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二一 至 第三三〇
３２１＊＊時間： 地點：
（卻說唐僧騎著馬，往東正跑，八戒、沙僧攔住道）
八 戒：師父往哪裏去？錯走路了。
唐 僧：（兜馬道）徒弟呵，趁早去與你師兄說，教他棍下留情，莫要打殺那些強盜。八
戒：師父住下，等我去來。
（獃子一路跑到前邊，厲聲高叫道）
八 戒：哥哥，師父教你莫打人哩。
悟 空：兄弟，哪曾打人？
八 戒：那強盜往哪裏去了？
悟 空：別個都散了，只是兩個頭兒在這裏睡覺哩。
八 戒：（笑道）你兩個遭瘟的，好道是熬了夜，這般辛苦，不往別處睡，卻睡在此處。
（獃子行到身邊，看看道）
八 戒：倒與我是一起的，乾淨張著口睡，淌出些粘涎來了。
悟 空：是老孫一棍子打出豆腐來了。
八 戒：人頭上又有豆腐？
悟 空：打出腦子來了。
（八戒聽說打出腦子來，慌忙跑轉去，對唐僧）
八 戒：散了夥也。
唐 僧：善哉！善哉！往那條路上去了？
八 戒：打也打得直了腳，又會往哪裏去走哩？
唐 僧：你怎麼說散夥？
八 戒：打殺了，不是散夥是甚的？
唐 僧：打的怎麼模樣？
八 戒：頭上打了兩個大窟窿。
唐 僧：（教）解開包，取幾文襯錢，快去那裏討兩個膏藥，與他兩個貼貼。
八 戒：（笑道）師父好沒正經，膏藥只好貼得活人的瘡瘇，那裏好貼得死人的窟窿？唐
僧：真打死了？
（就惱起來，口裏不住的絮絮叨叨，猢猻長，猴子短。）
（兜轉馬，與沙僧、八戒至死人前，見那血淋淋的倒臥山坡之下。）
（這長老甚不忍見，即著八戒）
唐 僧：快使釘鈀，築個坑子埋了，我與他念卷《倒頭經》。
八 戒：師父左使了人也。行者打殺人，還該教他去燒埋，怎麼教老豬做土工？
（行者被師父罵惱了，喝著八戒道）
悟 空：潑懶夯貨！趁早兒去埋，遲了些兒，就是一棍。
（獃子慌了，往山坡下築了有三尺深，下面都是石腳石根，掆住鈀齒。）
（獃子丟了鈀，便把嘴拱。）
（拱到軟處，一嘴有二尺五。）
（兩嘴有五尺深，把兩個賊屍埋了，盤作一個墳堆。）
唐 僧：（叫）悟空，取香燭來，待我禱祝，好念經。
悟 空：（努著嘴道）好不知趣，這半山之中，前不巴村，後不著店，哪討香燭？就有錢
也無處去買。
唐 僧：（恨恨的道）猴頭過去，等我撮土焚香禱告。
（這是三藏離鞍悲野塚，聖僧善念祝荒墳。）
（祝云：
（ 拜惟好漢，聽禱原因：念我弟子，東土唐人。）
（奉太宗皇帝旨意，上西方求取經文。）
（適來此地，逢爾多人，不知是何府、何州、何縣，都在此山內結黨成群。）
（我以好話，哀告慇懃。）
（爾等不聽，反善生嗔。）
（卻遭行者，棍下傷身。）
（切念屍骸暴露，吾隨掩土盤墳。）
（折青竹為香燭，無光彩，有心勤；取頑石作施食，無滋味，有誠真。）
（你到森羅殿下興詞，倒樹尋根，他姓孫，我姓陳，各居異姓。）
（冤有頭，債有主，切莫告我取經僧人。）
八 戒：（笑道）師父推了乾淨。他打時卻也沒有我們兩個。
唐 僧：（真個又撮土禱告道）好漢告狀，只告行者，也不干八戒、沙僧之事。
（大聖聞言，忍不住笑道）
悟 空：師父，你老人家忒沒情義。為你取經，我費了多少慇懃勞苦，如今打死這兩個毛
賊，你倒教他去告老孫。雖是我動手打，卻也只是為你。你不往西天取經，我不
與你做徒弟，怎麼會來這裏，會打殺人？索性等我祝他一祝。
悟 空：（揝著鐵棒，望那墳上搗了三下道）遭瘟的強盜，你聽著：我被你前七八棍，後
七八棍，打得我不疼不癢的，觸惱了性子，一差二誤，將你打死了。盡你到哪裏
去告，我老孫實是不怕：玉帝認得我，天王隨得我；二十八宿懼我，九曜星官怕
我；府縣城隍跪我，東岳天齊怖我；十代閻君曾與我為僕從，五路猖神曾與我當
後生。不論三界五司，十方諸宰，都與我情深面熟，隨你哪裏去告。
（三藏見說出這般惡話，卻又心驚道）
唐 僧：徒弟呀，我這禱祝是教你體好生之德，為良善之人，你怎麼就認真起來？
悟 空：師父，這不是好耍子的勾當。且和你趕早尋宿去。
（那長老只得懷嗔上馬。）
（孫大聖有不睦之心，八戒、沙僧亦有嫉妒之意，師徒都面是背非。）
（依大路向西正走，忽見路北下有一座莊院。）
唐 僧：（用鞭指定道）我們到那裏借宿去。
八 戒：正是。
（遂行至莊舍邊下馬。）
（看時，卻也好個住場。）
（但見：
（ 野花盈徑，雜樹遮扉。）
（遠岸流山水，平畦種麥葵。）
（蒹葭露潤輕鷗宿，楊柳風微倦鳥棲。）
（青柏間松爭翠碧，紅蓬映蓼鬥芳菲。）
（村犬吠，晚雞啼，牛羊食飽牧童歸。）
（爨煙結霧黃粱熟，正是山家入暮時。）
（長老向前，忽見那村舍門裏走出一個老者，即與相見，道了問訊。）
楊 老：僧家從哪裏來？
唐 僧：貧僧乃東土大唐欽差往西天求經者。適路過寶方，天色將晚，特來檀府告宿一宵
。
楊 老：（笑道）你貴處到我這裏，程途迢遞，怎麼涉水登山，獨自到此？
唐 僧：貧僧還有三個徒弟同來。
楊 老：高徒何在？
唐 僧：（用手指道）那大路傍立的便是。
（老者猛抬頭，看見他們面貌醜陋，急回身往裏就走。）
（被三藏扯住道）
唐 僧：老施主，千萬慈悲，告借一宿！
（老者戰兢兢拑口難言，搖著頭，擺著手道）
楊 老：不、不、不、不像人模樣！是、是、是幾個妖精。
唐 僧：（陪笑道）施主切休恐懼。我徒弟生得是這等相貌，不是妖精。
楊 老：爺爺啞，一個夜叉，一個馬面，一個雷公。
（行者聞言，厲聲高叫道）
悟 空：雷公是我孫子，夜叉是我重孫，馬面是我玄孫哩。
（那老者聽見，魄散魂飛，面容失色，只要進去。）
（三藏攙住他，同到草堂，陪笑道）
唐 僧：老施主，不要怕他，他都是這等粗魯，不會說話。
（正勸解處，只見後面走出一個婆婆，攜著五六歲的一個小孩兒）
楊婆婆：爺爺，為何這般驚恐？
楊 老：（才叫）媽媽，看茶來。
（那婆婆真個丟了孩兒，入裏面捧出二鍾茶來。）
（茶罷，三藏卻轉下來，對婆婆作禮道）
唐 僧：貧僧是東土大唐差往西天取經的。才到貴處，拜求尊府借宿，因是我三個徒弟貌
醜，老家長見了虛驚也。
楊婆婆：見貌醜的就這等虛驚，若見了老虎豺狼，卻怎麼好？
楊 老：媽媽啞，人面醜陋還可，只是言語一發嚇人。我說他像夜叉、馬面、雷公，他吆
喝道，雷公是他孫子，夜叉是他重孫，馬面是他玄孫。我聽此言，故然悚懼。
唐 僧：不是，不是。像雷公的，是我大徒孫悟空；像馬面的，是我二徒豬悟能；像夜叉
的，是我三徒沙悟淨。他們雖是醜陋，卻也秉教沙門，皈依善果，不是甚麼惡魔
毒怪，怕他怎麼？
（公婆兩個聞說他名號，皈正沙門之言，卻才定性回驚，教）
楊 老：請來，請來。
（長老出門叫來，又吩咐）
唐 僧：適才這老者甚惡你等，今進去相見，切勿抗禮，各要尊重些。
八 戒：我俊秀，我斯文，不比師兄撒潑。
悟 空：（笑道）不是嘴長、耳大、臉醜，便也是一個好男子。
沙 僧：莫爭講，這裏不是那抓乖弄俏之處。且進去，且進去。
（遂此把行囊、馬匹都到草堂上，齊同唱了個喏，坐定。）
（那媽媽兒賢慧，即便攜轉小兒，咐吩煮飯，安排一頓素齋，他師徒吃了。）
（漸漸晚了，又掌起燈來，都在草堂上閑敘。）
唐 僧：（才問）施主高姓？
楊 老：姓楊。
（又問年紀。）
楊 老：七十四歲。
唐 僧：幾位令郎？
楊 老：止得一個。適才媽媽攜的是小孫。
（長老請令郎相見拜揖。）
楊 老：那廝不中拜。老拙命苦，養不著他，如今不在家了。
唐 僧：何方生理？
楊 老：（點頭而嘆）可憐，可憐！若肯何方生理，是吾之幸也。那廝專生惡念，不務本
等，專好打家截道，殺人放火。相交的都是些狐群狗黨。自五日之前出去，至今
未回。
旁 白：（唐僧聞說，不敢言喘，心中暗想道）或者悟空打殺的就是也。
（長老神思不安，欠身道）
唐 僧：善哉！善哉！如此賢父母，何生惡逆兒？
悟 空：（近前道）老官兒，似這等不良不肖、奸盜邪淫之子，連累父母，要他何用？等
我替你尋他來打殺了罷。
楊 老：我待也要送了他，奈何再無以次人丁，縱是不才，一定還留他與老漢掩土。
沙 僧：（與八戒笑道）師兄，莫管閑事，你我不是官府。他家不肯，與我何干？且告施
主，見賜一束草兒，在那廂打鋪睡覺，天明走路。
（老者即起身，著沙僧到後園裏拿兩個稻草，教他們在園中草團瓢內安歇。）
（行者牽了馬，八戒挑了行李，同長老俱到團瓢內安歇不題。）
３２２＊＊時間： 地點：
（卻說那夥賊內果有老楊的兒子。）
（自天早在山前被行者打死兩個賊首，他們都四奔逃生。）
（約摸到四更時候，又結成一夥，在門前打門。）
（老者聽得門響，即披衣道）
楊 老：媽媽，那廝們來也。
楊婆婆：既來，你去開門，放他來家。
（老者方才開門，只見那一夥賊都嚷道）
眾 賊：餓了，餓了。
（這老楊的兒子忙入裏面，叫起他妻來，打米煮飯。）
（卻廚下無柴，往後園裏拿柴，到廚房裏問妻道）
楊 賊：後園裏白馬是那裏的？
楊賊妻：是東土取經的和尚，昨晚至此借宿，公公、婆婆管待他一頓晚齋，教他在草團瓢
內睡哩。
（那廝聞言，走出草堂，拍手打掌笑道）
楊 賊：兄弟們，造化，造化，冤家在我家裏也。
眾 賊：那個冤家？
楊 賊：卻是打死我們頭兒的和尚，來我家借宿，現睡在草團瓢裏。
眾 賊：卻好，卻好。
強盜丙：拿住這些禿驢，一個個剁成肉醬：一則得那行囊、白馬，二來與我們頭兒報仇。
楊 賊：且莫忙，你們且去磨刀。等我煮飯熟了，大家吃飽些，一齊下手。
（真個那些賊磨刀的磨刀，磨槍的磨槍。）
（那老兒聽得此言，悄悄的走到後園，叫起唐僧四位道）
楊 老：那廝領眾來了，知得汝等在此，意欲圖害。我老拙念你遠來，不忍傷害。快早收
拾行李，我送你往後門出去罷。
（三藏聽說，戰兢兢的叩頭謝了老者，即喚八戒牽馬，沙僧挑擔，行者拿了九環
（錫杖。）
（老者開後門，放他去了，依舊悄悄的來前睡下。）
３２３＊＊時間： 地點：
（卻說那廝們磨快了刀槍，吃飽了飯食，時已五更天氣，一齊來到園中看處，卻
（不見了。）
（即忙點燈著火，尋勾多時，四無蹤跡，但見後門開著。）
楊 賊：從後門走了，走了。
（發一聲喊，趕上來。）
（一個個如飛似箭，直趕到東方日出，卻才望見唐僧。）
（那長老忽聽得喊聲，回頭觀看，後面有二三十人，槍刀簇簇而來。）
唐 曾：（便叫）徒弟呵，賊兵追至，怎生奈何？
悟 空：放心，放心，老孫了他去來。
唐 僧：（勒馬道）悟空，切莫傷人，只嚇退他便罷。
（行者那肯聽信，急掣棒回首相迎道）
悟 空：列位哪裏去？
（眾賊罵道）
強盜丙：禿廝無禮！還我大王的命來。
（那廝們圈子陣把行者圍在中間，舉槍刀亂砍亂搠。）
（這大聖把金箍棒幌一幌，碗來粗細，把那夥賊打得星落雲散，搪著的就死，挽
（著的就亡；搕著的骨折，擦著的皮傷；乖些的跑脫幾個，痴些的都見閻王。）
（三藏在馬上見打倒許多人，慌的放馬奔西。）
（豬八戒與沙和尚緊隨鞭鐙而去。）
悟 空：（問那不死帶傷的賊人道）那個是那楊老兒的兒子？
強盜丙：（哼哼的告道）爺爺，那穿黃的是。
（行者上前，奪過刀來，把個穿黃的割下頭來，血淋淋提在手中，收了鐵棒，拽
（開雲步，趕到唐僧馬前，提著頭道）
悟 空：師父，這是楊老兒的逆子，被老孫取將首級來也。
（三藏見了，大驚失色，慌得跌下馬來，罵道）
唐 僧：這潑猢猻諕殺我也！快拿過，快拿過。
（八戒上前，將人頭一腳踢下路傍，使釘鈀築些土蓋了。）
（沙僧放下擔子，攙著唐僧道）
沙 僧：師父請起。
（那長老在地下正了性，口中念起緊箍兒咒來，把個行者勒得耳紅面赤，眼脹頭
（昏，在地下打滾，只教）
悟 空：莫念，莫念。
（那長老念彀有十餘遍，還不住口。）
（行者翻觔斗，豎蜻蜓，疼痛難禁，只叫）
悟 空：師父饒我罪罷，有話便說，莫念，莫念。
唐 僧：（卻才住口道）沒話說，我不要你跟了，你回去罷。
悟 空：（忍疼磕頭道）師父，怎的就趕我去耶？
唐 僧：你這潑猴兇惡太甚，不是個取經之人。昨日在山坡下打死那兩個賊頭，我已怪你
不仁。及晚了到老者之家，蒙他賜齋借宿，又蒙他開後門放我等逃了性命。雖然
他的兒子不肖，與我無干，也不該就梟他首；況又殺死多人，壞了多少生命，傷
了天地多少和氣。屢次勸你，更無一毫善念，要你何為？快走，快走，免得又念
真言。
（行者害怕，只教）
悟 空：莫念，莫念，我去也。
（說聲去，一路觔斗雲，無影無蹤，遂不見了。）
（咦！這正是：
（ 心有兇狂丹不熟，神無定位道難成。）
（畢竟不知那大聖投向何方，且聽下分解。）
（〔第五七回 真行者落伽山訴苦 假猴王水簾洞謄文〕）
３２４＊＊時間： 地點：
（卻說孫大聖惱惱悶悶，起在空中，欲待回花果山水簾洞，恐本洞小妖見笑，笑
（我出乎爾反乎爾，不是個大丈夫之器；欲待要投奔天宮，又恐天宮內不容久住
（；欲待要投海島，卻又羞見那三島諸仙；欲待要奔龍宮，又不伏氣求告龍王。
（）
（真個是無依無倚。）
旁 白：（悟空苦自忖量道）罷罷罷，我還去見我師父，還是正果。
（遂按下雲頭，徑至三藏馬前侍立道）
悟 空：師父，恕弟子這遭！向後再不敢行兇，一一受師父教誨。千萬還得我保你西天去
也。
（唐僧見了，更不答應，兜住馬，即念緊箍兒咒。）
（顛來倒去，又念有二十餘遍。）
（把大聖咒倒在地，箍兒陷在肉裏有一寸來深淺，方才住口道）
唐 僧：你不回去，又來纏我怎的？
悟 空：（只教）莫念，莫念。我是有處過日子的，只怕你無我去不得西天。
唐 僧：（發怒道）你這猢猻殺生害命，連累了我多少，如今實不要你了。我去得去不得
，不干你事。快走，快走，遲了些兒，我又念真言，這番決不住口，把你腦漿都
勒出來哩。
（大聖疼痛難忍，見師父更不回心，沒奈何，只得又駕觔斗雲，起在空中。）
３２５＊＊時間： 地點：
悟 空：（忽然省悟道）這和尚負了我心，我且向普陀崖告訴觀音菩薩去來。
（好大聖，撥回觔斗，那消一個時辰，早至南洋大海。）
（住下祥光，直至落伽山上，撞入紫竹林中，忽見木叉行者迎面作禮道）
惠 岸：大聖何往？
悟 空：要見菩薩。
（木叉即引行者至潮音洞口，又見善財童子作禮道）
紅孩兒：大聖何來？
悟 空：有事要告菩薩。
（善財聽見一個『告』字，笑道）
紅孩兒：好刁嘴猴兒，還像當時我拿住唐僧被你欺哩。我菩薩是個大慈大悲、大願大乘、
救苦救難、無邊無量的聖善菩薩，有甚不是處，你要告他？
（行者滿懷悶氣，一聞此言，心中怒發，咄的一聲，把善財童子喝了個倒退）
悟 空：這個背義忘恩的小畜生，著實愚魯！你那時節作怪成精，我請菩薩收了你，皈正
迦持，如今得這等極樂長生，自在逍遙，與天同壽，還不拜謝老孫，轉倒這般侮
慢。我是有事來告求菩薩，卻怎麼說我刁嘴要告菩薩？
紅孩兒：（陪笑道）還是個急猴子。我與你作笑耍子，你怎麼就變臉了？
（正講處，只見白鸚哥飛來飛去，知是菩薩呼喚，木叉與善財遂向前引導，至寶
（蓮臺下。）
（行者望見菩薩，倒身下拜，止不住淚如泉湧，放聲大哭。）
（菩薩教木叉與善財扶起道）
觀 音：悟空，有甚傷感之事，明明說來。莫哭，莫哭，我與你救苦消災也。
悟 空：（垂淚再拜道）當年弟子為人，曾受那個氣來？自蒙菩薩解脫天災，秉教沙門，
保護唐僧往西天拜佛求經，我弟子捨身拚命，救解他的魔障，就如老虎口裏奪脆
骨，蛟龍背上揭生鱗。只指望歸真正果，洗孽除邪。怎知那長老背義忘恩，直迷
了一片善緣，更不察皂白之苦。
觀 音：且說那皂白原因來我聽。
（行者即將那打殺草寇前後始終，細陳了一遍。）
（卻說唐僧因他打死多人，心生怨恨，不分皂白，遂念緊箍兒咒，趕他幾次。）
（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特來告訴菩薩。）
３２６＊＊時間： 地點：
觀 音：唐三藏奉旨投西，一心要秉善為僧，決不輕傷性命。似你有無量神通，何苦打許
多草寇？草寇雖是不良，到底是個人身，不該打死。比那妖禽怪獸、鬼魅精魔不
同。那個打死，是你的功績；這人身打死，還是你的不仁。但祛退散，自然救了
你師父。據我公論，還是你的不善。
悟 空：（噙淚叩頭道）縱是弟子不善，也當將功折罪，不該這般逐我。萬望菩薩捨大慈
悲，將鬆箍兒咒念念，褪下金箍，交還與你，放我仍往水簾洞逃生去罷。
觀 音：（笑道）緊箍兒咒，本是如來傳我的。當年差我上東土尋取經人，賜我三件寶貝
，乃是錦襴袈裟、九環錫杖、金緊禁三個箍兒。秘授與咒語三篇，卻無甚麼鬆箍
兒咒。
悟 空：既如此，我告辭菩薩去也。
觀 音：你辭我往哪裏去？
悟 空：我上西天，拜告如來，求念鬆箍兒咒去也。
觀 音：你且住，我與你看看祥晦如何。
悟 空：不消看，只這樣不祥也勾了。
觀 音：我不看你，看唐僧的祥晦。
（好菩薩，端坐蓮臺，運心三界，慧眼遙觀，遍周宇宙，霎時間開口）
觀 音：悟空，你那師父頃刻之際，就有傷身之難，不久便來尋你。你只在此處，待我與
唐僧說，教他還同你去取經，了成正果。
（孫大聖只得皈依，不敢造次，侍立於寶蓮臺下不題。）
３２７＊＊時間： 地點：
（卻說唐長老自趕回行者，教八戒引馬，沙僧挑擔，連馬四口，奔西走不上五十
（里遠近，三藏勒馬道）
唐 僧：徒弟，自五更時出了村舍，又被那弼馬溫著了氣惱，這半日饑又饑，渴又渴，那
個去化些齋來我吃？
八 戒：師父且請下馬，等我看可有鄰近的莊村，化齋去也。
（三藏聞言，滾下馬來。）
（獃子縱起雲頭，半空中仔細觀看，一望盡是山嶺，莫想有個人家。）
（八戒按下雲來，對三藏言道）
八 戒：卻是沒處化齋，一望之間，全無莊舍。
唐 僧：既無化齋之處，且得些水來解渴也可。
八 戒：等我去南山澗下取些水來。
（沙僧即取缽盂，遞與八戒。）
（八戒托著缽盂，駕起雲霧而去。）
（那長老坐在路傍，等勾多時，不見回來，可憐口乾舌苦難熬。）
（有詩為證。）
（詩曰：
（ 保神養氣謂之精，情性原來一稟形。）
（心亂神昏諸病作，形衰精敗道元傾。）
（三花不就空勞碌，四大蕭條枉費爭。）
（土木無功金水絕，法身疏懶幾時成！）
（沙僧在傍，見三藏饑渴難忍，八戒又取水不來，只得穩了行囊，拴牢了白馬道
（）
沙 僧：師父，你自在坐著，等我去催水來。
（長老含淚無言，但點頭相答。）
（沙僧急駕雲光，也向南山而去。）
（那師父獨鍊自熬，困苦太甚。）
（正在愴惶之際，忽聽得一聲響亮，諕得長老欠身看處，原來是孫行者跪在路傍
（，雙手捧著一個磁杯道）
六耳猴：師父，沒有老孫，你連水也不能勾哩。這一杯好涼水，你且吃口水解渴，待我再
去化齋。
唐 僧：我不吃你的水，立地渴死，我當任命。不要你了，你去罷。
六耳猴：無我你去不得西天也。
唐 僧：去得去不得，不干你事。潑猢猻，只管來纏我做甚？
（那行者變了臉，發怒生嗔，喝罵長老道）
六耳猴：你這個狠心的潑禿！十分賤我。
（掄鐵棒，丟了磁杯，望長老脊背上砑了一下。）
（那長老昏暈在地，不能言語，被他把兩個青氈包袱提在手中，駕觔斗雲，不知
（去向。）
３２８＊＊時間： 地點：
（卻說八戒托著缽盂，只奔山南坡下，忽見山凹之間有一座草舍人家。）
（原來在先看時，被山高遮住，未曾見得；今來到邊前，方知是個人家。）
旁 白：（八戒暗想道）我若是這等醜嘴臉，決然怕我，枉勞神思，斷然化不得齋飯。須
是變好，須是變好。
（好獃子，捻著訣，念個咒，把身搖了七八搖，變作一個食癆病黃胖和尚，口裏
（哼哼唧唧的挨近門前，叫道）
八 戒：施主，廚中有剩飯，路上有饑人。貧僧是東土來，往西天取經的。我師父在路饑
渴了，家中有鍋巴冷飯，千萬化些兒救口。
（原來那家子男人不在，都去插秧種穀去了。）
（只有兩個女人在家，正才煮了午飯，盛起兩盆，卻收拾送下田去，鍋裏還有些
（飯與鍋巴，未曾盛了。）
（那女人見他這等病容，卻又說東土往西天去的話，只恐他是病昏了胡說，又怕
（跌倒，死在門首。）
（只得哄哄翕翕，將些剩飯鍋巴，滿滿的與了一缽。）
（獃子拿轉來，現了本像，徑回舊路。）
（正走間，聽得有人叫）
沙 僧：八戒。
（八戒抬頭看時，卻是沙僧站在山崖上喊道）
八 戒：這裏來，這裏來。
（及下崖，沙僧迎至面前道）
沙 僧：這澗裏好清水不舀，你往哪裏去的？
八 戒：（笑道）我到這裏，見山凹子有個人家，我去化了這一缽乾飯來了。
沙 僧：飯也用著，只是師父渴得緊了，怎得水去？
八 戒：要水也容易，你將衣襟來兜著這飯，等我使缽盂去舀水。
（二人歡歡喜喜回至路上，只見三藏面磕地，倒在塵埃；白馬撒韁，在路傍長嘶
（跑跳；行李擔不見蹤影。）
（慌得八戒跌腳搥胸，大呼小叫道）
八 戒：不消講，不消講，這還是孫行者趕走的餘黨，來此打殺師父，搶了行李去了。
沙 僧：且去把馬拴住！（又叫）怎麼好？怎麼好？這誠所謂半途而廢，中道而止也。（
（叫一聲）師父。
（滿眼拋珠，傷心痛哭。）
八 戒：兄弟，且休哭。如今事已到此，取經之事，且莫說了。你看著師父的屍靈，等我
把馬騎到那個府州縣鄉村店集賣幾兩銀子，買口棺木，把師父埋了，我兩個各尋
道路散夥。
（沙僧實不忍捨，將唐僧扳轉身體，以臉溫臉，哭一聲）
沙 僧：苦命的師父！
（只見那長老口鼻中吐出熱氣，胸前溫暖，連叫）
沙 僧：八戒，你來，師父未傷命哩。
（那獃子才近前扶起長老。）
（甦醒呻吟一會，罵道）
唐 僧：好潑猢猻，打殺我也。
（沙僧、八戒問道）
沙 僧：是那個猢猻？
（長老不言，只是嘆息。）
（卻討水吃了幾口，才說）
唐 僧：徒弟，你們剛去，那悟空更來纏我。是我堅執不收，他遂將我打了一棒，青氈包
袱都搶去了。
（八戒聽說，咬響口中牙，發起心頭火道）
八 戒：叵耐這潑猴子！怎敢這般無禮？（教）沙僧，你伏侍師父，等我到他家討包袱去
。
沙 僧：你且休發怒。我們扶師父到那山凹人家化些熱茶湯，將先化的飯熱熱，調理師父
，再去尋他。
（八戒依言，把師父扶上馬，拿著缽盂，兜著冷飯，直至那家門首。）
（只見那家止有個老婆子在家，忽見他們，慌忙躲過。）
沙 僧：（合掌道）老母親，我等是東土唐朝差往西天去者。師父有些不快，特拜府上，
化口熱茶湯，與他吃飯。
婆婆乙：適才有個食癆病和尚，說是東土差來的，已化齋去了，又有個甚麼東土的？我沒
人在家，請別處轉轉。
（長老聞言，扶著八戒，下馬躬身道）
唐 僧：老婆婆，我弟子有三個徒弟，合意同心，保護我上天竺國大雷音拜佛求經。只因
我大徒弟喚孫悟空一生兇惡，不遵善道，是我逐回。不期他暗暗走來，著我背上
打了一棒，將我行囊衣缽搶去。如今要著一個徒弟尋他取討，因在那空路上不是
坐處，特來老婆婆府上權安息一時。待討將行李來就行，決不敢久住。
婆婆乙：剛才一個食癆病黃胖和尚，他化齋去了，也說是東土往西天去的，怎麼又有一起
？
八 戒：（忍不住笑道）就是我。因我生得嘴長耳大，恐你家害怕，不肯與齋，故變作那
等模樣。你不信，我兄弟衣兜裏不是你家鍋巴飯？
（那媽媽認得果是他與的飯，遂不拒他，留他們坐了。）
（卻燒了一罐熱茶，遞與沙僧泡飯。）
（沙僧即將冷飯泡了，遞與師父。）
（師父吃了幾口，定性多時道）
唐 僧：那個去討行李？
八 戒：我前年因師父趕他回去，我曾尋他一次，認得他花果山水簾洞。等我去，等我去
。
唐 僧：你去不得。那猢猻原與你不和，你又說話粗魯，或一言兩句之間，有些差池，他
就要打你。著悟淨去罷。
沙 僧：（應承道）我去，我去。
唐 僧：（又吩咐沙僧道）你到那裏，須看個頭勢。他若肯與你包袱，你就假謝謝拿來；
若不肯，切莫與他爭競，徑至南海菩薩處，將此情告訴，請菩薩去問他要。
（沙僧一一聽從。）
沙 僧：（向八戒道）我今尋他去，你千萬莫僝僽，好生供養師父。這人家亦不可撒潑，
恐他不肯供飯。我去就回。
八 戒：（點頭道）我理會得。但你去，討得討不得，趁早回來，不要弄做尖擔擔柴兩頭
脫也。
（沙僧遂捻了訣，駕起雲光，直奔東勝神洲而去。）
（真個是：
（ 身在神飛不守舍，有爐無火怎燒丹。）
（黃婆別主求金老，木母延師奈病顏。）
（此去不知何日返，這回難量幾時還。）
（五行生剋情無順，只待心猿復進關。）
（那沙僧在半空裏，行經三晝夜，方到了東洋大海，忽聞波浪之聲。）
（低頭觀看，真個是黑霧漲天陰氣盛，滄溟銜日曉光寒。）
（他也無心觀玩，望仙山渡過瀛洲，向東方直抵花果山界。）
（乘海風，踏水勢，又多時，卻望見高峰排戟，峻壁懸屏。）
（即至峰頭，按雲找路下山，尋水簾洞。）
（步近前，只聽得那山中無數猴精，滔滔亂嚷。）
（沙僧又近前仔細再看，原來是孫行者高坐石臺之上，雙手扯著一張紙，朗朗的
（念道）
六耳猴：東土大唐王皇帝李，駕前敕命御弟聖僧陳玄奘法師，上西方天竺國娑婆靈山大雷
音寺，專拜如來佛祖求經。朕因促病侵身，魂遊地府，幸有陽數臻長，感冥君放
送回生，廣陳善會，修建度亡道場。盛蒙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金身出現，指示西
方有佛有經，可度幽亡超脫，特著法師玄奘，遠歷千山，詢求經偈。倘過西邦諸
國，不滅善緣，照牒施行。
大唐貞觀一十三年秋吉日御前文牒。
自別大國以來，經度諸邦，中途收得大徒弟孫悟空行者、二徒弟豬悟能
八戒、三徒弟沙悟淨和尚。
（念了從頭又念。）
（沙僧聽得是通關文牒，止不住近前厲聲高叫）
沙 僧：師兄，師父的關文你念他怎的？
（那行者聞言，急抬頭，不認得是沙僧，叫）
六耳猴：拿來，拿來。
（眾猴一齊圍繞，把沙僧拖拖扯扯，拿近前來，喝道）
甲 猴：你是何人，擅敢近吾仙洞？
（沙僧見他變了臉，不肯相認，只得朝上行禮道）
沙 僧：上告師兄：前者實是師父性暴，錯怪了師兄，把師兄咒了幾遍，逐趕回家。一則
弟等未曾勸解，二來又為師父饑渴去尋水化齋。不意師兄好意復來，又怪師父執
法不留，遂把師父打倒，昏暈在地。將行李搶去。後我等救轉師父，特來拜兄。
若不恨師父，還念昔日解脫之恩，同小弟將行李回見師父，共上西天，了此正果
；倘怨恨之深，不肯同去，千萬把包袱賜弟，兄在深山，樂桑榆晚景，亦誠兩全
其美也。
（行者聞言，呵呵冷笑道）
六耳猴：賢弟，此論甚不合我意。我打唐僧，搶行李，不因我不上西方，亦不因我愛居此
地。我今熟讀了牒文，我自己上西方拜佛求經，送上東土，我獨成功，教那南贍
部洲人立我為祖，萬代傳名也。
沙 僧：（笑道）師兄言之欠當。自來沒個孫行者取經之說。我佛如來造下三藏真經，原
著觀音菩薩向東土尋取經人求經，要我們苦歷千山，詢求諸國，保護那取經人。
菩薩曾言：取經人乃如來門生，號曰金蟬長老。只因他不聽佛祖談經，貶下靈山
，轉生東土，教他果正西方，復修大道。遇路上該有這般魔障，解脫我等三人，
與他做護法。兄若不得唐僧去，那個佛祖肯傳經與你？卻不是空勞一場神思也？
六耳猴：賢弟，你原來懞懂，但知其一，不知其二。諒你說你有唐僧，同我保護，我就沒
有唐僧？我這裏另選個有道的真僧在此，自去取經，老孫獨力扶持，有何不可？
已選明日大走起身去矣。你不信，待我請來你看。（叫）小的們，快請老師父出
來。
（果跑進去，牽出一匹白馬，請出一個唐三藏；跟著一個八戒，挑著行李；一個
（沙僧，拿著錫杖。）
（這沙僧見了，大怒道）
沙 僧：我老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哪裏又有一個沙和尚？不要無禮，吃我一杖！
（好沙僧，雙手舉降妖杖，把一個假沙僧劈頭一下打死，原來這是一個猴精。）
（那行者惱了，掄金箍棒，帥眾猴，把沙僧圍了。）
（沙僧東沖西撞，打出路口，縱雲霧逃生道）
沙 僧：這潑猴如此憊懶，我告菩薩去來。
（那行者見沙僧打死一個猴精，把沙和尚逼得走了，他也不來追趕。）
（回洞教小的們把打死的妖屍拖在一邊，剝了皮，取肉煎炒，將椰子酒、葡萄酒
（，同群猴都吃了。）
（另選一個會變化的妖猴，還變一個沙和尚，從新教導，要上西方不題。）
（沙僧一駕雲離了東海，行經一晝夜，到了南海。）
（正行時，早見落伽山不遠。）
（急至前，低停雲霧觀看，好去處！果然是：
（ 包乾之奧，括坤之區。）
（會百川而浴日滔星，歸眾流而生風漾月。）
（潮發騰凌大鯤化，波翻浩蕩巨鰲遊。）
（水通西北海，浪合正東洋。）
（四海相連同地脈，仙方洲島各仙宮。）
（休言滿地蓬萊，且看普陀雲洞。）
（好景致！山頭霞彩壯元精，巖下祥風漾月晶。）
（紫竹林中飛孔雀，綠楊枝上語靈鸚。）
（琪花瑤草年年秀，寶樹金蓮歲歲生。）
（白鶴幾番朝頂上，素鸞數次到山亭。）
（遊魚也解修真性，躍浪穿波聽講經。）
（沙僧徐步落伽山，玩看仙境。）
（只見木叉行者當面相迎道）
惠 岸：沙悟淨，你不保唐僧取經，卻來此何幹？
沙 僧：（作禮畢）有一事特來朝見菩薩，煩為引見引見。
（木叉情知是尋行者，更不題起，即先進去對菩薩道）
惠 岸：外有唐僧的小徒弟沙悟淨朝拜。
（孫行者在臺下聽見，笑道）
悟 空：這定是唐僧有難，沙僧來請菩薩的。
（菩薩即命木叉門外叫進。）
（這沙僧倒身下拜，拜罷，抬頭正欲告訴前事，忽見孫行者站在傍邊，等不得說
（話，就掣降妖杖望行者劈臉便打。）
（這行者更不回手，徹身躲過。）
沙 僧：（口裏亂罵道）我把你個犯十惡造反的潑猴！你又來影瞞菩薩哩。
觀 音：（喝道）悟淨不要動手，有甚事先與我說。
（沙僧收了寶杖，再拜臺下，氣沖沖的對菩薩道）
沙 僧：這猴一路行兇，不可數計。前日在山坡下打殺兩個剪路的強人，師父怪他。不期
晚間就宿在賊窩主家裏，又把一夥賊人盡情打死，又血淋淋提一個人頭來與師父
看。師父諕得跌下馬來，罵了他幾句，趕他回來。分別之後，師父饑渴太甚，教
八戒去尋水。久等不來，又著我去尋他。不期孫行者見我二人不在，復回來把師
父打一鐵棍，將兩個青氈包袱搶去。我等回來，將師父救醒，特來他水簾洞尋他
討包袱，不想他變了臉，不肯認我，將師父關文念了又念。我問他念了做甚，他
說不保唐僧，他要自上西天取經，送上東土，算他的功果，立他為祖，萬古傳揚
。我又說：『沒唐僧，哪肯傳經與你？』他說他選了一個有道的真僧。及請出，
果是一匹白馬，一個唐僧，後跟著八戒、沙僧。我道：『我便是沙和尚，哪裏又
有個沙和尚？』是我趕上前，打了他一寶杖，原來是個猴精。他就帥眾拿我，是
我特來告請菩薩。不知他會使觔斗雲，預先到此處。又不知他將甚巧語花言，影
瞞菩薩也。
觀 音：悟淨，不要賴人。悟空到此，今已四日，我更不曾放他回去，他哪裏有另請唐僧
，自去取經之意？
沙 僧：見如今水簾洞有一個孫行者，怎敢欺誑？
觀 音：既如此，你休發急，教悟空與你同去花果山看看，是真難滅，是假易除，到那裏
自見分曉。
（這大聖聞言，即與沙僧辭了菩薩。）
（這一去，到那：
（ 花果山前分皂白，水簾洞口辨真邪。）
（畢竟不知如何分辨，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八回 二心攪亂大乾坤 一體難修真寂滅）
（這行者與沙僧拜辭了菩薩，縱起兩道祥光，離了南海。）
（原來行者觔斗雲快，沙和尚仙雲覺遲，行者就要先行。）
沙 僧：（扯住道）大哥不必這等藏頭露尾，先去安根。待小弟與你一同走。
（大聖本是良心，沙僧卻有疑意。）
（真個二人同駕雲而去。）
（不多時，果見花果山。）
（按下雲頭，二人洞外細看，果見一個行者，高坐石臺之上，與群猴飲酒作樂。
（）
（模樣與大聖無異：也是黃發金箍，金睛火眼；身穿也是綿布直裰，腰繫虎皮裙
（；手中也拿一條兒金箍鐵棒；足下也踏一雙麂皮靴；也是這等毛臉雷公嘴，朔
（腮別土星，查耳額顱闊，獠牙向外生。）
（這大聖怒發，一撒手，撇了沙和尚，掣鐵棒上前罵道）
悟 空：你是何等妖邪，敢變我的相貌，敢占我的兒孫，擅居吾仙洞，擅作這威福？
（那行者見了，公然不答，也使鐵棒來迎。）
（二行者在一處，果是不分真假，好打啞：
（ 兩條棒，二猴精，這場相敵實非輕。）
（都要護持唐御弟，各施功績立英名。）
（真猴實受沙門教，假怪虛稱佛子情。）
（蓋為神通多變化，無真無假兩相平。）
（一個是混元一氣齊天聖，一個是久煉千靈縮地精。）
（這個是如意金箍棒，那個是隨心鐵桿兵。）
（隔架遮攔無勝敗，撐持抵敵沒輸贏。）
（先前交手在洞外，少頃爭持起半空。）
（他兩個各踏雲光，跳鬥上九霄雲內。）
（沙僧在傍，不敢下手。）
（見他們戰此一場，誠然難認真假。）
（欲待拔刀相助，又恐傷了真的。）
（忍耐良久，且縱身跳下山崖，使降妖寶杖，打近水簾洞外，驚散群妖，掀翻石
（凳，把飲酒食肉的器皿盡情打碎。）
（尋他的青氈包袱，四下裏全然不見。）
（原來他水簾洞本是一股瀑布飛泉，遮掛洞門，遠看似一條白布簾兒，近看乃是
（一股水脈，故曰水簾洞。）
（沙僧不知進步來歷，故此難尋。）
（即便縱雲，趕到九霄雲裏，掄著寶杖，又不好下手。）
悟 空：沙僧，你既助不得力，且回復師父，說我等這般這般，等老孫與此妖打上南海落
伽山菩薩前辨個真假。
（道罷，那行者也如此說。）
（沙僧見兩個相貌、聲音，更無一毫差別，皂白難分，只得依言，撥轉雲頭，回
（復唐僧不題。）
（你看那兩個行者，且行且鬥，直來到南海，徑至落伽山，打打罵罵，喊聲不絕
（。）
（早驚動護法諸天，即報入潮音洞裏道）
大梵天：菩薩，果然兩個孫悟空打將來也。
（那菩薩與木叉行者、善財童子、龍女降蓮臺，出門喝道）
觀 音：那孽畜那裏走？
（這兩個遞相揪住道）
悟 空：菩薩，這廝果然像弟子模樣。才自水簾洞打起，戰鬥多時，不分勝負。沙悟淨肉
眼愚蒙，不能分識，有力難助，是弟子教他回西路去回復師父。我與這廝打到寶
山，借菩薩慧眼，與弟子認個真假，辨明邪正。
（道罷，那行者也如此說一遍。）
（眾諸天與菩薩都看良久，莫想能認。）
觀 音：且放了手，兩邊站下，等我再看。
（果然撒手，兩邊站定。）
（這邊說）
六耳猴：我是真的。
（那邊說）
悟 空：他是假的。
（菩薩喚木叉與善財上前，悄悄吩咐）
觀 音：你一個幫住一個，等我暗念緊箍兒咒，看那個害疼的便是真，不疼的便是假。
（他二人果各幫一個。）
（菩薩暗念真言，兩個一齊喊疼，都抱著頭，地下打滾，只叫）
二行者：莫念，莫念。
（菩薩不念，他兩個又一齊揪住，照舊嚷鬥。）
（菩薩無計奈何，即令諸天、木叉上前助力。）
（眾神恐傷真的，亦不敢下手。）
觀 音：（叫聲）孫悟空。
（兩個一齊答應。）
觀 音：你當年官拜弼馬溫，大鬧天宮時，神將皆認得你，你且上界去分辨回話。
（這大聖謝恩，那行者也謝恩。）
（二人扯扯拉拉，口裏不住的嚷鬥，徑至南天門外。）
（慌得那廣目天王帥馬、趙、溫、關四大天將，及把門大小眾神，各使兵器擋住
（道）
馬天君：哪裏走？此間可是爭鬥之處？
悟 空：我因保護唐僧往西天取經，在路上打殺賊徒，那三藏趕我回去，我徑到普陀崖見
觀音菩薩訴苦。不想這妖精幾時就變作我的模樣，打倒唐僧，搶去包袱。有沙僧
至花果山尋討，只見這妖精占了我的巢穴。後到普陀崖告請菩薩，又見我侍立臺
下，沙僧誑說是我駕觔斗雲，又先在菩薩處遮飾。菩薩卻是個正明，不聽沙僧之
言，命我同他到花果山看驗。原來這妖精果像老孫模樣，才自水簾洞打到落伽山
見菩薩，菩薩也難識認。故打至此間，煩諸天眼力，與我認個真假。
（道罷，那行者也似這般這般說了一遍。）
（眾天神看勾多時，也不能辨。）
（他兩個吆喝道）
悟 空：你們既不能認，讓開路，等我們去見玉帝！
（眾神搪抵不住，放開天門，直至靈霄寶殿。）
（馬元帥同張、葛、許、丘四天師奏道）
馬天君：下界有一般兩個孫悟空打進天門，口稱見王。
（說不了，兩個直嚷進來。）
（諕得那玉帝即降立寶殿）
玉 帝：你兩個因甚事擅鬧天宮，嚷至朕前尋死？
悟 空：（口稱）萬歲，萬歲，臣今皈命，秉教沙門，再不敢欺心誑上。只因這個妖精變
作臣的模樣， ……（如此如彼，把前情備陳了一遍）望乞與臣辨個真假。
（那行者也如此陳了一遍。）
（玉帝即傳旨宣托塔李天王，教）
玉 帝：把照妖鏡來照這廝誰真誰假，教他假滅真存。
（天王即取鏡照住，請玉帝同眾神觀看。）
（鏡中乃是兩個孫悟空的影子，金箍、衣服，毫髮不差。）
（玉帝亦辨不出，趕出殿外。）
（這大聖呵呵冷笑，那行者也哈哈歡喜。）
（揪頭抹頸，復打出天門，墜落西方路上道）
悟 空：我和你見師父去，我和你見師父去。
３２９＊＊時間： 地點：
（卻說那沙僧自花果山辭他兩個，又行了三晝夜，回至本莊，把前事對唐僧說了
（一遍。）
唐 僧：（自家悔恨道）當時只說是孫悟空打我一棍，搶去包袱，豈知卻是妖精假變的行
者。
沙 僧：這妖又假變一個長老，一匹白馬；又有一個八戒挑著我們包袱，又有一個變作是
我。我忍不住惱怒，一杖打死，原是一個猴精。因此驚散，又到菩薩處訴苦。菩
薩著我與師兄又同去識認，那妖果與師兄一般模樣。我難助力，故先來回復師父
。
（三藏聞言，大驚失色。）
八 戒：（哈哈大笑道）好好好，應了這施主家婆婆之言了：他說有幾起取經的，這卻不
又是一起？
（那家老老小小的都來問沙僧道）
老者乙：你這幾日往何處討盤纏去的？
沙 僧：（笑道）我往東勝神洲花果山尋大師兄取討行李，又到南海普陀山拜見觀音菩薩
，卻又到花果山，方才轉回至此。
老者乙：往返有多少路程？
沙 僧：約有二十餘萬里。
老者乙：爺爺啞，似這幾日，就走了這許多路，只除是駕雲，方能勾得到！
八 戒：不是駕雲，如何過海？
沙 僧：我們那算得走路，若是我大師兄，只消一二日，可往回也。
（那家子聽言，都說是神仙。）
八 戒：我們雖不是神仙，神仙還是我們的晚輩哩！
３３０＊＊時間： 地點：
（正說間，只聽半空中喧嘩亂嚷。）
（慌得都出來看，卻是兩個行者打將來。）
（八戒見了，忍不住手癢道）
八 戒：等我去認認看。
（好獃子，急縱身跳起，望空高叫道）
八 戒：師兄莫嚷，我老豬來也！
（那兩個一齊應道）
二行者：兄弟，來打妖精，來打妖精。
（那家子又驚又喜道）
老者乙：是幾位騰雲駕霧的羅漢歇在我家，就是發願齋僧的，也齋不著這等好人。
（更不計較茶飯，愈加供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