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 至 第七〇
６１＊＊時間： 地點：
（明日詢問根由。）
汝 錫：（汝錫喚若素來）我與你嫡親骨血，有事商量。汝父在刑部牢，沒有銀子焉能得
出？況你終身未了。如今我擇得一門好親事，可救出汝父。
（遂將厙公子事，誇說一遍。）
若 素：這是終身大事，甥女不敢擅允。況父母為我擇婿，費了多少心機，曾選過姓胡的
。今顛沛流離，天涯遠隔。從了舅爺，是大不孝了，還祈回絕厙家。
汝 錫：昔緹縈代父上書，願沒入為婢，成千古佳話。今去做夫人，兼救汝父而不肯，是
忤逆了。況姓胡的又未行聘，今厙舉人財禮三百兩，昨已受在這裏，我自著人送
上京去。一應衣飾，厙家置辦過來，今晚準要下船，斷不虧你。
若 素：（若素大哭道）舅父與母親，是同氣連枝，怎不顧我，竟胡做起來？這斷使不得
。
（汝錫聽了，竟不睬他，遂走出去。）
（吩咐卜氏，替他收拾。）
（若素哭得亂滾，要尋死路。）
（卜氏百般勸解，祇是不從。）
（上午，厙家著四個人挑兩擔盤合，並送兩皮箱紅錦衣服、金珠首飾來。）
（卜氏開箱一看，百般誇美。）
（若素見了，一發情急，在柱上要撞死。）
（披頭散發，亂顛號哭。）
（卜氏沒法，尋丈夫時，已往厙家船上吃酒去了。）
衾 兒：（急得衾兒哭道）小姐且住了哭，我有個主意，今大相公做了主，厙家宦勢通神
，轎子已將進門。我們女流是個無腳蟹，必定躲不得。小姐有裁紙刀一把，待我
帶在身邊，裝作小姐，到他船裏自刎，他自然絕念了。
卜 氏：這也不是長策。
若 素：蒙你美情，還有高見。何必自戕性命？我看你豐姿窈窕，充得過一位夫人，他又
不認得我。你不若裝作我順他，同到京中，救出老爺，你就是我重生父母了。
（哭拜下去，衾兒扶起。）
若 素：（若素又拜卜氏道）全仗舅母作主。
６２＊＊時間： 地點：
卜 氏：（此時卜氏心腸軟了）祇怕他看出破綻，又來要你。
衾 兒：還有妙計。我去時，若見他像個人品，不來盤問也罷了；若鬼頭鬼腦，不像做得
事的，後來斷不能救老爺，我將前日晉州下來的一副行頭帶在包裏，乘便扮作男
子走出。這裏不問他要人就夠了，還敢來要小姐？祇是我身邊少盤費。小姐也要
權避幾時。
若 素：你在舟中，如何走得？縱使走脫，要往那裏去？
衾 兒：我想別處亦無可投，不如往鹿邑，替小姐訪問。
６３＊＊時間： 地點：
衾 兒：（正說到這句，忽見一個丫頭進來道）京裏有人到來。
（若素叫宋媽媽喚他進來，卻是李茂。）
（把北京中事情說了。）
若 素：（若素喜道）你來得正好。
（也將自己的事說了一遍。）
（李茂咨嗟不已。）
若 素：你速回家探一探妻子，即刻喚一隻船到河下。要離了娶親的大船，同我入京。
（李茂去了。）
若 素：（若素又對卜氏道）舅母厚恩，終身難報。三百兩財禮，留與舅母買果子吃。祇
取六十兩。將三十兩贈與衾兒，為衣飾之資。餘三十兩，我自取作路費。也改男
裝入京，省得在此露出風聲。
（卜氏依了，取六十兩交與若素。）
若 素：（若素分一半與衾兒）我願你去做夫人，不願你受辛苦。我後來再不漏你機關。
（衾兒把銀收下。）
（少頃，汝錫領轎進門，鼓樂喧天，花炮轟耳。）
（若素與衾兒，抱頭大哭。）
（幸喜酒鬼爛醉，祇問得妻子一聲）
若 素：事體如何？
卜 氏：已允了。
（酒鬼大喜。）
（兩個伴娘要進房，卜氏）
卜 氏：且停在此。
（伴娘就在外俟候。）
卜 氏：（卜氏進房道）不必哭了，快些梳裝。
（弄了一會，恰好李茂也到，遂替衾兒將男行頭另鎖一隻皮箱內。）
（衾兒要帶裁紙刀，若素不肯與他。）
（兩下拜別。）
（衾兒出來，伴娘扶侍上轎。）
（宋媽媽與卜氏假哭幾聲，送出中門。）
（衾兒放聲大哭，去了。）
（若素即與採綠扮起男裝，將行李搬至舟中，拜別卜氏，從後門走了。）
（未知衾兒此去，充得過若素否，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有錢時醉漢偏醒 遇難處金蟬脫殼）
（詩曰：
（ 性躁多應致蹶張，勸君何必苦爭強。）
（楚猴秦鹿群蹤滅，漢寢唐陵衰草黃。）
（鬥智儼同螻蟻合，奮身不異蝶蜂忙。）
（縱然銳氣沖牛斗，松徑泉流臥石羊。）
（當夜，若素小舟歇在尤家門後首私河裏，娶親的大船歇在南邊官塘上。）
（衾兒抬到舟中，還是黃昏。）
（厙公子心上如獲至寶一般，又怕大娘知風生事，就對水手說）
衾 兒：吉時尚早，你們一邊飲酒，一邊放船。
（眾人乘著興頭，篷大水闊，一溜風頃刻行二十多里。）
（到了子時，審文喚伴娘，扶新人出轎。）
（燈燭輝煌，衾兒偷眼看時，吃了一驚，正是前日他罵的麻鬍鬚。）
（懊悔不曾帶得裁紙刀來。）
（見儐相掌禮，審文對拜，如夫妻禮數。）
（扶到房艙，飲過合巹，坐在床上。）
（審文喝退眾人，閉上門兒，替他取下珠冠，笑道）
審 文：小姐，我與你好緣分也。
審 文：（把燭一照，半晌道）呀，你不是小姐。
（衾兒低頭不答。）
（審文雙手捧住衾兒的臉，嚮火一照）
審 文：果然不是，掉包了。你好好對我說。
衾 兒：你叫是就是，叫不是就不是，難道一個人變做兩個？
（審文見他鶯聲嬌吐，慾心火熾，就親了一個嘴，替衾兒脫衣道）
審 文：我前日廟中見小姐，是龍長面，你是粉團面。你又罵我一聲，我今且抱你瀉瀉火
，償了罵我的罪過，不怕小姐飛上天去。
（把衣裳亂扯。）
（衾兒聽見這話，已知難脫，祇得騙他道）
祇 得：今早月信初來，請緩一日罷。
（原來審文素愛潔淨，最怕這事。）
（聽得手軟了，卻又掃興不過，發狠起來，喚齊家人並女伴，齊下了小船，趕回
（舊路。）
（無奈逆風，行到尤家，已是半朝。）
６４＊＊時間： 地點：
（且說卜氏，曉得丈夫不肯作家，藏起財禮銀二百兩，待他酒醒，把上項事對丈
（夫說知）
卜 氏：如今若素存銀四十兩，送你買酒吃。他既走開。倘厙家來追究，是賴得過的。
（汝錫驚疑。）
（清早起來，夫妻正在計議，門外趕進三個婦女來，竟不開口，到處亂尋。）
（卜氏明知原故，卻縱容他搜著，使他不疑。）
假 意：你們內中兩位像是昨晚伴沈小姐去的，遺忘了甚麼對我說，取去就是，何必這般
光景？
（那幾個竟不回答，東逗西逗，到處張望。）
（不多時，厙公子領著一班人闖進門，高聲叫喚）
高先生：還我沈小姐來！不要弄到吃官司出醜。
高先生：（酒鬼迎出，拱一拱道）賢甥婿為何帶許多人到舍間來？
假 意：（厙公子道）你掉包哄騙我銀子，嫁差了人。
汝 錫：（汝錫正色道）呀，費了多少心，勸得甥女嫁來，是十分好意，你祇討一個，詐
我兩個不成？
審 文：我十八日在海神廟見過，所以認得。
汝 錫：（汝錫吃驚道）從未出門，講這謊話。
審 文：（祇見三個婦女走出來道）並沒有第二個。
（卜氏也隨出來探望，立在屏門後聽見了）
卜 氏：前日海神廟燒香，你舅公在外飲酒不知，是老身同著自己女兒，並沈家、朱家兩
個甥女，四乘轎來的。昨日嫁的是大姑娘小姐，想是你認錯了。
審 文：那一位令甥女，是什麼朱家？今在何處？
卜 氏：是二姑娘，朱祭酒家的。五日前，姑爺著人領入京去了。他是受過聘有人家的。
審 文：（審文不信）他許多路，為何到這裏？
卜 氏：因大姑娘住在他家，聞得沈甥女在我家，二姑娘著他來接沈甥女入京並看舅母，
所以來此已一個多月。前日，因沈甥女要嫁與賢甥婿，他獨自回去了。
審 文：船裏的既是沈小姐，為何前日燒香，卻是青衣素裝，隨在後邊？
卜 氏：他是犯官之女，朝廷現追上萬銀子，隱居在此間就有衣飾，怎敢穿著？隨在後邊
者，沈家甥女是本地人，朱家甥女是遠來，是讓客也。若是他人，為何在我家？
若疑下人，為何把轎子抬著？
（審文啞口無言，銀子又悔不得，反請舅婆出來見禮，祇得說一聲）
祇 得：得罪了。
（抬起頭來，卻是前日擠他一把的。）
（滿面羞愧，與汝錫拱手而別，來到小船，半疑半信，肚裏也飢，身子也倦，再
（打發人四下細細訪問。）
（自己吃些飯，在船中睡覺。）
（至近午，眾人來回復）
汝 錫：從沒有朱小姐來。
（審文忿忿，竟到城內對縣官細訴。）
（鋪一張狀詞，告他設美人局，誆騙銀一千兩。）
（上蔡知縣，好不奉承，即刻飛簽拿究。）
（審文出衙門，祇見大船上水手來報道）
審 文：昨夜相公下了小船，我們辛苦，都去睡著。今朝新人竟不見了。尋到尤家，他說
不曾回去，特來報知。
（看官，你道甚麼原故？衾兒見厙公子忿忿下了船，暗想他的口氣，不是個好人
（，我在此決然奚落。）
６５＊＊時間： 地點：
（如今趁無人防備，走為上著。）
（遂掩上房艙，箱內取出男行頭來，將頭髮梳好，把網巾束著。）
（那些船上人辛苦了半夜，吃些酒，都去睡了。）
（卻喜得沒有丫頭。）
（你道為何？原來怕大娘識破，故此不敢帶來。）
（祇帶得一房男婦，是父親寄書帶上京的，又叫他隨兩個伴婆到尤家搜獲去了。
（）
（衾兒見此機會，輕輕開了房艙，再開槅子，探頭一望，卻旁在塘岸邊。）
（又喜寂無人影，轉身到房，戴上帽子。）
（繡鞋之外，重重纏了許多布，穿上鞋襪。）
（脫去女裝，著上男衣。）
（取了自己帶來的銀兩並一個繡囊，看見桌上珠寇簪珥，想道：我去了，這些船
（上人拿去，少不得推在我身上，不如自取，實受其名，也稍釋他親我一口之恨
（。）
（遂折疊起來，藏在身邊。）
（吹熄了燭，扣上艙門，到外艙來。）
（見許多果品擺著，恐路上餓，袖了些。）
（遂開槅子，悄悄上岸走了。）
（厙公子不知就裏，今見水手來報，大驚失色。）
（急急趕到大船上，見床邊滿身衣服都在，祇不見了珠冠首飾。）
審 文：（駭然道）不信脫精光，祇戴著珠翠投河自盡。
（又著人四下撈救，一邊挨訪不題。）
６６＊＊時間： 地點：
（卻說卜氏見厙公子去後，夫妻歡喜。）
（到了午後，祇見兩三人走來道）
卜 氏：厙相公可在這裏？
汝 錫：不在這裏。
卜 氏：（那人道）你家小姐今早不見了，可曾回來？
汝 錫：小姐昨晚娶去，怎麼就不見？敢是他要守著父母之命，不肯順從，被你們謀害死
麼？
（那幾個嚇得不顧命飛跑去了。）
（汝錫進來對卜氏說。）
（卜氏肚裏曉得，遂把衾兒與若素商量的話，對汝錫說了。）
汝 錫：如今更好，他若問我要甥女，我正好問他討命。
（斟酌定了。）
汝 錫：（到了傍晚，忽見兩個公差進來道）厙公子告汝，今奉本縣簽在此。
汝 錫：（汝錫看了簽笑道）我正要去告人命，反來問我。今日晚了，在舍權宿，明早同
進告狀。
（到了明日，同差人入城見縣官，遞上狀詞道：
（ 告狀生員尤汝錫，為告三斬事：舉人厙審文，虺蜴為心，雄狐成性。）
（覬覦甥女冶姿，並未有大禮通名，又素無庚帖媒妁。）
（今此，初二夜，統梟劫入涂舟，繫搶犯官沈長卿閨女，一斬，謀奸不從，殺死
（，二斬。）
（拋屍滅跡，三斬。）
（請法簽提。）
（上告。）
汝 錫：（縣官看了）他告你設美人局，以假的哄騙他千金，你怎麼反告這謊狀？
汝 錫：老父母在上，不辯自明。厙審文慮罪難逃，計希抵飾。若說娶為妻，他現有正室
；若說娶為妾，焉有兩省鎮撫肯把閨女與人作妾？要抵賴不是搶，為何黑夜劫到
舟中，不到家裏，又不停泊，反望西急行？他說曾與婚姻，曾發聘禮，媒人是誰
？庚帖在那裏？若誣生員哄騙，真的在何處？明明覬覦甥女美色，要明娶時慮生
員自然不允，故更深劫去。又恐生員告狀，問他要人，反誣告一紙。是先發制人
的意思。如今，就算騙他，求老父母著厙審文送假的來，一審便涇渭立分。若沒
有假的，必定是藏匿不放，要強奸不從逼死拋屍了。事干重大，求老父母執法。
（知縣聽了，勉強）
勉 強：請暫回，我拘審就是。
（汝錫謝了出來。）
（這縣官畏侍郎分上，不敢強出牌，喚一書吏，抄出原狀並錄汝錫一審口詞，著
（他送至厙公子船裏來。）
（審文找尋新人不著，未知生死，正在納悶。）
審 文：（忽見縣吏遞上一紙）尤家告了相公，本官差來報到。
（審文接來一看，大驚失色。）
（又把汝錫口供一看，一發驚呆。）
汝 錫：（嘆道）我怎麼不上緊索了庚帖？這是大破綻了。他告我藏匿不放，強奸逼死拋
屍，我怎麼當得起？如今新人不見，我怎麼辯得真假？
汝 錫：（遂折茶儀二兩與來人再具書儀一封，著得力家人送與縣官）家老爺催大相公入
京要緊，不及面別。沈小姐其實在船，因尤家沒有妝奩，要嘔出他聘金，故家相
公告這一狀。今尤家既以人命來告，我家相公怎肯放妻子到官之理？今既嘔不出
聘金，何必與尤家作惡？但尤家知相公去了，反要來刁蹬，求老爺調處。我家相
公到京，決然在家老爺處力薦。你討了回音，明日來趕船復我。
（打發家人去，就喚水手開船去了。）
（尤汝錫差人打聽，曉得審文驚走。）
（故意到縣遞一個催審稟單。）
（又恐縣中差人嚴緝，露出馬腳，卻不去上緊。）
（縣官受了審文之托，巴不能延挨下去。）
（以此，逐漸丟做冷局。）
（尤汝錫做了這事，祇為這銀子，擔了許多干係，連日酒也不吃。）
汝 錫：（自悔道）我若不貪酒，決不應承這親事，決不容內眷去燒香。我若不醉，娘子
亦不敢做此以假易真。
審 文：（又笑道）還好，我若醒時，決沒有這膽氣，敢騙現任侍郎之子，豈不誤了外甥
性命？咳，可惜衾兒這個丫頭，累他擔驚受怕，不知逃走何方，又嚇得若素黑夜
奔走。我的罪孽不淺，此心何安？娘子，我今誓不飲了。自今以後在家，無事多
飲幾杯，有事不飲；若到人家，祇飲數杯。
（遂對天設下大誓來。）
審 文：（又道）我父母許多家私，都被我花費了，何爭這三百兩銀子，後來有甚面目見
姐姐祇我如今還他四十兩聘儀，祇說我另贈他二百六十兩，上京去探問姐夫，也
是至親之誼。
卜 氏：如此甚好。你肯回心，你我夫妻怎敢相欺？前日財禮，甥女祇取三十兩做盤費，
又付三十兩與衾兒折妝資，餘二百四十兩俱送我。我見你終日昏昏，故不對你說
。今你既有良心，可將二百四十兩送入京中，說一時醉後，誤應承這事，幸喜甥
女走脫。今將此銀上來，替完欽件。如此就消釋前愆了。
汝 錫：此言有理。
（遂收拾行李，出門而去。）
６７＊＊時間： 地點：
（再說衾兒當夜跨出艙口，上岸而走。）
（天色又黑，不知是甚麼所在。）
（一步一跌，弄得渾身汗出，氣喘吁吁。）
（約行了一二十里，天色微明。）
（回頭一看，這一驚不小。）
（原來是鞋弓襪小，路徑高低，雖走了半夜，離著大船不上二三里，那塘上旗杆
（猶望得見。）
（衾兒慌了，低頭亂走。）
（半朝時分，見個老人家，背著包裹前來。）
衾 兒：借問一聲，要到鹿邑，打從那裏去？
汝 錫：（老兒道）小官人，你問得差遠。這裏往鹿邑，有好幾百里，要從項城一路去。
你年紀輕，無行李同伴。問這句話，像是從未出門，與那個鬥氣，私自奔走麼？
（衾兒吃了一驚，改口道）
衾 兒：不是這等說。昨日是出行好日，我家小廝同一個朋友先起身，我因有事耽擱了。
今早約在前面等，忘了地名，故此問你。
汝 錫：（老兒指道）你若走官塘，嚮西去五里就是。若走內路，嚮北去三里就是陳村大
路了。
衾 兒：（衾兒接口謝道）正是陳村。
（遂別過而去。）
（心內想道：若遇刁惡的，險些盤詰出來。）
（遂步步行去。）
（到了上午時分，行過陳村。）
（挨至日中，腳又痛，肚裏又飢。）
（忽見路旁樹下有塊大石，遂走去坐著，把袖中果子取出來吃。）
衾 兒：（嘆道）我記得八九歲時，父親也是舊家門第，祇因與宦官爭訟，弄得窮了，要
央沈老爺說個分上，將我送他。雖然恩養，終是奴婢。後來父母雙亡，有一哥哥
，原是飽學，聞得他在京與人作幕。如今天涯海角，舉目無親，不知我前世作甚
麼孽障，故今日無依無倚。
（不覺淚下。）
（忽想道：差了，路上人望見，倘或猜破，大為不便。）
（拭干了眼淚。）
（又想：如今腳又痛，兩耳又是穿的。）
（幸喜得路上無人留心細看，若到人家，眼睜睜來瞧著，豈非干係？又無行李，
（今夜要那裏宿？想了半晌，忽想道：我今再挨幾里，或撞著尼庵，或見個單村
（獨戶貧老人家，祇說等人不著，錯過了宿店，多送他幾錢銀子，暫宿一宵。）
（就把幾兩銀子，央他買些行李，叫隻船送到鹿邑。）
（那胡楚卿既是才子，自然訪得著。）
（縱然尋不出喜新，他在小姐面上絕無不睬之理。）
（正待要走，祇見兩匹騾子，坐著兩位少年。）
（頭戴方巾，身穿華服，面如冠玉。）
（後邊驢子，坐一個書童。）
（走近前來，衾兒見前面一人，十分面熟。）
（那前面一人，也不轉睛的相衾兒。）
衾 兒：（衾兒越想得像了）尊兄，貴處那裏？
汝 錫：（那人道）鹿邑。
衾 兒：啊喲，貴姓可是吳麼？
汝 錫：（那人道）正是。兄有些面善。
衾 兒：兄上年可曾住在上蔡麼？
衾 兒：（那人跳下牲口，一揖道）曾住的，尊姓甚麼？
衾 兒：（衾兒也一揖道）兄別號可是喜新麼？
（那人見說話蹺蹊，祇得）
祇 得：正是，你且說尊姓。
衾 兒：小弟姓衾，曾與兄交易過一件綠蔥花金簪的。
祇 得：（那人仔細一相道）呀！
（執著手，即把衾兒曳轉一步。）
（不曾想著他是小腳，即跌倒在地。）
（那人急急扶起，對面前兩個人道）
衾 兒：你們先走一箭之遠，我問幾句話就來。
（看官，你道是誰？原來是胡楚卿。）
（他自從八月十六夜，在河南省遇著吳子剛，兩個同到遂平，拜見子剛母親，款
（待數日，就訪問若素。）
（卻曉得他家封著牆門並無消息，不勝浩嘆。）
（至九月初二日，子剛僱了兩隻大船，載著家伙，一隻大船坐著母親，並幾房家
（人婦女，一隻小浪船，自與楚卿坐著。）
（初三吉日起身。）
（因楚卿撇不下若素，再要訪問，故此與子剛另覓三個牲口，與清書從旱路再走
（一程，令船隻先行，約在汝陽驛下船。）
（今恰好遇著。）
（遂挽衾兒並坐在路旁石上，問他何故改裝至此）
衾 兒：莫非前途有人，效紅拂故事麼？
衾 兒：前途有人，轉是好了。
（遂把小姐與自己事情說了一遍。）
楚 卿：原來如此。今小姐在那裏？
衾 兒：也改裝與李茂上京去了。
楚 卿：（楚卿喜道）還好。姐姐如今意欲何往？
衾 兒：小姐選詩，中了胡楚卿，我要到鹿邑訪他尋你。
楚 卿：（楚卿假驚道）小姐選中了他，我就沒相干了。
衾 兒：彼時你何不來考？我問你，老實說你究竟是甚等人？到此何幹？
楚 卿：我是平常人，到此訪小姐信息，就同一位朋友搬到我家去住。
（衾兒見不說訪他，就問）
衾 兒：你曾娶親麼？
楚 卿：（楚卿哄道）娶了。
（衾兒半晌失色。）
衾 兒：（又問）因何這等速？
楚 卿：都似你與小姐，不要等白了頭。我問你，如今尋我，是甚麼主意？
衾 兒：（衾兒假應道）我央你送我到京裏去。
楚 卿：（楚卿搖首道）我未必有這工夫。
衾 兒：（衾兒著忙道）你不肯帶我去麼？
（楚卿此時，兩隻手執著衾兒的左手，放在自己膝上，笑道）
楚 卿：豈有不帶你去之理？我被你拿板慣了，祇怕你仍舊拿板。
衾 兒：（衾兒把臂一縮）啐，青天白日專講鬼話。
楚 卿：不要說了。你不慣牲口，我扶你將就騎了幾里，趕至前面，下船去講。
衾 兒：有船更妙，祇是前面的朋友，我與你怎樣相呼？與他怎樣相稱？
楚 卿：（楚卿低頭想）我見你嫂嫂。
衾 兒：（衾兒驚訝）這怎樣說？
楚 卿：（楚卿笑道）我與你還是兄妹相呼。前面朋友，我與他說明，自不來問你。你自
稱他吳相公便了。
（說罷，兩人就起身來。）
（楚卿招手，清書牽驢子來，對衾兒）
對衾兒：騾子大，恐怕你擘開了牡丹心難嫁人，驢子小些好乘坐。
衾 兒：（衾兒微笑道）活油嘴，未必嫁你。
楚 卿：果然未必。
（清書已牽到，扶衾兒上驢，清書跟著。）
（楚卿上騾先行，對子剛說其原故。）
（子剛稱讚。）
（行了十餘里，到了汝陽驛河口，恰好船到。）
子 剛：兄與貴相知一處坐，小弟與家母同舟。
楚 卿：如此更妙，晚上再換罷。
（各下了船，吃些酒飯。）
楚 卿：當初豆腐店寄的字，是那個寫的？
（衾兒遂把夫人如何發怒，小姐如何回答，道）
衾 兒：因你逃走，憐念你，故小姐替我寫這字。誰教你無情不來？
楚 卿：原來如此，是我膽小走了。如今老爺還欠多少錢糧？小姐幾時纔得嫁？
衾 兒：還少三千五百二十兩，完了銀子，老爺出來就嫁與胡楚卿去。
楚 卿：我想，小姐必要嫁我。
衾 兒：他是有名秀才，老爺中過詩的，怎麼嫁到你？
楚 卿：他會作詩，我也會作詩，小姐也曾鑒賞過的。我替你老爺納幾千銀子，小姐怕不
是我的？
衾 兒：你說娶過了，難道再娶一個？你夫人肯容麼？
楚 卿：一個是容的，兩個就未必。我愛你小姐，必定要娶的。
衾 兒：（衾兒見不說要娶他）尊夫人甚麼門楣？可是才貌雙全麼？
楚 卿：他父親也做個兩省，若不是才貌雙全，我也不娶了。
（衾兒默然。）
（楚卿暗笑。）
楚 卿：（又問）姐姐，你今日若不遇我，宿在那裏？
（衾兒遂將或住尼庵，或尋貧老說一遍。）
楚 卿：果然高見。但今日該謝我一謝，省得你幾兩銀子買鋪蓋，就與我抵足罷。
衾 兒：（衾兒嘆道）我也是名門舊族，祇因父親好訟，以致顛沛。況你既有妻子，又要
娶我小姐，是個薄倖人，後來置我何地？我來錯了。
（拋下淚來。）
楚 卿：（楚卿笑道）這樣不經哄的，當初我在你家，受你若干勒掯，今日略說幾句，就
哭起來。
（衾兒聽說是哄他，不哭了。）
（天色已晚，船俱停泊。）
（大船上托過四盤盛果十樣色菜，點上兩枝紅燭。）
（兩個婦女抱過紅氈錦被。）
（又一個丫頭掇一隻小皮箱，中間取出鮮明女裝並一副首飾，對楚卿）
對楚卿：我家相公說，今日是好日，請相公成親。
（衾兒躊躇不安。）
楚 卿：多謝你家相公，且拿回去，還有斟酌。
（三個丫頭婦女那裏肯？掩上窗門，都過去了。）
楚 卿：（楚卿取梳匣出來道）姐姐請梳裝。你喜星照命，昨夜厙公子不曾成親，今晚我
替你補救了。
衾 兒：我今日不是私奔，你又不是無家，今纔到舟中就成起親來，後日被人談論，你也
做人不得，我也沒體面了。
楚 卿：有理，教他取了方纔的衣飾鋪蓋過去，祇說你住在後艙，我住前艙，到家擇日做
親可好？
衾 兒：一發差了。掩耳偷鈴，無私有弊。若如此，當初你在我家早已做了。
楚 卿：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難道你這樣禿情不肯了？
衾 兒：堂堂女子，決不幹這勾當。如今吳老安人總是曉得，也不必梳頭，趁夜無人看見
，待我過船去，換吳相公過來。吩咐家人女使，勿露風與水手們，以避厙家挨訪
。待到你家做親未遲。
楚 卿：（楚卿一揖道）可敬！
（遂喚清書，附耳低言，過大船去。）
（少頃，開了兩邊槅子，子剛船頭上來，衾兒從槅子過去。）
（楚卿備述其事，子剛）
子 剛：敬服這女子，果然有烈氣。
（至初九日船到，已是黃昏。）
（楚卿、子剛、清書取燈先上岸。）
（到了門首，見兩扇莊門打得粉碎。）
（正驚駭，祇見三五聲鑼響，七八個大漢，各拿棍飛奔進來。）
（楚卿路熟，曳開側門，往園中就走了，子剛被眾人捉住。）
（未知為著何事，且聽下回分解。）
（評曰：
（ 衾兒如飛鳥依人，楚卿似弄珠掌上。）
（閱過此回，覺得嚶瀴嚦嚦，猶在耳畔。）
（第十三回 貞且烈擲簪斷義 負淑女二載幽期）
（詞曰：
（ 闢把佳期訂，撇下閑愁悶。）
（誰知變起惡姻緣。）
（怨怨怨，怨著當初，乞婆朱媽，勸奴親近。）
（慚愧金簪贈，羞殺新鴛枕。）
（枉人一片至誠心。）
（恨恨恨，錯到伊家，一時輕易，惹他身份。）
（吳子剛被眾人捉住。）
（楚卿遠遠聽得，沒命的跑。）
（祇見清書到園中，高聲亂喚）
清 書：相公快來！你高中了！是報錄的。
（方纔把一天驚恐變做極樂世界。）
（原來裏邊的是頭報，管家周仁正在廳上款待他們，滿家歡喜，都接見過。）
（楚卿令管家喚兩乘轎，抬吳安人並衾兒上來，送到後房安置，自與子剛到花園
（裏住。）
６８＊＊時間： 地點：
（明日起來，打發報錄的去，就叫人將船中子剛的家伙，並童僕婦女，一盡搬來
（。）
（那胡世賞兒子聞知楚卿中了，特來賀喜。）
楚 卿：哥哥來得甚好，弟上年之屋，原係暫典，不拘年限。弟於來歲春闈後即欲畢婚，
恐到其時匆匆不及，正要面懇此事。
清 書：（世賞之子答道）彼時，家父原係暫住，今同家母在京，總是空鎖著。若賢弟要
贖，即當尋典契送還。
（作別起身。）
（楚卿問周仁、蔡恩）
楚 卿：我如今要銀子入京，你兩個把銀帳算繳要緊。
周 仁：前相公吩咐典屋銀三百二十兩，與蔡恩各分一半生息。後俞老爺處銀五百兩，是
合伙的。三次塌貨，轉得利息，共算本利有一千二百餘兩。
楚 卿：你兩個先取三百五十兩，兌還典價，餘俟進京繳用。
（兩人去了。）
（楚卿請吳安人並衾兒出，與子剛各見禮過，家人都叩過頭，吩咐叫衾兒為姑娘
（。）
（祇見衾兒打扮得嬌嬌滴滴，子剛私與楚卿道）
子 剛：此女端莊福相，吾兄好造化。
楚 卿：未知誰人造化。
（衾兒走進屏門，喚丫頭請楚卿說話。）
（取二十兩銀子，遞與楚卿）
遞與楚：替我買綢，做些衣服。
楚 卿：那個要你買？你那裏有銀子？
衾 兒：是小姐贈我的三十兩，我首飾都有。
（把厙家船裏事也說了。）
楚 卿：妙！你把銀子收著。
（楚卿出來，寫帳付蔡德去買，就對子剛道）
楚 卿：這邊屋小，兩家住不下。若小弟獨住舊宅又冷靜，況弟要進京，不如與兄同住那
邊，俟來春大造，何如？
子 剛：甚妙。
（兩人遂取銀子，到胡世賞家交了銀子，取出典契，就回莊來。）
６９＊＊時間： 地點：
（且說衾兒前日到吳安人船上，問起來，方曉得喜新就是胡楚卿，心上驚疑。）
（及至到家，見沒有妻子，又報了舉人，心上暗喜：他果然哄我，幸我有些志氣
（，若舟中與他苟合，豈不被他看輕？日後就是娶了我家小姐來，也未必把我做
（婢子。）
（當日楚卿回來，對衾兒）
對衾兒：姐姐，我今日事忙，要舊宅去料理，明早要搬家去。單帳在此，你替我把右廂房
兩間開了，照單點了家伙與家人搬運。
（遂把鑰匙遞過。）
（家人進來，楚卿自去。）
（衾兒開廂房，看見十二隻大皮箱，又許多官箱拜匣，都是沉重封鎖。）
（心內得意道：我那裏曉得，原來是富貴之家。）
（正在交點，忽見蔡德走來道）
蔡 德：姑娘，相公買綢緞在此。
（祇見兩包，先打開一包看時，紙包上號寫天字，包內大紅雲緞一匹，石青綢一
（匹，素綢二匹。）
（衾兒看了，自忖道：這是做舉人公服用的。）
（再打開包紙地字號看時，大紅雲緞、大紅縐紗、燕青花綢各一匹，桃紅、松花
（、桂黃、白花綢各二匹。）
衾 兒：（衾兒歡喜道）光景就要做親了，年少書生，偏是在行。
（到了下午，搬完，楚卿回來對衾兒道）
楚 卿：我要取帳去點。有一句要緊話對你說，你明晚要做親，雖不上轎，那新人的鞋子
，忌用舊的。你可在買來的綢緞內剪些下來，連夜做一雙繡鞋要緊。
（衾兒聽了，漲紅臉，半晌不做聲。）
衾 兒：（低了頭反問道）你的鞋子呢？
楚 卿：我不用。
（取單帳去了。）
（衾兒祇得自去做鞋。）
（到雞鳴時分，楚卿與子剛起來，喚兩乘轎子與吳安人、衾兒坐著，移居至舊宅
（。）
（進了正廳，歇下轎。）
（子剛在外，楚卿自領著衾兒等到裏邊。）
（走進內廳，轉過樓房，又到五六間一帶大高樓下。）
（楚卿先領到左邊兩間房內，對吳安人道）
楚 卿：這是令郎的房。
（許多箱籠擺滿。）
楚 卿：（又領到右邊兩間道）這是老伯母的房，今日暫與姐姐住著。我的家伙都在樓上
。
（衾兒暗喜：好個舊家，與我老爺宅子一樣。）
（祇是我的房在那裏？有些疑惑。）
（少頃天明，想自己要做新人，出去不得。）
（祇見許多家人婦女來服侍，裝枕頭，剝茶果。）
（衾兒聲也不敢嘖，忽聽得外邊鼓樂喧天，八九個裁逢做衣服鬧嚷嚷。）
（到下午，楚卿對子剛道）
楚 卿：兄的喜事到了。
子 剛：賢弟大登科後小登科，這纔是喜。兄何喜之有？
楚 卿：弟今日正要與兄畢婚，好事祇在今晚。
子 剛：賢弟講的甚話？
楚 卿：豈敢謬言？當初沈夫人雖以此女口許小弟，其實小弟並無此心。不意此女認真，
立志守節，逃出虎口，千里相尋，誠可嘉也。奈弟誓不二色，若娶此女，則置沈
小姐於何地？即前日路旁喁喁，無非問其別後始末，並未敢言及於亂，弟彼時已
具贈兄之心。後舟中與談者，是恐贈兄之後不便相語，所以再問他小姐前後事情
。承兄送下錦蓋，弟微以言挑之，此女守正不阿，誠兄之佳婦也。萬勿推辭！
子 剛：（子剛正色道）賢弟差矣。沈小姐還是鏡花水月，就是娶得來，原是一家人，決
無河東驅犢之轍。贈之一字，斷勿啟齒。況我誓不續娶，賢弟所知。若再言及，
兄亦不敢居此矣。
楚 卿：呀，弟今日費一番心，喚吹手，做衣服，都為著兄來。若弟要納一妾，何須用大
紅衣服？若兄執意不從，把此女胡亂嫁人，一來誤此女終身，二來兄要娶時，後
日那裏尋出這樣一個？兄不必辭。
子 剛：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就兄從了，此女也斷然不從。不如不開口。
楚 卿：這個酈生待小弟做來。
（遂到前樓正中一間，喚丫頭請姑娘出來。）
（丫頭去了，來回）
走 來：不來。
（楚卿曉得他害羞，要親到裏邊去，又恐人多不雅。）
祇 得：（祇得對丫頭道）你去說，相公並無親人，有要緊的話，對第二個說不得，必定
要他來。
（少頃，衾兒出來，楚卿望見，卻縮到第二間來。）
（想道：必定是新房了？及走到第三間，抬頭一看，祇見兩個竹書架，堆滿書籍
（，窗前一張小桌，中間一張天然几，兩把椅子，後邊一張藤榻，帳子鋪蓋都沒
（有，不像個新房，一發驚疑。）
（楚卿丟個眼色，丫頭去了。）
（衾兒卻不與楚卿相近，轉走到天然幾裏邊立著。）
楚 卿：（楚卿朝上作揖道）小弟得罪，賠禮了。
（衾兒沒頭腦，祇得還個福。）
楚 卿：今日這話不得不說了。當初，小弟偶游白蓮花寺，見了你家小姐，訪問得才貌雙
全，尚未配人，一時痴念，要圖百年姻眷，故改扮書童到你家，不意夫人將姐姐
許我。彼時，我也有意。若圖得到手，小姐做個正，姐姐做個偏，是卻不得的。
誰料，姐姐清白自守，不肯替我做個慈航寶筏。後來驚走，央俞縣尹來說親，夫
人不從，祇將姐姐許我。小弟抱恨，就丟此念。及到冀州考詩，小弟在賓館中問
及姐姐。老蒼頭對我說，已曉得姐姐對老爺說明，為我守節。不勝感念！如今，
小姐未娶，若與你先做了親，你家老爺得知，自然不肯把小姐嫁我，一也；二來
，娶了小姐就要把你為妾，豈不辜負你？如今，吳相公青年美貌，學富五車，我
做主將你嫁與他做個正室娘子，豈不勝十倍？特此說知。
衾 兒：小姐若娶得來，我自然讓他為正，何必慮我不肯做妾？
（說罷要走。）
楚 卿：（楚卿把兩手空裏一攔）我不與你取笑來。吳相公，我已與他說明了。
（衾兒聽了，柳眉豎起，臉暈桃花）
衾 兒：果是真麼？
楚 卿：講了半日，怎麼不真？
（衾兒把金蓮在地上亂跳，哭道）
衾 兒：你這負心的漢！我為你擔驚受辱，一塊熱腸，還指望天涯海角來尋你，誰料你這
般短行。今日才中舉人，就把我如此看待。我兩年來，睡夢裏都把你牽腸掛肚。
你何辜負我至此！
（號啕大哭。）
（楚卿不得已，老著臉道）
楚 卿：姐姐，不是我無情。若當初在你家裏你肯周全，前日在船裏或容俯就，今日就說
不得了。祇為每每不能遂願，我曉得不是姻緣，故有此念頭。
衾 兒：呸！原來沒志氣的，那無恥淫賤的方是你妻子。
（說罷又哭。）
楚 卿：姐姐你想，我不過是一個窮舉人，就做了官，未必封贈到你。那子剛萬貫家私，
他是遂平縣籍，或者中了，報在那裏亦不可知，後日做了官，鳳冠霞帔是你戴的
。花朝月夕，夫唱婦隨豈不好？何情願一暴十寒，看人眉眼？
衾 兒：那個稀罕鳳冠霞帔？那個稀罕萬貫家私？你若叫化，我隨你去叫化。祇恨你待我
情薄。
楚 卿：我待你也不薄，如今做了許多衣服，又將花園一座、莊房一所、要造屋的隙地數
畝，值六百餘金，經帳俱已寫就，替你折代裝奩，也足以報你厚情了，何恨我情
薄？
衾 兒：你主意真定了？
楚 卿：男子漢說話，那有不真定？
衾 兒：既如此，蕭郎陌路了，男女授受不親，站在這裏做甚麼？
楚 卿：（楚卿喜道）有理，請息怒。就在這裏坐，我催完衣服送來。
（遂踱到外邊。）
（至日將晚，要開珠燈來掛。）
（昨日的鑰匙卻在衾兒身畔，欲喚丫頭來取，又沒有人在外，祇得自己進來。）
（見書房門關著，叫一）
叫 一：姐姐，我要鑰匙。
（門推不開，也不應。）
（轉到窗外，槅子裏一望時，吃了一驚。）
（未知後事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評曰：
（ 二載幽情，做了一場大夢。）
（忽被楚卿驚醒，豈不痛恨？）
（第十四回 剛而正贈婦無淫 哄新郎一時逃走）
（詩曰：
（ 婚姻天定莫能移，顛倒悲歡始信奇。）
（出漢祇因懷國恨，入吳端為救時危。）
（冰霜自矢堅渠約，膏沐為容悅所知。）
（誰道痴情俱錯認？赤繩各繫已多時。）
（楚卿在窗外槅子裏張看，不覺大驚。）
（見衾兒立在天然幾上，把汗巾扣在樓楹上，正想上吊。）
衾 兒：（忙從槅子裏爬進）姐姐，不要短見！
（衾兒恐怕來抱他，自己從椅子上下來，仍復大哭。）
（楚卿開了房門，遂上去解著汗巾。）
楚 卿：（又勸道）姐姐，我主意不差。我後日京裏去了，你在家舉目無親，子剛又嫌疑
不便，不要辜負了你的好處。我要鑰匙開燈。
（衾兒一頭哭，一邊腰裏取出鑰匙，把楚卿對面擲去，幾乎打著。）
（又頭上拔下紫金通氣簪，擲在楚卿面前，啐道）
楚 卿：我原來在夢裏。
楚 卿：我當初原說送人事，不是聘儀；後在小姐房中出來，你說我『未得隴先望蜀』，
我說隴也未必得。我原來講開的，你自錯認了。
（遂嚮地下拾起簪來。）
（衾兒忽走近身，劈手奪去。）
（見桌上有石硯一方，將金簪放在天然幾上，拿起石硯亂槌，把金簪槌個爛瘟，
（用力拗折，卻拗不折，弄彎了。）
（復恨一聲，擲在地下，望外就走。）
楚 卿：去不得了。
（衾兒見說，立住腳。）
楚 卿：說明了，你婆媳相見就不雅。這裏還是我住處，我喚婦女點燈來服侍你梳裝。
（衾兒祇得又走退來，嗚嗚的哭。）
衾 兒：（道）虧得我沒爹娘，好苦也。
（楚卿聽了，不覺也下了幾點淚，勉強）
勉 強：姐姐，好在後邊，不消哭了。
（遂喚幾個婦女伴著，自己外邊來。）
（問子剛時，眾人說）
子 剛：不見多時了。
（楚卿一面點燈，一面著人去尋。）
（到了黃昏，都回道）
楚 卿：影也不見。
（楚卿心急，又著人四下再尋。）
（自己復到書房，見衾兒還在大哭，婦女勸他不住。）
（楚卿因子剛不見，又不敢催。）
（到了一更，酒筵擺列停當。）
（那掌禮的儐相不曉得，還催楚卿更衣，請新人出來行禮。）
楚 卿：不是我，是吳相公做親，如今不知那裏去了。
（眾人方纔曉得，尋的是新郎。）
（吹的也不吹，打的也不打，都沒興頭起來。）
（楚卿見眾人歇了鼓樂，冷冷落落，急得個一佛出世。）
楚 卿：（對眾人道）你們祇管吹打，我自有賞。
（也莫可奈何。）
（及到三鼓，四下的人陸續回復，到處不見。）
（楚卿無主意，在廳上如走馬燈樣轉。）
（忽見前廳五六個人棒頭棍子趕入，門外一人喊道）
楚 卿：不要打！
（廳上已打碎了幾件家伙，許多吹手嚇得收拾樂器。）
（再看外面，兩三個人如捉賊的樣子，把子剛肩胛，飛也進來。）
子 剛：（子剛還不住聲的喊）莫打！莫打！
（看官，你道為何？原來子剛見楚卿要與他做親，因想：衾兒嚮日一片苦心，豈
（有奪人之愛、拆散姻緣的理？我今夜逃走不回，他自己自然成親了。）
（時月色甚明，子剛走了八九里，正坐在大路口一塊石頭上，見七八個漢子趕來
（。）
（子剛躲在一邊，讓他過去。）
子 剛：（內中兩三個問道）大哥，可曉得胡楚卿住在那裏？
子 剛：一直西去八九里，大村上就是。
楚 卿：（兩三個道）我是報錄的，你領我去，我送你五錢銀子。
子 剛：三日前已報過了。
（眾人推了子剛，一頭走，一頭）
一 頭：不是他，是一個遂平縣人，移居在他家的。
子 剛：（子剛急問）甚麼名字？
一 頭：（眾人道）是姓吳。
子 剛：可是吳無欲麼？
一 頭：（眾人道）正是。
（子剛大喜，想要不回，恐怕他們打壞了楚卿家伙，又少不得打發銀子、酒飯，
（不好連累楚卿。）
祇 得：列位不必亂推，我腳走不動了，略緩些兒。我就是吳無欲。
祇 得：（眾人大喜，齊齊揖道）不識臺顏，多有唐突，得罪了。恭賀高捷！
（一發不由分說，竟把子剛扛了飛走。）
（來到門首，子剛）
子 剛：這裏就是。
（眾人方纔放下子剛。）
（子剛進來，叫住眾人莫打。）
（楚卿正要問，祇見屏上高高貼起捷報：貴府相公，吳諱無欲高中河南鄉魁第五
（名──官報陸廷光。）
（楚卿大喜。）
７０＊＊時間： 地點：
（卻說衾兒在房，眾婦女再勸不住，祇是哭。）
楚 卿：（忽聽得楚卿在樓下高叫道）吳老伯母，令郎高中了！報錄的在外邊，到遂平報
不著，特訪到這裏來。
子 剛：（又到書房門首道）姐姐，恭喜了，子剛兄中第五名，比我還前二名，我主意不
差。如今是夫人了，難道別人敢奪你的？快些梳裝，不要錯過吉時。
（衾兒方住了哭，卻睡在榻上不起來。）
楚 卿：（楚卿吩咐婦女道）你們不勸夫人起來，取板子來，都是一百！
（眾婦女聽了，遂扶的扶，抱的抱，衾兒也肯了。）
（楚卿快活，自去前廳，安頓報錄的酒飯。）
（大廳上請子剛夫婦花燭，子剛猶自謙讓。）
楚 卿：裏邊都說妥了，不須過遜。如今兄已高中，用不著衫了。方纔小弟做的大紅吉服
，一發贈足。
（是夜，做成子剛、衾兒受用，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