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六一 至 第三七〇
３６１＊＊時間： 地點：（妖王聽說，微微冷笑道）
黃 眉：那太子，你捨了國家，從那國師王菩薩，修的是甚麼長生不老之術？只好收捕淮
河水怪，卻怎麼聽信孫行者誑謬之言，千山萬水，來此納命？看你可長生可不老
也？
（小張聞言，心中大怒，纏槍當面便刺；四大將一擁齊攻；孫大聖使鐵棒上前又
（打。）
（好妖精，公然不懼，掄著他那短軟狼牙棒，左遮右架，直挺橫衝。）
（這場好殺：
（ 小太子，楮白槍，四柄錕鋘劍更強。）
（悟空又使金箍棒，齊心圍繞殺妖王。）
（妖王其實神通大，不懼分毫左右搪。）
（狼牙棒是佛中寶，劍砍槍掄莫可傷。）
（只聽狂風聲吼吼，又觀惡氣混茫茫。）
（那個有意思凡弄本事，這個專心拜佛取經章。）
（幾番馳騁，數次張狂。）
（噴雲霧，閉三光，奮怒懷嗔各不良。）
（多時三乘無上法，致令百藝苦相將。）
（概眾爭戰多時，不分勝負。）
（那妖精又解搭包兒。）
悟 空：（又叫）列位仔細。
（太子並眾等不知『仔細』之意。）
（那怪滑的一聲，把四大將與太子，一搭包又裝將進去。）
（只是行者預先知覺走了。）
（那妖王得勝回寺，又教取繩綑了，送在地窖，牢封固鎖不題。）
（這行者縱觔斗雲，起在空中，見那怪回兵閉門，才按下祥光，立於西山坡上，
（悵望悲啼道）
悟 空：師父呵，我 自從秉教入禪林，感荷菩薩脫難深。
保你西來求大道，相同輔助上雷音。
只言平坦羊腸路，豈料崔巍怪物侵。
百計千方難救你，東求西告枉勞心。
（大聖正當悽慘之時，忽見那西南上一朵彩雲墜地，滿山頭大雨繽紛，有人叫道
（）
彌勒佛：悟空，認得我麼？
（行者急走前看處，那個人：
（ 大耳橫頤方面相，肩查腹滿身軀胖。）
（一腔春意喜盈盈，兩眼秋波光蕩蕩。）
（敞袖飄然福氣多，芒鞋灑落精神壯。）
（極樂場中第一尊，南無彌勒笑和尚。）
（行者見了，連忙下拜道）
悟 空：東來佛祖，哪裏去？弟子失迴避了，萬罪，萬罪。
彌勒佛：我此來，專為這小雷音妖怪也。
悟 空：多蒙老爺盛德大恩。敢問那妖是那方怪物，何處精魔？不知他那搭包兒是件甚麼
寶貝？煩老爺指示指示。
彌勒佛：他是我面前司磬的一個黃眉童兒。三月三日，我因赴元始會去，留他在宮看守，
他把我這幾件寶貝拐出，假佛成精。那搭包兒是我的後天袋子，俗名喚做『人種
袋』。那條狼牙棒是個敲磬的槌兒。
（行者聽說，高叫一聲）
悟 空：好個笑和尚，你走了這童兒，教他誑稱佛祖，陷害老孫，未免有個家法不謹之過
。
彌勒佛：一則是我不謹，走失人口；二則是你師徒們魔障未完，故此百靈下界，應該受難
。我今來與你收他去也。
悟 空：這妖精神通廣大，你又無些兵器，何以收之？
彌勒佛：（笑道）我在這山坡下設一草庵，種一田瓜果在此。你去與他索戰，交戰之時許
敗不許勝，引他到我這瓜田裏。我別的瓜都是生的，你卻變做一個大熟瓜。他來
定要瓜吃，我卻將你與他吃。吃下肚中，任你怎麼在內擺佈他。那時等我取了他
的搭包兒，裝他回去。
悟 空：此計雖妙，你卻怎麼認得變的熟瓜？他怎麼就肯跟我來此？
彌勒佛：（笑道）我為治世之尊，慧眼高明，豈不認得你？憑你變作甚物，我皆知之。但
恐那怪不肯跟來耳，我卻教你一個法術。
悟 空：他斷然是以搭包兒裝我，怎肯跟來？有何法術可來也？
彌勒佛：（笑道）你伸手來。
（行者即舒左手，遞將過去。）
（彌勒將右手食指蘸著口中神水，在行者掌上寫了一個「禁」字，教他捏著拳頭
（，見妖精當面放手，他就跟來。）
（行者揝拳，欣然領教。）
（一隻手掄著鐵棒，直至山門外，高叫道）
悟 空：妖魔，你孫爺爺又來了，可快出來，與你見個上下。
（小妖又忙忙奔告。）
黃 眉：他又領多少兵來叫戰？
小怪庚：別無甚兵，止他一個。
黃 眉：（笑道）那猴兒計窮力竭，無處求人，斷然是送命來也。
（隨又結束整齊，帶了寶貝，舉著那輕軟狼牙棒，走出門來，叫道）
黃 眉：孫悟空，今番掙挫不得了。
悟 空：（罵道）潑怪物，我怎麼掙挫不得？
黃 眉：我見你計窮力竭，無處求人，獨自個強來支持，如今拿住，再沒個甚麼神兵救拔
，此所以說你掙挫不得也。
悟 空：這怪不知死活。莫說嘴，吃我一棒。
（那妖王見他一隻手掄棒，忍不住笑道）
黃 眉：這猴兒，你看他弄巧，怎麼一隻手使棒支吾？
悟 空：兒子，你禁不得我兩隻手打；若是不使搭包子，再著三五個，也打不過老孫這一
隻手。
（妖王聞言，道）
黃 眉：也罷，也罷，我如今不使寶貝，只與你實打，比個雌雄。
（即舉狼牙棒，上前來鬥。）
（孫行者迎著面，把拳頭一放，雙手掄棒。）
（那妖精著了禁，不思退步，果然不弄搭包，只顧使棒來趕。）
（行者虛幌一下，敗陣就走。）
（那妖精直趕到西山坡下。）
（行者見有瓜田，打個滾，鑽入裏面，即變做一個大熟瓜，又熟又甜。）
（那妖精停身四望，不知行者那方去了。）
黃 眉：（卻趕至庵邊叫道）瓜是誰人種的？
（彌勒變作一個種瓜叟，出草庵答道）
彌勒佛：大王，瓜是小人種的。
黃 眉：可有熟瓜麼？
彌勒佛：有熟的。
黃 眉：（叫）摘個熟的來，我解渴。
（彌勒即把行者變的那瓜，雙手遞與妖王。）
（妖王更不察情，到此接過手，張口便啃。）
（那行者乘此機會，一轂轆鑽入咽喉之下，等不得好歹，就弄手腳：抓腸蒯腹，
（翻根頭，豎蜻蜓，任他在裏面擺佈。）
（那妖精疼得傞牙倈嘴，眼淚汪汪，把一塊種瓜之地，滾得似個打麥之場。）
黃 眉：（口中只叫）罷了，罷了，誰人救我一救？
（彌勒卻現了本像，嘻嘻笑笑，叫道）
彌勒佛：孽畜，認得我麼？
（那妖抬頭看見，慌忙跪倒在地，雙手揉著肚子，磕頭撞腦，只叫）
黃 眉：主人公，饒我命罷，饒我命罷，再不敢了。
（彌勒上前，一把揪住，解了他的後天袋兒，奪了他的敲磬槌兒。）
彌勒佛：（叫）孫悟空，看我面上，饒他命罷。
（行者十分恨苦，卻又左一拳，右一腳，在裏面亂掏亂搗。）
（那怪萬分疼痛難忍，倒在地下。）
彌勒佛：悟空，他也勾了，你饒他罷。
悟 空：（才叫）你張大口，等老孫出來。
（那怪雖是肚腹絞痛，還未傷心。）
（俗語云「人未傷心不得死，花殘葉落是根枯。」）
（他聽見叫張口，即便忍著疼，把口大張。）
（行者方才跳出，現了本像，急掣棒還要打時，早被佛祖把妖精裝在袋裏，斜跨
（在腰間。）
（手執著磬槌，罵道）
彌勒佛：孽畜！金鐃偷了，那裏去了？
（那怪卻只要憐生，在後天袋內哼哼嗔嗔的道）
黃 眉：金鐃是孫悟空打破了。
彌勒佛：鐃破，還我金來。
黃 眉：碎金堆在殿蓮臺上哩。
（那佛祖提著袋子，執著磬槌，嘻嘻笑笑，叫道）
彌勒佛：悟空，我和你去尋金還我。
（行者見此法力，怎敢違誤，只得引佛上山，回至寺內，收取碎金。）
（只見那山門緊閉，佛祖使槌一指門開。）
（入裏看時，那些小妖已得知老妖被擒，各自收拾囊底，都要逃生四散。）
（被行者見一個打一個，見兩個打兩個，把五七百個小妖盡皆打死。）
（各現原身，都是些山精樹怪，獸孽禽魔。）
（佛祖將金收攢一處，吹口仙氣，念聲咒語，即時返本還原，復得金鐃一副。）
（別了行者，駕祥雲，徑轉極樂世界。）
（這大聖卻才解下唐僧、八戒、沙僧。）
（那獃子吊了幾日，餓得慌了，且不謝大聖，卻就蝦著腰，跑到廚房尋飯吃。）
（原來那怪正安排了午飯，因行者索戰，還未得吃。）
（這獃子看見，即吃了半鍋。）
（卻拿出兩缽頭叫師父、師弟們各吃了兩碗。）
（然後才謝了行者。）
（問及妖怪原由，行者把先請祖師、龜、蛇，後請大聖借太子，並彌勒收降之事
（，細陳了一遍。）
（三藏聞言，謝之不盡，頂禮了諸天）
唐 僧：徒弟，這些神聖，困於何所？
悟 空：昨日日值功曹對老孫說，都在地窖之內。
唐 僧：（叫）八戒，我與你去解脫他等。
（那獃子得食力壯，抖擻精神，尋著他的釘鈀，即同大聖到後面，打開地窖，將
（眾等解了繩，請出珍樓之下。）
（三藏披了袈裟，朝上一一拜謝。）
（這大聖才送五龍、二將回武當，送小張太子與四將回蠙城，後送二十八宿歸天
（府，發放揭諦、伽藍各回境。）
（師徒們卻寬住了半日。）
（喂飽了白馬，收拾行囊，至次早登程。）
（臨行時，放上一把火，將那些珍樓、寶座、高閣、講堂，俱盡燒為灰燼。）
（這裏才：
（ 無罣無牽逃難去，消災消障脫身行。）
（畢竟不知幾時才到大雷音，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七回 拯救駝羅禪性穩 脫離穢污道心清〕）
３６２＊＊時間： 地點：
（話說三藏四眾躲離了小西天，欣然上路。）
（行經個月程途，正是春深花放之時，見了幾處園林皆綠暗，一番風雨又黃昏。
（）
唐 僧：（勒馬道）徒弟呵，天色晚矣，往那條路上求宿去？
悟 空：（笑道）師父放心。若是沒有借宿處，我三人都有些本事，叫八戒砍草，沙和尚
扳松，老孫會做木匠，就在那路上搭個蓬庵，好道也住得年把，你忙怎的？
八 戒：哥呀，這個所在豈是住場？滿山多虎豹狼蟲，遍地有魑魅魍魎，白日裏尚且難行
，黑夜裏怎生敢宿？
悟 空：獃子，越發不長進了。不是老孫海口，只這條棒子揝在手裏，就是塌下天來，也
撐得住。
（師徒們正然講論，忽見一座山莊不遠。）
悟 空：好了，有宿處了。
唐 僧：在何處？
悟 空：（指道）那樹叢裏不是個人家？我們去借宿一宵，明早走路。
（長老欣然促馬，至莊門外下馬，只見那柴扉緊閉。）
唐 僧：（敲門道）開門，開門。
（裏面有一老者，手拖藜杖，足踏蒲鞋，頭頂烏巾，身穿素服，開了門，便問）
李老者：是甚人在此大呼小叫？
（三藏合掌當胸，躬身施禮道）
唐 僧：老施主，貧僧乃東土差往西天取經者。適到貴地，天晚，特造尊府借宿一宵，萬
望方便方便。
李老者：和尚，你要西行，卻是去不得呵。此處乃小西天，若到大西天，路途甚遠。且休
道前去艱難，只這個地方已此難過。
唐 僧：怎麼難過？
李老者：（用手指道）我這莊村西去三十餘里，有一條稀柿衕，山名七絕。
唐 僧：何為『七絕』？
李老者：這山徑過有八百里，滿山盡是柿果。古云：『柿樹有七絕：一，益壽；二，多陰
；三，無鳥巢；四，無蟲；五，霜葉可玩；六，嘉實；七，枝葉肥大。』故名七
絕山。我這敝處地闊人稀，那深山亙古無人走到。每年家熟爛柿子落在路上，將
一條夾石衚衕盡皆填滿，又被雨露雪霜經黴過夏，作成一路污穢，這方人家俗呼
為『稀屎衕』。但刮西風，有一股穢氣，就是淘東圊也不似這般惡臭。如今正值
春深，東南風大作，所以還不聞見也。
（三藏心中煩悶不言。）
（行者忍不住，高叫道）
悟 空：你這老兒甚不通便，我等遠來投宿，你就說出這許多話來諕人。十分你家窄逼沒
處睡，我等在此樹下蹲一蹲，也就過了此宵，何故這般絮聒？
（那老者見了他相貌醜陋，便也擰住口，驚嘬嘬的硬著膽，喝了一聲，用藜杖指
（定道）
李老者：你這廝骨撾臉，磕額頭，塌鼻子，凹頡腮，毛眼毛睛，癆病鬼，不知高低，尖著
個嘴，敢來沖撞我老人家？
悟 空：（陪笑道）老官兒，你原來有眼無珠，不識我這癆病鬼哩。相法云：『形容古怪
，石中有美玉之藏。』你若以言貌取人，乾淨差了。我雖醜便醜，卻倒有些手段
。
李老者：你是那方人氏？姓甚名誰？有何手段？
悟 空：（笑道）我 祖居東勝大神洲，花果山前自幼修。
身拜靈臺方寸祖，學成武藝甚全周：
也能攪海降龍母，善會擔山趕日頭； 縛怪擒魔稱第一，移星換
斗鬼神愁。
偷天轉地英名大，我是變化無窮美石猴。
（老者聞言，回嗔作喜，躬著身，便教）
李老者：請，請入寒舍安置。
（遂此四眾牽馬挑擔，一齊進去。）
（只見那荊針棘刺，鋪設兩邊。）
（二層門是磚石壘的牆壁，又是荊棘苫蓋。）
（入裏才是三間瓦房。）
（老者便扯椅安坐待茶，又叫辦飯。）
（少頃，移過桌子，擺著許多麵觔、豆腐、芋苗、蘿白、辣芥、蔓菁、香稻米飯
（、醋燒葵湯，師徒們盡飽一餐。）
（吃畢，八戒扯過行者，背云）
八 戒：師兄，這老兒始初不肯留宿，今返設此盛齋，何也？
悟 空：這個能值多少錢？到明日，還要他十果十菜的送我們哩。
八 戒：不羞，憑你那幾句大話，哄他一頓飯吃了，明日卻要跑路，他又管待送你怎的？
悟 空：不要忙，我自有個處治。
（不多時，漸漸黃昏，老者又叫掌燈。）
悟 空：（躬身問道）公公高姓？
李老者：姓李。
悟 空：貴地想就是李家莊了？
李老者：不是，這裏喚做駝羅莊，共有五百多人家居住。別姓俱多，惟我姓李。
悟 空：李施主，府上有何善意，賜我等盛齋？
李老者：（起身道）才聞得你說會拿妖怪，我這裏卻有個妖怪，累你替我們拿拿，自有重
謝。
悟 空：（就朝上唱個喏道）承照顧了。
八 戒：你看他惹禍，聽見說拿妖怪，就是他外公也不這般親熱，預先就唱個喏。
悟 空：賢弟，你不知，我唱個喏就是下了個定錢，他再不去請別人了。
唐 僧：（聞言道）這猴兒，凡事便要自專。倘或那妖精神通廣大，你拿他不住，可不是
我出家人打誑語麼？
悟 空：（笑道）師父莫怪，等我再問了看。
李老者：還問甚？
悟 空：你這貴處，地勢清平，又許多人家居住，更不是偏僻之方，有甚麼妖精敢上你這
高門大戶？
李老者：實不瞞你說，我這裏久矣康寧。只這三年六月間，忽然一陣風起。那時人家甚忙
，打麥的在場上，插秧的在田裏，俱著了忙，只說是天變了。誰知風過處，有個
妖精，將人家牧放的牛馬吃了，豬羊吃了，見雞鵝囫圇咽，遇男女夾活吞。自從
那次，這二年常來傷害。長老呵，你若有手段，拿了妖怪，掃淨此土，我等決然
重謝，不敢輕慢。
悟 空：這個卻是難拿。
八 戒：真是難拿，難拿。我們乃行腳僧，借宿一宵，明日走路，拿甚麼妖精？
李老者：你原來是騙飯吃的和尚。初見時誇口弄舌，說會換斗移星，降妖縛怪，及說起此
事，就推卻難拿。
悟 空：老兒，妖精好拿，只是你這方人家不齊心，所以難拿。
李老者：怎見得人心不齊？
悟 空：妖精攪擾了三年，也不知傷害了多少生靈。我想著每家只出銀一兩，五百家可湊
五百兩銀子，不拘到那裏，也尋一個法官把妖拿了，卻怎麼就甘受他三年磨折？
李老者：若論說使錢，好道也羞殺人，我們那家不花費三五兩銀子？前年曾訪著山南裏有
個和尚，請他到此拿妖，未曾得勝。
悟 空：那和尚怎的拿來？
李老者：那個僧伽，披領袈裟。先談、《孔雀》，後念《法華》。香焚爐內，手把鈴拿。
正然念處，驚動妖邪。風生雲起，徑至莊家。僧和怪鬥，其實堪誇：一遞一拳搗
，一遞一把抓。和尚還相應，相應沒頭髮。須臾妖怪勝，徑直返煙霞。原來晒乾
疤。我等近前看，光頭打的似個爛西瓜。
悟 空：（笑道）這等說，吃了虧也。
李老者：他只拚得一命，還是我們吃虧：與他買棺木殯葬，又把些銀子與他徒弟。那徒弟
心還不歇，至今還要告狀，不得乾淨。
悟 空：可曾再請甚麼人拿他？
李老者：舊年又請了一個道士。
悟 空：那道士怎麼拿他？
李老者：那道士：
頭戴金冠，身穿法衣。令牌敲響，符水施為。驅神使將，拘到妖魑。狂
風滾滾，黑霧迷迷。即與道士，兩個相持。鬥到天晚，怪返雲霓。乾坤清朗朗，
我等眾人齊。出來尋道士，渰死在山溪。撈得上來大家看，卻如一個落湯雞！
悟 空：（笑道）這等說，也吃虧了。
李老者：他也只捨得一命，我們又使勾悶數錢糧。
悟 空：不打緊，不打緊，等我替你拿他來。
李老者：你若果有手段拿得他，我請幾個本莊長者與你寫個文書：若得勝，憑你要多少銀
子相謝，半分不少；如若有虧，切莫和我等放賴，各聽天命。
悟 空：（笑道）這老兒被人賴怕了。我等不是那樣人，快請長者去。
（那老者滿心歡喜，即命家僮請幾個左鄰、右舍、表弟、姨兄、親家、朋友，共
（有八九位老者，都來相見，會了唐僧，言及拿妖一事，無不欣然。）
（眾老問）
老者丁：是哪一位高徒去拿？
悟 空：（叉手道）是我小和尚。
（眾老悚然道）
老者丁：不濟，不濟。那妖精神通廣大，身體狼犺。你這個長老瘦瘦小小，還不勾他填牙
齒縫哩。
悟 空：（笑道）老官兒，你估不出人來。我小自小，結實，都是『吃了磨刀水的秀氣在
內』哩。
（眾老見說，只得依從道）
老者丁：長老，拿住妖精，你要多少謝禮？
悟 空：何必說要甚麼謝禮？俗語云：『說金子晃眼，說銀子傻白，說銅錢腥氣。』我等
乃積德的和尚，決不要錢。
（眾老道）
老者丁：既如此說，都是受戒的高僧。既不要錢，豈有空勞之理？我等各家俱以魚田為活
，若果降了妖孽，淨了地方，我等每家送你兩畝良田，共湊一千畝，坐落一處，
你師徒們在上起蓋寺院，打坐參禪，強似方上雲遊。
悟 空：（又笑道）越不停當。但說要了田，就要養馬當差，納糧辦草，黃昏不得睡，五
鼓不得眠，好倒弄殺人也。
（眾老道）
老者丁：諸般不要，卻將何謝？
悟 空：我出家人，但只是一茶一飯，便是謝了。
（眾老喜道）
老者丁：這個容易。但不知你怎麼拿他？
悟 空：他但來，我就拿住他。
（眾老道）
老者丁：那妖大著哩：上拄天，下拄地；來時風，去時霧。你卻怎生近得他？
悟 空：（笑道）若論呼風駕霧的妖精，我把他當孫子罷了；若說身體長大，有那手段打
他。
（正講處，只聽得呼呼風響。）
（慌得那八九個老者戰戰兢兢道）
老者丁：這和尚鹽醬口，說妖精，妖精就來了。
（那老李開了腰門，把幾個親戚連唐僧，都叫）
李老者：進來，進來，妖怪來了。
（諕得那八戒也要進去，沙僧也要進去。）
（行者兩隻手扯住兩個道）
悟 空：你們忒不循理，出家人怎麼不分內外？站住，不要走，跟我去天井裏，看看是個
甚麼妖精？
八 戒：哥呵，他們都是經過帳的，風響便是妖來。他都去躲，我們又不與他有親，又不
相識，又不是交契故人，看他做甚？
（原來行者力量大，不容說，一把拉在天井裏站下。）
（那陣風越發大了，好風：
（ 倒樹摧林狼虎憂，播江攪海鬼神愁。）
（掀翻華岳三峰石，提起乾坤四部洲。）
（村舍人家皆閉戶，滿莊兒女盡藏頭。）
（黑雲漠漠遮星漢，燈火無光遍地幽。）
（慌得那八戒戰戰兢兢，伏之於地，把嘴拱開土，埋在地下，卻如釘了釘一般。
（）
（沙僧蒙著頭臉，眼也難睜。）
（行者聞風認怪，一霎時，風頭過處，只見那半空中隱隱的兩盞燈來，即低頭叫
（道）
悟 空：兄弟們，風過了，起來看。
（那獃子扯出嘴來，抖抖灰土，仰著臉，朝天一望，見有兩盞燈光，忽失聲笑道
（）
八 戒：好耍子，好耍子，原來是個有行止的妖精，該和他做朋友。
沙 僧：這般黑夜，又不曾覿面相逢，怎麼就知好歹？
八 戒：古人云：『夜行以燭，無燭則止。』你看他打一對燈籠引路，必定是個好的。
沙 僧：你錯看了，那不是一對燈籠，是妖精的兩隻眼亮。
（這獃子就諕矮了三寸）
八 戒：爺爺呀，眼有這般大呵，不知口有多少大哩。
悟 空：賢弟莫怕。你兩個護持著師父，待老孫上去討他個口氣，看他是甚妖精。
八 戒：哥哥，不要供出我們來。
（好行者，縱身打個唿哨，跳到空中，執鐵棒，厲聲高叫道）
悟 空：慢來，慢來，有吾在此。
（那怪見了，挺住身軀，將一根長槍亂舞。）
悟 空：（執了棍勢）你是那方妖怪？何處精靈？
（那怪更不答應，只是舞槍。）
（行者又問，又不答，只是舞槍。）
悟 空：（暗笑道）好是耳聾口啞。不要走，看棍。
（那怪更不怕，亂舞槍遮攔。）
（在那半空中，一來一往，一上一下，鬥到三更時分，未見勝敗。）
（八戒、沙僧在李家天井裏看得明白。）
（原來那怪只是舞槍遮架，更無半分兒攻殺。）
（行者一條棒不離那怪的頭上。）
八 戒：（笑道）沙僧，你在這裏護持，讓老豬去幫打幫打，莫教那猴子獨幹這功，領頭
一鍾酒。
（好獃子，就跳起雲頭，趕上就築。）
（那怪物又使一條槍抵住。）
（兩條槍就如飛蛇掣電。）
八 戒：（誇獎道）這妖精好槍法！不是山後槍，乃是纏絲槍；也不是馬家槍，卻叫做個
軟柄槍。
悟 空：獃子莫胡說。哪裏有個甚麼軟柄槍？
八 戒：你看他使出槍尖來架住我們，不見槍柄，不知收在何處。
悟 空：或者是個軟柄槍；但這怪物還不會說話，想是還未歸人道，陰氣還重。只怕天明
時陽氣勝，他必要走。但走時，一定趕上，不可放他。
八 戒：正是，正是。
（又鬥多時，不覺東方發白。）
（那怪不敢戀戰，回頭就走。）
（行者與八戒一齊趕來，忽聞得污穢之氣逼人，乃是七絕山稀柿衕也。）
八 戒：是那家淘毛廁哩？哏！臭氣難聞。
（行者侮著鼻子，只叫）
悟 空：快趕妖精，快趕妖精。
（那怪物攛過山去，現了本像，乃是一條紅鱗大蟒。）
（你看他：
（ 眼射曉星，鼻噴朝霧。）
（密密牙排鋼劍，彎彎爪曲金鉤。）
（頭戴一條肉角，好便似千千塊瑪瑙攢成；身披一派紅鱗，卻就如萬萬片胭脂砌
（就。）
（盤地只疑為錦被，飛空錯認作虹霓。）
（歇臥處有腥氣沖天，行動時有赤雲罩體。）
（大不大，兩邊人不見東西；長不長，一座山跨占南北。）
八 戒：原來是這般一個長蛇。若要吃人呵，一頓也得五百個，還不飽足。
悟 空：那軟柄槍乃是兩條信
。我們趕他軟了，從後打出去。（這八戒縱身趕上，將鈀便築。）
（那怪物一頭鑽進窟裏，還有七八尺長尾巴丟在外邊。）
（八戒放下鈀，一把撾住道）
八 戒：著手，著手。
（盡力氣往外亂扯，莫想扯得動一毫。）
悟 空：（笑道）獃子，放他進去，自有處置，不要這等倒扯蛇。
（八戒真個撒了手，那怪縮進去了。）
八 戒：（怨道）才不放手時，半截子已是我們的了；是這般縮了，卻怎麼得他出來？這
不是叫做沒蛇弄了？
悟 空：這廝身體狼犺，窟穴窄小，斷然轉身不得，一定是個照直攛的，定有個後門出頭
。你快去後門外攔住，等我在前門外打。
（那獃子真個一溜煙跑過山去，果見有個孔窟，他就扎定腳。）
（還不曾站穩，不期行者在前門外使棍子往裏一搗，那怪物護疼，徑往後門攛出
（。）
（八戒未曾防備，被他一尾巴打了一跌，莫能掙挫得起，睡在地下忍疼。）
（行者見窟中無物，搴著棒，跑過來叫趕妖怪。）
（那八戒聽得吆喝，自己害羞，忍著疼，爬起來，使鈀亂撲。）
（行者見了，笑道）
悟 空：妖怪走了，你還撲甚的了？
八 戒：老豬在此打草驚蛇哩。
悟 空：活獃子，快趕上。
（二人趕過澗去，見那怪盤做一團，豎起頭來，張開巨口，要吞八戒。）
（八戒慌得往後便退。）
（這行者反迎上前，被他一口吞之。）
（八戒搥胸跌腳，大叫道）
八 戒：哥耶，傾了你也。
悟 空：（在妖精肚裏支著鐵棒道）八戒莫愁，我叫他搭個橋兒你看。
（那怪物躬起腰來，就似一道路東虹。）
八 戒：雖是像橋，只是沒人敢走。
悟 空：我再叫他變做個船兒你看。
（在肚裏將鐵棒撐著肚皮。）
（那怪物肚皮貼地，翹起頭來，就似一隻贛保船，八戒）
八 戒：雖是像船，只是沒有桅篷，不好使風。
悟 空：你讓開路，等我叫他使個風你看。
（又在裏面盡著力把鐵棒從脊背上搠將出去，約有五七丈長，就似一根桅杆。）
（那廝忍疼掙命，往前一攛，比使風更快，攛回舊路，下了山，有二十餘里，卻
（才倒在塵埃，動蕩不得，嗚呼喪矣。）
（八戒隨後趕上來，又舉鈀亂築。）
（行者把那物穿了一個大洞，鑽將出來道）
悟 空：獃子，他死也死了，你還築他怎的？
八 戒：哥呵，你不知我老豬一生好打死蛇？
（遂此收了兵器，抓著尾巴，倒拉將來。）
３６３＊＊時間： 地點：
（卻說那駝羅莊上李老兒與眾等對唐僧道）
李老者：你那兩個徒弟一夜不回，斷然傾了命也。
唐 僧：決不妨事。我們出去看看。
３６４＊＊時間： 地點：
（須臾間，只見行者與八戒拖著一條大蟒，吆吆喝喝前來。）
（眾人卻才歡喜。）
（滿莊上老幼男女，都來跪拜道）
莊客戉：爺爺，正是這個妖精在此傷人。今幸老爺施法，斬怪除邪，我輩庶各得安生也。
（眾家都是感激，東請西邀，各各酬謝。）
（師徒們被留住五七日，苦辭無奈，方肯放行。）
（又各家見他不要錢物，都辦些乾糧果品，騎騾壓馬，花紅彩旗，盡來餞行。）
（此處五百人家，到有七八百人相送。）
（一路上喜喜歡歡，不時到了七絕山稀柿衕口。）
（三藏聞得那般惡穢，又見路道填塞）
唐 僧：悟空，似此怎生過得？
悟 空：（侮著鼻子道）這個卻難也。
（三藏見行者說難，便就眼中垂淚。）
（李老兒與眾上前道）
李老者：老爺勿得心焦。我等送到此處，都已約定意思了：令高徒與我們降了妖精，除了
一莊禍害，我們各辦虔心，另開一條好路，送老爺過去。
悟 空：（笑道）你這老兒，俱言之欠當。你初然說這山徑過有八百里，你等又不是大禹
的神兵，那裏會開山鑿路？若要我師父過去，還得我們著力，你們都成不得。唐
僧：（下馬）悟空，怎生著力麼？
悟 空：（笑道）眼下就要過山，卻也是難；若說再開條路，卻又難也。須是還從舊衚衕
過去，只恐無人管飯。
李老者：長老說哪裏話，憑你四位擔擱多少時，我等俱養得起，怎麼說無人管飯。悟 空
：既如此，你們去辦得兩石米的乾飯，再做些蒸餅、饝饝來。等我那長嘴和尚吃
飽了，變了大豬，拱開舊路，我師父騎在馬上，我等扶持著，管情過去了。
八 戒：（聞言道）哥哥，你們都要圖個乾淨，怎麼獨教老豬出臭？
唐 僧：悟能，你果有本事拱開衚衕，領我過山，註你這場頭功。
八 戒：（笑道）師父在上，列位施主們都在此，休笑話。我老豬本來有三十六般化，變
若說變輕巧華麗飛騰之物，委實不能；若說變山，變樹，變石塊，變土墩，變賴
象、科豬、水牛、駱駝，真個全會。只是身體變得大，肚腸越發大。須是吃得飽
了，才好幹事。
唐 僧：（眾人道）
李老者：有東西，有東西，我們都帶得有乾糧、果品、燒餅、饝饝在此，原要開山相送的
，且都拿出來，憑你受用。待變化了，行動之時，我們再著人回去做飯送來。
（八戒滿心歡喜，脫了皂直裰，丟了九齒鈀，對眾）
八 戒：休笑話，看老豬幹這場臭功。
（好獃子，捻著訣，搖身一變，果然變做一個大豬。）
（真個是：
（ 嘴長毛短半脂臕，自幼山中食藥苗。）
（黑面環睛如日月，圓頭大耳似芭蕉。）
（修成堅骨同天壽，煉就粗皮比鐵牢。）
（齆齆鼻音呱詀叫，喳喳喉響噴喁哮。）
（白蹄四隻高千尺，劍鬣長身百丈饒。）
（從見人間肥豕彘，未觀今日老豬魈。）
（唐僧等眾齊稱讚，羨美天蓬法力高。）
（孫行者見八戒變得如此，即命那些相送人等快將乾糧等物推攢一處，叫八戒受
（用。）
（那獃子不分生熟，一澇食之，卻上前拱路。）
（行者叫沙僧脫了腳，好生挑擔；請師父穩坐雕鞍。）
（他也脫了䩺鞋，吩咐眾人回去）
悟 空：若有情，快早送些飯來與我師弟接力。
（那些人有七八百相送隨行，多一半有騾馬的，飛星回莊做飯；還有三百人步行
（的，立於山下遙望他行。）
（原來此莊至山有三十餘里，待回取飯來又三十餘里，往回擔擱約有百里之遙，
（他師徒們已此去得遠了。）
（眾人不捨，催趲騾馬，進衚衕，連夜趕至，次日方才趕上。）
（叫道）
莊客戉：取經的老爺，慢行，慢行，我等送飯來也。
（長老聞言，謝之不盡道）
唐 僧：真是善信之人。
（叫八戒住了，再吃些飯食壯神。）
（那獃子拱了兩日，正在饑餓之際，那許多人何止有七八石飯食，他也不論米飯
（、麵飯，收積來一澇用之，飽餐一頓，卻又上前拱路。）
（三藏與行者、沙僧謝了眾人，分手兩別。）
（正是：
（ 駝羅莊客回家去，八戒開山過衕來。）
（三藏心誠神力擁，悟空法顯怪魔衰。）
（千年稀柿今朝淨，七絕衚衕此日開。）
（六慾塵情皆剪絕，平安無阻拜蓮臺。）
（這去不知還有多少路程，還遇甚麼妖怪，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八回 朱紫國唐僧論前世 孫行者施為三折肱〕）
（善正萬緣收，名譽傳揚四部洲。）
（智慧光明登彼岸，颼颼，靉靉雲生天際頭。）
（諸佛共相酬，永住瑤臺萬萬秋。）
（打破人間蝴蝶夢，休休，滌淨塵氛不惹愁。）
（話表三藏師徒洗污穢之衚衕，上逍遙之道路，光陰迅速，又值炎天。）
（正是：
（ 海榴舒錦彈，荷葉綻青盤。）
（兩路綠楊藏乳燕，行人避暑扇搖紈。）
（進前行處，忽見有一城池相近。）
唐 僧：（勒馬叫）徒弟們，你看那是甚麼去處？
悟 空：師父原來不識字，虧你怎麼領唐王旨意離朝也？
唐 僧：我自幼為僧，千經萬典皆通，怎麼說我不識字？
悟 空：既識字，怎麼那城頭上杏黃旗，明書三個大字，就不認得，卻問是甚去處何也？
唐 僧：（喝道）這潑猴胡說。那旗被風吹得亂擺，縱有字也看不明白。
悟 空：老孫偏怎看見？
（八戒、沙僧道）
八 戒：師父，莫聽師兄搗鬼。這般遙望，城池尚不明白，如何就見是甚字號？
悟 空：卻不是『朱紫國』三字？
唐 僧：朱紫國必是西邦王位，卻要倒換關文。
悟 空：不消講了。
（不多時，至城門下馬，過橋，入進三層門裏，真個好個皇州，但見：
（ 門樓高聳，垛疊齊排。）
（周圍活水通流，南北高山相對。）
（六街三市貨資多，萬戶千家生意盛。）
（果然是個帝王都會處，天府大京城。）
（絕域梯航至，遐方玉帛盈。）
（形勝連山遠，宮垣接漢清。）
（三關嚴鎖鑰，萬古樂昇平。）
（師徒們在那大街市上行時，但見人物軒昂，衣冠齊整，言語清朗，真不亞大唐
（世界。）
（那兩邊做買做賣的，忽見豬八戒相貌醜陋，沙和尚面黑身長，孫行者臉毛額廓
（，丟了買賣，都來爭看。）
唐 僧：（只叫）不要撞禍，低著頭走。
（八戒遵依，把個蓮蓬嘴揣在懷裏；沙僧不敢仰視；惟行者東張西望，緊隨唐僧
（左右。）
（那些人有知事的，看看兒就回去了。）
（有那遊手好閑的，並那頑童們，烘烘笑笑，都上前拋瓦丟磚，與八戒作戲。）
（唐僧捏著一把汗，只教）
唐 僧：莫要生事。
（那獃子不敢抬頭。）
（不多時，轉過隅頭，忽見一座門牆，上有「會同館」三字。）
唐 僧：徒弟，我們進這衙門去也。
悟 空：進去怎的？
唐 僧：會同館乃天下通會通同之所，我們也打攪得。且到裏面歇下，待我見駕，倒換了
關文，再趕出城走路。
（八戒聞言，掣出嘴來，把那些隨看的人諕倒了數十個。）
悟 空：（上前道）師父說的是，我們且到裏邊藏下，免得這夥鳥人噪嚷。
（遂進館去。）
（那些人方漸漸而退。）
３６５＊＊時間： 地點：
（卻說那館中有兩個大使，乃是一正一副，都在廳上查點人夫，要往哪裏接官。
（）
（忽見唐僧來到，個個心驚）
館使甲：是甚麼人？是甚麼人？往哪裏走？
唐 僧：（合掌道）貧僧乃東土大唐駕下差往西天取經者。今到寶方，不敢私過，有關文
欲倒驗放行，權借高衙暫歇。
（那兩個館使聽言，屏退左右，一個個整冠束帶，下廳迎上相見。）
（即命打掃客房安歇，教辦清素支應。）
（三藏謝了。）
（二官帶領人夫，出廳而去。）
（手下人請老爺客房安歇，三藏便走。）
悟 空：（恨道）這廝憊懶，怎麼不讓老孫在正廳？
唐 僧：他這裏不服我大唐管屬，又不與我國相連，況不時又有上司過客來往，所以不好
留此相待。
悟 空：這等說，我偏要他相待。
３６６＊＊時間： 地點：
（正說處，有管事的送支應來，乃是一盤白米、一盤白麵、兩把青菜、四塊豆腐
（、兩個麵觔、一盤乾筍、一盤木耳。）
（三藏教徒弟收了，謝了管事的。）
（管事的道）
館使甲：西房裏有乾淨鍋灶，柴火方便，請自去做飯。
唐 僧：我問你一聲：國王可在殿上麼？
館使甲：我萬歲爺爺久不上朝，今日乃黃道良辰，正與文武多官議出黃榜。你若要倒換關
文，趁此急去，還趕上；到明日，就不能勾了，不知還有多少時伺候哩。
唐 僧：悟空，你們在此安排齋飯，等我急急去驗了關文回來，吃了走路。
（八戒急取出袈裟關文。）
（三藏整束了進朝，只是吩咐徒弟，不可出外去生事。）
（不一時，已到五鳳樓前。）
（說不盡那殿閣崢嶸，樓臺壯麗。）
（直至端門外，煩奏事官轉達天廷，欲倒驗關文。）
（那黃門官果至玉階前啟奏道）
門官戉：朝門外有東土大唐欽差一員僧，前往西天雷音寺拜佛求經，欲倒換通關文牒，聽
宣。
（國王聞言，喜道）
朱紫王：寡人久病，不曾登基。今上殿出榜招醫，就有高僧來國。
（即傳旨宣至階下。）
（三藏即禮拜俯伏。）
（國王又宣上金殿賜坐，命光祿寺辦齋。）
（三藏謝了恩，將關文獻上。）
（國王看畢，十分歡喜道）
朱紫王：法師，你那大唐，幾朝君正？幾輩臣賢？至於唐王，因甚作疾回生，著你遠涉山
川求經？
（這長老因問，即欠身合掌道）
唐 僧：貧僧那裏：
三皇治世，五帝分倫。堯舜正位，禹湯安民。成周子眾，各立乾坤。倚
強欺弱，分國稱君。邦君十八，分野邊塵。後成十二，宇宙安淳。因無車馬，卻
又相吞。七雄爭勝，六國歸秦。天生魯沛，各懷不仁。江山屬漢，約法欽遵。漢
歸司馬，晉又紛紜。南北十二，宋齊梁陳。列祖相繼，大隋紹真。賞花無道，塗
炭多民。我王李氏，國號唐君。高祖晏駕，當今世民。河清海晏，大德寬仁。茲
因長安城北，有個怪水龍神，刻減甘雨，應該損身。夜間託夢，告王救迍。王言
准赦，早召賢臣。款留殿內，慢把棋輪。時當日午，那賢臣夢斬龍身。
（國王聞言，忽作呻吟之聲，問道）
朱紫王：法師，那賢臣是那邦來者？
唐 僧：就是我王駕前丞相，姓魏名徵。他識天文，知地理，辨陰陽，乃安邦立國之大宰
輔也。因他夢斬了涇河龍王，那龍王告到陰司，說我王許救又殺之，故我王遂得
促病，漸覺身危。魏徵又寫書一封，與我王帶至陰司，寄與酆都城判官崔珏。少
時，唐王身死，至三日復得回生。虧了魏徵，感崔判官改了文書，加王二十年壽
。今要做水陸大會，故遣貧僧遠涉道途，詢求諸國，拜佛祖，取《大乘經》三藏
，超度孽苦昇天也。
朱紫王：（又呻吟嘆道）誠乃是天朝大國，君正臣賢。似我寡人久病多時，並無一臣拯救
。
（長老聽說，偷睛觀看，見那皇帝面黃肌瘦，形脫神衰。）
（長老正欲啟問，有光祿寺官奏請唐僧奉齋。）
（王傳旨，教）
朱紫王：在披香殿，連朕之膳擺下，與法師同享。
（三藏謝了恩，與王同進膳進齋不題。）
３６７＊＊時間： 地點：
（卻說行者在會同館中，著沙僧安排茶飯，並整治素菜。）
沙 僧：茶飯易煮，蔬菜不好安排。
悟 空：如何？
沙 僧：油、鹽、醬、醋俱無也。
悟 空：我這裏有幾文襯錢，教八戒上街買去。
（那獃子躲懶道）
八 戒：我不敢去，嘴臉欠俊，恐惹下禍來，師父怪我。
悟 空：公平交易，又不化他，又不搶他，何禍之有？
八 戒：你才不曾看見獐智？在這門前扯出嘴來，把人諕倒了十來個；若到鬧市叢中，也
不知諕殺多少人哩。
悟 空：你只知鬧市叢中，你可曾看見那市上賣的是甚麼東西？
八 戒：師父只教我低著頭，莫撞禍，實是不曾看見。
悟 空：酒店、米鋪、磨坊並綾羅雜貨不消說，著然又好茶房、麵店、大燒餅、大饝饝，
飯店又有好湯飯、好椒料、好蔬菜，與那異品的糖糕、蒸酥、點心、
子、油食 、蜜食，……無數好東西，我去買些兒請你如何？
（那獃子聞說，口內流涎，喉嚨裏嘓嘓的嚥唾，跳起來）
八 戒：哥哥，這遭我擾你，待下次趲錢，我也請你回席。
悟 空：（暗笑道）沙僧，好生煮飯，等我們去買調和來。
（沙僧也知是耍獃子，只得順口應承道）
沙 僧：你們去，須是多買些，吃飽了來。
（那獃子撈個碗盞拿了，就跟行者出門。）
（有兩個在官人問道）
館卒甲：長老哪裏去？
悟 空：買調和。
館卒甲：這條街往西去，轉過拐角鼓樓，那鄭家雜貨店，憑你買多少，油、鹽、醬、醋、
薑、椒、茶葉俱全。
（他二人攜手相攙，徑上街西而去。）
（行者過了幾處茶房，幾家飯店，當買的不買，當吃的不吃。）
八 戒：（叫道）師兄，這裏將就買些用罷。
（那行者原是耍他，哪裏肯買）
悟 空：賢弟，你好不經紀，再走走，揀大的買吃。
（兩個人說說話兒，又領了許多人跟隨爭看。）
（不時到了鼓樓邊，只見那樓下無數人喧嚷，擠擠挨挨，填街塞路。）
八 戒：（見了道）哥哥，我不去了。那裏人嚷得緊，只怕是拿和尚的，又況是面生可疑
之人，拿了去，怎的了？
悟 空：胡談！和尚又不犯法，拿我怎的？我們走過去，到鄭家店買些調和來。
八 戒：罷罷罷，我不撞禍。這一擠到人叢裏，把耳朵捽了兩拄，諕得他跌跌爬爬，跌死
幾個，我倒償命哩！
悟 空：既然如此，你在這壁根下站定，等我過去買了回來，與你買素麵、燒餅吃罷。
（那獃子將碗盞遞與行者，把嘴拄著牆根，背著臉，死也不動。）
（這行者走至樓邊，果然擠塞。）
（直挨入人叢裏聽時，原來是那皇榜張掛樓下，故多人爭看。）
（行者擠到近處，閃開火眼金睛，仔細看時，那榜上卻云：
（ 朕西牛賀洲朱紫國王，自立業以來，四方平服，百姓清安。）
（近因國事不祥，沉痾伏枕，淹延日久難痊。）
（本國太醫院屢選良方，未能調治。）
（今出此榜文，普招天下賢士。）
（不拘北往東來，中華外國，若有精醫藥者，請登寶殿，療理朕躬。）
（稍得病愈，願將社稷平分，決不虛示。）
（為此出給張掛。）
（須至榜者。）
（覽畢，滿心歡喜道）
悟 空：古人云：『行動有三分財氣。』早是不在館中獃坐。即此不必買甚調和，且把取
經事寧耐一日，等老孫做個醫生耍耍。
（好大聖，彎倒腰，丟了碗盞，拈一撮土，往上灑去，念聲咒語，使個隱身法，
（輕輕的上前揭了榜。）
（朝著巽地上吸口仙氣吹來，立起一陣旋風，將人都吹散。）
（他卻回身，徑到八戒站處，只見那獃子嘴拄著牆根，卻是睡著了一般。）
（行者更不驚他，將榜文摺了，輕輕揣在他懷裏，拽轉步，先往會同館去了不題
（。）
３６８＊＊時間： 地點：
（卻說那樓下眾人見風起時，各各蒙頭閉眼。）
（不覺風過時，沒了皇榜，眾皆悚懼。）
（那榜原有十二個太監、十二個校尉早朝領出，才掛不上三個時辰，被風吹去，
（戰兢兢左右追尋，忽見豬八戒懷中露出個紙邊兒來。）
（眾人近前）
校尉甲：你揭了榜來耶？
（那獃子猛抬頭，把嘴一
。）（諕得那幾個校尉踉踉蹡蹡，跌倒在地。）
（他卻轉身要走，又被面前幾個膽大的扯住）
校尉乙：你揭了招醫的皇榜，還不進朝醫治我萬歲去，卻待何往？
（那獃子慌慌張張道）
八 戒：你兒子便揭了皇榜，你孫子便會醫治。
校尉乙：你懷中揣的是甚？
（獃子卻才低頭看時，真個有一張字紙。）
（展開一看，咬著牙罵道）
八 戒：那猢猻害殺我也。
（恨一聲，便要扯破。）
（早被眾人架住道）
校尉乙：你是死了。此乃當今國王出的榜文，誰敢扯壞？你既揭在懷中，必有醫國之手，
快同我去。
八 戒：（喝道）汝等不知。這榜不是我揭的，是我師兄孫悟空揭的。他暗暗揣在我懷中
，他卻丟下我去了。若得此事明白，我與你尋他去。
（眾人道）
校尉乙：說甚麼亂話？現鐘不打打鑄鐘？你現揭了榜文，教我們尋誰？不管你，扯了去見
主上。
（那夥人不分清白，將獃子推推扯扯。）
（這獃子立定腳，就如生了根一般，十來個人也弄他不動。）
八 戒：汝等不知高低，再扯一會，扯得我獃性子發了，你卻休怪。
（不多時，鬧動了街坊，將他圍繞。）
（內有兩個年老的太監道）
太監甲：你這相貌稀奇，聲音不對，是哪裏來的，這般村強？
八 戒：我們是東土差往西天取經的。我師父乃唐王御弟法師，卻才入朝，倒換關文去了
。我與師兄來此買辦調和，我見樓下人多，未曾敢去，是我師兄教我在此等候。
他原來見有榜文，弄陣旋風揭了，暗揣我懷內，先去了。
太監甲：我先前見個白面胖和尚，徑奔朝門而去，想就是你師父？
八 戒：正是，正是。
太監甲：你師兄往哪裏去了？
八 戒：我們一行四眾，師父去倒換關文，我三眾並行囊、馬匹俱歇在會同館。師兄弄了
我，他先回館中去了。
太監甲：校尉不要扯他，我等同到館中，便知端的。
八 戒：你這兩個奶奶知事。
（眾校尉）
校尉乙：這和尚委不識貨，怎麼趕著公公叫起奶奶來耶？
八 戒：（笑道）不羞，你這反了陰陽的。他二位老媽媽兒，不叫他做婆婆、奶奶，倒叫
他做公公？
校尉乙：莫弄嘴，快尋你師兄去。
（那街上人吵吵鬧鬧，何止三五百，共扛到館門首。）
八 戒：列位住了。我師兄卻不比我任你們作戲。他卻是個猛烈認真之士。汝等見了，須
要行個大禮，叫他聲孫老爺，他就招架了；不然呵，他就變了嘴臉，這事卻弄不
成也。
（眾太監、校尉俱道）
太監甲：你師兄果有手段，醫好國王，他也該有一半江山，我等合該下拜。
（那些閑雜人都在門外諠譁。）
（八戒領著一行太監、校尉，徑入館中。）
（只聽得行者與沙僧在客房裏正說那揭榜之事耍笑哩。）
（八戒上前扯住，亂嚷道）
八 戒：你可成個人？哄我去買素麵、燒餅、饝饝我吃，原來都是空頭。又弄旋風，揭了
甚麼皇榜，暗暗的揣在我懷裏，拿我裝胖。這可成個弟兄？
悟 空：（笑道）你這獃子，想是錯了路，走向別處去。我過鼓樓，買了調和，急回來尋
你不見，我先來了。在哪裏揭甚皇榜？
八 戒：現在看榜的官員在此。
（說不了，只見那幾個太監、校尉朝上禮拜道）
太監甲：孫老爺，今日我王有緣，天遣老爺下降。是必大展經綸手，微施三折肱，治得我
王病愈，江山有分，社稷平分也。
（行者聞言，正了聲色，接了八戒的榜文，對眾）
悟 空：你們想是看榜的官麼？
太監甲：（叩頭道）奴婢乃司禮監內臣。這幾個是錦衣校尉。
悟 空：這招醫榜，委是我揭的，故遣我師弟引見。既然你主有病，常言道： 『藥不輕
賣，病不討醫。』你去教那國王親來請我，我有手到病除之功。
（太監聞言，無不驚駭。）
校尉甲：口出大言，必有度量。我等著一半在此啞請，著一半入朝啟奏。
（當分了四個太監、六個校尉，更不待宣召，徑入朝，當階奏道）
太監乙：主公萬千之喜。
（那國王正與三藏膳畢清談，忽聞此奏，問道）
朱紫王：喜自何來？
太監乙：奴婢等早領出招醫皇榜，鼓樓下張掛。有東土大唐遠來取經的一個聖僧孫長老揭
了，現在會同館內，要王親自去請他，他有手到病除之功。故此特來啟奏。
（國王聞言，滿心歡喜，就問唐僧道）
朱紫王：法師有幾位高徒？
唐 僧：（合掌答曰）貧僧有三個頑徒。
朱紫王：哪一位高徒善醫？
唐 僧：實不瞞陛下說，我那頑徒，俱是山野庸才，只會挑包背馬，轉澗尋波，帶領貧僧
登山涉嶺，或者到峻險之處，可以伏魔擒怪，捉虎降龍而已，更無一個能知藥性
者。
朱紫王：法師何必太謙？朕當今日登殿，幸遇法師來朝，誠天緣也。高徒既不知醫，他怎
肯揭我榜文，教寡人親迎？斷然有醫國之能也。
朱紫王：（叫）文武眾卿，寡人身虛力怯，不敢乘輦。汝等可替寡人，俱到朝外，敦請孫
長老，看朕之病。汝等見他，切不可輕慢，稱他做『神僧孫長老』，皆以君臣之
禮相見。
（那眾臣領旨，與看榜的太監、校尉徑至會同館，排班參拜。）
（諕得那八戒躲在廂房，沙僧閃於壁下。）
（那大聖看他坐在當中，端然不動。）
（八戒暗地裏怨惡道）
八 戒：這猢猻活活的折殺也。怎麼這許多官員禮拜，更不還禮，也不站將起來？
（不多時，禮拜畢，分班啟奏道）
太監甲：上告神僧孫長老：我等俱朱紫國王之臣，今奉王旨，敬以潔禮參請神僧，入朝看
病。
（行者方才立起身來，對眾）
悟 空：你王如何不來？
太監甲：我王身虛力怯，不敢乘輦，特令臣等行代君之禮，拜請神僧也。
悟 空：既如此說，列位請前行，我當隨至。
（眾臣各依品從，作隊而走。）
（行者整衣而起。）
八 戒：哥哥，切莫攀出我們來。
悟 空：我不攀你，只要你兩個與我收藥。
沙 僧：收甚麼藥？
悟 空：凡有人送藥來與我，照數收下，待我回來取用。
（二人領諾不題。）
（這行者即同多官頃間便到。）
（眾臣先走，奏知那國王，高捲珠簾，閃龍睛鳳目，開金口御言，便問）
朱紫王：哪一位是神僧孫長老？
（行者進前一步，厲聲道）
悟 空：老孫便是。
（那國王聽得聲音兇狠，又見相貌刁鑽，諕得戰兢兢，跌在龍床之上。）
（慌得那女官內宦，急扶入宮中。）
朱紫王：（道）諕殺寡人也！
（眾官都嗔怨行者道）
官員丁：這和尚怎麼這等粗魯村疏？怎敢就擅揭榜？
（行者聞言，笑道）
悟 空：列位錯怪了我也。若像這等慢人，你國王之病，就是一千年也不得好。
官員丁：人生能有幾多陽壽？就一千年也還不好？
悟 空：他如今是個病君，死了是個病鬼，再轉世也還是個病人，卻不是一千年也還不好
？
（眾臣怒曰）
官員丁：你這和尚甚不知禮，怎麼敢這等滿口胡柴？
悟 空：（笑道）不是胡柴，你都聽我道來：
醫門理法至微玄，大要心中有轉旋。
望聞問切四般事，缺一之時不備全：
第一望他神氣色，潤枯肥瘦起和眠； 第二聞聲清與濁，聽他真
語及狂言； 三問病原經幾日，如何飲食怎生便； 四才切脈明經
絡，浮沉表裏是何般。
我不望聞並問切，今生莫想得安然。
（那兩班文武叢中，有太醫院官，一聞此言，對眾稱揚道）
太醫甲：這和尚也說得有理。就是神仙看病，也須望、聞、問、切，謹合著神聖功巧也。
（眾官依此言，著近侍傳奏道）
近侍甲：長老要用望、聞、問、切之理，方可認病用藥。
朱紫王：（王睡在龍床上）叫他去罷，寡人見不得生人面了。
（近侍的出宮來道）
近侍甲：那和尚，我王旨意，教你去罷，見不得生人面哩。
悟 空：若見不得生人面呵，我會懸絲診脈。
（眾官暗喜道）
太醫乙：懸絲診脈，我等耳聞，不曾眼見。再奏去來。
（那近侍的又入宮奏道）
近侍甲：主公，那孫長老不見主公之面，他會懸絲診脈。
朱紫王：（心中暗想道）寡人病了三年，未曾試此，宣他進來。
（近侍的即忙傳出道）
近侍甲：主公已許他懸絲診脈，快宣孫長老進宮診視。
（行者卻就上了寶殿。）
唐 僧：（迎著罵道）你這潑猴，害了我也。
悟 空：（笑道）好師父，我倒與你壯觀，你返說我害你？
唐 僧：（喝道）你跟我這幾年，那曾見你醫好誰來？你連藥性也不知，醫書也未讀，怎
麼大膽撞這個大禍？
悟 空：（笑道）師父，你原來不曉得。我有幾個草頭方兒，能治大病，管情醫得他好便
了。就是醫殺了，也只問得個庸醫殺人罪名，也不該死，你怕怎的！不打緊，不
打緊，你且坐下，看我的脈理如何？
唐 僧：你那曾見《素問》、《難經》、《本草》、《脈訣》是甚般章句，怎生註解？就
這等胡說亂道，會甚麼懸絲診脈？
悟 空：（笑道）我有金線在身，你不曾見哩。
（即伸手下去，尾上拔了三根毫毛，捻一把，叫聲）
悟 空：變！
（即變作三條絲線，每條各長二丈四尺，按二十四氣，托於手內，對唐僧道）
悟 空：這不是我的金線？
（近侍宦官在傍道）
近侍甲：長老且休講口，請入宮中診視去來。
（行者別了唐僧，隨著近侍入宮看病。）
（正是那：
（ 心有秘方能治國，內藏妙訣註長生。）
（畢竟這去不知看出甚麼病來，用甚麼藥品。）
（欲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九回 心主夜間修藥物 君王筵上論妖邪〕）
（話表孫大聖同近侍宦官到於皇宮內院，直至寢宮門外立定。）
（將三條金線與宦官拿入裏面，吩咐）
悟 空：教內宮妃后，或近侍太監，先繫在聖躬左手腕下，按寸、關、尺三部上，卻將線
頭從窗櫺兒穿出與我。
（真個那宦官依此言，請國王坐在龍床，按寸、關、尺，以金線一頭繫了，一頭
（理出窗外。）
（行者接了線頭，以自己右手大指先托著食指，看了寸脈；次將中指按大指，看
（了關脈；又將大指托定無名指，看了尺脈。）
（調停自家呼吸，分定四氣、五鬱、七表、八裏、九候、浮中沉、沉中浮，辨明
（了虛實之端。）
（又教解下左手，依前繫在右手腕下部位。）
（行者即以左手指，一一從頭診視畢，卻將身抖了一抖，把金線收上身來。）
悟 空：（厲聲高呼）陛下左手寸脈強而緊，關脈濇而緩，尺脈芤且沉；右手寸脈浮而滑
，關脈遲而結，尺脈數而牢。夫左寸強而緊者，中虛心痛也；關濇而緩者，汗出
肌麻也；尺芤而沉者，小便赤而大便帶血也。右手寸脈浮而滑者，內結經閉也；
關遲而結者，宿食留飲也；尺數而牢者，煩滿虛寒相持也。診此貴恙，是一個驚
恐憂思，號為『雙鳥失群』之症。
（那國王在內聞言，滿心歡喜，打起精神，高聲）
朱紫王：指下明白，指下明白，果是此疾。請出外面用藥來也。
（大聖卻才緩步出宮。）
（早有在傍聽見的太監，已先對眾報知。）
３６９＊＊時間： 地點：
（須臾，行者出來，唐僧即問如何。）
悟 空：診了脈，如今對症製藥哩。
（眾官上前道）
官員丁：神僧長老適才說『雙鳥失群』之症，何也？
悟 空：（笑道）有雌雄二鳥，原在一處同飛，忽被暴風驟雨驚散，雌不能見雄，雄不能
見雌，雌乃想雄，雄亦想雌：這不是『雙鳥失群』也？
（眾官聞說，齊聲喝采道）
眾 官：真是神僧！真是神醫！
（稱讚不已。）
（當有太醫官問道）
太醫乙：病勢已看出矣，但不知用何藥治之？
悟 空：不必執方，見藥就要。
太醫乙：經云：『藥有八百八味，人有四百四病。』病不在一人之身，藥豈有全用之理？
如何見藥就要？
悟 空：古人云：『藥不執方，合宜而用。』故此全徵藥品，而隨便加減也。
（那醫官不復再言，即出朝門之外，差本衙當值之人，遍曉滿城生熟藥鋪，即將
（藥品。）
（每味各辦三斤，送與行者。）
悟 空：此間不是製藥處，可將諸藥之數並製藥一應器皿，都送入會同館，交與我師弟二
人收下。
（醫官聽命，即將八百八味每味三斤及藥碾、藥磨、藥羅、藥乳並乳缽、乳槌之
（類都送至館中，一一交付收訖。）
（行者往殿上請師父同至館中製藥。）
（那長老正自起身，忽見內宮傳旨，教閣下留住法師，同宿文華殿。）
（待明朝服藥之後，病痊酬謝，倒換關文送行。）
唐 僧：（大驚道）徒弟呵，此意是留我做當頭哩。若醫得好，歡喜起送；若醫不好，我
命休矣。你須仔細上心，精虔制度也。
悟 空：（笑道）師父放心在此受用，老孫自有醫國之手。
（好大聖，別了三藏，辭了眾臣，徑至館中。）
八 戒：（迎著笑道）師兄，我知道你了。
悟 空：你知甚麼？
八 戒：知你取經之事不果，欲作生涯無本，今日見此處富庶，設法要開藥鋪哩。
悟 空：（喝道）莫胡說，醫好國王，得意處辭朝走路，開甚麼藥鋪？
八 戒：終不然，這八百八味藥，每味三斤，共計二千四百二十四斤，只醫一人，能用多
少？不知多少年代方吃得了哩。
悟 空：哪裏用得許多？他那太醫院官都是些愚盲之輩，所以取這許多藥品，教他沒處捉
摸，不知我用的是那幾味，難識我神妙之方也。
３７０＊＊時間： 地點：
（正說處，只見兩個館使當面跪下道）
館使甲：請神僧老爺進晚齋。
悟 空：早間那般待我，如今卻跪而請之，何也？
（館使叩頭道）
館使乙：老爺來時，下官有眼無珠，不識尊顏。今聞老爺大展三折之肱，治我一國之主，
若主上病愈，老爺江山有分，我輩皆臣子也，禮當拜請。
（行者見說，欣然登堂上坐；八戒、沙僧分坐左右。）
（擺上齋來，沙僧便問道）
沙 僧：師兄，師父在哪裏哩？
悟 空：（笑道）師父被國王留住作當頭哩。只待醫好了病，方才酬謝送行。
沙 僧：可有些受用麼？
悟 空：國王豈無受用？我來時，他已有三個閣老陪侍左右，請入文華殿去也。
八 戒：這等說，還是師父大哩：他倒有閣老陪侍，我們只得兩個館使奉承。且莫管他，
讓老豬吃頓飽飯也。
（兄弟們遂自在受用一番。）
（天色已晚。）
悟 空：（叫館使）收了家火，多辦些油蠟，我等到夜靜時，方好製藥。
（館使果送若干油蠟，各命散訖。）
（至半夜，天街人靜，萬籟無聲。）
八 戒：哥哥，製何藥？趕早幹事，我瞌睡了。
悟 空：你將大黃取一兩來，碾為細末。
沙 僧：（乃道）大黃味苦，性寒無毒。其性沉而不浮，其用走而不守。奪諸鬱而無壅滯
，定禍亂而致太平。名之曰『將軍』。此行藥耳，但恐久病虛弱，不可用此。悟
空：（笑道）賢弟不知。此藥利痰順氣，蕩肚中凝滯之寒熱。你莫管我。你去
取一兩巴豆，去殼去膜，搥去油毒，碾為細末來。
八 戒：巴豆味辛，性熱有毒。削堅積，蕩肺腑之沉寒；通閉塞，利水穀之道路。乃斬關
奪門之將，不可輕用。
悟 空：賢弟，你也不知。此藥破結宣腸，能理心膨水脹。快製來，我還有佐使之味輔之
也。
（他二人即時將二藥碾細道）
八 戒：師兄，還用那幾十味？
悟 空：不用了。
八 戒：八百八味，每味三斤，只用此二兩，誠為起奪人了。
悟 空：（將一個花磁盞子）賢弟莫講，你拿這個盞兒，將鍋臍灰刮半盞過來。
八 戒：要怎的？
悟 空：藥內要用。
沙 僧：小弟不曾見藥內用鍋灰。
悟 空：鍋灰名為『百草霜』，能調百病，你不知道。
（那獃子真個刮了半盞，又碾細了。）
悟 空：（又將盞子遞與他道）你再去把我們的馬尿等半盞來。
八 戒：要他怎的？
悟 空：要丸藥。
沙 僧：（又笑道）哥哥，這事不是耍子。馬尿腥臊，如何入得藥品？我只見醋糊為丸，
陳米糊為丸，煉蜜為丸，或只是清水為丸，那曾見馬尿為丸？那東西腥腥臊臊，
脾虛的人，一聞就吐；再服巴豆、大黃，弄得人上吐下瀉，可是耍子？
悟 空：你不知就裏。我那馬不是凡馬，他本是西海龍身。若得他肯去便溺，憑你何疾，
服之即愈。但急不可得耳。
（八戒聞言，真個去到邊前，那馬斜伏地下睡哩。）
（獃子一頓腳踢起，襯在肚下，等了半會，全不見撒尿。）
（他跑將來，對行者）
八 戒：哥呵，且莫去醫皇帝，且快去醫醫馬來。那亡人乾結了，莫想尿得出一點兒。
悟 空：（笑道）我和你去。
沙 僧：我也去看看。
（三人都到馬邊，那馬跳將起來，口吐人言，厲聲高叫道）
敖 三：師兄，你豈不知？我本是西海飛龍，因為犯了天條，觀音菩薩救了我，將我鋸了
角，退了鱗，變作馬，馱師父往西天取經，將功折罪。我若過水撒尿，水中遊魚
食了成龍；過山撒尿，山中草頭得味變作靈芝，仙僮採去長壽。我怎肯在此塵俗
之處輕拋卻也？
悟 空：兄弟謹言。此間乃西方國王，非塵俗也，亦非輕拋棄也。常言道：『眾毛攢裘。
』要與本國之王治病哩。醫得好時，大家光輝；不然，恐俱不得善離此地也。
（那馬才叫聲）
敖 三：等著。
（你看他往前撲了一撲，往後蹲了一蹲，咬得那滿口牙齕支支的響喨，僅努出幾
（點兒，將身立起。）
八 戒：這個亡人，就是金汁子，再撒些兒也罷。
（那行者見有少半盞）
悟 空：勾了，勾了。拿去罷。
（沙僧方才歡喜。）
（三人回至廳上，把前項藥餌攪和一處，搓了三個大丸子。）
悟 空：兄弟，忒大了。
八 戒：只有核桃大，若論我吃，還不勾一口哩。
（遂此收在一個小盒兒裏，兄弟們連衣睡下。）
（一夜無詞，早是天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