分,但那裡知道師徒這等情節呢?當日進了庵,
    (吃了晚飯人也都散了,師父師兄收拾香燭指揮揩桌掃地,又要記賬,忙得了不
    (得。)
    (蓮因初進來,也無從下手,反到房中去睡了。)
    (次早靜香一早就出門,到各處香客那裡去謝步,蓮根也到近處施主家走走。)
    (到上燈時候,師徒方次第回來。)
    (蓮因接見了,談了一回日間的事務,一同吃了晚飯。)
靜 香:(靜香對蓮因道)你新來不知辦事,先去睡罷,明兒再說。
    (蓮因只得回房,師徒又去寫經疏去了。)
    (蓮因回到房中,徐計氏的事也方才完結,就進房來拿了一壺茶,看見蓮因睡在
    (牀上擦淚)
只 得:小師太,勿要傷感,我來同你講講,同是一處家鄉人,有熱茶在此,喝口罷。
靜 香:(蓮因便立了起來道)多謝你,教我不要傷感。那裡能夠呢?
    (一語未終,只見一個人進來。)
    (未知何人,下章再說。)
    (第十七回 蕩春心淫尼污三寶 施妙計智女保千金)
    (蓮因正同徐計氏談論,忽然一個人笑嬉嬉的進來)
忽 然:師妹什麼傷感?告訴我。
    (二人倒嚇一跳。)
    (一看原來是蓮根。)
佛 婆:大師太什麼蠍蠍螫螫的進來,走步的聲音,我們也沒聽得。你師妹在這裡哭呢!
蓮 根:阿呀,妹妹不要如此,你有什麼委曲,告訴我。這個地方雖然清靜,你住熟了就
    慣的。我起初來,也是這樣昏昏悶悶,幸虧帶來的蓮性,陪陪熱鬧。如今好了,
    有飯吃他娘,有事做他娘,有經念他娘。雖然說出家人要依規矩,不過在施主門
    前裝出這道學來,背了他那裡守得盡這許多?師父是極好說話的,不過閒了把這
    經懺須要學學。
蓮 根:(蓮因笑道)師姊請坐,承蒙寬慰,足感知心。小妹到此,本非尋樂而來,不過
    回想遭逢,至於此極,不得不令人悲痛。
蓮 根:(蓮根笑道)這也難怪,師妹住著一兩個月就服了,你的被褥牀帳都妥當了麼?
蓮 根:多謝姐姐費心,一切妥當了。
蓮 根:不過後來衣服等事情,須自己漿洗。
佛 婆:(又指著佛婆道)他總靠不住,前回我不得閒,把換下來的衫褲命他去洗,豈知
    一件白短衫,反被他洗得黑了許多。非但這樣,連褲上的穢血痕都在上頭,給師
    父看見了,說我不尊重。我算已經洗好的衣服,必然乾淨了,粗心就穿,豈知弄
    出笑話兒來。
    (說得蓮因、佛婆都笑了。)
佛 婆:(佛婆笑道)大師太這嘴,還是這麼利害。我總說不過你,總是你的理長。
蓮 根:(蓮根笑道)不這麼說,師妹那裡肯笑?說得他笑了,我就歡喜。他悶出病來,
    也是我們的干係呢。
佛 婆:(又向蓮因道)妹妹你悶的時候,到我房裡來談談。朔望兩期,這裡有香客來燒
    香的,你就去應酬應酬,也可以解解悶兒。
蓮 根:師姊須教給我,我方才知道。
蓮 根:你看了幾回就知道的。
佛 婆:方才師父說妹妹的書法極好,現有幾卷經要相煩抄出來,明日就要送來,得閒就
    寫罷。
蓮 根:日長無事,盡好代抄,抄了一通,比讀的還好。
蓮 根:這麼著,我就去取去。
蓮 根:(說著轉身去了,一回笑嬉嬉的走過來,拿著二三寸厚的經籍)妹妹你看這是最
    要緊的經仟,就是打坐忝禪的法兒通在上面了。你仔細去看罷,那就是我初來時
    節抄的呢。這個字真是畫蚓塗鴉,不要笑話。
    (蓮因翻開一看,字的惡劣,固不必言,而錯寫連篇,令人絕倒,又不能說不好
    (的,只得贊了幾聲,說道)
只 得:將來照這上頭寫麼?
蓮 根:(蓮根笑道)我的字目上頭本來是不講究的,恐怕還有差誤。妹妹見得到的地方
    ,須改改,我是斷不見怪的。
蓮 根:如此明日起就抄寫便了。
蓮 根:這紙須要上等的,在師父那裡。現今東腳門已閉上了,明兒送來。
蓮 根:我明日自己到師父那裡去取。
蓮 根:也好,時候不早了,你安處罷,我也要去睡了,明早師父還要出門呢。我恐也要
    去。
    (說著就去了。)
    (蓮因送了出來,閉上房門,只見佛婆笑道)
出 來:這個人,真是西山活寶。二師太你看他這等粗浮,毫無姑子的樣兒。
出 來:(蓮因鼻子裡哼了一哼,微微的一笑道)他是半路出家,還是從小出家的?
佛 婆:聞說是半路出家的。一張嘴說得天花亂墜,其實品行也不過平常。別人做姑子是
    師父管束,他是管師父的。
蓮 根:怎麼反了呢!
佛 婆:這個緣故,不好說的。
蓮 根:你既說了,為何又要藏藏露露?我同你一處人,將來有機會,還須同你回去,我
    不告訴人就是了。
佛 婆:我說了,你真個莫告訴的呢!
蓮 根:這個自然。
佛 婆:這個人性兒還算直爽,我的話也是他說的。說那一年有一個尼姑來尋靜香,靜香
    就留尼姑住了幾天。豈知是一個和尚!聽他這聲音是男人的口氣,就動了疑。日
    裡把這門楔子做浮了,到夜深就開了進去。在窗外一聽,正是興濃之際,他也不
    響,仍舊出來,裝好了門楔,似檢好似的。一早靜香開門,就頂門進去,那賊禿
    還未起牀。靜香不防他捉奸,豈知他直進房門,揭被一看,師父就嚇得了不得。
    賊禿起來,要想滅他的口把他強姦了。他悔得了不得。師父怕嚷出來不好看,不
    得不把賊禿大罵,於是就向他叩頭求告,說道:『千萬莫嚷,從今不管你就是了
    。』所以直至如今,師父總是怕他的。這倒罷了,自己守得正,還怕人說話嗎?
    豈知他也是一個淫婦。
蓮 根:他也有什麼人麼?
佛 婆:他外邊的人,我卻不知道。那個十三歲的蓮性,就是他的淫狗。
蓮 根:(蓮因驚道)小姑子是男子麼?
佛 婆:何當是男子。
蓮 根:不是男,為何與他沾染呢?
佛 婆:說也笑話,這蓮性已被他打得伏伏帖帖了。憑你哄他嚇他,什麼話他都不肯說給
    人聽。那一日,天網恢恢,他客房的門忘記閉好,此時正是六月十六,正在初伏
    天氣,熱得了不得。我睡了一回,汗出不止,人起來乘涼。聽見他在房中罵人,
    聲音極低。我就躡手躡腳的走去看,會客房門開得敞敞的,就輕輕的進去,看裡
    邊的燈極亮,一個蠟台上點了一枝燭,放在矮杌上。二師太,你想他們在那裡做
    什麼?
蓮 根:(蓮因笑道)兩個女也做不出別的事,我想極其所至,用角先兒罷了。
佛 婆:(佛婆笑道)二師太不過猜得一半。
蓮 根:再有一半呢?
佛 婆:(佛婆笑道)說來也不信。
    (遂向蓮因耳上低低說了一回,蓮因笑道)
蓮 根:阿呀,有這種淫貨,你不要講了,知道的了。虧你看得仔細!
佛 婆:(佛婆笑道)我到了明日,如若無事,至今也不作一聲。
蓮 根:(蓮因笑道)投鼠忌器,本來不好漏泄的,但此地這般荒唐,如何能久住呢?
佛 婆:二師太,再等機會罷。我們談了這些,你不好說的。
蓮 根:你不要說就是了,時候不早,我還要看看這個書,你去睡罷。
    (佛婆就去了。)
    (蓮因在燈下把蓮根抱來的經本,略略翻了一遍。)
    (翻著一個紙條兒,上寫著:
    (  前日赴約,從二鼓到天明,不聽得嗽響,未敢入內。)
    (不知親娘何故失睡,抑或出門未歸,忘記失約乎?今訂於來月初九再來,半夜
    (為限。)
    (令蓮性早睡,勿再同前日一樣,不避人也。)
    (小男夏樓字。)
    (蓮因想道:原來他再有姓夏的漢子,這還了得。)
    (但是這個條子上寫的,夾在書裡還他,他見了以為漏泄,必要起疑。)
    (不如索性燒去了罷。)
    (於是便在燈上焚了。)
    (又看了一回,已是四鼓。)
    (蓮因便解帶寬衣睡覺。)
    (次早老姑子來,諄囑一番抄寫的事。)
    (蓮根送了紙來,就同師父出去。)
    (蓮因自此便將各種分開,一件一件的謄寫起來。)
    (別字差處,替他照文理改了。)
    (得暇就把功課學習。)
    (過了二十,又須料理送人的端陽符。)
    (上等人家,又須送彩艾虎雄黃枕。)
    (師徒三四人,日夜的忙制了數日,幾只桌子上都高高的排滿。)
    (到月底,就一家一家的去分送起來。)
    (端陽這日,庵中例演龍燈,地方上最算熱鬧的。)
    (地方公舉八家殷實民戶,每年兩家輪換當頭。)
    (就在庵中煮辦葷酒,所奉的神是屈大夫,庵中東間另塑一像。)
    
    
106**時間: 地點:
    (是年當頭的一個是和良,一個就是夏樓,年紀皆不過三十左右。)
    
    
107**時間: 地點:
    (這日一早就來,在正殿廂房設了一張桌子,另有一個會中人管理收賬。)
    (散會每人連香金一元,一餐便飯,一次點心。)
    (晚上正席,不過鄉間的雞鴨魚肉而已。)
    (裡邊西院另辦素齋,凡施主吃齋的,均到裡邊。)
    (時將近午刻,各會客紛紛前來交款。)
    (有喝茶的,有吃點心的,外邊空地上各項趕節的,或賣竹木、銅鐵、家常器用
    (,或買茶、酒糖、點心、水果、食品,均蓋了席棚。)
    (也有耍拳演棍,賣西洋鏡,唱平話,打連廂,都是些江湖行腳。)
    (而紅男綠女,鄉的,城的,村的,俏的,老的,少的,接踵駢肩。)
    (花婆康氏跟著女兒玉成也來庵中。)
    (勞二本是會裡頭的人,蓮因接見了康氏玉成,彼此問了好,陪他喝茶,談了一
    (回,擺出果盒來,康氏等立起來笑道)
康 氏:我等又不是客人,二師太這麼客氣,下回倒不好來了!你今日事忙,幫你師父師
    姊去照應罷。
蓮 根:(只見蓮根走了進來道)今日得罪,不能奉陪二位自己去隨意頑頑,吃了晚飯看
    龍燈。
康 氏:(又向蓮因道)師妹你到師父東院去,那邊施主夫人小姐等都來了。師父在殿上
    伺候香客,你去陪陪。康奶奶同勞施主二位也去頑頑。我取了茶葉去,還要檢點
    碗盞,還要去開箱子取龍身上的排須穗子呢,真正不得空,這裡西院就叫蓮性同
    新招幫忙的,兩個媽媽看守照應。那邊幫忙的兩個媽媽同著佛婆也忙,分身不開
    。
    (說著,開了櫃櫥,取了茶葉,把櫥仍鎖上,拿著就去了。)
    (這裡把果盒收好,三人到東院來。)
    (果然人數濟濟,那寄棺木的一間,也出空擺著坐椅。)
    (康氏等就隨意坐坐。)
    (多少施主、夫人、小姐,玉成有二三分相識的,蓮因就逐位的應酬起來,他本
    (是門戶出身,所以談談吐吐之間,落落大方,禮數週到,各人嘖噴稱羨說)
太夫人:這位師太倒是能幹倜儻的,面龐又好。
小 姐:(向玉成道)可就是勞奶奶送來的嗎?
玉 成:正是。
    (時蓮因又往東首去應酬了。)
    (有一個婦人就是會首和良的妹子,夏樓的房下)
婦 人:我聞得蓮因師太是城裡袁財主家的小婆子,難道少吃少穿,怎麼當了鄉下的姑子
    ?勞奶奶知道的,可同我們講講。
玉 成:我母親曉得詳細。
    (康氏就把當日租住房屋起直到被逐出來的事,略述一遍。)
一個人:苦了他了。
玉 成:(和氏道)吃了這些苦,倒也虧他。但這樣體面人,做姑子把他骯髒,老天真是
    糊涂,你看麻面凹頭醜陋的人,反在那裡呼奴使婢的做夫人,這是什麼講究!
太夫人:(康夫人)就是姓袁的夫人,面貌也未必佳。現在他的丈夫病了好幾天,他不在
    心上,倒日日招幾個親鄰,坐著轎子,出去看戲,真是悍婦沒良心呢!
玉 成:他沒良心,倒有這種福氣。
玉 成:(和氏眉頭一皺,歎道)駿馬每駝癡漢走,巧妻常伴拙夫眠。天下不平的很多。
玉 成:(話未說完,只聽窗外有人接口道)你就算巧妻了,倒算我是拙夫,背地裡抱怨
    。
    (只見這人抱著一個孩子,已經走到中間。)
    (姑娘們也有避開的,和氏一看,就是丈夫笑罵道)
姑 娘:不要臉的,你跑來做什麼?
夏 樓:奶媽子回去取你的衣服,把小孩子交給了我。你想我今日那得閒空抱孩子,故此
    就送了來。
    (說著就交給和氏,把這雙怪眼四下一嘹,卻值蓮因走來,夏樓就上前作揖,笑
    (道)
夏 樓:連日俗事,師太到庵,尚未前來道喜。緩日閒了,當來賀賀。大師太說師太寫得
    好字,要求墨寶寫一柄團扇呢。
    (蓮因並不認得,又不好問姓名,只得還了禮,含糊答應著說)
只 得:不嫌丑劣,送來罷了。
夏 樓:(夏樓笑道)聞得師太生長羅綺叢中,快樂慣的,怎麼到這個所在?恐怕不耐清
    靜,倘然心裡煩悶,可到舍下來頑頑。我家老婆做人極好的。
只 得:師太年紀若干,又說我家有閒書,你出家人喜歡看的是《玉蜻蜓》。阿嚇,這三
    師太是真正出色標緻,有情有義,蓮因師太也追得上呢。
    (蓮因見他兩隻色眼釘了又釘,言語粗俗,神情不堪,又不便得罪,方在為難,
    (外邊人進來說夏相公快些出去,買來的龍燈燭不好,要換呢。)
夏 樓:(夏樓只得出去道)什麼大驚小怪,我們話兒也不能說。
只 得:(因笑向蓮因道)我們過一回子再談。
    (又回頭看了一看,竟去了。)
看 了:(蓮因就又到西首一間問道)諸位奶奶得罪少陪,你們可曉得出去的是誰?
玉 成:(玉成指著和氏笑道)就是這位奶奶的當家夏相公,號叫樓什麼?
看 了:(和氏笑道)不是的,他號叫敦仁,單名樓字。
    (蓮因就知道是字條兒上的人了。)
只 得:(只得向和氏笑道)奶奶好福氣,有這麼的少爺,老爺又能乾。
看 了:(和氏道)什麼能乾,不過交結淘氣朋友,偷雞走狗,常常出外不回家。他們都
    說我好,真是一家不知一家呢。
    (說著幫忙的人擺上午飯來,此地五六桌通是素的,有幾桌葷的在西院五間頭,
    (各人吃了飯,隨意說話兒。)
    (也有到外邊去頑的。)
    (到了晚上,就在外邊空地上演起龍燈來。)
    (蓮因也陪著施主夫人、小姐出來看看,門前紮的燈匾牌樓,鼇山、二龍戲球,
    (一齊點了燈,會裡的人各自裝束起來。)
    (有扮戲文的,有扮十二個彩茶娘的,有扮海龍王娶婦蝦兵蟹將的,有扮鐘進士
    (嫁妹小鬼當差的。)
    (另有一班粗細樂工,在那裡吹打。)
    (兩邊兩套戲文。)
    (一是水漫金山,一是孫悟空鬧天宮。)
    (最前面又有一架廣東細巧燄火,看的人山堆潮擁。)
    (真個是魚龍曼衍,吐氣如雲,揮汗成雨。)
    (靜香也出來看著,就命蓮因把裡面的五間頭鎖好了。)
靜 香:(道)我們身邊橫勢各有一個鎖輪的,奶奶小姐們如要更衣,就在外面帳房北首
    半間小廂屋裡罷。
    (蓮根陪著眾婦女到東首去講講說說,西首去指點指點。)
    (夏樓只管在婦女地方掠豔。)
    (看見了蓮因,便挨到肩頭拍著笑道)
見 了:師太立著要腳酸,我去取個凳兒來坐了。
蓮 根:(蓮因笑道)我那邊好坐呢,因不要坐,所以站著,大爺請自便罷。
夏 樓:(夏樓笑道)既如此,我便遵命。
    (就乘旁人不見,在蓮因腿上捏了一捏。)
    (蓮因不敢作聲,回轉頭來,他已經去了。)
    (走到那邊似同蓮根說話,不多一回,眾人妝紮已齊,先放了爆竹百子乾孫,然
    (後奏起樂來。)
    (眾夫人小姐們大家坐了看,他一起一起的分班演舞。)
    (先是馬燈彩茶戲文,然後再演龍燈,以後各種禽獸燈。)
    (末了兒方燃放燄火。)
    (內中也有六七句故事,演到龍燈第二條的時候,蓮因已是煩得難受,又是熱,
    (看各人正在興頭上,也不必陪了。)
    (他就獨自進去,要想歇歇。)
    (正殿上並無一人,所有的人均在外殿門口,也是擁擠得不堪。)
    (蓮因到五間頭,把洋鎖開了,大凡西洋鎖最好,內外皆可以開閉的。)
    (蓮因走到庭心,就在台階廊下緩緩的走進來。)
    (忽聽自己房裡似有人聲,倒嚇了一跳。)
    (自想各人都在外邊,再有何人在這裡呢?難道是樑上君子麼?但是偷東西的不
    (該有說話聲音,就疑心到是蓮根了。)
    (但是他也有房的,怎麼到我的房裡來呢?倒要去聽聽再說。)
    (就放輕腳步,走向前去,只見蓮根的房門,用鐵荷包鎖鎖好在那裡。)
    (於是走進中間,見自己的房門扃閉,裡面的燈仍舊點好,就在門縫裡一張,看
    (見蓮根把一個人擁在牀上。)
    (但見蓮根,看不出下面何人。)
    (所聽聲音,雖然甚低,大約是夏樓了,但聽道)
夏 樓:今日是端午,怎麼好乾這樣事,娘你放了我起來罷。
蓮 根:你為什麼要我進來?
夏 樓:叫你進來頑頑。
蓮 根:你就頑,再停了一回子,他們要進來了。
夏 樓:這回子我想著是端陽,不能頑的。
蓮 根:你不頑麼?我把你害相思的。
夏 樓:(說著就蹲到前邊去道)你摸摸看。
夏 樓:阿呀,膩濕的是什麼東西?擱到臉上來。
蓮 根:請你吃的。
蓮 根:(只聽外邊叩門,乃是蓮性的聲音,叫道)姊姊,師父叫你呢,你到底在裡頭不
    在裡頭?
    (說著又出去了。)
    (二人嚇得一跳,連忙把燈吹滅,夏樓輕輕說道)
夏 樓:我原說不好,我們出去罷。倘然二姑子來,就不好了。
    (二人就■■了一回,蓮因心頭鹿鹿的跳,一時眼紅耳熱,避在一邊,只見他二
    (人在暗中摸了出來,開了門,逕自去了。)
輕 輕:(蓮因罵道)小蹄子,到我的地方來乾這個事,不要臉的忘八羔子,我住在此,
    將來必定有不才之事。方出苦惱海,又入是非門。我的命為何這般,總是遇人之
    不淑呢?
    (一面進房點了燈,在牀上一照,幸虧未污,不過有幾個腳印,就把襯席重新整
    (頓一番,泥跡揩去了,又罵了幾聲,復到外邊來,只見蓮根向師父要鑰匙,靜
    (香)
靜 香:你自己房門上的鑰匙不歸好,怎麼叫我來歸呢?快取去罷。
    (蓮根就去接了,那夏樓遠遠的在那邊看著笑。)
    (地上正放煙火,靜香向蓮因道)
靜 香:你同師姊進去,吩咐排起席面來罷。一回兒完了,他們就要坐席了。
    (蓮因心中雖恨,也不敢放聲出來,只得一同進去。)
    (蓮根先自回房,蓮因命幾個幫忙的,就在師父那邊排起席來。)
    (外面也吩咐排席。)
    (一回到西院來,見蓮根正在房裡洗衣服呢。)
蓮 根:這樣忙,你倒洗起衣服來了。
蓮 根:天氣熱,出了汗,不舒服,所以換下來,下一下水就好的。
    (便就絞乾了水,晾在房後。)
    (原來是一條褲子。)
    (蓮因明知是流濕的,也不計較。)
    (蓮根就來幫了一回忙。)
    (只見女人們都進來了,也有記掛家中不吃夜飯就回去的。)
    (靜香隨其自便,並不挽留。)
    (直到三鼓,方才席散,紛紛歸家。)
    (和良的母親、夏樓的妻子就留宿庵內。)
    (和良早已回去,惟夏樓一人進來同靜香算賬。)
    (除外用外,應歸裡頭香金一百七十三千八百文,除去素席開銷淨餘九十五千。
    ()
    (雖忙了數日,也算極好的了。)
    (夏樓算好了賬,又與蓮根在院子裡談心,安排次日收拾的事務。)
    (蓮因並不理他,到東院來坐了一坐,便回房睡了。)
    (次日,老姑子起來,看看打掃殿上及各處房間,把東西一一的收拾歸藏好了。
    ()
    (夏樓又來,只管把蓮因看,蓮因心頭只管得得得的跳,也假作不曉得樣子。)
    (吃了午飯,方領了留宿的女客回去,蓮因心裡方定。)
    (自思久居此地,終非長策。)
    (須要早想法兒,離此陷阱方好。)
    (時光易過,又是新秋。)
    (蓮因背地裡與佛婆商議,佛婆)
佛 婆:你要去,我就服侍你同去。但是沒得什麼妥當的計策,何不到囤裡去同勞奶奶商
    量商量。他的丈夫又熟悉驛路,雖不能叫他陪了走,也可把路程指點指點。
蓮 根:也說得是,過幾日就去,但恐怕商量不成,泄漏子,反為不美。
佛 婆:我看他忠忠厚厚,不似一等輕薄樣子,未見得必無道理的。
蓮 根:(蓮因點首道)我也沒計策,只有這個道兒子。
蓮 根:(於是過了數日,方欲同師父說去望望勞家的話,只見師父走來說道)此地風俗
    ,巧節前例送巧盒與各檀越。奶奶小姐,裡邊放著果子繡針,名曰送巧。這盒子
    我通已買去了,我們三人須分頭去送。你囤裡是認識的,就走這一路。共四個村
    莊,我到西埂子一帶遠些地方去,你師姊到南牌樓東莊一帶去,你今日就把地方
    分作三路開出來。所有逐戶姓氏男女的姓名,通開明白在上頭。你也就學學走動
    的應酬。從今晚起,把巧盒裝好。各帖了紅簽條,上邊寫明白了某太太某奶奶某
    小姐的字樣。橫豎有成賬的,你就看著寫罷。
    (蓮因正中心懷,當場答應。)
    (到了晚間,就把巧盒裝起來,面上寫天孫送巧四字,封好了。)
    (到初五這日,僱了香公挑著,分送出去。)
    (到了勞二家中,玉姑娘接見了。)
    (彼此間好,蓮因預先命佛婆另制了一具鏨銀八寶長生鎖,一條西洋鍍金練子,
    (送與玉成的小娃子,玉成)
玉 成:阿呀,姑姑怎麼這樣厚賜,不敢當的。
蓮 根:(蓮因笑道)見小得很,戴戴作個記念罷。姐姐若嫌輕,就隨你不受便了。
玉 成:這麼說,倒不能不受的了。但是姑姑們吃十方的,我倒吃起十二方來了。
蓮 根:(蓮因笑道)小妹蒙鼎力救出於患難之中,無以為報,這是我私送的,莫給他們
    知道就是了。就是我們仍稱姊妹,不要俗了。
    (玉成答應,就命人去招了勞二來,要安排點心)
玉 成:妹妹你今兒就住在我家罷,我們好談談心。
蓮 根:有四五十個巧盒,須送了,我們師父還要打抽豐哩。
玉 成:(五成道)也罷。你去送完了晚上來吃飯罷。你怕師父怪,我就差勞二去同你師
    父說一聲,你道使得使不得?
蓮因想:(蓮因想了一想)也好。既如此,還要相煩再同佛婆說,叫他就睡在我這牀上,
    否則不大放心。
玉 成:這時候你師父尚未歸去,到早晚上去罷。
    (蓮因應諾了。)
    (吃了些點心,就同香公去了。)
    (到了夏家,怕他糾纏,便叫香公送去,自己到別家去送。)
    (豈知和氏不在家中,夏樓就喜歡得了不得。)
夏 樓:(香公道)姑姑說請爺同奶奶的安,他恐怕來不及分送,改日再來了。
夏 樓:有意不來,豈有此理!
    (便差了一個老媽子去說,奶奶要請他來說一句話兒。)
    (他不來,你就強拖他來。)
    (停了一回,果然來了。)
    (夏樓已在門口立待,見了笑道)
見 了:你竟做了一個過門不入的神禹,我倒不能做閉門不納的泄柳呢。
蓮因想:(蓮因笑道)恐怕來不及了,本來要進來請請安的。
    (一面說,一面跟了進來。)
    (夏樓命老媽子去留香公便飯,這裡去開一壺雨前茶,弄五六樣茶食碟子來。)
    (先用了點心,再吃飯罷。)
蓮因想:多謝不勞費心,我到奶奶那裡去請安。
夏 樓:(夏樓笑道)奶奶娘家去了。
    (蓮因聽說奶奶娘家去,就著了急。)
    (因想道:今朝羊入虎口,不得免了。)
    (早知這事,我就不該進來。)
    (今兒叫我怎麼樣呢?我不如好意隨機應變)
因 想:奶奶幾時去的?
夏 樓:去了三四天了。
蓮因想:(蓮因笑道)他去了,你不冷靜嗎?
夏 樓:(夏樓笑道)原是幸喜姑姑來了,我們談談心,今兒就不要去了。
蓮因想:我們出家人,怎麼住在你家裡?奶奶又不在家。
夏 樓:因奶奶不在家,所以好留你。
    (說著,奶媽子送上茶點來)
老媽子:香公已在那裡吃飯了,不知道爺要什麼菜?
蓮因想:不要多事,我就吃些現成點心罷,肚子還飽呢。
夏 樓:豈有不吃飯的理。
蓮因想:(就向奶媽子道)你拿幾百個錢,到市上去買些麵筋豆腐、衣香菌、麻菇、青扁
    豆。就叫阿二到後面園裡掘幾只竹根筍,弄七八樣小菜就是了。東西要精緻,你
    就去辦罷。再要一個麻菇湯,買東西來不及,你就叫阿二去買。
    (奶媽子答應著去了,蓮因想這回子奈何呢?因道)
老媽子:我還要送東西呢?緩日再擾。
夏 樓:東西我差人替你送罷。香金都是我一個人來包出。
蓮因想:我師父、師兄知道了,不好的。
夏 樓:有香公陪著,只說你親自送去的就好了。
蓮因想:這是庵中常例,況且他們要問我各人家太太奶奶的面龐兒,怎樣回答呢?
夏 樓:你就不住,須吃了飯去,我還要求你呢。
夏 樓:(說著送了一杯茶,敬了幾樣點心,蓮因也隨意吃些笑道)求什麼呢?
夏 樓:(夏樓就涎著臉說道)恐怕說了師太不肯從?
蓮因想:(蓮因笑道)你是檀越,我是仗著,你們吃飯,有什麼不好?但凡做得到的總遵
    命。
    (夏樓看看光景,漸漸的近了,便走到蓮因身前跪下)
夏 樓:好姑娘,你是聰明人,還要我說麼?我自從見了你便失魂落魄的。那一刻不想,
    求你行個方便兒,救救我,否則要相思死了!
蓮因想:(蓮因笑道)男兒膝下有黃金,這個形景有人進來看見像什麼?
夏 樓:(夏樓叩頭道)他們都在廚房,這裡沒人來的,求你發慈心救我,就是佛家的無
    量功德。
蓮因想:(蓮因便立了起來笑道)急色兒,不要這樣,起來!
夏 樓:(夏樓便強推他坐下)好姑娘,你坐了,我在此求你,你不應,我不起來的。
    (蓮因想了一想,只得用緩兵之計,暫過目前。)
蓮因想:(因雙手去扶他說道)你起來,我就是答應,也要坐了從從容容的商量才是。
夏 樓:(夏樓便立起身來道)你答應了,我就謝了,怎麼吩咐我罷,我總忘不了好姑娘
    ,好姑娘。
蓮因想:(蓮因笑道)你坐了,同你說,這回子要從你的心,萬萬不能。那邊施主人家,
    我是必要親自去的。你今晚半夜到我那裡罷。橫豎你是熟門熟路。
夏 樓:只怕哄我嚷出來。
蓮因想:誰來哄你,你不信莫米。
夏 樓:來來來,死也要來的。
蓮因想:(蓮因笑道)我倒怕你告訴人不好。你須得寫一個筆據我方信。
夏 樓:怎麼寫呢?
蓮因想:寫今日你在這裡強誘我進門,逼我允從,我不肯。你多方引誘,方約夜間到庵相
    會。倘泄漏風聲,許我到官控告,寫這個意思。
夏 樓:你哄了我怎樣?我倒把憑據落你手裡。
蓮因想:我也給你一張,若哄你,你驅逐我出庵。
夏 樓:這個使得。
    (就拈毫磨墨取了一張紙上寫著。)
    (七月初五早,某見蓮因送巧,經過此地,就設計誘入門中,哄勸,蒙許夜間到
    (庵相敘。)
    (以後倘泄漏春光,即以此紙為憑,到官控告。)
    (蓮因也寫了一紙交他,因笑道)
蓮因想:你欺我。
夏 樓:並不敢欺你,倒得說說欺的道理。
蓮因想:(蓮因笑道)怎麼你不稱我親娘?
夏 樓:(夏樓便笑道)好親娘,好好親娘。
蓮因想:(蓮因笑道)你又這個樣兒了。
夏 樓:(又笑道)不是這麼說,你叫我親娘,自己還得要稱小男呢!
夏 樓:(夏樓便不覺失色道)這事你怎麼曉得的?他告訴你了不成。
蓮因想:這等事他肯說麼?我是仙人,就曉得過去未來。
夏 樓:你哄我,我因天熱未曾來過,他不告訴你,必是靜香,或是蓮性說的。那老佛婆
    是不知道這事,恐怕一定是蓮性露了風聲。
蓮因想:也不是。
    (就將看見約書及焚去的話說了一遍,夏樓)
夏 樓:多謝你,萬不可告訴人。
蓮因想:他這人粗心,幸虧到你手裡,否則還了得,吃了官司,還要丟臉,我所以不喜歡
    他。
蓮因想:(蓮因笑道)我又想著了,你須把為不喜歡蓮根,所以來誘我的話補上重寫一張
    。
夏 樓:這個何必呢?
蓮 根:你不肯就罷了,你還是同他去好。我那裡仔細沾辱了你。
夏 樓:我寫。
    (於是重寫一張,加了因見蓮根不好,遂誘蓮因。)
蓮 根:(蓮因就把這紙收好)為你胡纏,時已過午,不及吃飯了。你去招一乘轎我坐坐
    罷。待我早須回去,你必要來的。但不必早來,自半夜起到三更,我假做鼾聲,
    你進來便了。
    (夏樓唯命是從,就去招了三個工人,把自己的轎子送他,又教他吃些乾點,更
    (了衣。)
    (蓮因就同香公去了,在轎內又氣又笑。)
    (自思這種淫棍,可惡已極。)
    (顧不得良心,倒要頑他一頑。)
    (橫豎他有親筆在我手裡,不怕他。)
    (我的紙筆他沒得什麼用的。)
    (因他色慾迷心,也不曉得利害了。)
    (一面想,已到了後囤。)
蓮 根:(閒文少敘,到了申酉之交,早已送完了,打發轎子先回,說)坐了半日轎,兩
    腳麻木,我就走回去了,路也近,倒舒快些。
    (那工人自然抬了轎子回去。)
蓮 根:(蓮因又命香公回庵)你同老師太說,我被勞家苦苦留住,只得明日回來。就叫
    佛婆睡在我這牀上,恐防不謹慎,你就住在東廂。過了一夜,待我回來,你再回
    去。這是最要緊的,你的力金,我明日回來開發你。你住在那裡,夜間須要醒睡
    些,倘有什麼你就要起來看的,因我房裡有東西,不大放心,所以留你一夜呢。
    (香公答應著就去了。)
    (蓮因方到勞家來,玉成已是等了一回,接著)
接 著:妹妹這時候才來,我正要打發他去說呢。
    (蓮因一面進來,一面)
一 面:不必了,我已叫香公去說了。說是姐姐苦意留我,就在這裡過夜。我還有說話同
    姐姐商量呢。
    (說著已到了裡邊,勞二走進來笑道)
勞 二:姑姑可是不要去了麼?我先去沏茶來。
玉 成:你去沏了茶,就去安排夜飯罷,妹妹已經餓了。
    (勞二笑嘻嘻的去了,一回子送了茶來,就出去。)
玉 成:(玉成先向蓮因說道)妹妹可曉得你那袁老爺昨日死了。
勞 二:(蓮因驚道)怎說,他死了!
玉 成:剛才他外邊聽得的,同我說是一半因你出來了,氣死的。
    (蓮因究有夫妾之情,想他雖然是一個鄙夫,究竟待我不薄。)
    (出門時又送銀子,就也哭起來。)
玉 成:妹妹已經出來,與他的恩義已絕,也不必悲傷了,況妹妹曾經說過的,前數年妹
    妹要跟姓韓的,他故意生氣,把妹妹娶回。這麼看起來,不過一時好勝,倒污了
    妹妹。未必真是知己。
蓮 根:雖然這個意思,究竟現在總算待我不薄。我們恩怨究竟要分明的,我將來要憑良
    心吃飯。他這麼死,心裡安得不想呢。
    (遂又嗚嗚的哭起來,玉成竭力勸住了)
玉 成:妹妹將來多念幾卷經超度超度他,也算盡心了。
    (蓮因點頭稱是。)
    (只見勞二已搬上六七樣蔬菜來,另有一壺本地的上酒,燙得溫溫的。)
    (玉成叫他打一盆溫水來,妹妹要洗臉。)
    (勞二答應著,飛奔的去了。)
蓮 根:(蓮因笑道)姐姐好福氣,姑爺好說話,千依百順的。你看富貴人家,規矩講究
    得了不得,其實有名無實。雖是呼奴使婢,那裡有姐姐的著實自由自在呢。
玉 成:(玉成笑道)論理,他總算待我好的了。憑我怎樣說他打他,他總不哼一聲兒。
    這個上頭我也算是前世修的,不過家寒,他吃苦些。
    (說著勞二已將臉水送來,蓮因洗了臉,就去喝酒,玉成叫道)
玉 成:二阿哥來。
勞 二:(勞二笑嘻嘻走了進來)可是要飯麼?
玉 成:(玉成笑道)你脂油蒙了心麼?妹妹酒尚未喝,就要飯。方才做了八樣菜蔬,一
    氣送了六樣來,回來吃飯,菜又冷了。你把這三樣抬去蒸好,停一回取一樣來,
    要分得勻勻的。飯好了,你先吃罷。
勞 二:這麼著,我來抬去。
    (就抬了三個碗就走,蓮因、玉成看這樣兒,通笑了。)
    (一回兒勞二抬了一碗來,蓮因)
蓮 根:姐姐太費了,既蒙見愛,不必這個樣兒。
玉 成:通是素的,又不值什麼錢。妹妹一贊,我倒不好意思了。妹妹我酒乾子,你也乾
    罷。
    (於是又斟了一杯,酒至半酣,蓮因就將夏樓的事,自從見了情書到日間所遇,
    (及哄他要簸弄他的事說了一遍。)
    (要請姐夫設一法兒,擺佈擺佈他。)
玉 成:有這等事,真是衣冠禽獸!他在本地是算有名望的,雖然,有背地裡說他三瓦兩
    舍,品行不端,究竟並沒實據。豈知他偷上了大師太,怪道我冷眼看他。地方公
    事,不大留心,怎麼白衣庵的捐助能慷慨呢?這憑據妹妹收好麼?
蓮 根:藏在這裡。
玉 成:我叫他來商議。
蓮 根:二哥來。
勞 二:(勞二就又送上一菜前來)只剩兩菜了。
玉 成:(玉成笑道)糊涂蟲,我們吃的難道不知道?
蓮 根:(蓮因笑道)就請姐夫搬飯來罷,我們索性同他商議。
玉 成:也是。
    (就命勞二把兩樣菜同飯一齊送來。)
    (勞二去了一回,果然一齊送來,坐著伺候。)
    (二人吃畢,便把殘肴杯碗等,一齊收去。)
    (送上臉水,一面把桌子揩抹好了。)
    (玉成再命他砌一壺茶來,二人洗臉漱口畢,就把這事告訴勞二,教他想法。)
蓮 根:這個人,我已經約定佛婆睡在我牀上,因為天熱,後房的窗戶尚未裝上,蓮根又
    即在最東一間,香公臥在東廂。今晚必然有把戲兒出來。好在你們通是檀越,但
    請姐夫招一二人到半夜時伏在外邊,聽他裡邊沸鬧,你們兩個人守在庵後,一人
    去叩門,見了姓夏的,就捆起來,要送官。他若肯具結,你們就令他詳詳細細寫
    一張。這等禽獸,訛他幾個錢也好的,但不要輕放他。再者,姐夫最好不算在這
    裡頭,只是經過見了同他說人情,如此更妙。
勞 二:這裡有個甘姓三弟兄,與他為爭田地起見,心裡不合,常想報復,尋不出訛頭,
    若我去說了,他本來要錢用,必然高興的,那時我就從中作個好人,但是這麼一
    鬧,他後來必定要疑心是二師太的指教,恐怕住在庵裡不能安逸,這倒不可不慮
    的。
蓮 根:姐夫你不知我的心事,我久想回家掃墓,只因並無伴侶。現今這佛婆徐計氏是同
    鄉人,也要回去,我有了同伴,就可以走了。就是盤費,我在庵中,也積了一二
    十金。我還有舊剩的銀子,兩個人也夠了。但是不知道走的路逕不曉得姐夫有什
    麼法兒。
勞 二:這裡到江南的路,我是通熟的。總須從河南渡過可,經山東界,到徐州,或從安
    徽到浙江走,也是一法。我河南湖北驛上,通有信得的朋友可以寫信去請他照應
    照應。你們兩個人,一百金可以到江南了。但是要走,恐怕不放,怎樣托詞呢?
蓮 根:只說庵中出了這件事,不敢就去住。聞得姓袁的死了,他家中寄信來要去守喪,
    同他念唸經,過了終七,再回庵中。那時我已去遠,也不管他。所以這捉奸事,
    要姐夫做好人,將來不致帶累呢。
玉 成:此計雖好,但我同妹妹已是慣熟,去了,我那裡捨得呢。
蓮 根:姐姐放心,姐姐待我的情義,我今世不忘的。我回南之後,必當寄信前來安慰安
    慰。倘得了機會,住持大地方,可以自樹一幟。無論山遙路遠,必當遣人來接姐
    姐姐夫,索性住到江南去。我就每月送姐姐銀子使,姐夫也不必做這個奔馳事業
    了。
勞 二:但能如此,倒也極好,我本來也怕極了。
蓮 根:二位請放心,我不是負心的人。
玉 成:是便是,但這時候已不早了,二哥你就出去招了姓甘的同去,便事要小心,千萬
    不可粗莽。倘裡頭毫無聲息,不可進庵的。
    (勞二就諾諾連聲去了。)
    (這裡二人談了一回,各自安寢。)
    (正是:
    (  為捕鯨魚先設網,要除梟鳥暗張羅。)
    (未知以後若何,下章再述。)
    (第十八回 誰能遣此月下彈琴 未免有情舟中感舊)
    (上章說蓮因住在勞家定計捉奸,夏樓全不曉得,果然去弄出事來。)
    (初六清早,香公就急忙忙的奔到勞家)
夏 樓:二姑姑不好了!昨晚三鼓,這個夏樓到庵後跳牆過來,到你牀上強姦佛婆,給佛
    婆將他把住,喊起來,我忙到竹房裡看,便拖住。大師太也就進來,一見夏樓,
    便說他忘恩負義的人,恨的什麼似的,一頓打,我也就進去,把他拉住。剛剛外
    邊甘老三弟兄經過此地,聽得裡頭夜深喊救,只當是強盜搶劫,就打門進來。那
    時我一個人正擋不住姓夏的,給甘老三幾弟兄把他拿住,捆了起來。他就慌了,
    說道是你約他的。甘老三那裡信他,一陣的亂打,甘老三就要送官。後來幸虧勞
    二官走過,進來再三解勸,罰他三百兩修庵銀子,又給佛婆五十兩,另罰四十兩
    請眾人的。教他寫一張甘結,自此以後,永遠不管白衣庵的事。又怕他懊悔抵賴
    ,老三就逼著他寫了字條兒,到家取了銀兩,方才放他。他有一張紙條兒,說是
    二姑寫給他算憑據的,現在勞二官處。說二姑就回去,要問問呢。
玉 成:(玉成向蓮因笑道)果然好計!快去罷,你就同老師太說,昨兒因聽得袁老爺的
    死信,我留你住在我家,差人到城裡我母親那裡去打聽消息,所以未回。今袁家
    要妹妹去哭臨弔喪,恰遇著這件事,恐怕夏樓夜來暗算,所以把行李搬到袁家去
    ,暫住幾天。一者幫袁家的忙,二者盡妹妹的心,三者避姓夏的禍,你師父無有
    不應承的。行李東西,就叫勞二替你拿了來罷。到了此間,再作道理。
蓮 根:多謝姐姐,我就這麼著。
低 低:(又低低的附耳道)我們昨晚定計的一節,千萬不要告訴人。
玉 成:這個自然,你去罷。
    (蓮因就隨著香公去了,到了午刻,勞二果然把行李帶回,佛婆也來了,帶著行
    (李,玉成)
玉 成:妹妹呢?
勞 二:他還要同師父師姐說幾句體己話兒,隨後就來了。
    (佛婆也恐姓夏的報仇,不肯住在庵中,要跟著二姑姑避避,二姑姑允了,就請
    (老師太找一個替人,佛婆願出一兩銀子給他。)
玉 成:妹妹去怎樣說?
勞 二:他說昨晚得了姓袁的死信,我家就留他住下,打聽消息,城裡回信出來,要他進
    袁府念唸經,穿穿孝服。姓夏的事並非約他的。他師父說既不約他,你為何有憑
    據在姓夏的手裡呢?二師太道:『這有個緣故,須到裡頭去說。』當時就把行李
    收拾,打發我拿了先回,他以後說的話我就不知道了。今日甘老三弟兄,倒分了
    四十兩銀子,他送了我十兩,夏樓也許謝我十兩,這回尚未送來,說改一日再送
    ,一准有的。佛婆到便宜他得了五十兩,盤費儘夠了。又罰送庵裡三百兩,為修
    理的費。二師太給姓夏的筆據,給我取在身邊。你說要還他不要還?
玉 成:不要還他,你只說遺落便了。
勞 二:(勞二笑道)只怕十兩頭不得到手。
玉 成:(玉成笑道)有了十兩,還要十兩,你也太貪了,你昨兒怎麼去捉呢?
勞 二:昨夜我們四個人到那裡,不過半夜光景,走到了,便聽見裡頭喊捉強盜,他三人
    便打進門去。那時當家的通通起來了,聽見外邊打門進去,真正疑心是盜,嚇成
    一團。以後老三告訴明白,說是捉奸的。蓮根認得老三,說:『快來幫我捆這害
    人賊。』於是當時就捆綁起來。夏樓叩頭求眾人不要聲張,我便進去做好做惡假
    勸了一回。老三要罰他五百兩銀子,我就再三的說方才一共罰了三百兩他在這三
    百兩內要謝我十兩,所以把我這十兩扣起來,取來二百九十兩。甘老三又要他一
    張甘結,方才將他放了。
    (說著,只見蓮因進來,玉成笑道)
玉 成:幸虧妹妹想這妙計,他已經都告訴我了。你進去同老姑子說的什麼呢?
蓮 根:(蓮因笑道)我也乏極了,我們喝杯茶坐了講。
    (於是走到裡面坐下,勞二倒了一杯茶來喝著。)
蓮 根:我到裡面同他師徒二人說,這是有關庵裡的名聲,所以進來私談,他昨兒怎樣的
    引誘,我初時不肯,他說不妨事的,蓮根本是我的相好,已經二年了,當家姑姑
    也曉得的。我因嫌大師太粗俗淫蕩,所以要交結上你,就好將他棄了。
玉 成:他這字據你給他看過麼?
蓮 根:我就把憑據取出來,蓮根看了恨得了不得。說這等沒廉恥沒良心,把我的丑出盡
    了,還要嫌我。
玉 成:(玉成笑道)後來呢?
蓮 根:我就同蓮根說,夏樓這般引誘我,我初時尚肯順從,後來曉得有姊姊在裡頭,我
    所以不肯回來,豈知弄出這等事!蓮根聽了我的話,師徒二人,倒反感激我。叮
    囑我蓮根的事,不要提起。你就進一趟城,停幾日再來罷。他恐怕我沒錢,倒給
    我十兩銀子,我也收了。這回子費了姐夫的心,我就送給姐姐買些花戴戴罷。他
    的憑據我就交給師父,倘日後有什麼枝節,就把這個紙兒搪塞他的口。
玉 成:這倒罷了,你又送這個十兩,不能受的。
蓮 根:我同姐姐還分你的我的麼?況且我還要費姐夫的心,有什麼順便的船,來了回去
    江蘇最好。
玉 成:這也容易,妹妹把這銀子收好,做做盤費罷。
蓮 根:我還有呢,況且佛婆還有五十兩在我處,姐姐不收,就生分了。
    (玉成無可奈何,只得收下。)
只 得:(因道)你給姓夏的字條兒在二哥身邊,我來取給你毀了罷。
蓮因想:(蓮因想了一想道)其實也不要緊的,今事已敗露,不獨你我知道,我又要去了
    ,憑他去罷。回來姐夫去送還他,又做了人情。聽說他也要謝姐夫呢,就把這個
    去領十兩銀子,又全了情,又得了財,於我無損一毫。他得了這紙兒,還當憑據
    呢。
玉 成:這麼著也好。你怕還沒有吃飯,我已叫佛婆去端整了。我也等你,還沒吃,昨兒
    剩下的菜已走味了,所以做了新鮮的素菜,況且這個月我是吃地藏三官素,也做
    了姑子了。
    (蓮因也笑起來。)
    (於是大家安排吃了飯洗臉嗽口畢,勞二就去把這紙兒還給夏樓,換了十兩。)
夏 樓:(夏樓倒反感激他)蓮因實在可惡,叫他住在庵中,不能安樂。你們是薦送來的
    人,給他一個信。
勞 二:他昨兒因姓袁的身死,今兒已進了城了,據說還要守喪,斷七後再到庵中呢。看
    他這個心計頗工,你也要留心才是。
    (夏樓歎了一口氣,叮囑勞二莫告訴人,勞二答應著回來,把這話通告訴玉成、
    (蓮因。)
    (銀子也交給玉成收好,大家歡喜。)
    (蓮因就商議回去一節,勞二)
勞 二:自己僱船,要走就走,可以辦得到的。若是要省些,只得乘別人的便船,就也不
    能性急。且在吾家暫住幾日,我去打聽,倘十日內有便船,就等他幾時。若沒有
    便船,隨便幾時好走的,包在我身上,辦得妥妥當當便了。
蓮因想:(蓮因想了一想道)也好,費心就是了。
    (於是蓮因瞞著人,就住在勞家,同玉成談談,倒也不嫌寂寞。)
    (到中元這日,勞家也祭祭祖先,蓮因正為不得船只,心中憂悶,再請勞二去打
    (聽)
玉 成:倘然再沒得便船,就同我僱了一隻罷。
勞 二:幾日來留心打聽,實在沒便,且再住幾日看。若自己僱船,就太費了。
玉 成:你且再去到驛上,或者船行裡問問,朋友那裡可以托托他們。
    (勞二也就去了。)
    
    
108**時間: 地點:
    (一日無事,到次日夜深回來,玉成、蓮因尚在談天,未睡。)
回 來:(問道)這事怎麼了?
勞 二:(勞二笑道)也巧極了,但恐怕不是。我要請問二姑姑,你有一個姓白的認得麼
    ?
蓮因想:白什麼呢?
勞 二:叫白子文單名一個鳳子,是這裡的榜下知縣。現在選了浙江錢塘縣,要去赴任。
    行李通下了船,十八一早就要走的。他船中帶了家眷,你就同太太一處,佛婆同
    老媽子一處。他本要用一個江南人,佛婆若伏侍太太,就不用船錢了。你不過用
    二三兩銀子,謝謝船家同老媽子就是了。
蓮因想:(蓮因想了一想道)我並沒認得什麼白子文。
勞 二:據他說是認得你的,只怕不是你,若果是你,他就肯同去。
蓮因想:實在認不得,也記不起了,他怎麼說認得呢?
勞 二:也不知道,他說金環姑,恐怕就是金翠梧,叫我來問你,若是了,請你明早就去
    見他。
蓮因想:翠梧是我在惠山時候的名字,他既然曉得,或者曾經一面,至今忘了,也未可知
    。
勞 二:怎麼說起環姑來呢?
勞 二:他問你出身,我告訴他的來歷,今改名蓮因的。
玉 成:妹妹從前取過翠梧的名字麼?
蓮因想:我本來名翠梧,環姑是別人叫出的。
勞 二:不論認得不認得,你明兒就去見見他,或者見了面想得出的。
玉 成:也是,橫豎進城去,近要轎子,也費不上三錢銀子。
    (於是計議定了。)
    (一宿無話,次早,勞二僱了肩輿,就命佛婆跟著指引了地方。)
    (一逕進城,到晌午,就回來了,出了轎,蓮因笑容可掬的進來,命佛婆付了轎
    (錢,打發回去。)
    (自己走到裡頭,玉成接了出來道)
玉 成:看妹妹欣欣然的,認得姓白的麼?
    (勞二也就進來,蓮因笑道)
蓮因想:有一個轉彎呢。那年我在惠山,相識一個姓韓的,白老爺是姓韓的朋友,曾同姓
    韓的來見過幾面,那裡記得呢?剛才說起,才曉這靴兒裡的襪。問了一回我的蹤
    跡,他也替我悲傷。就說我若是早知道你在這裡,我早來看你了,今要回南,儘
    可以一船同去。若還是做姑子,他到了任,就在西湖上同我設法。就命我去見了
    太太小姐,太太倒也和氣,說同行最好,路上有伴兒,可以談談。你這佛婆就留
    給我罷,也好伏侍你的,到了那裡,你沒人,也好暫時用用。我就通都應了。太
    太命我回來收拾行李,他就有人來抬去。明早,我一逕下船,他打發轎子來接。
勞 二:這也巧極了,我就來收拾。你的鋪蓋,也給他一起取去,你就同你姊姊睡罷。佛
    婆就叫他押著行李下船,住在船上等你,不必來了。
蓮因想:倒也簡捷。
    (於是便把行李收拾起來,方才完畢,白家已遣人來了。)
    (蓮因就命佛婆押著同去,就住在船上。)
    (只是玉成姑娘聚了幾日未免又有離別之感,夜間燈下談心,說不盡萬種纏綿,
    (一腔悲感。)
    (連勞二也傷心起來,落下幾點眼淚。)
蓮因想:姐姐的好心,我不用說了。就是令堂太太,待我也是極好的。這回子已不及別他
    ,務乞替我謝謝。我到了那裡,倘有寸進,我前回所約的斷不食言,請放心罷。
    我到了就有信來,以後的信要時常寄的,但是我的命苦,料不定後來,不知道此
    別以後,是天堂還是地獄,你回來聽我的信罷。萬一不幸死了,姐姐就是我的親
    人了,我也有夢給你呢。
    (說著便哭了。)
    (玉成哽咽了一回,說道)
玉 成:罷了,妹妹明兒走,要吉吉利利的,倒只管哭,說這些話。
蓮因想:言為心聲,那裡禁得住呢?
玉 成:你有小照,給我一張麼?我也有一張三寸的照相給你,將來記念時,大家看看。
蓮因想:阿呀,我倒忘了。
    (便將常帶在身邊的小照,取出一張給玉成。)
    (玉成也把照給了蓮因,彼此帶好。)
    (二人直談到四鼓,方才睡下。)
    (次早轎子就來,伺候洗臉茶水。)
    (蓮因吃了些點心,一面哭,一面告別。)
    (玉成噙著淚,也說不出話來,送他上了轎。)
玉 成:(蓮因哭道)姐姐保重,我去了。
    (玉成一句兒話也不能說,試了幾試,只叫得一聲妹妹,就哽咽著了。)
    (正是:
    (  青山紅樹黯離情,話別臨歧百感生。)
    (珍重萬千惟兩字,大家相對各吞聲。)
    (蓮因乘輿到了船裡,白公同太太已在那裡等了。)
    (蓮因就進去磕了一個頭,二人連忙挽他起來,又同秀芬小姐見過禮。)
    (那小姐別號萱宜,人極風流。)
佛 婆:(佛婆出來接著說道)姑姑的行李在那邊船上,小東西通在小姐房艙裡。
    (就同小姐一起住,剛剛兩個小榻,一張小桌兒。)
    (太太的房艙在中間,同老爺也是兩個小榻,不過多放一個桌子,四個小枕。)
    (蓮因走去看一看,倒也清潔明亮,心裡感激不盡。)
    (一回子吩咐,開船。)
    (舟子就燒起順風紙來,放爆竹,打金鑼,點香燭。)
    (因一路多水淺之處,船也不大,後面一船是行李,同兩個僕人,派著一個賬房
    (師爺督押著。)
    (舟子進來討了賞,解維開船。)
    (兩岸綠樹青山,蘆芽荻筍,說不盡的景致。)
    (子文太太小姐等,在船中無事,吃了飯,就與蓮因談心。)
太 太:你把從小至今兒的事,說給一遍我們聽聽看。
    (蓮因就詳詳細細的告訴一遍,說到被袁姓買去之後,被大娘娘折磨,及出來落
    (髮的一節,大家歎息,賠了幾點淚。)
    (蓮因又哭了一回。)
    
    
109**時間: 地點:
    (一日,同子文談了一回詩詞,又談了一回交情,漸漸講到秋鶴,蓮因便急問消
    (息,子文)
子 文:他已經兩年多不給我信了,今年春我寄他家中一封書,也不答。後來方知道他初
    起在交南大營,旋到了日本。後來同一人到俄羅斯去玩的,據說要三年才能回來
    呢。你今番到他那裡恐怕也找不到。不如同我到了杭州再議。
蓮因想:多謝老爺,只是沒得圖報。
子 文:我同秋鶴是一人之交,他的相好,就是……
子 文:(說到這裡,覺得說造次了,就改了口道)勸勸,也是應該的。你莫說這生分話
    兒,也不許叫老爺,只叫我號罷。
蓮因想:我出了家,是紅樓夢上所說的檻外人了,不能學當時在惠山的樣兒,怎麼敢稱老
    爺的號呢?
子 文:你這麼著,我不依。
蓮因想:天下沒得這個理的。
白夫人:(白夫人笑道)據我看,你也不必叫老爺,也不必叫號,你既同秋鶴叔要好的,
    他又同他換貼,你就叫他一聲伯,叫我一聲嫂,你道好不好?
子 文:太太的話好極,你以後就稱我伯伯,你再不依,我就惱了。
只 得:(蓮因只得告了一個罪道)遵命。
子 文:(子文向太太道)他待秋鶴的情,是我深知的,真是海枯石爛,萬劫不磨。因秋
    鶴沒錢,他的娘又貪,只想人家揮霍。他反勸秋鶴少去,心裡好不在常常見面的
    。秋鶴結交他長久,不知他背地裡反賠了多少錢,受了多少氣。秋鶴待他也好,
    口口聲聲總贊他多情,有忠心,豈如因緣仍舊不成,可見寒士的苦。
    (蓮因聽著眼圈兒就紅了,子文)
子 文:有什麼傷心,可惜秋鶴今兒不在家中,否則我就送你到他家裡。他的太夫人最愛
    人恤下的,夫人老老實實,從不肯給人沒臉。到了他家,雖不比富貴人家的錦衣
    玉食,比那在袁家及做姑子的光景安樂十倍呢!
白夫人:這袁家住在那裡?
子 文:你不知道麼?就是西牌樓的袁小兒,他的怕老婆也算有名兒,見了影兒就嚇得小
    鬼似的。這番死了,又無兒子,恐怕這婦人不能守呢。
    (說著,船後開上飯來,大家吃了。)
    (洗臉漱口畢,子文規矩,吃了飯必要睡一回子的。)
    (夫人就同蓮因到小姐處談談,到了晚間,又談了一回佛家禪語。)
    (秀芬小姐也走來,原來那秀芬年紀只十四歲,文字上雖不甚精,也楚楚可觀。
    ()
    (上年請了一個琴師學得一手好琴。)
    (小姐又是聰明,食古而化)
小 姐:蓮因姑姑,我父親說你會彈琴的,可否請教一曲?教導教導。
蓮因想:小姐說這句話想必是聖手了,我先時也曾學過幾套,可知道這個東西,實在要時
    刻不離的。古人說得好,三日不彈,手生荊棘。我如今已是拋棄了足足三年,非
    但沒彈過,且琴的面也沒見過。手上的皺也脫子,勾挑撥打的手法也散了。五音
    宮徵也忘了,要彈一曲,教我何從下手?小姐的琴可在這裡,倒請教小姐教我一
    曲罷。
小 姐:可惜不佳,姑姑既是知音,我來學弄一曲,請指教指教。
子 文:甚好,你看月兒已經上了,又在水天闊處,可到船頭上去彈罷。
    (小姐就命老婆子到老爺房艙裡取了一張冰紋琴來,解開了囊,並無琴台,就在
    (船頭上擺了一張小桌子,掇了一個凳坐了,把琴放在上面,蓮因就替他焚了一
    (爐百寶夢甜香,子文夫婦坐在後面,蓮因也端了個短杌坐在側首。)
    (小姐把琴和正了仙翁,彈了一套,但覺得冷然悄然,音節入古。)
蓮因想:(蓮因喜道)這是月兒高調,果然神化。小姐這等雅奏,真是江上峰青,壓倒廣
    陵散了。
子 文:這套好似你以前在錢姑丈那裡賞荷時節彈過的。
小 姐:那日彈的是平沙落雁。
子 文:當日你先前彈的一曲是不是?
小 姐:當日先前彈的是杏壇操。
白夫人:(白夫人笑道)你不要同他去說,我們都是牛,那裡知道呢?
    (說得大家笑了,蓮因)
蓮因想:這琴的曲句也極好的,就是這杏壇操,覺得幽冷得狠。小姐你可否也賜教一套!
小 姐:這是初學入手彈的,我來重和了一和再彈。
    (於是和准了彈出來,蓮因擊節道)
出 來:拜服拜服,小尼要五體投地了。
子 文:(子文笑道)幸是小尼,若是小僧,便要趕你上岸。
    (白夫人也笑了,子文)
子 文:好像比前日的少於幾句?
小 姐:(小姐笑道)這是一定四句,怎能少幾句呢?若少了幾句,就是無弦琴的彈不成
    聲了。
子 文:是怎樣四句,翠梧說得這麼有趣?
蓮因想:(蓮因笑道)伯伯不知道,我來寫給你看。
    (就起身走到房裡去,那邊小姐也就把琴收好,香爐也放好,老媽子把桌子等收
    (拾好了。)
    (大家到中艙裡來,蓮因笑嘻嘻出來,把寫出的交給子文,子文一看,只見上寫
    (著孔子的杏壇操。)
    (暑往寒來春復秋,夕陽西下水東流。)
    (將軍戰馬今何在,衰草間花滿地愁。)
子 文:真個好,這句幽古舊冷,感慨遙深,別有一般神韻。回來船中無事,你們可以擬
    制幾曲,譜入琴中?
蓮因想:(蓮因笑道)伯伯這句話兒,似是而非,制了曲句,果然可以入琴,但是琴韻不
    在曲句上頭。彈琴一道,當以心就聲,不能以聲就句。彈到那裡,自然有那裡的
    聲音出來。譬如落花春院,長日間庭。琴裡的趣味,自然有八個字的光景。若是
    長河嘶馬,大漠呼鷹,則又是一般邊塞上雄壯悲涼之氣。所以琴曲中往往有有聲
    無辭的調,能將精義入神貫通融熟,便有化境出來,聖人所謂和聲依詠,就是這
    個意思。若因琴中之音,求他辭句,這是門外談禪,未免穿幫了。
小 姐:姑姑所論真是知音,如何不彈一曲呢?
蓮因想:從明兒起,我得空就再溫習,小姐要教我呢!
白夫人:好,你們沒事,就討究這個罷。
    (於是大家安歇。)
    
    
110**時間: 地點:
    (自此蓮因同秀芬日日彈琴,本來是個名手,一經習練,六七日便純熟起來。)
    (子文無所事事,便與蓮因談天。)
    (一夕舟泊王官渡,無心中又談到秋鶴,子文)
子 文:秋鶴待你是好的了。
蓮因想:他是情深,我是命薄。落花飛絮,空觸離懷,又怨得誰呢?
子 文:他自你嫁後,忽忽若癡,說從今吐棄凡庸,不作花間馮婦,他曾有感懷詩十二首
    ,為你所作的,你看見麼?
蓮因想:(蓮因淒然道)什麼感懷詩?我倒不知道。咳,伯伯,我嫁了就是在地獄裡,那
    有重見天日的工夫?他念我也無益了。
子 文:這個詩我倒有呢,是他寄我的。
蓮因想:快給我看看。
    (就流下淚來,白夫人)
白夫人:可憐見的,就給他看罷。我也聽聽,到底怎樣的好?
子 文:你不知道,當時秋鶴結交他的時節,有兩首定情詩。我要看秋鶴已經忘了,說我
    同你到翠梧那裡看去。豈知到了他家裡翠梧不給我看,這回子翠梧要看也容易呢
    ,只要把定情詩給我看了,我就把那個給他。
蓮因想:果然失去了。
子 文:(子文笑道)這是我也失去了。
秀 芬:都是沒什麼要緊的,姑姑就取了出來罷。
蓮因想:(蓮因想了一想道)我就取來,你們莫告訴人,這是丟臉的。
    (說著,就點子蠟,到文具箱裡頭開了鎖翻子一回,取出來,送到桌上。)
出 來:(說道)你們看去罷,也並沒什麼不能見人的。
子 文:(子文看了一看道)他說兩首,原來有五首呢。
看 了:(看他題目寫著)惜餘春館本事詩,即呈主人珍貯。
    (因念云:
    (  銀燭高燒擁豔妝,紅樓我輩任清狂。)
    (含情背眾飛眉語,私意親郎泄口香。)
    (拉雜琵琶花四座,風流裙屐酒千觴。)
    (雨聲如沸歌聲急,(大雨時正)送客留髡夜未央。)
子 文:(子文笑道)你原來如此,所以不給人看!
    (蓮因羞得了不得,秀芬聽了也過來看,子文笑道)
子 文:這是無題詩,你看不得呢!
    (秀芬一定不依,子文本來膝下無子,就是這女兒極寵愛的,只得給他看了。)
    (再看第二首云:
    (  平生豔福幾經消,花下雛鶯苦苦邀。)
子 文:(子文笑道)好一個苦苦邀,究竟怎樣邀法?
蓮因想:人家給伯伯看了,自有這等說,快看下去罷。
    (子文又念道:
    (  醉態支離欹枕畔,春心蕩漾到眉梢。)
    (鸞簪斜插雙梳鬢,鴛帶初鬆一捻腰。)
子 文:(子文看著蓮因笑道)醉態春心,拔簪解帶,也形容得太過了。
    (蓮因把衣袖按著臉,臊得要命。)
白夫人:(白夫人笑道)你念下去。
    (子文又念道:
    (  燈下依稀相對處,縱非真個也魂消。)
子 文:(子文笑道)不但秋鶴,我讀詩的也要魂消了。
    (又念第三首云:
    (  喁喁絮語夜三更,萬種纏綿可奈卿。)
子 文:(子文笑道)我有四個字批語,叫酣暢淋漓,就是萬種纏綿的考語,你道是也不
    是?
    (又念道:
    (  不易刪除惟綺習,最難羚捺是柔情。)
    (妝慵故惹蕭郎急,促睡生防小婢驚。)
子 文:(子文笑道)本來要大方些,怎麼促睡起來?
    (又念道:
    (  百和香濃心已醉,今宵鴛夢許誰成?)
子 文:真個好詩,怪道翠梧不給我看,原來有許多典故。
蓮因想:(蓮因笑道)看了詩,就有許多編派。
子 文:(子文笑道)誰叫你造這樣典故出來?
    (因又看第四首道:
    (  低聲羞澀喚郎眠,一笑搴幃態更妍。)
子 文:(子文拍案道)好個低聲喚眠,好個搴幃一笑,當日情景如畫。
    (蓮因羞得走了開來,到房艙裡去。)
白夫人:(白夫人笑道)人家做了姑子了,擱得住你還要同他打趣!你只管念罷了。
秀 芬:我來讀下去。臂玉香浮光致致,口脂馥射氣綿綿。
    (秀芬不覺也笑出來,因又念道:
    (  柔肌鎖豔塵難■,癡夢留痕蝶亦仙。)
    (齊把窮愁收拾起,狂名任誚海棠顛。)
子 文:詩真做得好。秋鶴這枝筆,令人愛煞。
    (又念第五首道:
    (  一夕相思債已酬,會真詩句忒風流。)
    (曉窗鴛枕人雙壁)
子 文:描情描景,香豔極了!這句誰也做不到!
    (又念道:
    (  繡閣蟾魂月一鉤。)
    (睡去懵騰交疊臂,起來憔悴懶梳頭。)
    (者番好合非容易,多謝梅花作蹇修。)
子 文:(子文笑道)翠梧梅花作蹇修,可就是友梅麼?
    (蓮因只得臊了臉出來,笑應道)
只 得:是,可將這感懷詩快給我看罷。
子 文:(子文笑道)這回子你臊,看了感懷詩恐怕你要哭呢!
出 來:(因在書箱裡撿了出來)你看罷。
    (蓮因把定情詩收好了,就將感懷詩展在桌子上,秀芬小姐也擁上去看。)
    (蓮因念道:
    (  客窗風雨病瀟湘,青鳥傳言欲斷腸。)
    (疑是夢中逢姹女,可憐鏡裡作情郎。)
    (蓮因不覺眼圈兒紅了,又念道:
    (  離懷密裹推心怨,香誓重征澈骨涼。)
    (再見何時須隔世,碧天銀漢路茫茫。)
    (蓮因便哽咽起來,子文)
子 文:何如我?我曉得你要傷心的。
秀 芬:真難怪他!
    (停了一回,蓮因又念道:
    (  特向紅樓別個依,催妝詩句尚從容。)
    (防人饒舌瞞將嫁,怕我傷心賺再逢。)
    (蓮因看了這兩句,不覺雙淚垂垂,哽咽得不能念了。)
    (秀芬在旁邊也陪著幾點淚,子文在那裡擦眼,白夫人)
白夫人:什麼詩,大家淌眼抹淚的哭?
子 文:(子文強笑道)子非魚,安知魚之樂?
    (看蓮因還在那裡哽咽,好容易勸止了,又念道:
    (  萬古銷魂情切切,幾回忍淚語喁喁。)
    (願卿珍重鴛鴦譜,玉刻雙璋一品封。)
秀 芬:好詩!有情有景,他還當是姑姑佳偶風流,望你生子做夫人呢!
子 文:他何嘗不是這個心?背地裡總同我們提及,說環姑有人娶了去,倒完了我的心願
    ,也是一樁好事。但要望著他好合同心,將來生了兒子,做夫人呢!那裡料到今
    兒在我船上做姑子?
白夫人:你看蓮姑哭得似淚人兒了,秀兒你勸勸他。
    (秀芬因勸了一回,蓮因又念道:
    (  訪豔曾敲月下門,等閒歡笑洽春溫。)
    (新弦檀板歌雙疊,小甕梨花酒一樽。)
    (身世浮沉原是夢,性情契洽了無痕。)
    (佩環聲杳紅窗遠,宛轉藍橋望斷魂。)
    (好事從來易折磨,彩雲摧散奈天何。)
    (春風玉笛王孫怨,秋雨瑤閨子夜歌。)
    (幾輩笑頻如意少,中年遭際感懷多。)
    (愁腸百結難消釋,怕駕星橋再渡河。)
    (紅抹斜陽慘不歡,者番離別太無端。)
    (因緣泥絮三生了,消息梅花一點瞞。)
    (縱可凌風難化蝶,誰能縮地竟翔鸞。)
    (臨歧已怪行蹤促,尚對嬌容仔細看。)
    (蓮因又哭了,秀芬)
秀 芬:好個消息梅花。
白夫人:仔細看這一句詩,我卻聽得出。
子 文:(子文歎道)闌香嫁去,碧玉難留,這等情景,秋鶴真是可憐呢!
    (蓮因聽了,愈是無聲之泣,秀芬也噙著淚道)
秀 芬:爹爹不要提從前事了,姑姑的腸子要斷了!
    (停了一回,蓮因漸漸止痛,又念道:
    (  一絲歡夢渺如塵,崔護重來轉愴神。)
    (曾譜鸞笙通絮語,枉修鴛牒訂蘭因。)
    (階前紅豆拋幽恨,洞口夭桃■好春。)
    (早識海棠難嫁我,當時懊悔見真真。)
    (早將慧劍斬情魔,孽海風驕又起波。)
    (北裡無緣休問鼎,南山有鳥誤投羅。)
    (俠腸忍被崑崙笑,色相防遭法秀訶。)
    (自恨自憐還自悔,願參禪悅禮維摩。)
子 文:(蓮因歎了一口氣道)咳,一片癡情,我負了他了。
秀 芬:你也出於無奈,不能怪的,你再看下去罷。
    (蓮因又念道:
    (  縛繭春蠶太可憐,柔絲已斷尚纏綿。)
    (紅愁綠慘燈前淚,花影釵聲夢裡緣。)
    (簾外三分無賴月,心頭一點有情天。)
秀 芬:好詩!無題化境了。
    (又聽蓮因念道:
    (  重違素志成搖落,碧海深深恨未填。)
    (劉阮相思百念從,紅裙若個肯憐才。)
    (本如燕子無家別,空賺鸚哥有約來。)
    (鏡裡花枝新眷屬,眼中樓閣小蓬萊。)
    (媚妝人遠平安否,一夢何嘗笑語陪。)
秀 芬:(秀芬擊節道)好沉痛句子!
    (蓮因又哽咽起來,把巾兒在眼上鼻上抹。)
秀 芬:不是感懷詩,竟是墮淚碑了。
子 文:看底下一首更好呢!
    (蓮因又讀道:
    (  玉人淹臥病郎當)
子 文:你害病了,幾時怎麼起的病?
蓮因想:當初認得秋鶴時節,因湯家娘給了我氣,臥了一日,夜間又不掩被骯髒了身子。
    足足病了一個月,姓湯的那裡肯管?真是幸虧秋鶴。
    (說著眼圈又紅了,子文)
子 文:你念下去,也做在那裡。
    (蓮因又念道:
    (  減壽甘心禱上蒼。)
秀 芬:他的情這麼重,替姑姑借壽起來了。
    (蓮因的淚那裡還能禁得住,帶著哭念道:
    (  半夜耐寒量藥水,累旬忍苦侍閨房。)
    (蓮因就嗚嗚咽咽的哭個不止,子文等也無不酸鼻。)
    (過了一回,子文)
子 文:念下去呀。
秀 芬:你看他哭得這個樣兒,再能念麼?我來念。
    (因道)
    (支離骨瘦多情玉,歡喜春回續命湯。)
    (記得叮嚀求設計,早離苦海買紅妝。)
    (秀芬噙著淚,覺得蕩氣迴腸,不能卒讀)
秀 芬:我不來念了。
    (蓮因只有出淚的分兒,更不能念。)
子 文:還是我來念給你聽罷。
    (因念道:
    (  書幃炯炯一燈青,獨坐支頤半醉醒。)
    (旅館人孤風送析,秋宵曲苦雨零鈴。)
    (瓊蕭嫩壓雙枝玉,華髮重搔兩鬢星。)
    (冷抱寒煙心事重,腰肢消減剩伶俜。)
    (平生枉賦白頭吟,從此天涯萬里心。)
    (丹桂香濃秋寂寂,綠楊信杏夜沉沉。)
    (文蕭虛願題紅葉,司馬新愁托素琴。)
    (一自知音人去後,西風憔悴到而今。)
    (蓮因已是哭得氣少絲微,淚盈一斗。)
    (背了燈,躺在白夫人旁邊小榻上。)
    (把衣袖蒙著臉,老媽子同佛婆見了這個景兒,哭一回,念一回的,也不勝詫異
    (。)
    (白夫人雖不深知詩中趣味,也覺得有些難過傷心。)
    (秀芬極贊好詩,子文)
子 文:言情之作,這枝筆也算登峰造極了。不過太露,少些含蓄。
白夫人:通是你惹得蓮姑兒這樣哀痛。
子 文:(因又勸道)好人兒不要苦,你到了浙江,那知心人必要回來的,就叫他來同你
    會會,可算死別重生,你的心願也慰了。
白夫人:(蓮因止了哭道)好嫂子,我不過想著大家的遭逢不偶,受這些悲歡離合的苦惱
    憂煩。我這回子已經出了家,絕丁妄想,就是他還要我,我也不好意思。況且他
    有父母妻子,要我這姑子去做什麼呢?我心裡頭打定主意,倘然再可以相見,就
    與他談談心,知道大家的苦楚。若還要我似先前同他相處的樣兒,走到私欲的路
    上去,便是我罪上加罪了。我就受受暮鼓晨鐘的滋味,在法王面前懺悔懺悔。求
    菩薩慈悲,給我們來世好處,這便算我的結果呢!
    (說著,子文已命佛婆送上幾把手巾來,各自擦了臉。)
    (蓮因要把這詩抄出來,子文)
子 文:不必抄了,他這詩本是給你的,你看見上下款麼?你就拿了去藏著罷,也是一件
    好東西。
子 文:(蓮因心中歡喜,就在桌兒上取來,看後面果有幾行小跋云)餘因友梅得識惜餘
    春館主人,相聚二年,愁多樂少。每值畫樓薄醉,小閣疏燈,細數生平,各有身
    世沉淪之感。屢思脫籍,力薄難勝,惟有傷心歎息而已。丁亥中秋後一日,重訪
    妝樓,已為大腹賈娶去。侍婢金兒,以畫幅折扇交還。問臨行何言?則惟以珍重
    相勉,謂不告而別,恐多情人為薄命斷腸也。嗚呼!後約落花,前情流水。玉簫
    再世,本屬虛無。金屋今生,幾如夢幻。用賦七律十二章,拉雜摭愁,以當窮途
    之哭。萬一此詩傳去,示我同心。恐一幅模糊,不辨是血是墨也。秋鶴並記。
    (蓮因看了這個跋,又是嗚咽了一回,便就收拾起來,去藏好了。)
白夫人:(白夫人笑道)今兒你們不是讀詩,是哭詩,倒也別緻的。
秀 芬:(秀芬笑道)情之所鍾,正在我輩!
子 文:(子文喝道)小蹄子,女兒家輕輕年紀,說出這個話兒來,臊不臊?
    (秀芬走到母親處黏在懷裡哭起來了,白夫人就同他擦淚說道)
白夫人:好心肝不要哭,這有什麼呢?
子 文:(因向子文道)你這老子總是這樣,當管不管,你好哭詩,他就哭不得麼?
蓮因想:伯伯你不知道這個情字,非是邪僻的。人生世上,誰能無情?忠臣之忠,孝子之
    孝,節婦之節,義士之義,均從情字上生發出來的。就是聖賢治國,自誠意正心
    以至治平,非有情者不肯為之。堯舜之疇咨,孔孟之胞與,不過為情有難,故甘
    為勞苦而不辭,若不然,就是洗耳之巢許,耦耕之沮溺,憑世上人民水深火熱,
    他一律不管,這是不可同群的鳥獸,可以算得無情了。若夫五倫之中,均須以情
    字維繫。僅把男女之愛,當作情字,雖亦包括在裡頭,然猶見其小至於桑濮淫奔
    ,草田邂逅可謂之邪,不可謂之情。所謂情者,有正無邪,有公無私。一涉私邪
    ,便是毫釐千里。今世界上無情的人,往往將一個禮字,一個理字,抵敵情字,
    豈知有情者有禮有理。所謂發乎情止乎禮,又云本至情以合理,情與禮,情與理
    ,本渾為一。被假道學的人故意胡鬧,飾非遁詞。把他生生辣辣的勉強分開來,
    真是小人之智。又有一等尖刻之人,看他面上放著忠厚和平的樣子,但他暗裡的
    存心,處處要先人一著。一事一節,必佔便宜,必操勝算,但先求自家無累,純
    盜虛聲,不肯屈己救人,鬼域其心,春風其貌,這真是阿鼻地獄裡出來的遊魂,
    連情屁都也沒得了。
    (白夫人、秀芬反笑起來,子文)
子 文:你做了幾個月的姑子,倒長了這些見識。這回子參起情禪來,我倒不及你的透深
    顯露。
蓮因想:這是真的,就是伯伯這番攜帶我回去。若是無情的,他先要顧恤自己吃虧,那裡
    肯把我這係而不食的匏瓜攜去呢?
    (說得子文、秀芬皆笑起來,秀芬笑道)
秀 芬:姑姑的頭光光的,正似匏瓜。
蓮因想:(蓮因笑道)妹妹受了委曲,我替妹妹在伯伯門前強辯,折服折服他。要他曉得
    我輩巾幗中萬萬不可無情的,這就算是替小郎解圍了。
    (於是大家一笑,正說著,只聽得當當幾聲,白夫人)
白夫人:不好了,已經兩下鐘了,我們睡罷。
    (於是各自歸房安宿。)
    (蓮因在枕上輾轉不寐,一回歎氣,一回哭泣,秀芬初時聽見了勸他,後來睡著
    (了。)
    (蓮因直到東方將白,方才睡去,朝暾入艙,尚瞢騰不醒。)
    (秀芬已是起身在那裡,穿衣,忽聽蓮因大哭起來,秀芬驚問道)
秀 芬:姑姑魘住了!
    (蓮因方被喚醒,一身香汗。)
    (原來做了一夢,便想了一想起來,穿衣洗臉,秀芬笑問道)
秀 芬:到底姑姑何以哭起來?
子 文:(那邊子文夫婦也聽見了)什麼?
蓮因想:(蓮因笑回道)沒什麼,不過魘住了。
子 文:(子文笑道)難道昨晚還哭得不暢麼?
    (未知蓮因何夢,請閱下章。)
    (第十九回 悲夢幻幻境悟因緣 辟靈機機心參格致)
    (上章所說蓮因大哭,被秀芬小姐喚醒。)
    (原來蓮因做了一夢,好似身在白衣庵的光景。)
    (燈下夜課方畢,走進房來忽見窗外人影晃晃,驚疑之際,忽窗上跳下一個人來
    (,這一驚不小,一看不是別人,卻是夏樓。)
    (手中執在一把明晃晃的刀,怒氣勃勃說道)
一個人:蓮因,你好狠心,害得我人財兩失,這回子你逃到那裡去?從我便罷,不從我要
    斬斷你的情根。
    (蓮因這一嚇真是魂靈兒出了竅,忙起身逃避。)
    (夏樓從後追來,忽見房裡一個人趕出來道)
夏 樓:你這短命賊,污了我不算,這回子嫌我不好,你就棄了我,又去誘他,我同你拼
    命罷!
    (一看,乃是蓮根,蓮因叫道)
蓮 根:姐姐救我。
    (蓮根就去拖了夏樓,搶他的刀。)
    (蓮因趁此機會從後面短牆上跳了出去,只聽屋內大呼不好了,姓夏的殺了人了
    (。)
    (蓮因急得只顧向前奔走。)
    (道路高低跌撲數次,走到一處,但見茫茫大海,風浪掀翻。)
    (好似後面夏樓還在那裡追來,蓮因就沿海岸而走。)
    (忽見一個山腳下當中,界著一條闊澗。)
    (澗水甚急,上有飛橋,岌岌欲斷。)
    (蓮因也顧不得了,飛步上去,到也寬闊。)
    (方走到橋墩下,忽聽豁喇一聲,橋就倒了。)
    (蓮因想道:還是造化,這條性命,間不容髮。)
    (遂轉過山麓,驚魂稍定,忽見珠宮貝闕,和瑤草琪花,別是神仙世界。)
    (又轉過一灣,看見一間亭子,碧瓦龍文,朱欄圍繞。)
    (亭中豎著一物,金光燦爛,不知是什麼東西。)
    (有一個小仙女在那裡看守,見了蓮因,就趕過來說道)
仙 女:仙姑從那裡來?
仙 女:(蓮因一身香汗)我從庵裡來,有一個惡人要趕來殺我呢!
仙 女:後面有斷橋迷津阻住,盡管放心。
仙 女:(蓮因就喘息了一回,問道)這裡何處?那亭子裡是什麼?
仙 女:這是離恨天,亭子裡是斷腸碑。
見 了:(蓮因發怔道)這個名兒倒也新鮮,可容我進去看一看?
仙 女:(仙女把手指輪了一輪道)尚有一面之緣,你就進去見識見識。
    (遂引了進去,仔細一看,卻是一塊石碑,高丈許,寬五六尺的,玉色斑斕。)
    (上有古篆,書的字大半不認得。)
    (蓮因細細辨認,居中一行,有領字,芳字,萬花主香汪等字樣。)
    (下有兩行小字,也只認得花葉俊官四宇。)
    (兩旁左右各四行,每行三段仔細一認,還有許多摹擬得出的字,好似花名。)
    (同著人的名,除中行之外,共得二十四人。)
    (有兩個姓謝的,三個姓金的,還有姓林姓莊姓王姓餘姓馬姓陳的,最奇自己的
    (姓名也在碑上頭。)
    (花名只認得一個■字。)
    (大約上頭一個是酴字,一數卻在左首第三名,連右首統排應在第五名。)
    (因蓮因從前名金環二字,請人刻過小印,故尚識得。)
    (花名芍藥、繡球、木香、石榴、玫瑰、山查、桂菊還會悟得出,其餘一概不識
    (。)
    (姓名裡頭金綺玉、田生兩個人最清楚,又月仙兩字也明白。)
    (蓮因不覺吃驚,想道:怎麼我的名字也在上頭呢?以下許多不知均是何人?當
    (中一個大汪字,大約是主人了。)
    (看了一遍,心中自是納悶。)
    (看仙女在旁,因笑問道)
仙 女:這個碑什麼用?為何有我的名字在上頭?
仙 女:(仙女笑道)我也不知道,你來了一回子該走了,從今須走正路,不可再入迷途
    。那邊還有好玩地方呢!
    (蓮因不覺出了亭中,回頭一看,亭子仙女都不見了。)
因 想:明明就在那邊,何以一霎時通不見了?
    (心中自是不解。)
    (忽又恍恍惚惚的看看前路一帶鬆蔭,夾著平陽大道,下邊的甬路,都是玉石鋪
    (成,光潔可愛。)
    (兩邊瑤柯瓊葉,中有各色珍禽,在那裡爭鳴比翼。)
    (信步行來,不覺又是數裡。)
    (忽聞細樂之聲,轉過山灣,樂聲愈近。)
    (渡過一條白石橋,忽見仙女數輩,各執著繡幢寶蓋,飄飄揚揚。)
    (有幾個人執著樂器,立在路旁吹弄,好似伺候貴人似的。)
    (心中愈加疑惑,方欲走過去問訊。)
    (只見羽葆隊中一個仙姑上前,打個稽首,笑道)
一個人:夫人此刻才到,我們伺候半天了,夫人可看見靈妃麼?
因 想:(蓮因發怔道)什麼,稱我夫人起來?我也不認得什麼靈妃。
一個人:仙姑的話,我通不知道。誰是靈妃?我並不認識,我也不是夫人,你們伺候我什
    麼?不要認差了。
因 想:(仙姑笑道)怎得認差?夫人去了幾時,就不記得了?今日是夫人超塵出世的日
    期,奉太君懿旨前來迎接,並命鶴仙的化身去接靈妃前來,就在百花宮與夫人一
    會,以證仙緣,此刻靈妃敢是要到了。
    (說著只聽得空中鶴唳之聲,有一仙女向東方笑指道)
仙 女:靈妃到了。
    (蓮因一看,果見半空中似有一點黑影,旁邊繞著金光。)
    (仙女們就大家紛紛跪在路旁,那仙樂奏得悠揚宛轉。)
    (蓮因也只得隨眾跪著,彈指間,前面另有一隊仙仗,花團錦簇的出來迎接排道
    (。)
    (不多一回,靈妃已到,蓮因看時,只見一位仙姬羽披星冠,面如滿月,坐在一
    (隻仙鶴背上,自東而西,那仙姑催道)
靈 妃:夫人快升輿罷,靈妃到了,夫人要去伺候呢!
    (只見幾個仙女抬過八寶彩輿來,不由分說,將蓮因挽入輿中。)
    (一面奏樂,一面繡旗羽葆簇擁著,如飛的去了。)
    (蓮因又驚又疑,也不能自主。)
    (在輿中只管發怔,一回兒到了一個所在,但見金輝碧聳,玉砌瑤台,迤邐到一
    (宮門口,上書百花宮斗大三個金字,彩輿抬進宮門,走向東一條甬路,到垂花
    (門前,停了,有幾個宮人上前扶出轎來,那靈妃方才進去。)
    (這只坐騎就在甬道看他打了一滾,忽然變了一個人,蓮因子細一看,彷彿似秋
    (鶴。)
忽 然:(心中驚駭)怎麼他這個景兒?
    (欲想上前相認,那仙女已來敦請,請夫人暫回本宮更衣,說著便引導先行。)
    (蓮因恍惚無主,只得跟了便走。)
    (到了一處,逕上台階,亦是小小的宮幃,上書荼■司三字。)
    (便走進裡邊,兩旁抄手走游廊,當中甬道,上邊五大間,雕榮繡檻,清絕織塵
    (,有宮女四五人笑嘻嘻迎接出來。)
    (方到屋內,兩邊皆掛著八寶珠簾。)
    (上有一匾,寫著惜餘春館四字。)
    (心中愈覺驚疑,也不敢多問。)
    (宮女打起東首一個簾子,請入。)
    (但見裡邊陳設古雅異常,便在湘妃竹榻上坐了,就有一班宮女走來叩頭。)
    (叩畢侍立兩旁,另有一個女子送上茶點來。)
    (蓮因這回真是不由自主,略略用些,便問旁邊的宮女)
宮 女:這是何故?
    (皆笑而不答。)
    (一回就有宮女取了衣服來替他更衣,七手八腳,一時通妝束好了。)
忽 然:(蓮因就另喚過一個小宮女來問他)到底是何緣故?
宮 女:夫人忘了麼,這是夫人舊治,在眾花宮裡頭的。
蓮因想:怎麼花宮呢?
宮 女:(侍女道)此地總名百花宮,其總仙主就是妙上花王幽夢靈妃。靈妃的別宮還在
    百花宮後面,靈妃未降生時,常到此間理事的。百花宮中另有上等宮闕,每客各
    有司花仙,主夫人就是管荼■花的。
    (蓮因方欲再問,忽傳靈妃召見,有四個宮人前來催請,蓮因只得跟了出來。)
    (同到那邊,果然氣象光昌,威儀肅穆。)
    (仙姑仙女數十人排立兩邊,蓮因走上台階,見殿上一匾,寫著香國尊王四字。
    ()
    (大家走進殿門,但聽見仙女高呼道)
仙 女:荼■司宮主金夫人進!
仙 女:(就另有四個仙女笑容可掬的走出來說道)引導了,夫人隨我們進來罷。
    (蓮因跟了走到第二重門,只見一位仙妃,面如滿月,福德莊嚴,立在門口,笑
    (嘻嘻的)
笑嘻嘻:妹妹你來的遲了?我也不知道今兒什麼緣故到這地方來,他們說是我的舊治,禮
    數兒到尊貴得狠。妹妹可是姓金,芳名就叫翠梧麼?我剛才看見冊子上,知道妹
    妹也是受了千辛萬苦的。
    (說著彼此挽手進來。)
    (侍女們揭起簾兒,大家進了內堂,蓮因知是靈妃就磕下頭去。)
    (靈妃連忙挽起,笑道)
靈 妃:自己姊妹,邂後相逢,快坐了談談罷。
    (於是就在鳳榻上分賓分主坐下,蓮因嚇得不敢請問姓名。)
    (侍女送上茶來,靈妃就問起蓮因平生家世閱歷,蓮因略略的告訴一遍,靈妃)
靈 妃:如今好了,我們從此認得了。
    (說著忽有仙女進來,宣太君懿旨)
仙 女:召見靈妃。金夫人既會靈妃,不必再談公事,著即回去。
    (於是二人只得分手,靈妃先行)
只 得:懿旨難違,我們再見罷。
    (送出蓮因,自己見太君去了。)
    (蓮因跟著侍女出來,將到自己宮門甬道,果見秋鶴還呆呆的立在那裡。)
    (蓮因不覺傷心,就去叫他,秋鶴看了一看道)
秋 鶴:你是何人?到這地方來胡鬧!
    (蓮因不覺怔了,想道)
因 想:他莫非不是秋鶴麼?我認差了麼?既是秋鶴,為何不認得我呢?大約我做了姑子
    沒得頭髮,所以不認的。
笑嘻嘻:(因笑嘻嘻的)韓郎我就是金翠梧,小名環姑的。
秋 鶴:嘎,原來就是你。
笑嘻嘻:(因冷笑道)我聽得你嫁了一個狠有錢的富翁,怎麼不去享福,跑到這裡來?
    (蓮因聽他聲口不像,比前時換了一個樣兒,想道:恐怕他怪我嫁人,憤極了,
    (說這些話來,但你也不自己想想,我實在心裡頭要從你,同你說了幾十次,你
    (因沒力量要我,我的本家娘又貪又狠,我被他所逼,無可如何,只得從了他人
    (。)
    (你也是知道的,怎麼今兒怪起我來呢?我今且把這苦心同他講講,他就知道了
    (。)
秋 鶴:(因噙著淚道)韓郎,我來告訴你,你可知道我的苦處?千辛萬苦,總是想你。
秋 鶴:(秋鶴正色道)誰有閒工夫同你講,你也不用說了,我也不要你了。我現今要緊
    伺候主人,什麼事都不問,你只管走你的路罷!
    (蓮因本來同秋鶴相交多年,情意契洽,從沒聽過這些話,此刻聽了,直氣得裂
    (腸摧肝。)
    (怔了一回,悶倒地上,四肢盡痿,停了良久,方哭出來,忽聽秀芬呼叫,方知
    (是夢。)
    (想了一想,歷歷在目,不覺疑信參半。)
秀 芬:(秀芬小姐道)姑姑魘住了麼?
    (又聽得子文問他的話,蓮因只作不聞,連忙起身穿好了衣。)
    (佛婆送上臉水,就洗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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