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  至 第一〇〇

91**時間: 地點:
    (自此龍吉就在畹香處伺候,住在外間。)
    
    
92**時間: 地點:
    (一日與王奶奶談起要做尼姑的話,王奶奶)
王奶奶:姑娘快莫這樣想,數年前這裡本有幾處道姑庵,因多犯了積行,庵中有錢的,往
    往為無賴劫奪。官長因案情累累,一律驅逐禁止,通省皆出告示,連鄰省也不准
    收留。
畹 香:叫我在這裡如何了局呢?
王奶奶:(王奶奶想了一想道)你的姑爺雖然被禁,還是到那邊去請他一個主意,再作道
    理。你小姐不便上路,我再薦一個小丫頭給你,他老子娘姓金,通死了。年紀只
    得十四歲,倒識得幾個字。因在一家朱公館裡伏侍,小姐看他聰明,日日教他字
    ,講他聽。後來朱公館搬去,他就被人騙去,賣給人家為婢,帶到清江,日日受
    人笞虐,他不堪其苦,就附了航船逃回來了。本來恐怕追尋,不敢出頭,因聞得
    他的主人犯了案,壞了官,故就出來。我有一個姊姊在京都,他要我薦到那裡去
    ,今兒你就用了罷。也只要衣食不缺,你若果然赴京,就帶了同走,可以服侍。
    外面差龍吉,到了京中,你可以在我姊姊處耽擱幾日,打聽打聽姑爺的信。若不
    要這個兩個人,通可以薦在我姊姊處的,我來給一封信你,你自己想想。
畹 香:好是好極了,明兒來回復你。
    (王奶奶就去了,畹香想了一夜,只有走這條路。)
畹 香:(次日畹香)一准走這路罷,你就叫他來我看看。
    (王奶奶大喜,便去叫了來,寫了一封信給畹香。)
    (畹香看這丫頭,清透玲瓏,尚無俗韻,就取他一個名字叫伴馨,擇定九月初八
    (動身。)
    (到上海附輪船,初七日到土地祠祭別母親,哭了一回道)
畹 香:我母女本是相依一氣,形影不離的,豈知母親同我到這裡來,中途就撇我了。來
    則同來,去則我一人獨去。望母親在空中保佑我,早早結局,我女兒稍有了出頭
    的日子,就要尋一個墓地,同父親三人合葬的。
    (說著又哭了一回,好不傷感,王奶奶勸回去了,小姐又托王奶奶將這靈柩照料
    (照料,磕了一個頭。)
王奶奶:(王奶奶連忙攙起道)這個是理所當然,不消吩咐的。
    (小姐又給了王奶奶英洋數元,為常年代為燒紙的。)
王奶奶:(王奶奶受了)你到了京中,給一封信來,免得懸望。
    (小姐稱是。)
    (是夕不知哭了幾十回,行李已是收好,僱了一個小江船,次日辭別王奶奶,即
    (同伴馨、龍吉登舟。)
    (又哭了一回,王奶奶送到船上,灑淚而別,畹香就命開船。)
    (是日到了鎮江,換了輪船,到上海,叫龍吉去打聽。)
    (說有一隻海清輪船開行,看岸上果然是車龍馬水,說不盡的繁華。)
    (自想我畹香若果立足自雄,便可領略領略。)
    (這回子浮萍泛海,那有尋樂的心腸呢?到上燈已過,吃了晚飯,只聽一嗚嗚聲
    (氣響,船就開了。)
    (小姐住在中層一個小房間,只有兩榻。)
    (龍吉就住在隔壁地下,船出黃海,風浪簸天,各人嘔吐大作,在黑水洋風到靜
    (了,遂從船艙眺望,水天一色,殊覺別有懷抱。)
    (對房有一個女嫗,乃浙江連氏,年五十許帶子一個小廝,也是到天津的,彼此
    (相見,談了一回,意氣頗洽,夜間到房裡來談心,方知馮碧霄的原委。)
    (連嫗就是碧霄的乳母,聽畹香這樣苦楚,就勸起畹香來,說萬全之計,惟有暫
    (入勾欄,方能將老爺、太太的棺木合葬。)
    (就是賈姑爺還可再聚,姓韓的也可一見。)
    (畹香聽了頗不以為然,說良家女子,到這個地方,就是守不住的了。)
畹 香:(連媽笑道)姑娘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我的馮姑娘也是早寡的貞女呢,他早已
    受聘。十二歲便死了姑爺,他就不見了。大家疑心他尋死的了,後來他的寡母,
    又死。他忽然走了回來,苦得了不得,這是前幾年冬季之事。他就把父母葬好了
    ,再出去。我就尋來要他照顧,他說我是做了妓女了。
畹 香:怎麼倒做起妓女來呢?
連 氏:我也不明白這個緣故,後來再三問他,方知道他的淪落風塵,雖是不得已,亦與
    眾人不同的。他初時出去,本欲尋死,忽然有個人救他去,說此時尚須在風塵中
    混跡,不應該死,死了冥司中要受重罰呢。他就說我家小姐的技藝,一刻兒不見
    ,可以走幾千里路的。後來學藝成功,小姐回來辦妥了喪事就走。約我今年冬間
    到天津去看他。
畹 香:他到底辱身不辱身呢?
連 氏:我也不甚仔細,但據他說從來不肯辱身,就是客人也要揀選。無論仕宦、書生、
    意中人要見他,先在客堂請坐,不好的陪了一回就送客了。客不去,他就說我馮
    碧霄是良家女,是訪技藝,並非賣身的。若要多擾便要告官辦他,倘客人好的,
    便留了進來談談詩文,表表心曲。或送一詩,或舞一回劍,或唱一闋詞,知己的
    也留他吃酒過夜,但總是分牀各夢的。小姐穿一件緊身密扣的衣服,藏一柄劍,
    若犯他,他再也不怕。
畹 香:客人中也有王孫公子在裡頭,不怕妒忌要吃虧麼?
連 氏:他,有一個保護人的,與小姐最知己。這個人是一位大官員的兒子,他們都怕他
    ,就不敢同小姐為難。現在小姐的名聲大呢,錢也多也肯使,饒他這麼著,還有
    多少人登門賞識的。小姐總是守這個老規矩不改,上年正月,他忽然杜門謝客,
    到清江一路下來,到浙江西湖、天台雁宕、黃山游了八九個月,再到天津,他真
    是自己的身子,隨意的狠呢。
畹 香:(畹香笑道)這等做倌人,到大家可以做得的。
連 氏:本來這樣,我所以勸姑娘不妨遊戲遊戲。
畹 香:我但會做詩作畫寫字,怕不能學到你家小姐的地步。
連 氏:有了這幾件,已應接不暇了,我這回子就同你到我小姐那裡去,你看看光景,談
    談心事,便知道了。他是極有情義,肯救人的。
畹 香:保護他的公子雖是有父親的勢,他不怕父親知道麼?
連 氏:他父親早已死了,因他的名聲大,朋友多,又肯抱不平,因此大家畏他。
畹 香:這個人姓怎麼?
連 氏:好似姓吳,名字有個秋字的。
畹 香:可是冶秋。
連 氏:大約是的了。
    (畹香想了一想,大約就是寄信這個人,看他這種義氣流露,外邊再沒第二人了
    (。)
    (嗄,原來碧霄就是他的相好。)
    (碧霄的人,必定好的了。)
碧 霄:(因說道)這吳冶秋我也見過的實在好,不知他現在到那裡去了?
連 氏:這麼著,你到了我小姐那裡便知道的。
畹 香:面不相識,怎好白白的去見呢?況我還要進京。
連 氏:在那裡住了,再作計較,我就作個中保,到我小姐那裡去,你試試必定合得來的
    。
    (畹香就想了半刻,我此來本無定局,就進了京都,賈生在監,也是無益的。)
    (且看了碧霄定行止,也可以曉得冶秋在那裡,就是韓生的消息便靈通了。)
    (主意已定,就對連氏道)
看 了:你既這麼說,我們就同去罷。要你把我這個事情告訴他一聲,還要請他代我探聽
    京裡賈郎的信。
連 氏:這個何難。
    (就約定了同去。)
    (九月十四午前已到天津,泊在沽口。)
    (連氏就僱了一個海划,把兩家的東西一齊下了,五個人就在這划子上駁到埠頭
    (。)
    (連氏先上去,四個人在船上守好行李。)
    (不多一回,來了十幾個扛夫,是碧霄差來的。)
    (連氏又到,把這行李發上,七手八腳的攜了去。)
    (畹香、連氏、伴馨三人坐了東洋車,龍吉、小廝步行,到碧霄家裡來。)
    (原來碧霄住在侯家後西首,門前兩間一個石庫門,門內大庭心,第二進三間兩
    (廂,中係客堂,後面三間正房,兩個廂房,一廂是灶房,一廂是書房。)
    (第二進兩首又有兩個房,畹香到門,碧霄迎了出來,一看,好似極熟識的人,
    (因笑道)
碧 霄:連媽說起姑娘這般景況,令人可憐。這回到這裡極好的了,妹本來要一個閨中的
    姑娘談談,不嫌簡褻,就住下再說罷。
    (畹香看碧霄纖瘦苗條,丰神濯濯,面上雲舒月滿,亦覺似曾相識)
畹 香:落難窮雛,惟欠一死,連媽說起姊姊化身遊戲,俠隱青樓,令人意遠。故特來就
    教,乞賜小妹一個安排,感德不淺呢。
    (說著眼圈兒一紅,碧霄)
碧 霄:紅塵逐熱,素抱凝彩。只要擇緣,不妨隨遇。憑他狡猾,不能看出吾等心腸。還
    要給他個喪志銷魂,顛顛倒倒呢。
    (說著一同進了碧霄的內房,轉到書房裡,果然是■郎■福地,富豔濃華。)
    (畹香的貞心為之一動,看碧霄穿著柳條蘭花織錦石青地的貢綢窄袖緊身小薄棉
    (襖,楊妃色繡花衣邊,穿著玫瑰紅金團鶴的散管褲,竹根青金回文鑲邊。)
    (穿著雲龍滿繡閃金緞的小宮靴,並不穿舄。)
    (禿著頭梳一條百寶如意發辮,辮梢十幾根紅絲帶,墮著幾個小金鈴。)
    (當頭帶著一朵小藍菊,耳上幾個金墜子。)
    (手上幾對金絲釧,真是柳媚花嬌,仙風俠態,不覺拜下去,碧霄也拜了下去,
    (起來坐了,就叫丫頭柔兒倒茶來。)
    (原來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丫頭,碧霄向柔兒道)
碧 霄:你叫倚虹去,就把外邊東首一個房間,請這姑娘安置。把他的東西讓他帶來的人
    看好了,點清楚便妥妥帖帖的放在房裡,連媽媽請他住在我的後房。
    (柔兒去了,畹香笑道)
畹 香:我有一句話兒,聞得古人姊妹行有手帕交之說,既承不棄,原同易帕,結個異姓
    姊妹何如?
碧 霄:恐不敢仰攀。
畹 香:我是仰攀的。
碧 霄:這是甚好?我兩人現在就拜。
    (於是就在書房裡點了香燭,易了各人常用的手帕,人不知鬼不覺地拜了。)
    (畹香長兩歲,叫姊,碧霄小兩歲,稱妹,只見連氏走了進來說道)
畹 香:汪小姐的東西都在房裡了。
    (畹香起來謝了,碧霄)
碧 霄:姊妹還要客氣,這是我家的傭媼呢。
畹 香:(因向連氏道)媽媽你住在我後房,你去同倚虹說要幾樣清潔的菜來,白玫瑰酒
    開一瓶,今兒不見客,要同姐談心呢。這會子先去安排些點心來,炒麥也好,就
    算中飯。
    (連氏去了一回,龍吉、伴馨也來向碧霄叩了頭,碧霄)
碧 霄:你們叫什麼?
畹 香:小廝叫龍吉,女叫伴馨。
碧 霄:龍吉同燒飯打雜的住在門前一間裡頭,伴馨陪小姐住在榻上。現在他們去安排點
    心了,你們就到廚房裡去吃炒麥,好了叫他就拿來,還要一碗清湯。
    (二人去了,碧霄方向畹香道)
碧 霄:姊姊住在這裡,通不許你開銷。妹子雖不肖,尚能自立門戶,他們都肯給錢我呢
    ,我還不要,但姊姊初來,這些應酬的事,總不慣的。看久了便行無事了。
畹 香:(畹香紅了臉道)怎麼能見客呢?
碧 霄:且勿慮,回來便知道了。
畹 香:連媽說姊姊識字的,不知讀了幾年書?
畹 香:不過幼時庭訓,粗識一些,一知半解。後來在揚州學學畫,也是無師傅傳授的。
碧 霄:緩日再請教,我前年遊歷南幾省,女子識字的固多,而好的甚少。
畹 香:妹妹巾幗英豪,愚姊並未出過遠門,就是此番最遠。雖是安徽人,生在蘇州的,
    不過今年春間同先母游一遊平山堂。
碧 霄:(因笑道)到拜讀了妹妹的題壁詩,這田字韻二句實在好。愚姊就抄下來,和了
    一首,實是傾服得了不得。不料這番竟到妹妹這裡來,真是夢想不到的文字因緣
    也。
碧 霄:姊姊看見拙作麼?和的呢?
畹 香:我來念你聽。
    (遂念了一遍。)
碧 霄:姊姊到這裡來,這田字韻恐怕也是詩讖呢。但照這個意思,姊姊就是柳下惠,袒
    裼裸裎焉能浼我之意?
    (僅可通行的說著,炒麵來了,大家吃了些,同到外邊看看畹香的房,收拾得位
    (置楚楚。)
碧 霄:(碧霄笑道)我是最愛收拾房間,因姊姊是服裡,否則我來佈置一番,別有可觀
    了。
    (畹香遂開了書箱,把書取出來,文具也佈置佈置,又把詩稿畫冊請碧霄看。)
    (碧霄十分心折,畹香前世本來就是碧霄的上司,碧霄為其屬下。)
    (如何不服呢?少頃上燈,就閉了門與畹香煮酒談心。)
    (畹香酒是有限的,不過應個景兒。)
    (碧霄卻是好量,兩人大家講起風塵知己,畹香就問道)
畹 香:有一位吳公子號冶秋的,妹妹與他知己麼?
    (碧霄聽了,心中脈脈,歎口氣道)
碧 霄:不要說起,非但知己,妹妹到今日的虛名盡是他一人保護之力。當時若沒了他,
    忌我妒我之人,早已把我處置,肯受我的冷眼相輕麼?不過他性喜遠遊,到這裡
    住了一兩月,就不能住了。前年秋間他來到這裡半月,我不叫他走,他說要省親
    回家,只得放他走。約今年春間會的,豈知今日尚未到來,打聽得在交南營裡。
    有人說今年六七月吃了敗仗,死的甚多,吾的吳郎打諒著盡了忠,今生是不能見
    了,我報答他來生罷。
    (說著眼圈兒紅了起來,便把手巾擦淚。)
    (畹香被他感動,眼圈兒也紅了一紅,即又笑道)
畹 香:妹妹真是心目■■■■,人家好好在那裡,你倒咒他死。
碧 霄:(碧霄驚喜道)姊姊怎麼知道呢?
畹 香:怎麼不知道?憑你海外的事我也曉得兩三分。
    (遂把七月間寄銀贈殯這事說了一遍,碧霄歡喜起來,便要寫信,畹香)
畹 香:我打聽得這個信,須兵船上寄去,信局是不通。我去年有信寄去,直到如今,並
    無回信。遇見冶秋,那日他也未曾說起,大約未嘗收到。
碧 霄:你也有信給冶秋麼?
畹 香:我給一個韓姓的,就是冶秋的義兄。
碧 霄:想是親戚了。
畹 香:也非親友,這話說起來長呢。
    (就將題圖起頭直到奇銀一一的講起來,兩個人出了多少眼淚。)
畹 香:這個人也就是我的冶秋,他去了刻刻不忘,必要一見我。只得偷生忍辱,看將來
    的機會便了。
碧 霄:姊姊到底能學我這個樣麼?
畹 香:照妹妹說的,還可以過得去,且看罷。不過京裡總要去探問探問,這個冤家究竟
    可好?
碧 霄:這尚容易,包在做妹子的身上。
    (次日便去叫畹香寫了信,托人探問,過了半個月,有人把原信繳回,說姓賈的
    (在監裡打死一個犯人,上頭知道了大怒,把他充發到烏魯木齊去了。)
    (畹香自念遇人不淑,心裡難過,但尚未過門,不好十分露出來。)
    (只得歎了口氣,下了幾點淚。)
    (碧霄著實勸了一番。)
    
    
93**時間: 地點:
    (自此畹香小姐住在馮家,並未到京。)
    (揚州王奶奶處寄了一封信去,不能說出落風塵的,只說住在一個親戚家。)
    (又不便寫明地方,但托王奶奶將母親的柩照管,將來必當重謝。)
    (賈生之事,亦未提起。)
    (畹香看碧霄應客,直若行所無事。)
    (所有客人,亦都風流大雅,與碧霄相敬如賓。)
    (就有一時留宿,也不過分榻聊牀,不來勉強。)
    (一握手,一撫頰,已算肌膚之愛、極猥褻的了,不知以後如何,且請少安毋躁
    (。)
    (第十四回 悲失路韓廢出重洋 寄芳情孟三逢故主)
    (按畹香在碧霄處替母親做了百日忌,過於殘冬,倏忽已交春仲,畹小姐正是十
    (九歲,所有日用都是碧霄的,兩人知己異常,相見恨晚。)
    (看碧霄起居闊綽,應對從容,閱歷既多漸成習慣。)
    (有時碧霄出去,畹香就替他應酬應酬。)
    (有一等客人見新來的姑娘大雅端凝,風流旖旎,書畫吟詠又佳,以為天津雙璧
    (。)
    (就轟傳出來,皆欲一親芳澤,或求書畫,或請題詩。)
    (一時馮家車馬往來,更比前時繁盛數倍。)
    (畹香恐屏先祖,不肯自露姓名,就改姓名為蘇韻蘭。)
    (看官記好,嗣後皆稱韻蘭了。)
    (韻蘭初起頭到一概應酬,後來人數太多,日不暇給,且人多類雜,嗜好不同,
    (往往干求過分。)
    (小姐就選擇起來,又嫌地方太少,就與碧霄相商。)
    (打通了東隔壁院落三間,廂房兩個。)
    (仍在馮家出入,碧霄性喜出遊,或一月,或數日,出門後是韻蘭應酬。)
    (那些小人憚碧霄之勢,亦不敢與韻蘭為難,不過腹議而已。)
    (不上一年,所得纏頭無算,韻蘭孝服在身,縞素應客,二十歲上,認得一個告
    (歸武員叫莫須有,最喜下棋,遂成莫逆。)
    (二十一歲除了孝服,也有了千金,就欲把父母合葬。)
    
    
94**時間: 地點:
    (是年冬,托人在蘇州買了一畝山地,豈知方向不空,須乙未冬方可合葬,又寄
    (了一百兩銀子與王奶奶,後來秋鶴托冶秋重到揚州,知早已前往京師,不知住
    (處,也就罷了。)
    (韻蘭認得姓莫的武官,是極肯揮霍的,欲娶作小星,韻蘭托辭推卻,謂須緩三
    (年。)
    (那武員在上海買得現成花園一所,名叫綺香園。)
    (修理完工,武員就到韻蘭處辭別,要到申江)
韻 蘭:前訂之言,不可失約,我為卿特在上海購得一園以當金屋,卿三年後歸我,即住
    此園。
    (韻蘭因其真心,倒也感激得很。)
    (時甲午孟春中浣也。)
    (莫須有去後,碧霄意欲回南,與蘭韻商量說道)
碧 霄:妹今年二十歲了,青樓中遊戲六年情味不過如此。今欲到上海去頑頑,遇有熟客
    ,往來往來,該處為萬國總會,就便探聽冶秋,也容易相找,這房屋姊姊一人住
    了罷,或將東院退還了亦可。
韻 蘭:(韻蘭含淚道)妹妹南去,我少同心。倘有機緣,亦當來申一遊。此去務須保重
    ,行矣勉之。
碧 霄:(碧霄泣道)我們須時常寄信。
韻 蘭:這個自然,無勞多囑,並為愚姊探韓郎現在何處,就寄一個信來。
    (碧霄答應了,就定於二月十三第一次輪船動身。)
    (兩人談了一夕,到動身這日,揮淚相送,不覺哭了。)
    (從此碧霄到上海,韻蘭獨住天津,照常見客,車馬盈門。)
    (豈知事有湊巧,半年後,適值海疆不靖,姓莫的武員又起用起來,須二十日內
    (就道,時甲午秋九月也。)
    (武員得信後,殊覺為難,又不好將這園再賣,又不好交他人。)
    (因思三年後此園必歸韻蘭,我何不就叫他來住在園中,暫時看管?就是他要見
    (客,我也知道他脾氣,不過幾個憐香惜玉的讀書人。)
    (俗客是大家不洽的,他若來了上海,亦有好客。)
    (三年後,我再將人園一齊收回,有何不可呢?主意已定,就長篇累牘的寫了一
    (封信與他,約法三章,叫他搬來。)
    (大約說此園是借給你的,你不過替我管管。)
    (三年之後,再行給你。)
    (園中一花一木,你須自己佈置,所有簾幕桌椅書畫供玩牀榻,須你來了點交,
    (園中傭工司夜看守人等工食,我另有閒款存在莊上。)
    (每月取利一百二十元,即將利折交呈,按期取來發給。)
    (惟各物均不許磕損折喪,如以為可,即於十月初二以前來。)
    (韻蘭也本欲回南,得此機會,須住三年再交,亦何不願。)
    (不過三年後如何,且到時再作計較,但將父母葬後,拼得一死便了。)
    (那賈姓是個下流東西,不必戀他。)
    (如此一想,主意便定,遂先寄信碧霄,一面即收拾行裝,客人一概不見,有極
    (知己者,方告訴他這個緣故。)
    (行李收拾了五日,方有端倪。)
    (粗笨的賤價售人,部署妥帖,於九月廿七動身,三十日到滬,莫須有大喜。)
    (不見了半年有餘,如獲至寶。)
    (溫存了一夜,十月初一就將各物點交。)
    (傭人也來見了,凡十六人。)
    (上了花名冊,利折也交付清楚,叫龍吉到錢鋪對過。)
    (道印的契張也交給韻蘭,諸事皆妥。)
    (到了初六,電報來催,莫須有就匆匆動身。)
    (韻蘭進了園,碧霄就帶著謝湘君來賀,幫他部署了四五日。)
    (定了值地、值花、差遣、看守、打掃一切章程,惟伺候的人太少,又添了幾個
    (體面丫頭。)
    (一個是碧霄薦的,就是叫佩纕,一個叫齊月,一個叫玉潤,兩個是自己帶來的
    (,一個叫珠圓,一個就是伴馨。)
    (男幫傭龍吉之外,又添了兩個廚房打雜、兩個女媼錢媽、楊媽。)
    (其工資就在一百二十元中節省出來,原交園丁十六名,又停去了四個車夫,並
    (兼抬轎。)
    (辦了馬車一乘,東洋車兩乘。)
    (又在各處補種了幾許花草,添些房子,設了一個乩壇。)
    (總共忙了一月有餘,方得妥帖。)
    (韻蘭心中竊喜。)
    (又命人到揚州土地祠運柩同厝一處,又謝了王奶奶五十元。)
    (日後漸有人知道天津的名校書到申,就有人到園相訪。)
    (韻蘭知道上海人雜,選擇更苛,身價之高,不易親近。)
    (然究竟地大物博,往訪相見者仍不乏人。)
    (韻蘭分別接見,自是芳譽益隆,所得纏頭,更不可以數計。)
    (來訪者或先題一詩,好者出見,再與慇懃。)
    (不能者先贈助裝銀若干,亦可出見交接,惟親熱不親熱由芳心自定,於是風月
    (中人多百議論。)
    (好者半,不好者亦半。)
    (韻蘭以無心置之,此是後話。)
    (看官記好,此書有大起落數段,第一章到第四章,總起落也。)
    (第四章到第十一章,蘭生一段,大起落也。)
    (第十二章到這第十四章,畹香一段,大起落也。)
    (此後必須說秋鶴的事,又有一段起落。)
    (雖是小說,常恐矛盾,頗費經營。)
    (詩曰:
    (  欲假非全假,雲真不盡真。)
    (徒將無賴筆,賺煞有情人。)
    
    
95**時間: 地點:
    (卻說韓秋鶴自六月,從揚州畹香處一早啟行,並不帶一下人。)
    (走了幾里路,覺得胸前作痛,就僱了船開到鎮江,復附輪連夜就到江陰。)
    (知道新練的兵勇已由運兵船運到南洋去了,第二次運兵將在上海開行。)
    (他就趕到上海,候了四天,方上兵船。)
    (帶了一個僕人名三才,船中統帶車姓,知秋鶴是大營中信任之人,故與秋鶴十
    (分投契,朝夕談心,如上司一般敬奉。)
    (秋鶴殊不安適,令他隨意不拘。)
    (車統領從其所好,惟秋鶴胸前雖已結痂,尚未脫落。)
    (一經牽動,時時作痛。)
    (因命船上西醫生用西洋藥水敷洗一回,旋覺痛止。)
    (七月朔,舟抵交南,兵勇自去交割。)
    (秋鶴逕入大營,經略出來迎接道)
經 略:前接電報,說先生於六月初二從金陵啟行,不料此刻始到。
秋 鶴:晚生在南京行後,路上病了四五日,既而又在上海等了數天,十七日才開行哩,
    近日軍信如何?
經 略:進營務處去談罷。
    (於是同入內與總營務處許道台及幾個參贊見了,許道台道)
見 了:前得兄台密函,說從平順衛莊兩處直到占城,豈知事機不密,他竟連夜走了,現
    今竄到廣西邊界廣安海東一帶。
經 略:賊首頗習地利,彼處距此又遠,我等擬用節節設伏之計。
秋 鶴:晚生不知軍務,新擬一個剿匪章程在此。
    (說著就從靴頁中取出來呈上,經略看了大喜道)
經 略:各條頗中要害,就照這樣辦理罷。
    (遂一面設伏,拔營遽退,不到半月,盜匪果然復至。)
    (水雷驟發,殲斃大半。)
    (自是秋鶴言聽計從,經略奏保以縣丞咨省。)
    (秋鶴力辭不肯,至於不願留,經略只得罷了。)
    (到庚寅秋,交寇肅清,方辦善後事宜。)
    (豈知冬間經略病故,秋鶴失此知己,大哭而歸。)
    (雄心灰冷時,冶秋已到德國購辦軍裝去了。)
    (秋鶴寫了一封信,叫他公事畢後,束身早退。)
    (自己就回中國,省了親。)
    (住了一個多月正是辛某年正月中旬,頗憶畹香,不知孔夫人曾否作故,小姐如
    (何累況,就辭家到揚州來。)
    (遇著王奶奶,方悉一切。)
    (秋鶴殊為憂愁,就從陸路進京,那裡探聽得出,就無可奈何。)
    (後來遇著一個朋友,叫富有仁,要赴美國經營,就觸動游美國的心思來。)
    (惟資斧不足,他就想出一個朋友程蕭雲,現在美國,可以商借的,幸到美國的
    (資斧,尚可敷衍。)
看 了:(富有仁說)輪船的費,小弟可以設法,惟到美國,閣下須另作計較。
秋 鶴:兄可以借我二百元那就好了。
看 了:(有仁道)這尚容易,然也不必借了,輪船中費弟代付之,上岸後,兄自付之。
    (秋鶴大喜,就同到天津。)
    (這時畹香正改姓名應客,秋鶴那裡知道。)
    (且以為翠梧去後,青樓絕少解人。)
    (行色匆匆,不復作登樓之想,因此交臂失之。)
    (就於三月十三登舟,逕赴美國。)
    (舟出太平洋。)
    (到三月十六,方到美國加利福尼亞省,在三佛昔司克登岸。)
    (船中與富有仁談心,殊不寂寞。)
    (既到了該處,有仁別去。)
    (秋鶴再三謝了,期以後會,遂去尋程蕭云。)
    (恰在車上遇見,出於意外,蕭雲)
蕭 雲:間兄在交南從征,頗能吐氣,何以到了這裡來?
秋 鶴:一言難盡,且到尊寓再說。
    (於是同到寓中,蕭雲的父親原來叫致和,就是陽芝仙的母舅,向在舊金山販運
    (金沙,近來美國禁止華人,生意清淡,故在日本開設一新聞紙館,即日就要遷
    (回日本。)
    (因秋鶴來了,只得多留半月。)
    (秋鶴就見致和,致和笑道)
秋 鶴:閣下遲來五六日,就不遇了。
    (因將遷徙一節說出,秋鶴也把上回的事告訴一遍)
秋 鶴:數萬里浪跡,不名一錢,尚望老伯資助資助。
蕭 雲:(致和道)這個不消憂慮,同小兒在這裡看看海外的風景,再乘火車去。請寬坐
    ,同小兒談談,老夫再有俗事呢。
    (說著去了,是夕與蕭雲抵足談心,論美國的商務國政,蕭雲)
蕭 雲:此國自華盛頓民主以來,國勢蒸蒸日上,商務以製造耕種兩項為大宗,向來織布
    ,往往用印度棉花。近五十年來,棉花反可運到別國,英吉利的織廠,大半購買
    美國的棉花呢。上年棉花出口,值價五千萬元,你想國中富不富?
秋 鶴:弟向聞美國種田多用機器,糞壅之法,說用格致家的物料。又從秘魯運來一種鳥
    糞,曰爪諾,所以一人可種數頃之田,或麥或棉,獲利甚巨。前曾考究美國地輿
    志,說有四十二部,今看這等富庶,大約各處盡行開墾了。
蕭 雲:卻不盡確,美國自乾隆四十一年七月初四叛英自立之後,只有十三部,曰浮及尼
    ,曰曼歲去塞,曰牛海姆駭,曰特拉魂,曰牛久歲,曰梅來冷,曰肯納的克,曰
    羅愛侖,曰鉛路冷,曰烹碎而浮尼,曰叫及也,曰羅徐亞內,曰密司雪彼。以後
    又漸增行部,至西曆一千八百六十一年,又因傭奴一節,林肯為總統。南北交戰
    ,格蘭脫平亂後,更推廣疆域,北界開闢者十一部,曰明尼蘇旦,曰會司坑心,
    曰密歇根,曰英的愛納,曰烏海鳥白,曰密蘇立,曰根得開,曰開色斯,曰意拉
    拿司,曰西浮及尼,曰矮烏鴉。西界開闢者九部,曰特古他,曰納勃來司加,曰
    頓爾西,曰夢退納,曰加羅拉圖,曰內懷大,曰奧裡所那,曰華興登,曰加利福
    尼亞,即俗名舊金山者。南界開闢者六部,曰南鉛路冷,曰愛來白買,曰矮開稍
    ,曰羅徐亞內,曰脫克賽司,曰花勞力大。東北境開闢四部,曰美恩,曰浮夢,
    曰紐約,曰亞古斯大,總共四十三部,西首又有未成部落之地,凡得六處,曰愛
    立送那,曰新墨西哥,曰雨他,曰懷五明,曰愛特和,曰英定,其中脫克賽司部
    最大。務農之處,均在西南各部。商務皆在東部,以紐約埠為總匯。水利亦好,
    密司雪彼江橫亙南北,撲妥麥江東西貫注,賢助河在密司雪彼江之上游,通烏海
    烏江。根得開之羅思維爾、北鉛路冷之陝萬那、密司雪彼江之紅河,均為要處,
    然皆用兵之地。其京都之外,又有要地曰非勒代爾費。即開設博覽會地方,國中
    以此為南北衝衢,吾兄不可不往一遊。
秋 鶴:美國如此富強,何以北首之開納塔,不去奪回呢?
蕭 雲:本國版圖,已恐鞭長莫及,若再動干戈,恐英國力強,未知鹿死誰手,故只得罷
    了。
    (兩人談至深夜,人也倦了,大家睡著。)
    (次早起來,吃了早點,同去看十三層的大客寓。)
    (一律洋房,真是上出重霄,下臨無地,上下各層,雖有石梯,然自第一層至最
    (上一層,都用機器座升落最高處,也有自來水、煤氣、電氣燈。)
    (客分數等,最上之客,每日飯房金九元,下等每日一元。)
    (而傭人執事,井井有條,不覺歎服。)
    (到第三日,兩人坐了火車去看開礦,該處另有大廠,有綠氣煉金爐,有倒燄分
    (銀爐。)
    (秋鶴大略能知,既至一處,有用十三隻鍋爐,在該處煉銀。)
    (其鍋以次而小,秋鶴以為奇特,蕭雲)
蕭 雲:此近年來最新之法,其礦質層層煉瀉,到小鍋中全是紋銀。
秋 鶴:(秋鶴笑道)有趣,回來倒要學習學習呢。
    (既而同至開礦處,工人雖多,皆有機具。)
    (其難開之石,有幾個西人引著華工在那裡裝火藥呢。)
蕭 雲:這個名裂石藥,不知用什麼材料做成,他這力量甚鉅,將來倒要買些回去開礦。
秋 鶴:這名淡養各司裡老,其料用極濃硝強水,即與水較量一五二。置器中,外加冷水
    ,每重一分,又加最重之硫強水二分,待冷,加濃各司裡老尼半分,加法必極遲
    慢,且屢屢調攪,器外必多加冷水,或冰雪,或減大熱之料最好。因恐器熱,而
    各裡司裡要變草酸,面生流質也。又相配時,須和得極勻,傾冷水內,而淡養各
    裡司裡尼沉於水底。然後吸去上面流質,添新水洗之,至酸盡為止。即以努比裡
    法提淨,用木那普塔消化,成為顆粒形。如流質之油,色淡黃,無臭,似有甜香
    少辣之味。性猛毒,食少許腦即痛,入四支,其各裡司裡尼與水較量一二五。至
    一二六,但淡養與各裡司裡尼與水較量,重略一六,不能化於水內。只能在以脫
    內或酒醇及米以脫內消化,遇火不熾。大約熱在二百十二度,尚不能變,須加熱
    三百六十度,始爆裂。散佈石面,以鐵錘重擊一處。只著一處,惟用此物極險。
    須先不令其著火,以後方令其著火。用時石開之孔,可比藥孔更小,故鑿石工費
    ,較用火藥之費,省五倍至二十倍不等。用此僅減少一半,孔中如漏,須補以泥
    。將此傾入,上加水少許,則水浮於上。然後引以火管,管底有銅帽通入此物中
    ,即可由管點火。著至銅帽,此物即著,可以打開石孔了,又有同類爆藥,名地
    那美德,將淡養四各裡司裡尼七十五分、磨砂粉二十五分,相合而成。此亦努比
    裡法,亦能開炸石。手中可任意取攜,並無危險,遇火或震動皆不燃。須大震動
    而又遇火,始得炸裂。以上皆常用之法也。近日又有蘇而子新法炸藥,顆粒極粗
    ,其用較穩。
    (二人且行且走,到一片荒地,皆是山坡。)
    (有幾許工人在該處開煤呢,蕭雲)
蕭 雲:且去看他是何煤質。
    (遂去看了一回,皆是硬煤。)
蕭 雲:去罷。
秋 鶴:吾們就招一輛馬車坐了回去。
    (於是僱了一輛油篷車坐了,蕭雲)
蕭 雲:你看那石坡的顏色,烏紫不一。豈知下面生出這個煤來,也奇極了。
秋 鶴:煤是數萬年前地震,樹木房屋,沒入土中,變為煤石。故產煤處與土層層相間,
    每層厚薄不等,粗細砂石,或墜或嫩,其色或黑或棕,似煤非煤,其實皆可燃,
    再下均是佳煤。其相煤深淺,以地之形勢,或河或溪,大抵水勢恒循煤層凹處而
    流,總宜運用變通為主。
    (說著已到鬧市,遂付了車錢,下車循路回家。)
    (秋鶴從二十四日到了舊金山,領了領事官的遊歷照會,頑了六七天,已是四月
    (初二了。)
    (就要東走,蕭雲不能再留,送了四百兩程儀,代寫了一張車票,秋鶴就此辭別
    (登車。)
    (九千餘里逕抵紐約埠,果然百貨紛騰,客商雲集,說不盡的大邦風氣,海外繁
    (華。)
    (該處有個大學堂,中國人多有在內款業。)
    (秋鶴就去拜會中國一個領班的,聚游了幾天,再赴華盛頓京城游。)
    (後在曼歲去塞省遇得一個西妓,名馬利根,卻能操中國的話。)
    (曾在日本游過的,他回去後,學習機器測量格致化學,頗能了了。)
    (造得東西也多,儀器堆了幾間屋。)
    (今番欲到中國來,卻少地主。)
    
    
96**時間: 地點:
    (一日秋鶴在酒館上聽他說起,秋鶴)
秋 鶴:你要去我來介紹。
    (就寫了一封信給他,命他到上海找喬介侯。)
馬姑娘:我向來認得幾個中國人,但一時找不到,就是有領事官,我總不借西洋公館作寓
    的,有這個信好極了。
    (就留秋鶴住了六七日,秋鶴請他教教西話,也懂了一半句兒。)
    (秋鶴自此南轅北轍,浪跡如萍。)
    (幸火車各處相通,直至霜禿丹楓,天南飛雁,始搭了一隻美國兵船回來,船費
    (是不用出的。)
    (十一月初,到香港登岸。)
    (行囊中尚有餘資,欲往日本一遊,就在香港頑了半月餘,動身已將月盡了。)
    (又乘了公司船到橫濱,正是季冬之朔。)
    (安寓甫定,要去長崎訪訪程蕭雲,自念已近歲闌,吾頑了一日,到新年再去罷
    (。)
    (況且聞新田箱館,名妓如雲,海外煙花,倒不可不領略的。)
    (於是不找一友,不寄一書,就在萬花深處遊歷。)
    (遇著一個玉田生,年紀只得十七歲,曾在上海日本茶館的。)
    (因日本國中不許日本女子在中國賣娼,故回到長崎。)
    (後又遷至箱館,頗通文理,能操華言。)
    (秋鶴就留連半月有餘,再回到橫濱,已是風塵歲盡了。)
    (秋鶴獨在寓中,行囊中只勝數十金,到了除夕,叫寓中辦些酒肴來,自斟自酌
    (。)
    (自念風塵須洞,羈旅長年,如己人遙,鄉心夢斷。)
    (身世之交多險,國家之慮正長。)
    (當此日暮途窮,天寒歲盡,才名畫餅,憂患如山。)
    (不覺歎氣道:老天你生我這個人,應該給我一個稱心施展的境遇,為何使這些
    (眾小登場,虎眈狐媚,使我無容身之地呢?喝了幾杯,微有酒意,就和衣睡倒
    (。)
    (聽那中國寄旅商家,都在那裡過年放爆竹呢。)
    (秋鶴一夜不曾安眠,天明到睡著了。)
    (起身將午刻,洗了臉,一個人獨在街上走。)
    (日本亦用西曆,故市上交易依然。)
    (看了一回,回到寓中,寫了幾封賀年信,發寄出去。)
    (又寫了一封寄蕭雲的信,說大約望前要來長崎一頑。)
    (這晚又飲了薄醉。)
    (次日不出門,看日本地輿形勢考,上載甚詳。)
    (知日本四面皆海,以後看到小海島,有名壹岐者。)
    (據云:在肥前之北海中,從平島逕達,海程不過十二三里,合中國三十餘里。
    ()
    (島中二郡,曰石田,曰壹岐。)
    (其地略圓,而岬角四出,形似手字。)
    (附近小嶼,不暇枚舉。)
    (境中山小水細,寺院甚多。)
    (向西南海灣當中曰鄉野浦,向西北海灣當中曰勝本,皆捕鯨藪也。)
    (境中之山,南有志原岳,西北有本宮山,東北有魚釣山,皆為海客標識。)
    (仁明天正時,新羅屢入寇,因置戍於此。)
    (後一條天王在位,彝舶五十來攻,大肆殺戮。)
    (文永十一年,元人來討,守護死焉。)
    (鬆浦黨志佐氏領其地,波多泰襲之。)
    (九十餘年,仍屬鬆浦氏。)
    (有島名對馬者,在壹岐之西,北海中,十餘里。)
    (形南北長,東西短,四面沿海,山峽亂出,形如蜈蚣。)
    (島中二縣,曰上縣,曰下縣。)
    (境多山巒,質皆薄惡,不利於耕。)
    (北境之山曰御獄,東南海濱之山曰鏡,曰日暮,其勢逶迤。)
    (至西南一斷,其南有大支海,曰淺茅浦,波濤洶洶。)
    (西入支海之中,其盡頭處嘗鑿開山路,以通東岸潮水。)
    (東岸潮至,船得往來,因名大船越峽。)
    (南方有小邑曰嚴原,東臨海濱。)
    (西屹立者,曰有明山,山頂上以指南針循度望朝鮮。)
    (天晴雲朗時,可以望見,如一碧之在遙空也。)
    (有明山之西南有矢立山,矢立山南有龜良山,為對馬極南境矣。)
    (此島在唐宋前,南北一地,後地峽忽為水勢決裂,遂有上下島之分。)
    (南為上島,北為下島。)
    (下島產海參鹿駒黑砂糖。)
    (文永十一年,元軍三萬來攻,頗肆慘虐。)
    (後來豐臣氏伐朝鮮,德川氏與之修好。)
    (時領其地,為宗氏,往往承意曲從。)
    (諭曰:二島在西海,道之西北海中,近而小者曰壹岐,遠而大者曰對馬島,各
    (二縣。)
    (二島皆屬長崎縣,夫對馬之地,九州隔絕,自立為國,固無不可獨。)
    (壹吱彈丸小邑而又密近肥前,亦得特立與對馬並稱者,何也?蓋日本古與朝鮮
    (親睦之時,有討伐而其航海之路,必由築前地方行兵。)
    (築前介壹岐對馬之際,可以相阻。)
    (日本與朝鮮水程雖不甚遠,然以帆檣而逾溟海,終不為功,故無論使騁戰陣,
    (來往之船,必先下碇於此,是以兩島,因勢而雄,又無外犯之志,遂得成國。
    ()
    (其後日本與朝鮮往來逾久,而江華一役復通兩國之情,以續舊好。)
    (且日人至釜山者,日見眾多,船則易風,而汽易帆,而輪利便往來,固殊曩昔
    (。)
    (但風波終有不測,得二島以應之意外之虞,藉資停泊也。)
    (秋鶴孤客一涯,愁不能釋。)
    (下午又睡了一回,起來,因叫了一個伙計,問他這裡附近有何頑意,伙計道)
秋 鶴:此去東首一里多路,大街盡處,洋房中新到一班馬戲,昨晚開演,今晚第二次,
    先生可以去看看。
秋 鶴:倒也使得。
    (於是換了一件衣服,鎖了門出去,問到那邊,先找一個飯館吃了晚飯,就進馬
    (戲場來,買了票,看見場內外電火通明。)
    (外場東北隅有二隻灰色象,大倍於牛,有人在那裡把饅頭分塊擲到象的門前,
    (那兩隻象把鼻子來捲入口中。)
    (北首幾只大木籠,外邊阻以鐵柵。)
    (秋鶴走去一看,一隻籠裡有大青蟒一條,粗幾合抱,身大逾鬥,長西五丈。)
    (左首一籠,亦係青蟒,其色稍黃,大小較青蟒減十分之三。)
    (蟒身上站著小雞雛兩隻,蟒亦並不傷他。)
    (眾人爭把果子引逗,那蟒首昂然吐出硃砂一樣的舌,受那果子吃。)
    (又有猿猴熊虎,各貯一籠。)
    (西首一籠最大,中有猛虎一隻。)
    (黃質斑斕,踞在那籠中,兩隻腳捧著一方十來斤的牛肉,正嚼吃呢。)
    (又有兩隻海鳥,高五六尺,黑翼白尾,黃嘴黃足,在籠中爭食一個大魚的頭。
    ()
    (看了一回,遊人愈眾,聽內場搖鈴之聲,就一起入內。)
    (這戲場是圓的,就檢了一個座頭坐下,不多一回鈴,聲復作。)
    (戲房裡走出一匹黑馬,一個西人年約三十餘,結束得整整齊齊。)
    (騎在馬上,口吸雪茄煙,那馬在戲場四週圍慢慢的走,漸走漸快。)
    (西人若恨其太快者,在馬背上站了起來,彎腰,兩隻手脫鞋子,脫了那只,又
    (脫那只,均擲在場中。)
    (脫著鞋後,再脫兩隻襪子,那馬更加飛跑了。)
    (西人又脫腰帶,又脫外面衣服,又脫帽子,穿了短衣服,若作風頭顛之狀。)
    (身邊取了一個皮夾子出來,立在馬上,或一足,或兩足,或倒,或順,從從容
    (容。)
    (卷紙煙一條,又燃自來蠟條火吸那紙煙,那馬真是追風飛電的快。)
    (西人吸煙畢,就把這皮夾裡的銀票,一張一張的散擲在地,以後連皮夾也不要
    (了。)
    (忽有一個人出來,把西人擲的東西,一件一件收起來,向他搖手,似說不要這
    (個樣子,就把銀票放在皮夾子裡擲交西人。)
    (以後又把帽子、衣服及鞋襪一件一件的擲去,是時馬的快,不過眼睛一閃,已
    (是一周。)
    (西人一件一件的接了,帽子戴好,衣服穿好,帶子縛好,鞋襪著好,向眾人一
    (拱手,便奔入戲房。)
    (這是第一出,就有兩個塗面瘋顛的西人出來,彼擊我掌,我批彼頰,種種插科
    (打諢,不曉得講些什麼。)
    (串混良久,一人忽擲一巨石,向那人頭上一擊,應手而倒,血流如注。)
    (擊人者若作狂喜狀,就在馬走的地方,把兩手在地上搜括些馬糞泥土,捧了一
    (大捧,取來蓋在被擊這人首上。)
    (忽裡邊一聲呼喊,就逃進戲房。)
    (地上的西人也被嚇進去了,這是第二出。)
    (停一回,有大小西人十二名,各穿肉身緊身衫出來打筋斗,疊人塔。)
    (或數人,立在一人肩上,或一人肩上立一人,一人的上頭再立一人,疊至五人
    (;或一人仰臥,反其手足如橋式,空其下,數人在橋上疊塔。)
    (演完進去,為第三出。)
    (又歇一回,一匹白馬出來,一個泰西姑娘,粉妝玉琢,穿了極體面的衣服出來
    (,以纖指向馬一指,那馬就在四週圍沒命的跑。)
    (姑娘笑了一笑,跳上馬背,站立不動。)
    (既而或作商羊舞,或作倒垂蓮,或作童子拜觀音,或作行者打筋斗,或坐或臥
    (,或倒或正,或欹斜屈曲,無不如意。)
    (聽得合場中一片拍手的聲音,而西人及馬就進去了,這是第四齣戲,就停了。
    ()
    (一會兒坐客男女又到外場來看這珍禽異獸,也有去小解的。)
    (約一刻鐘,又聽裡面鈴響,再找原座坐了。)
    (有童子兩個人打扮好了出來,戲場上有八隻花籃,分擺兩排。)
    (每排疊起四隻,放在機上,兩個童子在地下打了一回筋斗,就立到這花籃提柄
    (之上,作種種戲法,而花籃並不倒下。)
    (演完進去,為第五出。)
    (又停了一回,走出一個日本人來,手拿七八柄一尺多長倭刀,場上一桌,桌上
    (一金漆圓盤,裡頭四個小球,日人先把小球在空中拋弄,以一手接之,真似宜
    (僚弄刃,宛轉如意。)
    (弄了一回,就飛刀起來。)
    (七八柄刀,初起頭還慢慢的用手來接,以後手漸漸看不見,到後來身體也漸漸
    (隱了,但看一團閃閃爍爍的刀光,耀著電燈,變為白罩。)
    (離舞刀處一丈五尺,立一圓木牌,大可合抱。)
    (但聽戛然一聲,那八柄刀一齊插在牌上,日人含笑進去。)
    (這是第六出。)
    (又停一回,兩個西人一男一女,著了肉色貼身短衫褲出來,打了幾個筋斗,場
    (面頂上有兩根短木棍,長可二尺五寸。)
    (木棍兩頭縛著兩根繩,長三尺餘,掛在那頂高的地方,兩棍相去二三尺。)
    (一稍高,一稍低,好比千秋架似的。)
    (另有一長繩直掛到地上,西婦先上,男亦隨上,如蜘蛛上絲的樣子。)
    (到了上邊,各坐一個棍架子,就做起各種把戲來,或換坐,或同坐一架,或跪
    (在架上,或兩腳或一腳倒掛架上,或女人兩手把住棍架,一男人倒筋斗而下,
    (被女人兩足鉤住,或男人一足掛架,女人倒筋斗而下,被男人一手把住。)
    (看的人大家替他怕起來,秋鶴想道)
秋 鶴:倘跌下來了怎麼樣呢?
    (豈知並不跌下。)
    (演完進去,各人又拍手喝采,這是第七出。)
    (不多一刻,戲房裡推出一個虎籠子來,把籠子旁邊的機括搖了十幾搖。)
    (這個籠子頓時高起,可立一人,用一塊鐵板浸了油點了火,伸入籠中。)
    (那虎若作驚嚇的樣子,忽有一西人手中拿了一柄二尺長的尖刀,開了籠子進去
    (,那老虎見了更嚇得了不得。)
    (西人就捋虎鬚,騎虎背,或以頭湊到虎口,或以身藏在虎腹,老虎任其所為,
    (不敢一動。)
    (頑了一回,西人也就出來,老虎籠子有人推了進去,這是第八出。)
    (又歇一回,一個西人牽了兩隻象出來,場上放著兩隻大木桶,高四五尺,圍可
    (兩抱,就叫兩抱,就叫兩象各立在一隻桶上,把這桶慢慢的轉。)
    (象四腳也慢慢的移,轉了一回,象下來,用前腳把這桶拋轉如獅子滾球,滾完
    (,場上放一厚板,寬二尺多,長一丈半,厚四寸餘,這板中間垫起,高二三尺
    (。)
    (板兩頭都脫空,就叫兩隻象上去,各登一頭,於是一上一下,一低一昂,作登
    (跳勢。)
    (其後便擺了一張長桌,放了饅頭、果子、茶酒,請象吃大菜。)
    (一回兒都吃完了,就一同進去,這是第九出。)
    (又停一回,場上擺一個客寓樣子,一個客人來投宿,行囊頗足。)
    (寓主婦勾通強盜來劫,盜黨四人,假意也來過夜,夜深動身。)
    (忽有一個兵差經過客寓,聽得裡邊嘈雜,拿了六門手槍進來,看見盜黨把一個
    (客人縛在樹上,寓婦在那裡分贓,巡差大怒,立放手槍,擊斃三人。)
    (一盜騎了馬逃走,巡差追上,也打死了。)
    (再來放這個客人,這個客人已吃了啞藥,不能開口,巡差就一同送官,客人送
    (到醫院裡去醫。)
    (這是第十出。)
    (第十一出乃一匹紫色駿馬,登場作人立,叩首,或跪雙膝,或作人坐,皆聽人
    (指揮,從心所欲,頃刻,場上置一巨鼓,馬以兩足擊之,疾徐頓挫。)
    (合場之人,又拍手起來,到第十二出,已交亥初,看客有留的,也有去的。)
    (秋鶴一個人悶看了半夜,也覺微倦,就起身走了。)
    (方出園門,背後有一個人將秋鶴的肩一拍,叫道)
一個人:韓老爺,是一個人麼?
    (秋鶴回頭一看見是從前一向跟環姑的小廝叫孟三,就如他鄉遇故知的樣子,歡
    (喜得了不得。)
秋 鶴:(因說道)怎麼你在這裡?沒從環姑娘去麼?
孟 三:一言難盡,今兒不早了,爺的寓在那裡,小的明兒來尋。
秋 鶴:我的寓是西首前街一百零四號十三町。
孟 三:曉得了,明朝再來罷。
    (就去了。)
    (秋鶴一個人回寓,叫伙計泡了一壺茶,吃了些乾點心,記好了日記,把所看的
    (戲寫在上頭,就又想起翠梧來。)
    (輾轉牀頭,又想到畹香連消息也沒得,難道死了,或嫁了人不成?如此一想,
    (愈覺煩躁,就磨墨伸紙,作詩一首云:
    (  天涯歲事又更新,無限羈懷鬱不伸。)
    (紅樹青山鄉國夢,落花飛絮意中人。)
    (搖殘秋鬢孤燈瘦,揮盡黃金兩手貧。)
    (安得海疆兵氣靖,蕭韶並協一家春。)
    (吟畢安睡,夢見畹香身穿縞素,愁容慘黛,殊不勝情。)
    (又見翠梧立在門前,穿了古妝,向他招手。)
    (看看地方又似在交南大營裡的樣子,回看二人已不見了。)
    (又似父母妻子在室中坐著向他垂淚,秋鶴方欲慰藉,忽聞叩門之聲,驚醒轉來
    (,乃是一夢。)
    (那孟三已來,在房外敲了幾下,喊了一聲。)
    (秋鶴連忙起來開了門,伙計就送洗臉水來。)
    (秋鶴叫孟三坐了,一面洗,一面問他。)
孟 三:金姑娘被這糖行袁姓客人買了去,我初時奉是跟去的。到了太原家裡,另住賣花
    婆的房子裡。當初尚為安逸,豈知姓袁的是懼內的,後來被大奶奶知道,趕來一
    齊連姑娘同東西搬去,打了一個下馬威,就拿身上的好衣服脫去,換了一身半新
    舊的布衣,叫他洗衣服、滌溺器、淘米、汲水,日日凌虐。住在房門口,頭半夜
    裡,也要喚起來同他捧灌漿傢伙。
秋 鶴:什麼灌漿傢伙。
孟 三:就是溺盆。
秋 鶴:苦極了,後來呢?
孟 三:起初姓袁的在家,還在暗中照應。後來姓袁的出了門,阿呀,這大娼婦更是天高
    皇帝遠了,打得身上都是斑痕。不上半年,姓袁的因抱病回來,我就在路上撞著
    ,求他要同姑娘見一面。姓袁的怪我不回去,我說見一見說說話兒就回。姓袁的
    答應了,約了一個日期,清晨我潛到門裡,一見這姑娘,真不像小姐,也瘦得不
    認得了。我當時被這悍婦趕出時,姑娘私給我一個金鐲子,我兑了錢,就住在近
    處一個小客店裡,打聽信息。到那年八月初三,見了姑娘一面,我兩個人就哭了
    。
    (說著孟三便簌簌的淚下,秋鶴也哭起來。)
孟 三:看見這樣子瘦,我就勸他,叫他逃出來。姑娘說道:『萬萬不能,你回去罷。不
    要流落在這裡,將來倘遇著韓大爺,叫他把性兒改改,不可叫他知道我這種景況
    。』話未說完,就有人來叫了去。我又痛又氣又恨,也不能幫助他。以後直到年
    裡,總不能見了。這個姓袁的又出了門在外邊,我實在無可奈何。過了一年只得
    回來,托客店裡人說:『若姑娘有什麼事,你寄給我一個信,我三月裡到家的。
    』直到次年八月裡,得客店裡的信,說姓袁的回來後,夫妻日日淘氣。袁客人恐
    怕姑娘死在潑婦手裡,就叫姑娘出了家,做了尼姑,給他二百兩銀子。叫他自尋
    師父,這姓袁的一則氣,二則記掛姑娘,也就死了。姑娘在近處庵裡住了一個多
    月,有一個施主要來強姦,有一個老佛婆領他到別處去,以後就不知道了。
    (秋鶴聞言,心如刀割,眼淚如線樣淌出來。)
孟 三:(因問孟三)你現在何處?
孟 三:我跟一個寧波王姓客人來這裡辦貨的,今晚就要動身呢。
秋 鶴:(秋鶴就給他一兩銀子道)你這人好,將來必有好日子的。我將來回到上海,我
    來給你信,家中來見你。
    (孟三謝了,又坐了一回,也就去了。)
    (秋鶴得了這個信,把這個心也使碎,轉瞬已是人日。)
    (秋鶴欲往長崎,就把客寓錢算清,收拾行裝前去。)
    (以後若何,請閱第十五章。)
    (第十五回 海上雲縱春風設帳 天涯浪跡舊雨聯牀)
    (壬辰正月初八日,秋鶴從橫濱動身,路上小有勾留,十六日始到長崎。)
    (訪見蕭雲,豈知致和新故百日。)
    (蕭雲丁外艱,執手之下,傷感了一回,又安慰了一回。)
    (秋鶴就住在蕭雲日報館裡。)
    (原來該館開設之後,四處風行,每日出報三萬餘張,館中機器兩架,以汽力代
    (人,每架僅用兩三人足矣。)
秋 鶴:現今美國新制一種印書機器,其取紙、分紙、剔紙、折紙皆不用人,但將原刀紙
    張放在架匣,機器自能取去分開壓平,一張一張的送到刷印處印好,隨即折壘好
    ,封好,封條上印有牌號,然後在機右後面出來。每點鐘可印報二萬七千餘張,
    惟折報不過十四等。一張的六處,兩張的四處,五張的三處,五十張的一處。
蕭 雲:我也聽見太晤士報裡的朋友說起,但我這機器字模通是租來的,也不去更動了。
    (當夜無事。)
    (次日同蕭雲講明白了,不用他陪,願獨自隨意遊歷,又向蕭雲借了川資,倒也
    (逍遙自在。)
    (原來長崎縣屬肥前部東以築後川界,築後東以連山接築前。)
    (其西南二方,當峽角之半,千形萬狀,如孔雀形尾散張於南,足履於西。)
    (首向夫東部,分十一境。)
    (首邑曰佐賀縣,縣東有南行細流數十支,入築後川。)
    (西有嘉瀨、牛津、高橋數河,水勢極小,從此向西南。)
    (當鳥背之處,與築後正相對抱。)
    (海灣曰有明衝,與築前接界處有基山,脊振山佐。)
    (賀西北有舟山、天山、領巾振山,一帶山峰。)
    (其西一水從南來,西合波多川,北入海,曰鬆浦川。)
    (河口之西,有埠城,曰唐津。)
    (唐津西北半島之地,有小峽數處,如鳥爪西回,其曲灣如鳥足中間之處,灣口
    (有鷹島,福島盡頭為伊萬里。)
    (西有天半島,又向西北峽角三面亂出形,如鳥足。)
    (後距之西有高黑島,鳥身之地多小山,溫泉到處皆有。)
    (東之溫泉曰右湯,在佐賀西首,西之溫泉曰武雄,在伊萬里之東南,鳥臀盡處
    (曰大村勝地,其東南為諫早地峽。)
    (過了這處,便如鳥尾三分,下者根細,而後面甚大。)
    (其頭向後距,故尾足之間,抱大海灣一,曰大村灣。)
    (而兩尾之間為長港,長港盡頭的地方,就是長崎。)
    (恰在鳥中尾之莖,其地商務熱鬧,市井繁華。)
    (水道一線,直通中國上海。)
    (中尾之頭,別有小峽橫出,曰野母。)
    (崎上尾向東南,就是半島,地勢甚狹,名曰愛津。)
    (半島當中,有火山一座,亦有溫泉,故名溫泉岳。)
    (南首有方丈岳,東邊亦有島,原為足之下,有平戶島,屬鬆浦。)
    (地勢狹長,中有海峽,平戶西南,更有五個小島。)
    (最近者形如十字,曰中通島。)
    (其西首三島皆小,有名福江島者最大。)
    (其餘海中島嶼雖多,不過鳥翎小跡。)
    (長崎港灣屬肥前境者,在彼杵郡,東西十三町,南北一里有餘,水深四丈至十
    (三丈,港叉曲折向南,折而西,有香燒島。)
    (蔭尾島數嶼,擁於港口。)
    (日人稱九州第一好港,同郡浦上村淵大島崎之東南三十間,有暗礁,曰俎板瀨
    (,大可三間。)
    (又同村瀨肋浦東首一町,有暗礁,曰橫瀨,東西大可二十四間,南北十三間。
    ()
    (又同村立神的東首稍偏向南二十間地,有暗礁,曰前瀨,大方三間。)
    (又同村西泊男神的東首稍北六間地步有暗礁,曰方主瀨,東西大一間半,南北
    (二間。)
    (又同村木缽神崎的西六町地步有暗礁,名傘瀨,大方二間。)
    (又小倉村的西一町地步有暗礁,名長布,大方三十間。)
    (以前所說的礁,都在長崎的港灣裡面,潮退可見其頂。)
    (其餘港灣也不知其數。)
    (秋鶴住在此地,日日的考求,只苦沒得測量的儀器東西,又沒得地輿熟悉的鄉
    (導官請他指點指點,不過自己把書籍來校對校對,消磨歲月。)
    (有時又自己思想學他這種經濟,世無知己,權不能專,要他何用。)
    (這麼一想,也就自暴自棄起來。)
    
    
97**時間: 地點:
    (一日出門了四五日回來,蕭雲接見了道)
蕭 雲:你到那裡去?教人好找。
秋 鶴:(秋鶴笑道)天地懸匏一身如贅,何處不可去呢?
蕭 雲:(蕭雲正色道)我有一句話兒同你說,你又是這個樣了。
秋 鶴:到底什麼事請教?
蕭 雲:舍親陽芝仙表弟,前數日到這裡,他的尊翁是弟的姑丈,號子虛,是一個頭等參
    贊官,現在東京,他的家眷一起在這裡,有一位小姐要請一個博學先生開導開導
    ,他因曾聞他的親家顧士貞說起吾兄的名望才學,要想見見。無意中弟同芝仙說
    起尊名,現在他就歡喜得了不得。他說家父常常說起,今在這裡,不可錯過。叫
    弟轉圜介紹,他在這裡等了兩日,有公事緊要,實是不能等了。臨去時節,他再
    三叮囑要弟留住吾兄又說道:『回去後必有電報來的。』弟說吾兄現在無館,如
    此賓主,到是相宜的,就專主把吾兄薦了一百五十金一月,芝仙舍弟答應了,先
    留下一個聘書。五十元聘金在這裡,今早子虛姑丈有電信來,務要弟同著吾兄到
    東京,說無論就館不就館,要同來一見的。又有贈你的詩四首,你看了便知道了
    。
    (說著就把贈的詩及聘書聘金電報交給秋鶴,秋鶴看了一遍道)
秋 鶴:日京亦是要地,弟本要去頑,既蒙令親謬愛,想是不錯的。人生不過知己,意氣
    既投,不可自高聲價,況是閣下保舉,弟就遵命罷。且到了再作計較。
    (蕭雲大喜,次日就治起裝來,正月二十八日,兩人就在長崎動身,赴日本西京
    (。)
    (一到之後,彼此相見,顧士貞也特來見了,彼此投機,自不必說。)
    (蕭雲回後,子虛就修理一個書房,請他住下,芝仙朝夕請教,抵掌談心,就同
    (他拜了異姓兄弟。)
    (子虛就命雙瓊小姐從他學習。)
    (小姐詞章之外,頗愛格致機器化學,秋鶴本自己的所知,盡心教導。)
    (惟每喜出遊,往往三四日不歸,或流連山水,或寓趣煙花。)
    (到了十一月初,有俄國勘界官寫信來請他,子虛那裡肯放,芝仙也教他莫走,
    (秋鶴卻欲一遊北方,以遂素志。)
    (自念說明白了,是不能走的,就寫了一個信,作了一闋留別詞,放在書房裡硯
    (台底下,把九個月的薪水剩了六百元,放在抽屜裡,他竟不別而行。)
    (比及子虛等曉得,已是難追,只得罷了。)
    (所留的薪水,秋鶴要還蕭雲的,就寄了去。)
    (正是:
    (  名士本如不羈馬,風塵甘作可憐蟲。)
    (此行又是離家燕,欲把平生眼界空。)
    (秋鶴到得上海,方知並非俄國的勘界官,是一個廣東大書院裡考過頭等的大學
    (生,姓林,號友香,是一個極富的富戶,要出洋去遊歷遊歷,特請一位勘界大
    (臣,向外務部請得照會,恨無伴侶。)
    (友香本與喬介侯相交,就請同去,介侯那裡肯遠出,就想著了秋鶴,把他薦了
    (,又恐秋鶴在日本有事,不肯來,故哄他勘界,說是與欽差同走的。)
    (豈知秋鶴有志北游,就不哄他也去的。)
    (及見了友香之後,方始恍然,秋鶴)
秋 鶴:我弱冠以前,英法南洋都去游過了,不過俄德未去,除卻兩處,我是不去的。
看 了:(友香道)我請的照會,是未填定地名的,隨老兄所去,就是別處也好。
    (秋鶴方才應允,就擇定十二月初三動身,乘的瑞典國輪船。)
    (介侯餞送等事完畢,秋鶴就勸令赴俄,隨同友香一船。)
    (初六日抵香港,並不稽延。)
    (初九日行抵七洲洋尾,在赤道北六度二分,天暖如暑。)
    (初十日抵息力,亦名新加坡,在赤道二度三十五分,天更酷熱,揮汗成雨。)
    (十二日入印度洋,風狂舟簸,暈不能坐。)
    (十五日抵錫蘭,在赤道西六度三十六分,有長石堤一條,以當海水,這就是釋
    (迦佛出生處。)
    (登岸遊歷一日,凡藏經閣、臥佛庵、大教堂略略賞鑒。)
    (二十二日,到亞丁,就是進紅海的道路。)
    (次日進紅海,但見水闊連天,仍不見岸,天氣頓冷。)
    (二十六日,舟進蘇彝士河,此河凡長二百十餘里,舟行極緩,且時時停歇。)
    (直到癸巳年正月初四,方到意大利國哲奴鴉地方,渡行李登岸。)
    (秋鶴同友香一路在輪船上,就請友香教教西話,心領神會,卻易貫通。)
    (初五日,坐火輪車穿過一個山洞,約數十里,行經德國地界。)
    (初八日方到俄國聖彼得羅堡京城,氣候極寒冷,其時刻晷度,比中國相去甚遠
    (,中國午正初刻,彼處是卯正一刻十三秒有奇,相差五時四十四分四十六秒有
    (奇。)
    (據俄國天文書籍說,聖彼得羅堡京中午正,為中國北京酉初三刻五分。)
    (上海酉正五分,英倫敦巳初三刻十七分三十秒,法巴黎巳正九分,普伯靈巳初
    (三刻十分,意羅馬巳正三刻五分,奧維也納午初四分,土小亞細亞巳正三刻十
    (四分,班馬知特巳初二刻十四分,瑞司脫格力孟午初十分,比弗蘭德巳初一刻
    (,美華盛頓酉初三刻,日西京戌初一刻。)
    (因地球所走的方向,有先後不同也。)
    (友香同秋鶴暫時借一個客寓住了,又去見了中國領事劉緝堂,停了三日,把這
    (個照會托劉領事去到欽差衙門呈准,再轉奏上去,由俄國的國王批准。)
    (恰值宮中跳舞會的日期,二人也被俄王邀了。)
    (進宮這日,但見男女紛來,宮門外草地上放起五色西洋煙火,旁邊一班西樂,
    (兩排電氣燈,共十餘盞。)
    (門口紮著一座松柏香草牌,樓上面插著日叻紅各種鮮花,小電燈數十盞。)
    (進門,西琴氵風氵風,脫了鞋,換了端整好的皮鞋,自己鞋子另外放了一個記
    (號,方入宮。)
    (先見國王,大家把腰彎了一彎,握了一握手,聞了一聞臉。)
    (旋王後出來,也同國王一樣見法,也有同王後親臉的。)
    (到了裡面,共有男女百餘人,喝了一杯酒,就有人到一個大殿中去跳起來,也
    (有不跳的。)
    (但吃煙須到一間女人不到的地方,殿西北一間有大洋琴數架,幾個西女在那裡
    (鳴琴呢。)
    (二人隨眾遊玩,吃了些點心水果,直到三更方散。)
    (換了鞋,坐馬車回寓。)
    (過了數日,俄王把遊歷的公事發到外部,就命外部接見二人。)
    (講明了緣故,一面發文書到芬蘭莫斯克亞,與古羅斯克及亞的生一路,直至亞
    (俄之阿司奇恰克圖以下,蟬聯知照。)
    (又領得護照一紙,延俄通事一人料理妥帖,又在泥瓦江各處頑了十餘天。)
    (三月初四日,乘坐了火輪車東行,一路的見見聞聞,果然別開眼界。)
    (豈知友香身子寡弱,漸不耐煩起來,到了葉克鐵陵,就患起病來。)
    (因決計要西回了,秋鶴那裡肯捨,友香無可奈何,只得給了千金的資斧,自己
    (中道折回,令秋鶴一個人頑去。)
    (秋鶴就招了一個土人換了護照,告知地方官,說一個人回去的緣故。)
    (於是分道揚鑣,東西各判。)
    (時七月十八日也。)
    (到了七月廿二日,住在舊勉地方,捨舟從陸游了十餘天,八月初八日,抵束木
    (地方。)
    (又住數日,十四日,到科爾勃河。)
    (渡到東首獨走街中,見有大茶葉鋪數家,生意熱鬧非常,居然也有戲館,疊閣
    (層樓,向裡邊一望,圍場約略極寬,門上西字招牌,寫著明日准演「民變記」
    (。)
秋 鶴:什麼故事兒?倒要請教請教。
    (就游了一番,回到寓處安睡。)
    (次日催寓中開了飯吃好,忽有一個金廠總管來見。)
    (談了長久,方走。)
    (秋鶴也就出來,到戲館中,已經開演了,就買了第二等的客位坐下。)
    (值園的送上一張戲目來,卻是演的法國民變改為民主的故事。)
    (初起法王路易十六在一個宮裡避暑,有一個大員的婦人十分豔麗,法王召進去
    (。)
    (法王就把一根金鏈送他,婦人千嬌百媚,做出淫蕩之態,就與法王苟合。)
    (停了一回,大員出來尋妻,得了這個信,非常憤怒。)
    (後來有大員數人率同子弟騎著駿馬提了火槍,後面跟幾只獵狗,家人十餘名,
    (到百姓田中打獵。)
    (田裡種的薯芋花麥,被他踐踏得十去大半,有百姓幾輩遠遠的望著不敢前來,
    (但口講指動而已。)
    
    
98**時間: 地點:
    (未幾有議院百姓私議,忽法王傳意旨叫他進京議事,就有各路的耆老紛紛前去
    (。)
    (到京中大議院議事,外邊就有百姓謀反,又有營兵從著百姓變心。)
    (議院裡的人有戚額的,有拍手的,法王親到議院裡來請議員彈壓外邊亂民。)
    (議員初時不肯,法王懇之再三,議員中有一人出場說這個事非我牟拉巴不可。
    ()
    (法王就請他出去,其時百姓已有數千人,有兩個人掮了長槍,槍頭上貫著一個
    (饅頭。)
    (門前有幾個人敲著鼓,前後跟的不計其數。)
一個人:(那槍上肩饅頭的人說道)以孚,隨惠而勃來特肥此迷辛合辛哇。
秋 鶴:(猶言)倘你們要吃跟了我一同去也!
    (眾人跟了出去,有防守兵勇一隊前來阻住,被這個為首的人說了一番,防兵反
    (服了百姓,一同去攻打國家的大監牢,一擁而進。)
    (百姓個個快心。)
    (議院的人不料此變,倒也沒了主意。)
    (法王逃到避暑的離宮,點燈去密訪一個告老的宰相,牟拉巴也來了,議論許久
    (。)
    (牟拉巴請法王下一道旨意,請百姓自主國裡的受爵人員,及教中的祭司,皆不
    (准管理百姓的事。)
    (牟拉巴就出來,百姓看見了,大家拍手喝采)
大 家:你來了,我們有了統領了,你就帶我們去見昏王!
秋 鶴:(牟拉巴道)王在離宮呢,你們揀幾十個明白人同我去。
    (百姓就來了若干人,同到離宮,不問情由,將法王同王後鎖住,牽出來,再到
    (巴黎宮內。)
    (王後哭泣哀求,法王也哭,百姓的心軟了,釋放後叫他登樓上降諭。)
    (百姓都在樓下,也有睡在王後牀上的,也有笑的,也有怒的。)
    (正在喧擾之際,說拿破侖將軍領義兵來了,百姓大喜拍手迎接。)
    (只聽襞剝呼笑之聲,拿破侖來了,是一個白面少年,穿了提督服色。)
    (牟拉巴也去見了,拿破侖笑嘻嘻的安慰一番,百姓都紛紛散去。)
    (拿破侖也不到法王那裡,就到議院去了。)
    
    
99**時間: 地點:
    (此時上下議院意見不合,下議院的人要盡奪上議院的權柄。)
    (拿破侖再三調停,就請法王禪位,准改民主之國。)
    (百姓大喜,家家門前掛著樹枝,插著鮮花,好似重見天日的樣子。)
    (做到這裡,已是午後四點鐘,戲也完了。)
    (秋鶴一人走齣戲園,極為擁擠。)
    (出了門,肚裡有些餓了,要尋一個飯店吃些東西,卻走過了頭。)
    (重還轉來,走進去,只見一個人迎了出來,大笑)
大 家:奇遇奇遇!秋哥是天外飛來夢裡相會麼?
    (秋鶴一認,這場快樂,平生罕有)
秋 鶴:好兄弟,秋哥這會正無聊,要一個好朋友,刻刻在這裡想你,你從那裡來的呢?
    天下真有這樣巧遇,好極了!
秋 鶴:(看官你道這人是誰,看書的被作書的這樣一問,也有不答應的,也有說不知道
    (的,惟有現在這個看書的,倒笑起來)你問我是誰,我知道是誰?你作書的不
    (知道,我看書的倒知道麼?
    (作書的給他譏諷了幾句,只得說了正是:
    (  至德推先祖,梅根作鏈真。)
    (司天金轉運,亦是好遊人。)
    (這迎出來的原來就是吳冶秋,當時秋鶴歡喜得了不得,冶秋笑道)
冶 秋:我也是一個人,你進來我們坐了須長談呢。
    (就挽了手大家到這個座頭,一同坐下。)
    (因先問秋鶴何以來此,秋鶴把上回的事說了一遍,冶秋)
冶 秋:當日自兄去後,營中事務統照舊章。然經略官不得其人,大小相吞,竟至不可收
    拾。弟亦好動身,返舍了一回,又順道到揚州訪問畹香。據說並無著實消息,不
    過但有一封信寄來,托他探聽閣下蹤跡。弟後來再到京都訪訪,那裡有畹香所在
    ,恐怕他已嫁了人。但姓賈的方充發在外,斷無此事。若說死了,何以又寄信呢
    ?小弟實在不知道,這個緣故,也只得罷了。
秋 鶴:(秋鶴驚道)了不得,他跑到那裡去呢?
冶 秋:據我看來,必定住在親戚家裡,打聽姓賈的信息。
秋 鶴:他一個嬌弱女子,飄飄蕩蕩,那裡當得起這些磨折?只怕香愁玉瘁,花落銷魂哩
    。
    (遂不覺淒然欲淚,冶秋)
冶 秋:愁也無益,且再遣人去探聽罷。
秋 鶴:(秋鶴停了一會)以後你如何呢?
冶 秋:舍下略為耽擱,我就束裝替成觀察到德國購辦軍裝,也就回來。上年到了長安,
    到南天門。阿呀,實在高呢,就是楊貴妃的華清池,溫泉,也到過的。他這座浴
    堂,嵌在山中,楊妃所坐的一塊白石,光潔無比。私處所印的地方,石上竟有血
    印一塊,紅得鮮豔可愛。據說他墓上出粉,不能常有的。近處舖子裡雖有出售,
    也是假的。聞得人說要這個粉,須跪在墓前誠心禱告,墓上自然生出來。弟就如
    法泡制,一連求了三次,方見墓上右首有一尺多寬的地方,生了一層潔白香粉,
    弟竟得了,說可以治雀瘢的。
    (說著又叫店家換酒,煮了兩樣菜來,秋鶴)
秋 鶴:以後呢?
冶 秋:長安回來住了一個多月,弟又出門進京,到黑龍江探問賈倚玉消息,究竟在那裡
    。若他在那裡,或者畹香也在此。豈知均無影響,弟就從烏魯木齊彎了一彎,再
    到伊黎,直向東行。不過帶一僕人,意欲看看俄羅斯與中國交界形勢,順便到黑
    海波蘭各處遊歷,看他有什麼險要,有多少水師兵船炮台,聞杜那河及尼斯脫河
    亦有險要處,也去見識見識。正苦無伴,豈知在這裡遇見你,實出意外。今日因
    走得費力,在此歇歇,意欲覓寓,你住在那裡呢?
秋 鶴:就在那邊,我同你一處住罷。
    (於是飲了幾杯,就用了晚飯,回到秋鶴寓中。)
    (冶秋的僕人押了行李也到,就在寓中吃子夜飯,自去同秋鶴的僕人歇宿不題。
    ()
    (秋鶴就同冶秋抵足談心,冶秋一處一處的說路上所看見的景致)
冶 秋:烏魯木齊倒是好地方,百物價廉,人民樂業,倒比江浙地方好呢。最稀奇的該處
    騰格山各處,出一種似獸似人的東西,名曰紅柳娃。高一尺餘,有頭有體,有手
    有腳,且眉目端好,如五六歲小孩兒,笑容可掬。惟不穿衣服,自彩棕毛蔽體,
    嚴寒時節,不知藏在何處,稍暖就出來了。不過不能多見,這物雖異於人,實同
    人一樣的。他走路亦不很快,遇了人,他就逃。逃不了,就給人拿住,他便戰戰
    兢兢去求。人不放他,他就跪下叩頭。再不放他,就哭了。人見他這樣,多可憐
    他,放了。剛才放的時節,他慢慢的走,走幾步,回轉頭來,看看人。又走了幾
    步,再回轉頭來看,好像怕人要再去拿他似的。直等走的遠了,方才大踹步疾走
    竄去,離人近的時候不敢快走的。
秋 鶴:(秋鶴笑道)何弗把他拿到我們南邊給他飯吃,給他衣穿,雖不能說話,倒是好
    頑意兒呢。
冶 秋:他雖不能說話,倒通人的意思。但是人拿了他不放,他是寧可餓死,永遠不肯吃
    東西的,所以總不能拿到南邊。
秋 鶴:他究竟是畜類,不受人的豢養。
冶 秋:他雖是畜,倒有骨氣呢?
秋 鶴:何以見得?
冶 秋:他情願餓而死,是傲也;不肯飽而生,是義也;不受豢養,是有守也。就是世上
    的人無論士大夫之類,倘有人肯豢養他,給他一事,授他一館,雖未必以國士相
    待,他便卑躬屈節,極意媚這主人,把這三綱五常、廉恥是非通通忘了,推其心
    不過但為衣食起見,有了衣食,什麼事通肯做的。譬如下屬之於上司,西席慕友
    之於東家,伙計之於店主,不問他給我衣食的是誰,他就事事順從,極意諂媚。
    沒得話想出話來,同居停說;沒得事想出事來,同居停做。居停到那裡,他便陪
    到那裡。他逢迎的法兒,想入非非,如趙文華之諂嚴嵩,溺壺上寫趙文華監制。
    周延儒媚崇禎的妃子,繡寫上刺臣周延儒恭進小字一行。捻逆宋天燕之媚蘇夫人
    ,制一個銀子的宋逆,以口就其私處代溺器。此等人廉恥道喪,志節污卑,不及
    此獸萬倍呢。
冶 秋:今日鋪中煮了一碟炙魚來,風味究竟不及西湖上的宋嫂羹。
秋 鶴:這個須用醋蘸吃方好。
冶 秋:醋味之好,莫好於烏魯木齊地方的元壇醋。
秋 鶴:什麼取了那個名兒?
冶 秋:這個醋的起始,也不曉得了。但聽得他們父老說,當初有一個佐領茹姓的娘子,
    善做這個醋,這娘子面黑而丑,大家叫他像元壇老爺,因此取了元壇醋的名兒。
秋 鶴:(秋鶴笑道)名兒倒新鮮得別緻呢,我將來到那裡也須去頑頑才好。
冶 秋:你陪我在俄國頑了一回,再作道理,好不好?
秋 鶴:也好。
    (二人談到四鼓以後方睡去。)
    (次日起來,秋鶴就同冶秋起身,彼此二人或坐車,或乘舟,在各處遊歷。)
    (每無事時,或談兵,或論文,或各述忠孝節烈之事。)
    
    
100**時間: 地點:
    (一日秋鶴舉畫荻教子之說,冶秋)
冶 秋:這等老典故,已是陳陳相因,弟曾聽得新化縣李烈婦一事,真正了不得,最好的
    是絕命詞幾首。
秋 鶴:你記得麼?
冶 秋:什麼不記得?這個李烈婦,字玉蓉。幼時父親早死,母親楊氏,把玉蓉帶了,住
    在娘家。玉蓉從小極聰明,且生得貌美,舅舅也歡喜得很,向姐姐說這個外甥女
    要好好的揀人家,不要骯髒了,因此耽擱了幾年。到二十五歲上嫁一個姓吳的,
    豈知不到三年,吳因用功辛苦,就死了。夫妻情意極好,玉蓉那裡捨得呢?當時
    本要尋死的,因有遺腹在裡頭,所以不死。過於幾個月,生一個女孩兒,因玉蓉
    常常悲痛,先天不足,這個女孩兒也就死了。玉蓉自女兒死後,自己私繡手帕一
    方,有吳門李氏謹藏六個字。夫死既到五年,玉蓉就拿自己的繡的素襪,擺在靈
    座前哭祭,說道未亡人並非怕死,因要戴滿哥哥的三年孝服,再服侍母親兩年,
    報他從小隻身養大我的恩,現今我來陪伴哥哥了。夜裡頭就弔死。玉蓉的詩甚多
    ,七歲時有題人家的畫鬆詩,有寄語畢宏休著筆,最難描出歲寒心兩句,大家就
    曉得他是一個烈婦呢。
秋 鶴:絕命詞怎樣呢?
冶 秋:他有十二別詩,先別翁姑,次別母親,再別兄弟,然後別鐙別月。我還記得幾首
    寫給你看。
    (就到桌上去寫了出來,秋鶴一看上寫道:
    (  別針)
    (憑君為作嫁衣裳,雙手纖纖曉夜忙。)
    (泉下從今無處用,漫穿紅線繡鴛鴦。)
    (別鏡)
    (奩衣憔悴五經春,一任妝台暗滿塵。)
    (縱使菱花光射月,不堪持照九原人。)
    (別花)
    (西園春色綴蒼苔,五載含愁帶淚開。)
    (此日百嬌都破寂,任教蜂蝶過牆來。)
    (別鶯)
    (見浣枝頭韻絕清,黃鶯時刻慰儂情。)
    (驚眠無復寒窗女,莫向花間送好聲。)
    (別燕)
    (自來自去繞珠簾,玉剪依依畫閣前。)
    (他日有心尋故主,一灣草色綠芊芊。)
    (別燈)
    (蘭燼低吟繐帳清,煩君五載照孤貞。)
    (從今長夜無由曉,不敢相攜到九京。)
秋 鶴:(秋鶴不覺淒然道)好詩,這等女子可惜可惜,我要叩他幾個頭呢。
    (說著就跪下去,真正叩了幾個頭。)
冶 秋:(冶秋倒笑起來了)說說罷了,你真要實事求是,天下這等事不少,只怕你日夜
    叩頭叩不了呢。
    (說得秋鶴也笑了。)
    (次日秋鶴就寫了一信,由書信館寄給程蕭雲,托其再為探聽畹香消息。)
    (二人就又動身,從黑海技禿木,乘坐火車至黑哩,再至枯榻。)
    (由梯夫力省,至裡海之八枯,再折至烏拉的鐵路,至拉斯托與隨作窪經葉克帖
    (。)
    (向西至別薩拉必亞邊界一帶,再到拉濟成鐵路坐火車,過羅弗諾鐵路,逕至瓦
    (爾沙窪及司茄爾尼克波蘭俄德交界,沿波羅的海隨意遊玩。)
    (直至六月十三日,至裡巴住了數日,乘火車到聖彼得堡京城,繳還了憑據。)
    
    

返回 開放文學

訪問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