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 至 第二〇
１１＊＊時間： 地點：
（一日，曉煙這丫頭，對著小姐喜孜孜細看，小姐笑道）
小 姐：痴丫頭，怎麼目不轉睛的祇管看我，是何緣故？
曉 煙：（曉煙含笑道）我愛小姐的嬌容，真正天姿國色，眉目之間，一段秀色可餐。令
曉煙也銷魂欲死，不知後日何郎僥倖，得配仙姿？
小 姐：（小姐嗔責道）這是甚麼話！怎就這樣沒規矩？我與夫人說了，打你這賤人下截
來！
曉 煙：（曉煙跪著道）小姐平日仁慈，故此曉煙如此說；若曉煙得罪，小姐自加責罰，
不要稟著夫人罷！
小 姐：你這言語憨直，我因此要認真。如今且饒你一次，日後再不可如此！
（曉煙見小姐氣平，立起身來）
曉 煙：西園有一株西府海棠，目今盛開，待曉煙折取一枝，供在妝臺，小姐作詩一首，
以紀春閨幽思如何？
小 姐：你去折來。
曉 煙：今方三月初旬，芳菲滿園，香氣凝煙，不但千紅萬紫，又兼燕語鶯啼。我和小姐
日日閑守蘭房，祇恐虛度光陰，有辜春景，意欲請小姐到園中賞玩片時，未知小
姐意下如何？
小 姐：女孩兒家未可輕易閑游，須要稟過夫人，方好走動。
（曉煙隨去稟明夫人。）
（夫人命小姐的乳娘柳婆伴小姐園中去，又吩咐管園的老兒，一概童僕、男人不
（許混入園內，讓小姐進去游玩。）
（小姐和曉煙歡歡喜喜，同乳娘進了花園。）
（輕移玉趾，轉過幾帶竹屏風，都是薔薇、木香牽滿，香氣襲人。）
（到了藕池邊，步到石橋上，看見金魚無數，在綠藻中戲波吹沫，小姐凝眸注視
（良久。）
（賞玩移時，小姐）
小 姐：回去了罷。
曉 煙：小姐忘記了，還要到南亭上折西府海棠來。
（小姐聞言，方要同去，隱隱見花叢中一個老嫗、兩個丫鬟在那裏奪花喧笑。）
（小姐行到相近，認得是穿珠點翠的雪婆，兩個丫鬟就是夫人身邊的輕綃、非霧
（。）
（三人見了小姐，擁向前來，雪婆道了萬福，小姐略略答禮。）
雪 婆：小姐多時不見，一發長成得天仙一般樣了！為何老身常常造府，不得見小姐芳蓉
？失於恭敬。
小 姐：我每常祇在閨房刺繡，並不輕離寸步，就是老爺夫人那裏，吩咐也不消問安視膳
，所以准月日不出房門，婆婆何由得見？
雪 婆：老身今早到府，承夫人留吃中飯，同兩位姐姐到此折花，不想得見小姐，是老身
有幸了。
（口裏說話，已隨小姐行至海棠花下。）
（小姐看那花正在含蕊之時，枝枝鮮灼，嫣然凝媚。）
（小姐正在注目間，那兩個婆子與三個丫鬟互相爭折，大家攀折一枝。）
（小姐接曉煙這一枝在手，細玩不已。）
雪 婆：海棠雖嬌媚，那裏及得小姐的玉容？比花還勝百倍。花也造化，得小姐的春纖親
執，玉容把玩。花若有知，也應含笑相對。
曉 煙：雪娘休得胡言！祇恐惱了小姐哩。
雪 婆：我是實話，小姐難道倒惱起來？
曉 煙：方纔在繡房中說了小姐標緻，他嗔怒得了不得。
雪 婆：小姐是慈善的，決是你自己不是，觸怒小姐。
１２＊＊時間： 地點：
（說話間，小姐）
小 姐：進去罷。
（眾人都跟了小姐進了後門。）
（眾人往夫人那邊去了，雪婆竟隨了小姐進了香房。）
（小姐叫他坐了，雪婆）
雪 婆：小姐，你生在做官人家，珠圍翠繞，文墨精通，第一花容，世間絕少，西子再生
，楊妃復出，也當拜在下風。但是幾年之後，必得狀元官人非常福分通天才學，
方纔配得小姐。此等大事本不可輕易的。祇是小姐這般天容德性，日日兀坐閨中
，當此春光易過，可不埋沒了人？
小 姐：雪婆婆說那裏話！我自長了十五歲，並不曉得外邊光景，想來也沒有甚麼好處，
與家中總是一般，有什埋沒？
雪 婆：你這樣老成，老身也從不曾見，李閣老的小姐、張狀元的夫人，前日都兀坐不過
，喚了畫船，在支硎山隨喜，抵暮方回。那兩家老爺都不嗔責他，倒說道：『人
生一世惟年少，一歲春光有幾時？』反叫他到靈岩、鄧尉諸山，勝境都游到哩！
那李閣老的二小姐年紀比小姐倒長一歲，才貌也是絕世，前日也是老身陪伴了他
到支硎山游玩。他帶著筆硯去，見了支硎勝景、士女喧游，題詩三首，老身都記
得在此。可要念與小姐聽？
（小姐聽說吟詩，正投其意，便對雪婆道）
小 姐：婆婆，你快念來，待我寫在花箋，方好仔細玩味。
（雪婆念道：
（ 深鎖清閨十六年，不禁愁絕暮春天。）
（今朝也逐尋香蝶，綠水垂楊映畫船。）
（第二首道：
（ 接道香輿畫麗人，綺羅珠翠不勝春。）
（幽情欲向春光訴，退步逡巡翠黛顰。）
（第三首道：
（ 收拾春心別梵王，一鉤新月載歸航。）
（紅顏自是甘零落，莫學啼鵑哭海棠。）
（雪婆念聲未絕，小姐早已寫就，大加讚嘆）
雪 婆：世間也有如此高才女子，恨不能覿面請教。
雪 婆：小姐不要過譽，且實說，李小姐才學果是何如？
小 姐：（小姐讚道）他的才學不但高出時人，直擬唐人手筆，可惜埋沒深閨，無人識得
。
雪 婆：小姐，我老身也識得幾個字，雖不知詩，那些山歌曲子也曾記得。往常見文人墨
客，就是名士場中吟詩作賦，也要吟哦半晌，並沒有李小姐這樣捷才，提起筆來
，不假思索，一揮而就。小姐，你的才學雖好，老身也不曾面試，如小姐不棄，
也來求和三首。若又是捷才，也見得天下佳人原有一對。
小 姐：我看他詩中無限傷春，格調雖高，恐非女子所宜有也。
雪 婆：你纔見這詩，就知李小姐的心事，他因誤配匪人，雖未出閣，心中快怏，恐漸成
不起之疾了。
吳小姐：（吳小姐不覺失驚道）他已許了什人？
雪 婆：他因父親掌朝，有個獻蛟都督立了軍功，封了平遠侯，聖旨命李閣老與他聯姻，
他父親祇得許了平遠侯的公子獻赫騰了。那獻赫騰生得身軀長大，面目怕人，李
小姐聞知不是對頭，所以憂傷成疾，朝夕淚流。昨日敬拜梵王，悲咽不勝，已打
點作辭世之人了。可憐！可憐！
（雪婆說罷，吳小姐也掉下淚來）
雪 婆：天生美才，如此薄命，不知他平日詩章多少，可曾傳留人世否？
雪 婆：他極是面重，就是父親也不肯與他看，詩詞歌賦積成滿箱，對老身說道盡要付之
祖龍了。不知祖龍是那一個？
吳小姐：付之祖龍是燒毀的意思。可惜！可惜！我道所天不偶，也是命該如此，若得詩文
垂於不朽，後人讀遺篇而憑弔，也覺雖死猶生，怎就忍焚化？
雪 婆：小姐，你既有意憐他，何不和他的韻？待老身拿去，也見知音。
（小姐正技癢之際，叫曉煙磨濃了墨，提起筆來，輕拂花箋，一揮三絕：
（ 萬種愁思誤少年，日長難禁綠楊天。）
（春光一度曾游覽，風月應知載滿船。）
（其二：
（ 可憐今日鏡中人，寂寂空閨過一春。）
（為向月娥尋麗景，如何回首即長顰？）
（其三：
（ 莫把春心訴梵王，怨情無限系歸航。）
（漢家青塚今猶在，終古芳魂泣海棠。）
（後寫著「吳氏逸姝步韻」。）
（即念與雪婆聽，雪婆）
雪 婆：小姐，你做的詩更覺好聽。
小 姐：我是效顰，那裏及得李小姐來？
曉 煙：適纔說的西府海棠詩還不曾作，小姐乘此詩興，對此嬌花，一發題詠。
（小姐聽說，果然再拂花箋，不假思索，又題《詠海棠》二絕。）
（其一：
（ 泣露凝香最可憐，不勝春色媚朝煙。）
（清霄借得姮娥淚，含怨東風誤少年。）
（其二：
（ 的的嫣紅無限姿，露華清艷一枝枝。）
（枉教容色能傾國，憔悴長門暮雨時。）
（小姐吟就，後寫著「吳氏逸姝題」，又念與雪婆聽了。）
（雪婆假做知詩，極口稱讚，竟將兩幅春箋折好，藏在身邊錦囊之內，說道）
雪 婆：待我後日拿去與李小姐看。
吳小姐：作得不好，恐李小姐見笑，莫拿去罷。
（正要將手去搶，祇見輕綃捧著幾品餚饌，非霧捧著一小銀壺陳酒，與小姐吃點
（心。）
小 姐：（見了雪婆道）雪娘娘，你還在這裏！夫人叫我們沒一處不尋到，如今快出去同
柳媽媽吃點心。
雪 婆：我老人家今日有福，與小姐貴人親近，不覺話濃。我也不出去罷。
（竟掇個杌子旁席坐了。）
小 姐：（小姐祇得說道）就在此吃些罷。
三個丫：（三個丫鬟亂嚷道）雪娘娘怎麼與小姐同吃？快往處邊去！
雪 婆：（雪婆笑道）老身人雖不象樣，李閣老家的小姐，還有張都堂、牛總督的夫人，
老身都曾陪過。
（三個丫鬟執意拖他出去，小姐喝住了。）
（小姐就討一副杯箸與他。）
（小姐止飲得兩小犀杯，那婆子一小壺都酌完了。）
小 姐：（輕綃又添酒來）雪娘娘好酒量！夫人說，再暖壺新辣酒來，與你吃個醉哩！
雪 婆：（雪婆子道）多謝！
（一直吃了兩壺，也有些酣了。）
（吃罷點心，丫鬟撤去。）
（雪婆帶著酒興，說來都是風月之談；又著實勸小姐支硎山去燒香，說得十分動
（興。）
（小姐一來春心已動，二來因談詩投其機竅，甚是喜歡，亦微微有些酒意，但見
（他：
（ 目凝秋水，臉暈朝霞。）
（微笑時，似含露嬌花；獨立處，若芙蕖出水。）
（冰神月影化溫香，霧縠輕綃籠暖玉。）
（旁人洵是多情種，飛去應驚天上仙。）
小 姐：（小姐當時說道）我一向原有願心，要往支硎山觀音大士前進香，因老爺不許。
今老爺京中去了，稟了夫人，自然肯放我去的。
（雪婆大喜，即同小姐出了蘭房。）
向夫人：（見了夫人）老身今日天大福分，得與小姐天仙親近。多謝夫人厚情，著實相擾
。
向夫人：家常茶飯，何擾之有？
雪 婆：（雪婆就啟口道）小姐青春十五，並不曾出門游覽。方今暮春天氣，燒香的甚多
，任你李閣老、張狀元的夫人、小姐，也都出去燒香祈福，小姐也該出去看看春
光，禮拜佛天。
向夫人：小姐兩年要到支硎山觀世音大士殿進香，老爺不肯，未曾去得。今老爺上京去了
，他如今也日日要去，你又去動他的興！
雪 婆：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春光明媚能幾時？況且進香是增福延壽的正經功德，夫人
也該去去！
向夫人：我是老年人了，少時已曾去過兩次，今又有些小恙，老爺又不在家，不能夠去了
。小姐要去，趁老爺不在家，去亦無妨。但早些去了早些回來。
（小姐見夫人允了，心中甚喜。）
雪 婆：明日好日，就是明日，待老身陪了去罷。
向夫人：還是另擇一日，喚了游船，雪婆婆陪去，我方纔放心得下！
雪 婆：小姐文墨皆通，自家擇了一個吉日罷。
小 姐：（小姐命曉煙取過歷日一看）今日是三月十四日，後日十六日正是黃道吉日，就
是後日罷！
（夫人已允，雪婆）
雪 婆：老身今日且去，到後日早，來陪小姐去便是。
（這正是：
（ 芳心不被游蜂引，怎得幽香過粉牆？）
（第五回 江潮還願結良緣 吳姝進香遇佳偶）
（巫山雲送，玉人心動。）
（繡幕清幽，珠帘靜垂金帶鉤，玉容誰慣愁？祇為雪婆撩撥起，支硎美，也去閑
（隨喜，姻緣奇，遇玉兒，相思祇愁無盡期。）
（右調《巫山雪》）
１３＊＊時間： 地點：
（且說江潮，到三月十六日五更起來，梳洗了，即打點船資禮物，母親又著兩個
（家人跟了，往支硎山進發。）
（一路鳥啼花舞、蝶鬧蜂狂，應接不暇。）
（到了山前，祇見人煙雜沓，仕女並臻，說不盡山間勝況，有詞為證：
（ 日舒和，花綺媚，蜂蝶迷離欲醉，佳人含笑坐肩輿，簇簇連珠橫翠。）
（語雷轟，人蟻聚，欲拜金容無地。）
（□□似玉美無瑕，卻被諸奴擦去。）
（右調《滿宮花》）
（江潮上了岸，喚肩山轎抬著。）
（因欲見景題詩，袖了彩筆花箋。）
（兩個家人捧了疏文香燭，並寶幡纓絡，共做兩段，繡袱襯了。）
（又命家人執香送上山，寶幡在前，自家轎子在後，挨挨擠擠，進了山門。）
（那本山和尚認得江宅家人，那江潮自幼時年年去的，看他一發生得如美女一般
（，那些師徒們分外著眼，急忙報知本寺當家和尚。）
（和尚驚喜不迭，俱出來迎接，江潮從容和緩，言語端詳，眾僧個個看得痴獃。
（）
江 潮：家父母所許願心，今日特備真珠纓絡一副、寶幡一對，須長老宣疏拜酬。
（然後，與長老輩作揖。）
江 潮：（住持道）是！
（即挨開眾人，簇擁著江潮進了正殿，獻上真珠纓絡於大士頂上，掛上寶幡，點
（了香燭，和尚朗誦疏文，無非是保佑早偕伉儷、早登科甲、父母康寧、家門清
（吉等語。）
（江潮拜畢，又挨擠到各殿拈香。）
（和尚擁定江潮，到下房獻點心。）
（江潮命家人將香儀一兩送與住持，住持假意推遜了一回，即便恭敬不如從命，
（一笑而納了。）
（大凡和尚，名為出家脫俗，反在「財」、「色」二字上尤加著緊。）
（祇因江潮少年秀麗，眾僧個個痴痴迷迷，前遮後擁，親近著他。）
（看官，你道此時支硎山燒香的美女千千萬萬，為何這些和尚祇擁著江潮？看官
（有所不知：天下的女人不過巧梳荻髻、喬施脂粉、假作妖嬈；若要真正天姿國
（色，其實千中選一；若天姿目美，不假喬妝、不施脂粉，眉目之間天然秀麗，
（不論男人女子，自能惱人情思，引人魂魄，當日這些婦人千千萬萬，都是佛子
（們時常親近慣的，那裏稀罕？見了江潮的美貌，分明是潘安再世，衛玠復生，
（怎不叫人羨殺看殺！那住持留他到曲曲彎彎的密室，擺上極盛點心，烹了虎丘
（茶，殷勤奉敬。）
（江生是個最伶俐的，見眾僧十分親近，心中有些怕恐，面色紅了又白，白了又
（紅，連喚家人，又不見到，祇得立起身作別。）
（住持知他的意思，喝退眾僧，祇留三四眾陪奉。）
（遂取出一本緣簿來，重起作揖）
雪 婆：敝山因要改建藏經閣，工料約費一千五百兩，蒙眾檀越喜助，止缺數金，正擬到
宅叩募，今承光顧，求相公做個圓滿功德。
（江生提起筆來，如數寫了十兩，即拱手而別，眾僧也不強留。）
（七彎八曲，依了舊路出來，別了住持，到大士前拜了四拜。）
（看那真珠纓絡，已不在大士頭頂上了，正要問那些僧人，祇見兩個家人吃了酒
（飯，方纔出來，江潮）
江 潮：真珠纓絡為何不在菩薩頭上了？
家 人：方纔住持叫管庫的收藏過了。
（江潮半信半疑，速教打轎回舟，此時，日色方纔晌午，甫離寺門，來往的越多
（了。）
（祇見兩岸肩輿勝似出會的一般，紅紅綠綠，大半是青春淑女、年少書生，狹路
（相逢，私相羨慕。）
（話分兩頭，再說吳小姐，因雪婆鼓動游思，要到支硎山大士前進香，見母親許
（了，十分歡喜。）
（夫人即教管家買了香燭，叫了畫船。）
（也是三月十六日早晨，夫人命雪婆、柳婆、曉煙、非霧隨了小姐，用自己衙中
（暖轎，抬到洛神橋堍下下船。）
向夫人：（即吩咐）將暖轎叫船上帶去，抬小姐上山。參了觀音，拈香過了，即上轎回船
。
雪 婆：（雪婆笑道）夫人這樣小心得緊！出去燒香因為要看看景致，坐了暖轎又去怎的
？
向夫人：不出閨門的女兒，被人看見，豈不怕羞？
雪 婆：老身見了許多大官府的夫人、小姐，出去燒香俱用山轎，從沒有坐暖轎的。
（夫人見他話不委曲，心中不悅，但既已許諾，不好悔言，又要他一路服侍，就
（不開口了。）
婆 子：（兩個婆子都道）夫人不須掛念，我四人服侍著小姐，山轎料也不妨。小姐帶了
把川扇遮遮掩掩，也不怕人瞧去。
（小姐辭了夫人，上了暖轎。）
（二人扶了轎，不數步，就在洛神橋堍下了。）
（兩個婆子扶著小姐下了船，回了暖轎轉去。）
（正是：
（ 一路春風吹淑氣，兩行垂柳曳晴煙。）
（吳小姐是從不曾出門的，幾曾見這般風景？觀之不盡，玩之有餘，坐在畫船中
（祇是含著笑，喜孜孜的看著。）
（正是：
（ 兩岸柳桃紅間綠，一堤游客女兼男。）
（不一時到了山口，祇見人煙湊集、簫鼓喧闐，恍如身在蓬島，其樂不可言諭。
（）
（遂有山轎走到船邊招攬生意，雪婆喚乘坐了小姐。）
（婆子左右綽了轎，曉煙、非霧隨在後邊。）
（小姐終是害羞，把扇兒遮定了，自己一雙俏眼，卻在扇底下瞧人。）
（行過了幾家店面，到了沿河大堤上，祇見前面的人十分喧嚷，中間一個吃得爛
（醉的人，乜乜斜斜、一步一跌的亂罵將來，真是古怪！怎見得？但見：
（ 頭戴破方巾，將前作後；身穿白布襶，齷齪離披。）
（足上鞋止穿一隻，膝下襪失落半雙。）
（兩眼睜得淚淋漓，雙手揮來聲叱吒。）
（喉嚨何苦倒黃湯，身體翻為泥裏佛。）
（那醉人當路舞將上來，適值江潮的轎子飛奔將來，吳小姐的轎子飛奔將去，兩
（肩轎子交肩過去，把這醉人擠在河裏去了，眾人一齊喊將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江潮這乘轎子在沿河這一邊，祇恐擠在河裏，向裏邊一側；
（吳小姐這乘轎子在沿田這一邊，亦恐跌在田裏，也向外邊一側。）
（也是天教湊合，祇就這一側上，恰恰的把江潮與吳小姐嘴對嘴、肩對肩的著實
（一撞。）
（那江潮急忙中，雙手捧住吳小姐的香肩，口中道）
江 潮：姐姐仔細！
（面孔著了面孔，但不曾做個呂字。）
（吳小姐雖見江潮美貌，終是害羞，祇因轎側轉來，倉卒失驚，見江潮扶他，也
（把江潮的玉肩捻了一捻。）
（四個轎夫吃了這一驚，大家都退了兩步，把江生與吳小姐這兩乘轎兒，都對面
（切近的歇了。）
（那跌下水的醉人早已滾出河心。）
（江潮一眼看定了小姐，急生一計）
江 潮：對面扶轎的女管家不知是誰府？這醉人是我的轎子與府上的轎子擠下水的，我們
兩個也該大家出些東西，僱人撈救了方好！
（一頭說，即將手在頭上拔一隻紫金挖耳，走出轎來，付與雪婆。）
（誰知，雪婆是個歪貨，正注看沉吟，見他走出轎來付金挖耳與他，連忙雙手接
（了，付與吳小姐道）
雪 婆：這位小相公也說得是，小姐也出鈔的。
小 姐：（小姐低低說道）我不曾帶得，怎好？
雪 婆：這位小相公這樣好心，他這隻金挖耳是從頭上拔下來的，小姐也拔下一隻簪兒就
是。
（小姐臉上通紅，祇不開口。）
（雪婆自己伸手，在小姐香雲上拔一隻紫金朱松簪，恰恰與江潮的挖耳一般粗細
（，一般長短。）
（雪婆遞與江潮，江潮接了，見此簪光彩倍常，祇覺小姐的髮香，把來嗅了又嗅
（，不忍釋手。）
（正躊踟間，不期落水的醉人，已有進香的船撈救起來，脫去濕衣，各人送件衣
（服與他穿過，扶上岸來了。）
（江生見用不著金簪，假意送還雪婆，隨口問道）
江 生：小姐貴府何處？
雪 婆：這位小姐是吳涵碧老爺的小姐，住在蘇州城內洛神橋西首；老身是穿珠點翠、慣
走大家的雪婆，住在氤氳殿前，貼墊東首第一家便是。但不知小相公尊姓尊府，
想也在城中麼？
江 潮：（江潮把吳涵碧與雪婆的居址牢記在心）我姓江名潮，字信生，住在柏梁橋。我
們老相公號叫江啟源。
雪 婆：失敬了。老娘娘前年也作成我好些生意，是極認得的。老身替你送還小姐罷。
（小姐連忙接來一看，已不是自己的了。）
（金色一般，祇覺略細了些，心裏要換，祇因面重，不好出聲。）
（四個轎夫齊喝一聲，各自抬去。）
江 潮：（江潮連叫）且往著！
（那個肯聽？兩乘轎兒各自一頭，飛也似的奔開了。）
（江潮心中如失落了一件至寶一般。）
（到了船邊，叫家人打發了轎錢，自己且不下船，如飛又奔到寺中去了。）
（家人祇得遠遠跟隨。）
（祇見寺中的人比先前多了一半，挨擠不上。）
（江生擠到正殿，祇見吳小姐剛下得轎，正在轉身不得，沒法的頭裡。）
江 潮：（江潮向前排開一條路）眾人閃開些，待我家小姐拈香。
雪 婆：（雪婆對小姐道）又多承這江家小相公轉來照顧。
（吳小姐惶迫間，怕羞，不敢開口。）
（雪、柳二婆鋪下紅毯，請小姐下拜。）
（小姐方纔拜佛，祇見江潮擠在小姐身邊同拜。）
（小姐拜，江潮也拜；小姐起，江潮亦起。）
（拜畢起來，私對小姐道）
江 潮：這般挨擠，小姐那裡挨得？我因牽掛，故此又來看看，不如請到靜處，略息一息
即回尊舟罷。
雪 婆：多承小相公這樣好心，真正難得！
（江潮開了一條路走向東邊，那柳婆、曉煙、非霧已不見了。）
（江潮是認得路的。）
（祇見角門外修一小殿，土木滿堂，人煙略少，江潮引雪婆並小姐進去，走到後
（邊。）
（江潮記得有一間精舍，便去扣門。）
（有一老僧開門，卻認得江潮的）
江 潮：江小相公，適纔當家的留你吃點心，如何去了？待我去說。
江 潮：此位小姐是我表妹，要靜坐一坐，不必點心。你自回避。
（老僧去了。）
（誰知柳婆與這兩個丫鬟，小姐拜佛起身之時，人叢裏不知擠向何處去了，連江
（潮與雪婆說話也不覺著。）
（原來雪婆是個趣人，見了江潮生得標致，甚是愛他得緊；那個柳婆是個蠢貨，
（見了這人山人海，先是眼花了，以此兩相失散。）
（江潮向小姐深深的兩個大揖，小姐祇得還禮。）
（雪婆也向江潮萬福。）
雪 婆：（謝道）若非小相公多情護衛，我家小姐不要擠壞了？但不知小相公青春幾歲？
曾聘過娘娘否？
江 潮：我今年一十六歲、並不曾聘娶。但未知小姐芳年十幾歲了？
雪 婆：（雪婆向小姐道）小相公問你。
（小姐沒奈何，祇得低低應道）
小 姐：十五歲。
雪 婆：小姐不但描鸞刺鳳，又且善賦能詩。老爺過於珍重，必要擇個才貌相稱的官人方
允他，故此至今尚未受茶。
（江潮聽說，喜出望外。）
雪 婆：小相公如今正在書房用功麼？
江 潮：正是。上年幸採泮芹，如今正日日在家溫習書史。今奉家慈之命，表此酬願，張
掛寶幡並真珠纓絡，不意有緣幸遇小姐仙駕。小姐真是天姿國色，絕世名姝，又
聞善賦能詩，教小生愈加敬慕。今日偶帶得彩筆花箋在此，就詠今日之事，求小
姐不惜屬和。待小生把珠玉之章珍藏在懷，永為寶玩。不知小姐尊意如何？
１４＊＊時間： 地點：
（當時吳小姐心中也甚有憐愛江潮之意，但是害羞，見江潮稍近身來，他但逡巡
（退縮。）
雪 婆：小相公，吟詩正投著我家小姐所好了。
（江潮大喜，即於袖中取出毫筆一枝、花箋二幅，見佛座上有現成硯子，將筆與
（花箋，雙手遞與小姐。）
（小姐不接，低低的道）
低 低：我不會作詩。
雪 婆：相公，你要我家小姐和韻，須先吟起來纔是。
（江潮在淨瓶中取了些水，雪婆接去磨墨。）
（江潮把兔毫蘸飽，一揮成三絕：
（ 為承慈命到支硎，繞陌啼鶯織柳陰。）
（不道人煙輳雜處，也教今夕賦三星。）
（其二：
（ 不上瑤京借玉漿，楚襄何幸遇巫陽！）
（亭亭洛浦真仙子，秋水為神蕙作裳。）
（其三：
（ 一朵輕盈態有香，春暉凝媚映朝陽。）
（匆匆別去知無奈，自此相思枉斷腸。）
（江潮寫完，朗吟一遍，遞與小姐。）
（小姐手雖不接，心中十分愛他，你道為何從不出閨門的女子，乍見了從不識面
（的兒郎，怎麼就見愛起來？這也有個緣故：江潮年紀雖長小姐一歲，生得身材
（俊雅，聲音低俏，意似孩子家氣質，並沒些餓眼涎臉惹人厭惡；況且嬌嬌滴滴
（，款款溫柔。）
（小姐見之，起初有些局促，後來渾如女伴一般；又兼見他詩才便捷，益加敬愛
（。）
（祇是見他所作之詩都是戲侮之句，雖十分技癢，不好和得。）
（雪婆見小姐不接，把詩箋塞在小姐袖中）
雪 婆：小姐也應和他三首。
（小姐再三不肯。）
雪 婆：小姐昨日詠西府海棠的詩在老身處，奉與小相公罷！
（遂於錦囊中取出，遞於江潮。）
（江潮見花箋小楷，如獲異珍，展誦詩句，大加讚賞）
江 潮：小姐如此仙才，班姬、謝女不足稱也！所以不屑和小生拙作。
江 潮：（見後面寫「吳氏逸姝題）這就是小姐的尊字了？
江 潮：（把花箋念了又念，不覺失聲道）小姐，小姐，教江潮這條性命，送在這花箋上
也！
雪 婆：（向雪婆道）我今日怎生割捨得小姐別去？煩雪婆婆與小姐說，求為兄妹相稱，
未知可否？
雪 婆：這事極美！官人、小姐就此佛前行個常禮，權稱兄妹，日後老身還要讚成好事。
（小姐臉暈春潮，憑欄不睬。）
（雪婆扯將過來，江潮先已下拜，小姐祇得輕輕的回個常禮。）
江 潮：（江潮叫了十數聲）姐姐。
小 姐：（小姐也祇得叫了一聲）哥哥。
（兩人相顧微笑。）
小 姐：（小姐對雪婆道）坐了半日，該出去了。
（江潮見說，不覺淚下。）
雪 婆：今日有緣幸遇，須要歡歡喜喜，日後在老婦人身上，管叫你兩人相會，不必悲傷
。
江 潮：（江潮又對小姐道）姐姐，方纔金簪已與小生換過，切莫相忘了也！
雪 婆：（又揖雪婆）凡事全賴婆婆。明日到氤氳大帝廟前來訪，婆婆切莫回我，我自有
重謝！
雪 婆：（雪婆歡喜道）但憑小相公，要我怎生，老身自當竭力！
１５＊＊時間： 地點：
（正說話間，祇見內外兩頭門一齊扣窨。）
（原來江家家人各處尋遍，並無蹤影，寺裏問著了當家老和尚，在裏邊抄出來。
（）
柳 婆：（吳家的柳婆並兩個丫鬟問著了修殿的匠人）適纔一個媽媽同一位小姐因擠得亂
了，走向東邊去的。
（故此一同來叩外邊的門。）
（小姐與雪婆同聽自家丫鬟的聲音，雪婆忙道）
雪 婆：相公，你先進去了，待我開門。
（江潮沒法，祇得）
祇 得：姐姐，我別了。
小 姐：（小姐低低說道）哥哥去罷。
（江潮進去，見了家人，家人）
家 人：各處尋官人不見，虧了老師父說官人在這裏半日了。多承他們一片誠心，備下點
心用些去罷。
江 潮：（江潮口中說）不要。
（一溜煙出了寺門，東張西望，剛撞著了小姐轎子，以目送情；小姐惟低頭不語
（而返。）
家 人：（江家家人）官人，仍叫乘轎去罷。
（江潮不要，祇緊隨著小姐的轎子，低低與雪婆道）
低 低：你明日千萬住在家裏，我來尋訪。
雪 婆：（雪婆點頭道）是了，相公靠遠些！
（江潮會意，不敢近前。）
（望著小姐下了船，自己也下了船。）
（又遇順風，大家張帆而返。）
（江潮教舟子隨了吳家的船而行，誰想吳小姐的畫船偏行得快，江潮的船再趕不
（上。）
（行了二三里，河面已望不見了。）
（江潮暗中嗟嘆。）
（到了家中，天色傍晚，江潮向父母作了揖，述了和尚寫疏之故。）
（江啟源與陸氏也是情願的。）
（祇有江潮這一腔心事不好向父母說知，且愁且幸。）
（誰想夜間又大雨起來，一夜不曾合眼。）
（這正是：
（ 夢到巫峰尚渺茫，不禁愁絕楚襄王。）
（靜聞檐溜聲聲滴，引得離人欲斷腸。）
（第六回 佳人有意憐才 才子多情求配）
（桃靨染游絲，春思難持，東風鶯燕語花枝。）
（大塊多情人不識，總是堪悲。）
（紅葉寫新詩，無限相思，玉容清減鏡臺知。）
（總有江郎傳彩筆，欲會無期。）
（右調《浪淘沙》）
（江潮自進香歸，明日起來，將吳小姐花箋展玩，越覺可愛，心上徬徨無措。）
（要到雪婆家去，天又大雨不止，一連落了十餘日。）
（江潮日日在書齋中納悶，先生也不在館，他也無心緒讀書。）
（江老與陸氏見孩兒飲食減少，神思昏迷，祇道有病，老夫妻兩個甚是擔憂，要
（請醫人診視。）
（江潮在父母面前再三說不肯服藥，父母也祇得罷了。）
１６＊＊時間： 地點：
（明日天色微晴，江潮早起，對父母說親）
江 潮：孩兒因連日雨天納悶，所以微痾難愈。今日天霽，待孩兒出去閑步一回。
陸 氏：可要著人隨去？
江 潮：不必人隨。
（一徑到氤氳廟前去訪雪婆了。）
（正是：
（ 情多偏惹恨，何似薄情高。）
１７＊＊時間： 地點：
（且說吳小姐，自出殿內小角門，柳婆與兩個丫鬟迎住）
吳小姐：各處尋覓不見，小姐為何坐在此間？
雪 婆：（雪婆反埋怨道）你們好沒正經！祇顧自家作樂，全不照顧小姐了。若非老身服
侍他在此靜坐，小姐嬌怯怯的身軀，可不被人擠壞了？倘不見了小姐，你們怎好
回去？
（眾人不敢則聲，都謝雪婆照顧，一群婦女開路，出了殿門。）
（小姐上了轎，見江郎緊緊跟隨，心裏道）
小 姐：難得這樣有情美貌的少年才子。若與他為配，也不枉了我的才貌雙全。
（看他與雪婆說話，祇恐家人覺著。）
（後來見他漸漸站遠，看他下船，十分注意，小姐也十分悵別。）
（下了船，雪婆因耳目眾多，不好題起。）
（祇見小姐在袖裏取出那春箋，孜孜細看，不忍釋手。）
（一路無話。）
（到了洛神橋，上岸，夫人已有女使們隨著，在門首懸望了。）
（小姐下了轎，見了夫人的禮。）
向夫人：我兒，你從不曾出門，今日出去一日，使我一心懸念。
（小姐謝了母親。）
（雪婆隨進香房，同吃晚膳，要在小姐房中安歇。）
（夫人許了，教雪婆同曉煙睡在小姐床邊。）
（曉煙先睡著了，小姐還未要睡坐在妝臺前燈下，又將江潮詩箋詳玩。）
（雪婆乘此人靜之時，悄悄的說道）
雪 婆：江相公才貌雙全，真正是個風流情種。老身看將起來，世間也再沒有這樣第二個
了，正好與小姐作配，是天生的一對夫妻。他又十分注意小姐，不知小姐意下何
如？
（小姐藏過春箋，低頭不語。）
（雪婆揣知小姐的心事，故意長嘆道）
雪 婆：咳！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豈不可惜？
小 姐：（小姐低低說道）雪婆，自古道『紅顏薄命』。我身不由己，縱有憐才之念，亦
付之無可奈何耳！
雪 婆：（雪婆點首道）既然小姐亦有此心，江郎也不枉了多情也！祇是小姐視作尋常，
江郎小小年紀，早已害了相思也。
（小姐低頭不語，不覺淚下。）
雪 婆：佳人才子相憐相愛，自古有之。小姐不必傷懷，卻在老身身上，管取成其好事。
（準準說了半夜話，無非是些憐才惜貌、挑動春心的言語。）
（忽聽得窗外雨聲傾注，一連落了數日。）
（雪婆去不得，時時在小姐房中作伴。）
１８＊＊時間： 地點：
（一日天好，雪婆要回，小姐）
小 姐：再住一日，等地上乾了好走。
雪 婆：我已說向小姐道的，那江小官人別的時節，說明日就來尋我。連日大雨，今日初
晴，他必然要到我家的，不可失約。
（小姐點頭。）
（雪婆謝別了，又叫曉煙喚他轉來，低低）
低 低：你若見了江家哥哥，不要說些甚麼，你後日千萬就來，我在此望你。
雪 婆：我都曉得了。小姐放心，我自然來的。
（雪婆又去謝了夫人，夫人）
向夫人：你常來走走。
雪 婆：自然，自然。
（一徑出門去了。）
（不一時，走到氤氳殿前，祇見江郎先已在他家門首等候。）
（見了雪婆，滿面春風，深深的作了一揖。）
雪 婆：難得這般志誠的相公！我因天雨，住在吳衙數日，纔別得小姐，不知小相公已先
在此了。
江 潮：我自別小姐之後，抱病數日，今日天晴，特來探望。到了氤氳大帝廟前借問，不
想貼壁間就是。又見鎖門在此，正在此沒情沒緒，不想婆婆正好歸家。
雪 婆：舍下並無別人，祇有老身一個，日日在大家走動，出門的日子多，在家的日子少
，所以失迎了。
雪 婆：（雪婆開門讓江潮裏邊坐了）方纔吳小姐再三留住老身，老身因約了相公，道你
今日必然來的，所以，暫時放我回來一日，明日原要吳衙去的。
江 潮：（江潮歡喜）婆婆，吳小姐可曾說著我的甚麼？
雪 婆：小相公，你賞了我，我與你說。
（江潮已備白銀一錠，雙手奉與雪婆）
江 潮：先送些須，日後還要重謝。
（雪婆接了，笑道）
雪 婆：老身取笑，難道真個要起來？
江 生：不嫌微薄，望乞笑留，但求婆婆出力，我定當厚謝。婆婆且說吳小姐說我甚麼來
？
雪 婆：啊呀，吳小姐並不曾說著相公來。
江 生：你方纔說的話『謝了我方肯說』。
雪 婆：嗄，我倒忘了，小姐自別相公之後把你所題詩箋，細細玩味；說著了江家哥哥，
他便低頭不語暗垂珠淚。
（江潮聽說，便淚下沾巾）
江 潮：江潮有何好處，感承小姐如此注意？使我粉骨碎身亦難圖報！莫非婆婆哄我？
雪 婆：罪過！罪過！我就立誓與你聽！
江 潮：婆婆此言決非虛謬？
雪 婆：你兩人日後覿面便知。
江 潮：祇恐無此一日。
雪 婆：祇要相公心堅意篤，管取見面不難。
江 潮：苟且之事我誓不欲為！承小姐一段真情，我怎敢玷污他的清白？若得成其姻契，
百年偕老，吾之願也；如祇取一時之樂，苟且玷污，江潮寧可相思而死，決不為
此敗俗傷倫之事！
雪 婆：相公這等好心，自然有好報的。前日老身說與小姐道：『你與江小相公正是天生
一對夫妻。若配得他，也不枉了你小姐的才貌。』小姐凝思半晌，長嘆一聲，道
，『自古紅顏薄命。我之此身，豈能自主？』說罷淚垂。後來挑他，再不回言了
。這正是，幽情千萬縷，盡在不言中。
江 潮：難得小姐如此相憐。我欲央媒去說，祇恐他父親不允。如何是好？
雪 婆：府上門第不低，小相公又有這般美貌，青年入伴，吳老爺雖則專心擇婿，似小相
公這樣一個女婿，世間絕少，也揀得中的了。況夫人是極聽老身說話的。老身看
來，這親事十分內倒有八九分可成的。老身是憐你兩人才貌相當，故此要竭力讚
成好事，不是專為金銀。若事成之後，你們厚謝我也應該的。
（江潮就要雪婆同到家去，與父母言其作伐之事，雪婆）
雪 婆：這氤氳大帝專掌婚姻之事。相公去燒一炷香，拜禱一番，求其一笤，看成否如何
？
江 潮：有理！有理！
（取些碎銀，買了香燭，在氤氳大帝前虔誠拜禱，丟下竿笤，好是古怪。）
江 潮：（央道士譯解）婚姻有成，祇是先難後易，不能夠就成哩。
江 潮：（江潮拜謝道）大帝在上，江潮若果與吳氏逸姝有姻緣之分，便等兩年三載也是
守得到的。
雪 婆：老身若今日到尊府與老相公、老娘娘說知，明日就到吳衙去作伐，管取一說便成
。
江 潮：如此極好。但是你到我家去，在家父母面前不可說出燒香相會的緣故。
雪 婆：小相公，你是男子漢，這等害羞！老身自然是在行的，不須你吩咐。祇是難得你
貴人上門，請相公稍坐，等老身烹茶起來，用些現成點心兒去。
江 潮：這倒不消了，請你就隨我去便好。
雪 婆：（雪婆笑道）小相公這般性急！你先回府，待我隔數日來方好。
江 潮：（江潮焦躁道）你不要作難，重謝決不食言的。
雪 婆：不是老身作難，你讀書人難道不覺著，我隨你同去，顯見得是你來央我的，反為
不美。不若停一日來，祇說你不知為妙。
江 潮：（江潮沉思道）這也說得是。祇是數日我等不及，不若我先去，你隨後就來。
雪 婆：也太覺惹疑惑。停三五日也罷。
（江潮又在袖中摸出一兩銀子來，遞與雪婆道）
江 潮：我還帶得一兩在此，一發送你老人家買果子吃罷。今日必要你去的！
（雪婆見了，假做不要）
雪 婆：呵呀！我停兩日自然來的，為何又要相公的厚賜？
（江潮塞在他袖中。）
雪 婆：既是這等，我傍晚就到尊府便是。
（江潮叮嚀再三而別。）
１９＊＊時間： 地點：
（不說江潮回家去了。）
２０＊＊時間： 地點：
（且說雪婆晚刻，走到柏梁橋江家來，祇見江潮立在門首探望，見雪婆到來，笑
（了一笑，一溜煙跑進去了，那婆子直走進去，正撞著了江潮的母親陸氏。）
雪 婆：（雪婆忙施禮道）娘娘許久不見，一向納福？
陸 氏：（陸氏答禮道）你是雪娘娘？為何一向再不到我家來？
雪 婆：不瞞娘娘說，日日忙得緊，時常要來拜望拜望，再拿不出工夫。
陸 氏：今日又是甚風兒吹得到此？
雪 婆：近聞老娘娘恭喜，小相公進了學，老身一來慶賀，二來特與小相公作伐。
（陸氏正與江啟源商議，要與兒子議親，見說「作伐」兩字，心中歡喜。）
（連忙叫了丫鬟拿茶吃了，收拾點心。）
對雪婆：雪娘娘，你是走大家的，我也不指望攀高，也不指望嫁貲，祇要舊人家對得我家
小官人過便是了。不知你說的是那一家？
雪 婆：老娘娘，我也道小相公這樣一個好相兒，小小年紀就進了學，自然有好人家賠了
妝奩送與他的。祇恐人才不十分像意。如今老身因有極好的一頭親事，故此敢來
作伐。
陸 氏：我家雖是中等人家，也是衣冠舊族，因我孩兒徼倖進學，日來說親的頗多，帖子
也有幾百副在這裏。因我家老相公古怪，要擇一個工容言德全備的好媳婦，因些
未曾成就。雪娘娘說的自然與眾不同。你且說是那一宅？
雪 婆：蘇城大人家也多，這些夫人、小姐，老身也認得一大半。雖說千嬌百媚，盡是脂
粉妝成，絕少天姿國色，那求四德俱全？祇有洛神橋吳涵碧老爺，止生一位小姐
。年方一十五歲，真正絕世之姿，傾城之貌，又且四德俱全。那吳老爺與夫人因
無子息，又道女兒聰明俊秀愛如掌珠，鎮日教他經史女紅，因此，詩詞歌賦件件
絕倫，刺鳳描鸞般般出眾。娘娘你若討得這個媳婦，真個是非凡福分了！
陸 氏：你便是這般說，不知他家肯也不肯？
雪 婆：管取一說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