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一 至 第二七〇
２６１＊＊時間： 地點：
（話說那國王見孫行者有呼龍使聖之法，即將關文用了寶印，便要遞與唐僧，放
（行西路。）
（那三個道士慌得拜倒在金鑾殿上啟奏。）
（那皇帝即下龍位，御手忙攙道）
車遲王：國師今日行此大禮，何也？
虎力仙：陛下，我等至此匡扶社稷，保國安民，苦歷二十年來今日這和尚弄法力，抓了丟
去，敗了我們聲名。陛下以一場之雨，就恕殺人之罪，可不輕了我等也？望陛下
且留住他的關文，讓我兄弟與他再賭一賭，看是何如？
（那國王著實昏亂，東說向東，西說向西，真個收了關文）
車遲王：國師，你怎麼與他賭？
虎力仙：我與他賭坐禪。
車遲王：國師差矣。那和尚乃禪教出身，必然先會禪機，才敢奉旨求經，你怎與他賭此？
虎力仙：我這坐禪，比常不同，有一異名，教做雲梯顯聖。
車遲王：何為雲梯顯聖？
虎力仙：要一百張桌子，五十張作一禪臺，一張一張疊將起去，不許手攀而上，亦不用梯
凳而登，各駕一朵雲頭，上臺坐下，約定幾個時辰不動。
（國王見此有些難處，就便傳旨問道）
車遲王：那和尚，我國師要與你賭『雲梯顯聖』坐禪，那個會麼？
（行者聞言，沉吟不答。）
八 戒：哥哥，怎麼不言語？
悟 空：兄弟，實不瞞你說。若是踢天弄井、攪海翻江、擔山趕月、換斗移星諸般巧事，
我都幹得；就是砍頭剁腦、剖腹剜心、異樣騰那卻也不怕；但說坐禪，我就輸了
。我那裏有這坐性？你就把我鎖在鐵柱子上，我也要上下爬蹅，莫想坐得住。
唐 僧：（忽的開言道）我會坐禪。
悟 空：（歡喜道）卻好，卻好。可坐得多少時？
唐 僧：我幼年遇方上禪僧講道，那性命根本上，定性存神，在死生關裏，也坐二三個年
頭。
悟 空：師父若坐二三年，我們就不取經罷。多也不上二三個時辰，就下來了。
唐 僧：徒弟啞，卻是不能上去。
悟 空：你上前答應，我送你上去。
（那長老果然合掌當胸道）
唐 僧：貧僧會坐禪。
（國王教傳旨，立禪臺。）
（國家有倒山之力，不消半個時辰，就設起兩座臺，在金鑾殿左右。）
（那虎力大仙下殿，立於階心，將身一縱，踏一朵席雲，徑上西邊臺上坐下。）
（行者拔一根毫毛，變做假像，陪著八戒、沙僧，立於下面；他卻作五色祥雲，
（把唐僧撮起空中，徑至東邊臺上坐下；他又斂祥光，變作一個蟭蟟蟲，飛在八
（戒耳朵邊道）
悟 空：兄弟，仔細看著師父，再莫與老孫替身說話。
（那獃子笑道）
八 戒：理會得，理會得。
２６２＊＊時間： 地點：
（卻說那鹿力大仙在繡墩上坐看多時，他兩個在高臺上不分勝負，這道士就助他
（師兄一功：將腦後短髮拔了一根，捻著一團，彈將上去，徑至唐僧頭上，變作
（一個大臭蟲，咬住長老。）
（那長老先前覺癢，然後覺疼。）
（原來坐禪的不許動手，動手算輸。）
（一時間疼痛難禁，他縮著頭，就著衣襟擦癢。）
八 戒：不好了，師父羊兒風發了。
沙 僧：不是，是頭風發了。
悟 空：（聽見道）我師父乃志誠君子，他說會坐禪，斷然會坐；說不會，只是不會。君
子家，豈有謬乎？你兩個休言，等我上去看看。
（好行者，嚶的一聲，飛在唐僧頭上，只見有豆粒大小一個臭蟲叮他師父，慌忙
（用手捻下，替師父撓撓摸摸。）
（那長老不疼不癢，端坐上面。）
悟 空：（暗想道）和尚頭光，虱子也安不得一個，如何有此臭蟲？想是那道士弄的玄虛
，害我師父。哈哈，枉自也不見輸贏，等老孫去弄他一弄！
（這行者飛將上去，金殿獸頭上落下，搖身一變，變作一條七寸長的蜈蚣，徑來
（道士鼻凹裏叮了一下。）
（那道士坐不穩，一個觔斗，翻將下去，幾乎喪了性命，幸虧大小官員人多救起
（。）
（國王大驚，即著當駕太師領他往文華殿裏梳洗去了。）
（行者仍駕祥雲，將師父馱下階前，已是長老得勝。）
（那國王只教放行。）
鹿力仙：陛下，我師兄原有暗風疾，因到了高處，冒了天風，舊疾舉發，故令和尚得勝。
且留下他，等我與他賭隔板猜枚。
車遲王：怎麼叫做『隔板猜枚』？
鹿力仙：貧道有隔板知物之法，看那和尚可能勾？他若猜得過我，讓他出去；猜不著，憑
陛下問擬罪名，雪我昆仲之恨，不污了二十年保國之恩也。
（真個那國王十分昏亂，依此讒言，即傳旨：將一硃紅漆的櫃子，命內官抬到宮
（殿。）
（教娘娘放上件寶貝。）
２６３＊＊時間： 地點：
（須臾抬出，放在白玉階前，教僧道）
車遲王：你兩家各賭法力，猜那櫃中是何寶貝。
唐 僧：徒弟，櫃中之物，如何得知？
（行者斂祥光，還變作蟭蟟蟲，釘在唐僧頭上道）
悟 空：師父放心，等我去看看來。
（好大聖，輕輕飛到櫃上，爬在那櫃腳之下，見有一條板縫兒。）
（他鑽將進去，見一個紅漆丹盤，內放一套宮衣，乃是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
（。）
（用手拿起來，抖亂了，咬破舌尖上，一口血哨噴將去，叫聲）
悟 空：變！
（即變作一件破爛流丟一口鐘。）
（臨行又撒上一泡臊溺。）
（卻還從板縫裏鑽出來，飛在唐僧耳朵上道）
悟 空：師父，你只猜是破爛流丟一口鐘。
唐 僧：他教猜寶貝哩，流丟是件甚寶貝？
悟 空：莫管他，只猜著便是。
（唐僧進前一步，正要猜，那鹿力大仙）
鹿力仙：我先猜，那櫃裏是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
唐 僧：不是，不是，櫃裏是件破爛流丟一口鐘。
車遲王：這和尚無禮，敢笑我國中無寶，猜甚麼流丟一口鐘。（只教）拿了！
（那兩班校尉就要動手。）
（慌得唐僧合掌高呼）
唐 僧：陛下，且赦貧僧一時，待打開櫃看。端的是寶，貧僧領罪；如不是寶，卻不屈了
貧僧也？
（國王教打開看。）
（當駕官即開了，捧出丹盤來看，果然是件破爛流丟一口鐘。）
車遲王：（大怒道）是誰放上此物？
（龍座後面閃上三宮皇后道）
車遲后：我主，是梓童親手放的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卻不知怎麼變成此物？車遲王
：御妻請退，寡人知之。宮中所用之物，無非是緞絹綾羅，那有此甚麼流丟？（
（只教）抬上櫃來，等朕親藏一寶貝，再試如何。
（那皇帝即轉後宮，把御花園裏仙桃樹上結得一個大桃子，有碗來大小，摘下，
（放在櫃內，又抬下叫猜。）
唐 僧：徒弟呵，又來猜了。
悟 空：放心，等我再去看看。
（又嚶的一聲，飛將去，還從板縫兒鑽進去，見是一個桃子，正合他意。）
（即現了原身，坐在櫃裏，將桃子一頓口啃得乾乾淨淨，連兩邊腮凹兒都啃淨了
（，將核兒安在裏面。）
（仍變蟭蟟蟲，飛將出去，釘在唐僧耳朵上道）
悟 空：師父，只猜是個桃核子。
唐 僧：徒弟呵，休要弄我。先前不是口快，幾乎拿去典刑。這番須猜寶貝方好。桃核子
是甚寶貝？
悟 空：休怕，只管贏他便了。
（三藏正要開言，聽得那羊力大仙道）
羊力仙：貧道先猜，是一顆仙桃。
唐 僧：（猜道）不是桃，是個光桃核子。
車遲王：（喝道）是朕放的仙桃，如何是核？三國師猜著了。
唐 僧：陛下，打開來看就是。
（當駕官又抬上去打開，捧出丹盤，果然是一個核子，皮肉俱無。）
（國王見了，心驚）
車遲王：國師，休與他賭鬥了，讓他去罷。寡人親手藏的仙桃，如今只是一核子，是甚人
吃了？想是有鬼神暗助他也。
（八戒聽說，與沙僧微微冷笑道）
八 戒：還不知他是會吃桃子的積年哩。
（正話間，只見那虎力大仙從文華殿梳洗了，走上殿道）
虎力仙：陛下，這和尚有搬運抵物之術。抬上櫃來，我破他術法，與他再猜。
車遲王：國師還要猜甚？
虎力仙：術法只抵得物件，卻抵不得人身。將這道童藏在裏面，管教他抵換不得。
（這小童果藏在櫃裏，掩上櫃蓋，抬將下去，教）
車遲王：那和尚再猜，這三番是甚寶貝？
唐 僧：又來了！
悟 空：等我再去看看。
（嚶的又飛去，鑽入裏面，見是一個小童兒。）
（好大聖，他卻有見識，果然是騰那天下少，似這伶俐世間稀。）
（他就搖身一變，變作個老道士一般容貌，進櫃裏，叫聲）
悟 空：徒弟。
道僮甲：師父，你從哪裏來的？
悟 空：我使遁法來的。
道僮甲：你來有甚麼教誨？
悟 空：那和尚看見你進櫃來了，他若猜個道童，卻不又輸了？是特來和你計較計較：剃
了頭，我們猜和尚罷。
道僮甲：但憑師父處治，只要我們贏他便了；若是再輸與他，不但低了聲名，又恐朝廷不
敬重了。
悟 空：說得是。我兒過來，贏了他，我重重賞你。
（將金箍棒就變作一把剃頭刀，摟抱著那童兒，口裏叫道）
悟 空：乖乖，忍著疼，莫放聲，等我與你剃頭。
２６４＊＊時間： 地點：
（須臾，剃下髮來，窩作一團，塞在那櫃腳紇絡裏。）
（收了刀兒，摸著他的光頭道）
悟 空：我兒，頭便像個和尚，只是衣裳不趁。脫下來，我與你變一變。
（那道童穿的一領蔥白色雲頭花絹繡錦沿邊的鶴氅，真個脫下來。）
（被行者吹一口仙氣，叫）
悟 空：變！
（即變做一件土黃色的直裰兒，與他穿了。）
（卻又拔下兩根毫毛，變作一個木魚兒，遞在他手裏道）
悟 空：徒弟，須聽著：但叫道童，千萬莫出去；若叫和尚，你就與我頂開櫃蓋，敲著木
魚，念一卷佛經鑽出來，方得成功也。
道童甲：我只會念《三官經》、《北斗經》、《消災經》，不會念佛家經。
悟 空：你可會念佛？
道童甲：阿彌陀佛，那個不會念？
悟 空：也罷，也罷，就念佛，省得我又教你。切記著，我去也。
（還變蟭蟟蟲，鑽出去，飛在唐僧耳輪邊道）
悟 空：師父，你只猜是個和尚。
唐 僧：這番他准贏了。
悟 空：你怎麼定得？
唐 僧：經上有云：『佛、法、僧三寶。』和尚卻也是一寶。
２６５＊＊時間： 地點：
（正說處，只見那虎力大仙道）
虎力仙：陛下，第三番是個道童。
（只管叫，他哪裏肯出來。）
唐 僧：（合掌道）是個和尚。
八 戒：（盡力高叫道）櫃裏是個和尚。
（那童兒忽的頂開櫃蓋，敲著木魚，念著佛，鑽出來。）
（喜得那兩班文武齊聲喝采。）
（諕得那三個道士拑口無言。）
車遲王：這和尚是有鬼神輔佐。怎麼道士入櫃，就變做和尚？縱有待詔跟進去，也只剃得
頭便了，如何衣服也能趁體，口裏又會念佛？國師呵，讓他去罷。
虎力仙：陛下，左右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材。貧道將鍾南山幼時學的武藝，索性與他賭一
賭。
車遲王：有甚麼武藝？
虎力仙：弟兄三個，都有些神通：會砍下頭來，又能安上；剖腹剜心，還再長完；滾油鍋
裏，又能洗澡。
車遲王：（大驚道）此三事都是尋死之路。
虎力仙：我等有此法力，才敢出此朗言，斷要與他賭個才休。
車遲王：（叫道）東土的和尚，我國師不肯放你，還要與你賭砍頭、剖腹、下滾油鍋洗澡
哩。
（行者正變作蟭蟟蟲，往來報事，忽聽此言，即收了毫毛，現出本相，哈哈大笑
（道）
悟 空：造化，造化，買賣上門了。
八 戒：這三件都是喪性命的事，怎麼說買賣上門？
悟 空：你還不知我的本事。
八 戒：哥哥，你只像這等變化騰那也勾了，怎麼還有這等本事？
悟 空：我呵：
砍下頭來能說話，剁了臂膊打得人。
斬去腿腳會走路，剖腹還平妙絕倫。
就似人家包匾食，一捻一個就囫圇。
油鍋洗澡更容易，只當溫湯滌垢塵。
（八戒、沙僧聞言，呵呵大笑。）
悟 空：（上前道）陛下，小和尚會砍頭。
車遲王：你怎麼會砍頭？
悟 空：我當年在寺裏修行，曾遇著一個方上禪和子，教我一個砍頭法，不知好也不好，
如今且試試新。
車遲王：（笑道）那和尚年幼不知事，砍頭那裏好試新？頭乃六陽之首，砍下即便死矣。
虎力仙：陛下，正要他如此，方才出得我們之氣。
（那昏君信他言語，即傳旨，教設殺場。）
（一聲傳旨，即有羽林軍三千，擺列朝門之外。）
車遲王：（教）和尚先去砍頭。
悟 空：（欣然應道）我先去，我先去。（拱著手，高呼）國師，恕大膽，占先了。
（拽回頭，往外就走。）
唐 僧：（一把扯住道）徒弟啞，仔細些，那裏不是耍處。
悟 空：怕他怎的？撒了手，等我去來。
（那大聖徑至殺場裏面，被劊子手撾住了，綑做一團，按在那土墩高處，只聽喊
（一聲）
監斬甲：開刀！
（颼的把個頭砍將下來。）
（又被劊子手一腳踢了去，好似滾西瓜一般，滾有三四十步遠近。）
（行者腔子中更不出血。）
（只聽得肚裏叫聲）
悟 空：頭來！
（慌得鹿力大仙見有這般手段，即念咒語，教本坊土地、神祗）
鹿力仙：將人頭扯住，待我贏了和尚，奏了國王，與你把小祠堂蓋作大廟宇，泥塑像改作
正金身。
（原來那些土地、神祗因他有五雷法，也服他使喚，暗中真個把行者頭按住了。
（）
悟 空：（又叫聲）頭來！
（那頭一似生根，莫想得動。）
（行者心焦，捻著拳，掙了一掙，將綑的繩子就皆掙斷，喝聲）
悟 空：長！
（颼的腔子內長出一個頭來。）
（諕得那劊子手個個心驚，羽林軍人人膽戰。）
（那監斬官急走入朝奏道）
監斬甲：萬歲，那小和尚砍了頭，又長出一顆來了。
八 戒：（冷笑道）沙僧，哪知哥哥還有這般手段。
沙 僧：他有七十二般變化，就有七十二個頭哩。
（說不了，行者走來，叫聲）
悟 空：師父。
唐 僧：（大喜道）徒弟，辛苦麼？
悟 空：不辛苦，倒好耍子。
八 戒：哥哥，可用刀瘡藥麼？
悟 空：你是摸摸看，可有刀痕？
（那獃子伸手一摸，就笑得呆呆睜睜道）
八 戒：妙哉，妙哉！卻也長得完全，截疤兒也沒些兒。
（兄弟們正都歡喜，又聽得國王叫領關文）
車遲王：赦你無罪。快去，快去。
悟 空：關文雖領，必須國師也赴曹砍砍頭，也當試新去來。
車遲王：大國師，那和尚也不肯放你哩。你與他賭勝，且莫諕了寡人。
（虎力也只得去，被幾個劊子手也綑翻在地，幌一幌，把頭砍下，一腳也踢將去
（，滾了有三十餘步。）
（他腔子裏也不出血，也叫一聲）
虎力仙：頭來！
（行者即忙拔下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
悟 空：變！
（變作一條黃犬，跑入場中，把那道士頭一口銜來，徑跑到御水河邊丟下不題。
（）
２６６＊＊時間： 地點：
（卻說那道士連叫三聲，人頭不到，怎似行者的手段，長不出來，腔子中，骨都
（都紅光迸出。）
（可憐空有喚雨呼風法，怎比長生果正仙。）
２６７＊＊時間： 地點：
（須臾，倒在塵埃。）
（眾人觀看，乃是一隻無頭的黃毛虎。）
（那監斬官又來奏）
監斬甲：萬歲，大國師砍下頭來，不能長出，死在塵埃，是一隻無頭的黃毛虎。國王聞奏
，大驚失色，目不轉睛，看那兩個道士。）
鹿力仙：（起身道）我師兄已是命倒祿絕了，如何是隻黃虎？這都是那和尚憊懶，使的掩
樣法兒，將我師兄變作畜類。我今定不饒他，定要與他賭那剖腹剜心。
（國王聽說，方才定性回神。）
車遲王：（又叫）小和尚，二國師還要與你賭哩。
悟 空：小和尚久不吃煙火食，前日西來，忽遇齋公家勸飯，多吃了幾個饝饝，這幾日腹
中作痛，想是生蟲，正欲借陛下之刀，剖開肚皮，拿出臟腑，洗淨脾胃，方好上
西天見佛。
（國王聽說，教）
車遲王：拿他赴曹。
（那許多人攙的攙，扯的扯。）
悟 空：（展脫手道）不用人攙，自家走去。但一件：不許縛手，我好用手洗刷臟腑。國
王傳旨，教）
車遲王：莫綁他手。
（行者搖搖擺擺，徑至殺場。）
（將身靠著大樁，解開衣帶，露出肚腹。）
（那劊子手將一條繩套在他膊項上，一條繩紮住他腿足，把一口牛耳短刀幌一幌
（，著肚皮下一割，搠個窟窿。）
（這行者雙手爬開肚腹，拿出腸臟來，一條條理勾多時，依然安在裏面，照舊盤
（曲。）
（捻著肚皮，吹口仙氣，叫）
悟 空：長！
（依然長合。）
（國王大驚，將他那關文捧在手中道）
車遲王：聖僧莫誤西行，與你關文去罷。
悟 空：（笑道）關文小可，也請二國師剖剖剜剜，何如？
車遲王：（對鹿力說）這事不與寡人相干，是你要與他做對頭的，請去，請去。
鹿力仙：寬心，料我決不輸與他。
（你看他也像孫大聖，搖搖擺擺，徑入殺場。）
（被劊子手套上繩，將牛耳短刀唿喇的一聲，割開肚腹。）
（他也拿出肝腸，用手理弄。）
（行者即拔一根毫毛，吹口仙氣，叫）
悟 空：變！
（即變作一隻餓鷹，展開翅爪，颼的把他五臟心肝，盡情抓去，不知飛向何方受
（用。）
（這道士弄做一個空腔破肚淋漓鬼，少臟無腸浪蕩魂。）
（那劊子手蹬倒大樁，拖屍來看，呀！原來是一隻白毛角鹿。）
（慌得那監斬官又來奏道）
監斬甲：二國師晦氣，正剖腹時，被一隻餓鷹將臟腑肝腸都刁去了，死在那裏。原身是個
白毛角鹿也。
車遲王：（害怕道）怎麼是個角鹿？
羊力仙：我師兄既死，如何得現獸形？這都是那和尚弄術法坐害我等。等我與師兄報仇者
。
車遲王：你有甚麼法力贏他？
羊力仙：我與他賭下滾油鍋洗澡。
（國王便教取一口大鍋，滿著香油，教他兩個賭去。）
悟 空：多承下顧。小和尚一向不曾洗澡，這兩日皮膚燥癢，好歹盪盪去。
（那當駕官果安下油鍋，架起乾柴，燃著烈火，將油燒滾，教和尚先下去。）
悟 空：（合掌道）不知文洗，武洗？
車遲王：文洗如何？武洗如何？
悟 空：文洗不脫衣服，似這般叉著手，下去打個滾，就起來，不許污壞了衣服，若有一
點油膩算輸。武洗要取一張衣架，一條手巾，脫了衣服，跳將下去，任意翻觔斗
，豎蜻蜓，當耍子洗也。
車遲王：（對羊力說）你要與他文洗，武洗？
羊力仙：文洗恐他衣服是藥鍊過的，隔油。武洗罷。
悟 空：（又上前道）恕大膽，屢次占先了。
（你看他脫了布直裰，褪了虎皮裙，將身一縱，跳在鍋內，翻波鬥浪，就似負水
（一般頑耍。）
（八戒見了，咬著指頭對沙僧道）
八 戒：我們也錯看了這猴子了。平時間劖言訕語，鬥他耍子，怎知他有這般真實本事。
（他兩個唧唧噥噥，誇獎不盡。）
（行者望見，心疑道）
悟 空：那獃子笑我哩。正是『巧者多勞拙者閑』。老孫這般舞弄，他倒自在。等我作成
他綑一繩，看他可怕？
（正洗浴，打個水花，淬在油鍋底上，變作個棗核釘兒，再也不起來了。）
（那監斬官近前）
監斬甲：萬歲，小和尚被滾油烹死了。
（國王大喜，教撈上骨骸來看。）
（劊子手將一把鐵笊籬在油鍋裏撈。）
（原來那笊籬眼稀，行者變得釘小，往往來來，從眼孔漏下去了，那裏撈得著。
（）
監斬甲：（又奏道）和尚身微骨嫩，俱炸化了。
車遲王：（教）拿三個和尚下去。
（兩邊校尉見八戒面兇，先揪翻，把背心綑了。）
（慌得三藏高叫）
唐 僧：陛下，赦貧僧一時。我那個徒弟自從歸教，歷歷有功。今日沖撞國師，死在油鍋
之內，奈何先死者為神。我貧僧怎敢貪生？正是天下官員也管著天下百姓。陛下
若教臣死，臣豈敢不死？只望寬恩，賜我半盞涼漿水飯、三張紙馬，容到油鍋前
，燒此一陌紙，也表我師徒一念，那時再領罪也。
車遲王：（聞言道）也是，那中華人多有義氣。
（命取些漿飯、黃錢與他。）
（果然取了，遞與唐僧。）
（唐僧教沙和尚同去，行至階下，有幾個校尉把八戒揪著耳朵，拉在鍋邊。）
唐 僧：（對鍋祝曰）徒弟孫悟空：
自從受戒拜禪林，護我西來恩愛深。
指望同時成大道，何期今日你歸陰。
生前只為求經意，死後還存念佛心。
萬里英魂須等候，幽冥做鬼上雷音。
八 戒：（聽見道）師父，不是這般祝了。──沙和尚，你替我奠漿飯，等我禱。
（那獃子綑在地下，氣呼呼的道）
八 戒：闖禍的潑猴子，無知的弼馬溫；該死的潑猴子，油烹的弼馬溫。猴兒了帳，馬溫
斷根。
（孫行者在油鍋底上，聽得那獃子亂罵，忍不住現了本相，赤淋淋的站在油鍋底
（道）
悟 空：饢糟的夯貨！你罵那個哩？
唐 僧：（見了道）徒弟，諕殺我也！
沙 僧：大哥乾淨推佯死慣了。
（慌得那兩班文武上前來奏道）
太師甲：萬歲，那和尚不曾死，又在油鍋裏鑽出來了。
（監斬官恐怕虛誑朝廷，卻又奏道）
監斬甲：死是死了，只是日期犯兇，小和尚來顯魂哩。
（行者聞言大怒，跳出鍋來，揩了油膩，穿上衣服，掣出棒，撾過監斬官，著頭
（一下，打做了肉團）
悟 空：我顯甚麼魂哩？
（諕得多官連忙解了八戒，跪地哀告）
多 官：恕罪，恕罪。
（國王走下龍座，行者上殿扯住道）
悟 空：陛下不要走，且教你三國師也下下油鍋去。
（那皇帝戰戰兢兢）
車遲王：三國師，你救朕之命，快下鍋去，莫教和尚打我。
（羊力下殿，照依行者脫了衣服，跳下油鍋，也那般支吾洗浴。）
（行者放了國王，近油鍋邊，叫燒火的添柴。）
（卻伸手探了一把，呀！那滾油都冰冷。）
旁 白：（悟空心中暗想道）我洗時滾熱，他洗時卻冷。我曉得了，這不知是那個龍王，
在此護持他哩。
（急縱身跳在空中，念聲「唵」字咒語，把那北海龍王喚來）
悟 空：我把你這個帶角的蚯蚓，有鱗的泥鰍！你怎麼助道士，冷龍護住鍋底，教他顯聖
贏我？
敖 順：（諕得喏喏連聲道）敖順不敢相助。大聖原來不知，這個孽畜苦修行了一場，脫
得本殼，卻只是五雷法真受，其餘都屣了傍門，難歸仙道。這個是他在小茅山學
來的『大開剝』。那兩個已是大聖破了他法，現了本相。這一個也是他自己煉的
冷龍，只好哄瞞世俗之人耍子，怎瞞得大聖？小龍如今收了他冷龍，管教他骨碎
皮焦。
悟 空：趁早收了，免打。
（那龍王化一陣旋風，到油鍋邊，將冷龍捉下海去不題。）
（行者下來，與三藏、八戒、沙僧立在殿前，見那道士在滾油鍋裏打掙，爬不出
（來。）
（滑了一跌，霎時間骨脫皮焦肉爛。）
（監斬官又來奏道）
監斬乙：萬歲，三國師煠化了也。
（那國王滿眼垂淚，手撲著御案，放聲大哭）
車遲王：人身難得果然難，不遇真傳莫煉丹。
空有驅神咒水術，卻無延壽保生丸。
圓明混，怎涅槃？徒用心機命不安。
早覺這般輕折挫，何如秘食穩居山？
（這正是：
（ 點金煉汞成何濟，喚雨呼風總是空！）
（畢竟不知師徒們怎的維持，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七回 聖僧夜阻通天水 金木垂慈救小童〕）
２６８＊＊時間： 地點：
（卻說那國王倚著龍床，淚如泉湧，只哭到天晚不住。）
悟 空：（上前高呼道）你怎麼這等昏亂？見放著那道士的屍骸，一個是虎，一個是鹿，
那羊力是一個羚羊。不信時，撈上骨頭來看，哪裏人有那樣骷髏？他本是成精的
山獸，同心到此害你，因見氣數還旺，不敢下手。若再過二年，你氣數衰敗，他
就害了你性命，把你江山一股兒盡屬他了。幸我等早來，除妖邪救了你命。你還
哭甚？哭甚？急打發關文，送我出去。
（國王聞此，方才省悟。）
（那文武多官俱奏道）
太師甲：死者果然是白鹿、黃虎，油鍋裏果是羊骨。聖僧之言，不可不聽。車遲王：既是
這等，感謝聖僧。今日天晚，（教太師）且請聖僧至智淵寺。明日早朝，大開東
閣，教光祿寺安排素淨筵宴酬謝。
（果送至寺裏安歇。）
（次日五更時候，國王設朝，聚集多官，傳旨）
車遲王：快出招僧榜文，四門各路張掛。
（一壁廂大排筵宴，擺駕出朝，至智淵寺門外，請了三藏等，共入東閣赴宴，不
（在話下。）
２６９＊＊時間： 地點：
（卻說那脫命的和尚聞有招僧榜，個個欣然，都入城來尋孫大聖，交納毫毛謝恩
（。）
（這長老散了宴，那國王換了關文，同皇后嬪妃、兩班文武，送出朝門。）
（只見那些和尚跪拜道傍，口稱）
和尚丁：齊天大聖爺爺，我等是沙灘上脫命僧人。聞知爺爺掃除妖孽，救拔我等，又蒙我
王出榜招僧，特來交納毫毛，叩謝天恩。
悟 空：（笑道）汝等來了幾何？
和尚丁：五百名，半個不少。
（行者將身一抖，收了毫毛。）
悟 空：（對君臣僧俗人說道）這些和尚，實是老孫放了；車輛是老孫運轉雙關，穿夾脊
，捽碎了；那兩個妖道也是老孫打死了。今日滅了妖邪，方知是禪門有道。向後
來，再不可胡為亂信。望你把三教歸一：也敬僧，也敬道，也養育人才。我保你
江山永固。
（國王依言，感謝不盡，遂送唐僧出城去訖。）
（這一去，只為慇懃經三藏，努力修持光一元。）
（曉行夜住，渴飲飢餐，不覺的春盡夏殘，又是秋光天氣。）
２７０＊＊時間： 地點：
（一日，天色已晚，唐僧勒馬道）
唐 僧：徒弟，今宵何處安身也？
悟 空：師父，出家人莫說那在家人的話。
唐 僧：在家人怎麼？出家人怎麼？
悟 空：在家人，這時候溫床暖被，懷中抱子，腳後蹬妻，自自在在睡覺。我等出家人，
哪裏能勾？便是要帶月披星，餐風宿水，有路且行，無路方住。
八 戒：哥哥，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路多嶮峻，我挑著重擔，著實難走，須要尋
個去處，好眠一覺，養養精神，明日方好捱擔；不然，卻不累倒我也？
悟 空：趁月光再走一程，到有人家之所再住。
（師徒們沒奈何，只得相隨行者往前。）
（又行不多時，只聽得滔滔浪響。）
八 戒：罷了，來到盡頭路了。
沙 僧：是一股水擋住也。
唐 僧：卻怎生得渡？
八 戒：等我試之，看深淺何如。
唐 僧：悟能，你休亂談，水之淺深，如何試得？
八 戒：尋一個鵝卵石，拋在當中。若是濺起水泡來，是淺；若是骨都都沉下有聲，是深
。
悟 空：你去試試看。
（那獃子摸了一塊石頭，望水中拋去，只聽得骨都都泛起魚津，沉下水底。）
八 戒：深深深，去不得！
唐 僧：你雖試得深淺，卻不知有多少寬闊。
八 戒：這個卻不知，不知。
悟 空：等我看看。
（好大聖，縱觔斗雲，跳在空中，定睛觀看，但見那：
（ 洋洋光浸月，浩浩影浮天。）
（靈派吞華岳，長流貫百川。）
（千層洶浪滾，萬疊峻波顛。）
（岸口無漁火，沙頭有鷺眠。）
（茫然渾似海，一望更無邊。）
悟 空：（急收雲頭，按落河邊道）師父，寬哩，寬哩，去不得！老孫火眼金睛，白日裏
常看千里，凶吉曉得是；夜裏也還看三五百里。如今通看不見邊岸，怎定得寬闊
之數？
（三藏大驚，口不能言，聲音哽咽道）
唐 僧：徒弟呵，似這等怎了？
沙 僧：師父莫哭。你看那水邊立的，可不是個人麼？
悟 空：想是扳膾的漁人，等我問他去來。
（拿了鐵棒，兩三步，跑到面前看處，呀！不是人，是一面石碑。）
（碑上有三個篆文大字，下邊兩行有十個小字。）
（三個大字乃「通天河」，十個小字乃「徑過八百里，亙古少行人」。）
悟 空：（叫）師父，你來看看。
（三藏看見，滴淚道）
唐 僧：徒弟呀，我當年別了長安，只說西天易走，那知道妖魔阻隔，山水迢遙。
八 戒：師父，你且聽，是哪裏鼓鈸聲音？想是做齋的人家。我們且去趕些齋飯吃，問個
渡口尋舡，明日過去罷。
（三藏馬上聽得，果然有鼓鈸之聲）
唐 僧：卻不是道家樂器，足是我僧家舉事。我等去來。
（行者在前引馬，一行聞響而來。）
（哪裏有甚正路，沒高沒低，漫過沙灘，望見一簇人家住處，約摸有四五百家，
（卻也都住得好。）
（但見：
（ 倚山通路，傍岸臨溪。）
（處處柴扉掩，家家竹院關。）
（沙頭宿鷺夢魂清，柳外啼鳴喉舌冷。）
（短笛無聲，寒砧不韻。）
（紅蓼枝搖月，黃蘆葉鬥風。）
（陌頭村犬吠疏籬，渡口老漁眠釣艇。）
（燈火稀，人煙靜，半空皎月如懸鏡。）
（忽聞一陣白蘋香，卻是西風隔岸送。）
（三藏下馬，只見那路頭上有一家兒，門外豎一首幢幡，內裏有燈燭熒煌，香煙
（馥郁。）
唐 僧：悟空，此處比那山凹河邊卻是不同。在人間屋簷下，可以遮得冷露，放心穩睡。
你都莫來，讓我先到那齋公門首告求。若肯留我，我就招呼汝等；假若不留，你
卻休要撒潑。汝等臉嘴醜陋，只恐諕了人，闖出禍來，卻倒無住處矣。
悟 空：說得有理。請師父先去，我們在此守待。
（那長老才摘了斗笠，光著頭，抖抖褊衫，拖著錫杖，徑來到人家門外。）
（見那門半開半掩，三藏不敢擅入。）
（聊站片時，只見裏面走出一個老者，項下掛著數珠，口念阿彌陀佛，徑自來關
（門。）
（慌得這長老合掌高叫）
唐 僧：老施主，貧僧問訊了。
（那老者還禮道）
陳 清：你這和尚，卻來遲了。
唐 僧：怎麼說？
陳 清：來遲無物了。早來呵，我舍下齋僧，盡飽吃飯，熟米三升，白布一段，銅錢十文
。你怎麼這時候才來？
唐 僧：（躬身道）老施主，貧僧不是趕齋的。
陳 清：既不趕齋，來此何幹？
唐 僧：我是東土大唐欽差往西天取經者，今到貴處，天色已晚。聽得府上鼓鈸之聲，特
來告借一宿，天明就行也。
陳 清：（搖手道）和尚，出家人休打誑語。東土大唐，到我這裏，有五萬四千里路。你
這等單身，如何來得？
唐 僧：老施主見得最是。但我還有三個小徒，逢山開路，遇水疊橋，保護貧僧，方得到
此。
陳 清：既有徒弟，何不同來？請，請，我舍下有處安歇。
（三藏回頭，叫聲）
唐 僧：徒弟，這裏來。
（那行者本來性急，八戒生來粗魯，沙僧卻也莽撞，三個人聽得師父招呼，牽著
（馬，挑著擔，不問好歹，一陣風，闖將進去。）
（那老者看見，諕得跌倒在地，口裏只說）
陳 清：是妖怪來了，妖怪來了。
唐 僧：（攙起道）施主莫怕，不是妖怪，是我徒弟。
陳 清：（戰兢兢道）這般好俊師父，怎麼尋這樣醜徒弟。
唐 僧：雖然相貌不中，卻倒會降龍伏虎，捉怪擒妖。
（老者似信不信的，扶著唐僧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