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 至 第一四〇
１３１＊＊時間： 地點：
（卻說那行者、八戒趕那虎下山坡，只見那虎跑倒了，塌伏在崖前。）
（行者舉棒儘力一打，轉震得自己手疼。）
（八戒復築了一鈀，亦將鈀齒迸起。）
（原來是一張虎皮，蓋著一塊臥虎石。）
悟 空：（大驚道）不好了，不好了，中了他計也！
八 戒：中他甚計？
悟 空：這個叫做金蟬脫殼計：他將虎皮蓋在此，他卻走了。我們且回去看看師父，莫遭
毒手。
（兩個急急轉來，早已不見了三藏。）
悟 空：（大叫如雷道）怎的好？師父已被他擒去了。
（八戒即便牽著馬，眼中滴淚道）
八 戒：天哪，天哪！卻往哪裏找尋？
悟 空：（抬著頭道）莫哭，莫哭，一哭就挫了銳氣。橫豎想只在此山，我們尋尋去來。
（他兩個果奔入山中，穿崗越嶺，行勾多時，只見那石崖之下聳出一座洞府。）
（兩人定步觀瞻，果然兇險。）
（但見那：
（ 疊障尖峰，迴巒古道。）
（青松翠竹依依，綠柳碧梧冉冉。）
（崖前有怪石雙雙，林內有幽禽對對。）
（澗水遠流沖石壁，山泉細滴漫沙堤。）
（野雲片片，瑤草芊芊。）
（妖狐狡兔亂攛梭，角鹿香獐齊鬥勇。）
（劈崖斜掛萬年籐，深壑半懸千歲柏。）
（奕奕巍巍欺華嶽，落花啼鳥賽天台。）
悟 空：賢弟，你可將行李歇在藏風山凹之間，撒放馬匹，不要出頭。等老孫去他門首與
他賭鬥，必須拿住妖精，方才救得師父。
八 戒：不消吩咐，請快去。
（行者整一整直裰，束一束虎裙，掣了棒，撞至那門前，只見那門上有六個大字
（，乃「黃風嶺黃風洞」。）
（卻便丁字腳站定，執著棒，高叫道）
悟 空：妖怪，趁早兒送我師父出來，省得掀翻了你窩巢，屣平了你住處。
（那小怪聞言，一個個害怕，戰兢兢的跑入裏面報道）
小妖丁：大王，禍事了。
黃風怪：（正坐間）有何事？
小妖丁：洞門外來了一個雷公嘴毛臉的和尚，手持著一根許大粗的鐵棒，要他師父哩。
（那洞主驚張，即喚虎先鋒道）
黃風怪：我教你去巡山，只該拿些山牛、野彘、肥鹿、胡羊，怎麼拿那唐僧來，卻惹他那
徒弟來此鬧吵，怎生區處？
虎先鋒：大王放心穩便，高枕勿憂。小將不才，願帶領五十個小校出去，把那甚麼孫行者
拿來湊吃。
黃風怪：我這裏除了大小頭目，還有五七百名小校，憑你選擇，領多少去。只要拿住那行
者，我們才自自在在吃那和尚一塊肉，情願與你拜為兄弟；但恐拿他不得，反傷
了你，那時休得埋怨我也。
虎先鋒：放心，放心。等我去來。
（果然點起五十名精壯小妖，擂鼓搖旗，纏兩口赤銅刀，騰出門來，厲聲高叫道
（）
虎先鋒：你是哪裏來的個猴和尚，敢在此間大呼小叫的做甚？
悟 空：（罵道）你這個剝皮的畜生！你弄甚麼脫殼法兒，把我師父攝了，倒轉問我做甚
。趁早好好送我師父出來，還饒你這個性命。
虎先鋒：你師父是我拿了，要與我大王做頓下飯。你識起倒，回去罷；不然，拿住你，一
齊湊吃，卻不是買一個又饒一個？
（行者聞言，心中大怒，扢迸迸鋼牙錯嚙，滴流流火眼睜圓，掣鐵棒喝道）
悟 空：你多大手段，敢說這等大話？休走，看棍。
（那先鋒急持刀接住。）
（這一場果然不善，他兩個各顯威能，好殺：
（ 那怪是個真鵝卵，悟空是個鵝卵石。）
（赤銅刀架美猴王，渾如壘卵來擊石。）
（鳥鵲怎與鳳凰爭，鵓鴿敢和鷹鷂敵。）
（那怪噴風灰滿山，悟空吐霧雲迷日。）
（來往不禁三五回，先鋒腰軟全無力。）
（轉身敗了要逃生，卻被悟空抵死逼。）
（那虎怪抵架不住，回頭就走。）
（他原來在那洞主面前說了嘴，不敢回洞，徑往山坡上逃生。）
（行者哪裏肯放，執著棒，只情趕來，呼呼吼吼，喊聲不絕，卻趕到那藏風山凹
（之間。）
（正抬頭，見八戒在那裏放馬。）
（八戒忽聽見呼呼聲喊，回頭觀看，乃是行者趕敗的虎怪，就丟了馬，舉起鈀，
（刺斜著頭一築。）
（可憐那先鋒，脫身要跳黃絲網，豈知又遇罩魚人，卻被八戒一鈀，築得九個窟
（窿鮮血冒，一頭腦髓盡流乾。）
（有詩為證，詩曰：
（ 三五年前歸正宗，持齋把素悟真空。）
（誠心要保唐三藏，初秉沙門立此功。）
（那獃子一腳屣住他的脊背，兩手掄鈀又築。）
（行者見了，大喜道）
悟 空：兄弟，正是這等。他領了幾十個小妖，敢與老孫賭鬥，被我打敗了，他轉不往洞
跑，卻跑來這裏尋死。虧你接著，不然又走了。
八 戒：弄風攝師父去的可是他？
悟 空：正是，正是。
八 戒：你可曾問他師父的下落麼？
悟 空：這怪把師父拿在洞裏，要與他甚麼鳥大王做下飯。老孫惱了，就與他鬥將這裏來
，卻被你送了性命。兄弟呵，這個功勞算你的。你可還守著馬與行李，等我把這
死怪拖了去，再到那洞口索戰。須是拿得那老妖，方才救得師父。
八 戒：哥哥說得有理。你去，你去。若是打敗了這老妖，還趕將這裏來，等老豬截住殺
他。
（好行者，一隻手提著鐵棒，一隻手拖著死虎，徑至他洞口。）
（正是：
（ 法師有難逢妖怪，情性相和伏亂魔。）
（畢竟不知此去可降得妖怪，救得唐僧，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一回 護法設莊留大聖 須彌靈吉定風魔〕）
１３２＊＊時間： 地點：
（卻說那五十個敗殘的小妖拿著些破旗、破鼓，撞入洞裏）
小妖戉：大王，虎先鋒戰不過那毛臉和尚，被他趕下東山坡去了。
（老妖聞說，十分煩惱。）
（正低頭不語，默思計策，又有把前門的小妖）
小妖丁：大王，虎先鋒被那毛臉和尚打殺了，拖在門口罵戰哩。
（那老妖聞言，愈加煩惱道）
黃風怪：這廝卻也無知。我倒不曾吃他師父，他轉打殺我家先鋒，可恨！可恨！（叫）取
披掛來。我也只聞得講甚麼孫行者，等我出去，看是個甚麼九頭八尾的和尚，拿
他進來，與我虎先鋒對命。
（眾小妖急急抬出披掛。）
（老妖結束齊整，綽一杆三股鋼叉，帥群妖跳出本洞。）
（那大聖停立門外，見那妖走將出來，著實驍勇。）
（看他怎生打扮，但見那：
（ 金盔晃日，金甲凝光。）
（盔上纓飄山雉尾，羅袍罩甲淡鵝黃。）
（勒甲絛盤龍耀彩，護心鏡繞眼輝煌。）
（鹿皮靴，槐花染色；錦圍裙，柳葉絨妝。）
（手持三股鋼叉利，不亞當年顯聖郎。）
（那老妖出得門來，厲聲高叫道）
黃風怪：那個是孫行者？
（這行者腳屣著虎怪的皮囊，手執著如意的鐵棒）
悟 空：你孫外公在此。送出我師父來。
（那怪仔細觀看，見行者身軀鄙猥，面容羸瘦，不滿四尺。）
黃風怪：（笑道）可憐，可憐。我只道是怎麼樣扳翻不倒的好漢，原來是這般一個骷髏的
病鬼。
悟 空：（笑道）你這個兒子，忒沒眼色。你外公雖是小小的，你若肯照頭打一叉柄，就
長六尺。
黃風怪：你硬著頭，吃吾一柄。
（大聖公然不懼。）
（那怪果打一下來。）
（他把腰躬一躬，足長了六尺，有一丈長短。）
（慌得那妖把鋼叉按住，喝道）
黃風怪：孫行者，你怎麼把這護身的變化法兒，拿來我門前使出？莫弄虛頭，走上來，我
與你見見手段。
悟 空：（笑道）兒子呵，常言道：『留情不舉手，舉手不留情。』你外公手兒重重的，
只怕你捱不起這一棒。
（那怪那容分說，撚轉鋼叉，望行者當胸就刺；這大聖正是會家不忙，忙家不會
（，理開鐵棒，使一個「烏龍掠地勢」，撥開鋼叉，又照頭便打。）
（他二人在那黃風洞口，這一場好殺）
（妖王發怒，大聖施威。）
（妖王發怒，要拿行者抵先鋒；大聖施威，欲捉精靈救長老。）
（叉來棒架，棒去叉迎。）
（一個是鎮山都總帥，一個是護法美猴王。）
（初時還在塵埃戰，後來各起在中央。）
（點鋼叉，尖明銳利；如意棒，身黑箍黃。）
（戳著的魂歸冥府，打著的定見閻王。）
（全憑著手疾眼快，必須要力壯身強。）
（兩家捨死忘生戰，不知那個平安那個傷。）
（那老妖與大聖鬥經三十回合，不分勝敗。）
（這行者要見功績，使一個「身外身」的手段：把毫毛揪下一把，用口嚼得粉碎
（，望上一噴，叫聲）
悟 空：變！
（變有百十個行者，都是一樣打扮，各執一根鐵棒，把那怪圍在空中。）
（那怪害怕，也使一般本事：急回頭，望著巽地上，把口張了三張，呼的一口氣
（吹將出去，忽然間，一陣黃風，從空刮起。）
（好風，真個利害：
（ 冷冷颼颼天地變，無影無形黃沙旋。）
（穿林折嶺倒松梅，播土揚塵崩嶺坫。）
（黃河浪潑徹底渾，湘江水湧翻波轉。）
（碧天振動斗牛宮，爭些刮倒森羅殿。）
（五百羅漢鬧喧天，八大金剛齊嚷亂。）
（文殊走了青毛獅，普賢白象難尋見。）
（真武龜蛇失了群，梓橦騾子飄其韂。）
（行商喊叫告蒼天，梢公拜許諸般願。）
（煙波性命浪中流，名利殘生隨水辦。）
（仙山洞府黑攸攸，海島蓬萊昏暗暗。）
（老君難顧煉丹爐，壽星收了龍鬚扇。）
（王母正去赴蟠桃，一風吹亂裙腰釧。）
（二郎迷失灌州城，哪吒難取匣中劍。）
（天王不見手心塔，魯班吊了金頭鑽。）
（雷音寶闕倒三層，趙州石橋崩兩斷。）
（一輪紅日蕩無光，滿天星斗皆昏亂。）
（南山鳥往北山飛，東湖水向西湖漫。）
（雌雄拆對不相呼，子母分離難叫喚。）
（龍王遍海找夜叉，雷公到處尋閃電。）
（十代閻王覓判官，地府牛頭追馬面。）
（這風吹倒普陀山，捲起觀音經一卷。）
（白蓮花卸海邊飛，吹倒菩薩十二院。）
（盤古至今曾見風，不似這風來不善。）
（唿喇喇，乾坤險不炸崩開，萬里江山都是顫。）
（那妖怪使出這陣狂風，就把孫大聖毫毛變的小行者刮得在那半空中卻似紡車兒
（一般亂轉，莫想掄得棒，如何攏得身？慌得行者將毫毛一抖，收上身來。）
（獨自個舉著鐵棒，上前來打。）
（又被那怪劈臉噴了一口黃風，把兩隻火眼金睛刮得緊緊閉合，莫能睜開。）
（因此難使鐵棒，遂敗下陣來。）
（那妖收風回洞不題。）
１３３＊＊時間： 地點：
（卻說豬八戒見那黃風大作，天地無光，牽著馬，守著擔，伏在山凹之間，也不
（敢睜眼，不敢抬頭，口裏不住的念佛許願；又不知行者勝負何如，師父死活何
（如。）
（正在那疑思之時，卻早風定天晴。）
（忽抬頭往那洞門前看處，卻也不見兵戈，不聞鑼鼓。）
（獃子又不敢上他門，又沒人看守馬匹、行李，果是進退兩難，愴惶不已。）
（憂慮間，只聽得孫大聖從西邊吆喝而來，他才欠身迎著道）
八 戒：哥哥，好大風呵！你從那裏走來？
悟 空：（擺手道）利害，利害！我老孫自為人，不曾見這大風。那老妖使一柄三股鋼叉
，來與老孫交戰。戰到有三十餘合，是老孫使一個『身外身』的本事。把他圍打
，他甚著急，故弄出這陣風來。果是兇惡，刮得我站立不住，收了本事，冒風而
逃。──哏，好風！哏，好風！老孫也會呼風，也會喚雨，不曾似這個妖精的風
惡。
八 戒：師兄，那妖精的武藝如何？
悟 空：也看得過，叉法兒倒也齊整，與老孫也戰個手平。卻只是風惡了，難得贏他。
八 戒：似這般怎生救得師父？
悟 空：救師父且等再處。不知這裏可有眼科先生，且教他把我眼醫治醫治。
八 戒：你眼怎的來？
悟 空：我被那怪一口風噴將來，吹得我眼珠酸痛，這會子冷淚常流。
八 戒：哥呵，這半山中，天色又晚，且莫說要甚麼眼科，連宿處也沒有了。
悟 空：要宿處不難，我料著那妖精還不敢傷我師父，我們且找上大路，尋個人家住下，
過此一宵，明日天光，再來降妖罷。
八 戒：正是，正是。
（他卻牽了馬，挑了擔，出山凹，行上路口。）
１３４＊＊時間： 地點：
（此時漸漸黃昏，只聽得路南山坡下有犬吠之聲。）
（二人停身觀看，乃是一家莊院，影影的有燈火光明。）
（他兩個也不管有路無路，漫草而行，直至那家門首。）
（但見：
（ 紫芝翳翳，白石蒼蒼。）
（紫芝翳翳多青草，白石蒼蒼半綠苔。）
（數點小螢光灼灼，一林野樹密排排。）
（香蘭馥郁，嫩竹新栽。）
（清泉流曲澗，古柏倚深崖。）
（地僻更無遊客到，門前惟有野花開。）
（他兩個不敢擅入，只得叫一聲）
悟 空：開門，開門！
（那裏有一老者，帶幾個年幼的農夫，叉鈀掃帚齊來）
徹 視：甚麼人？甚麼人？
悟 空：（躬身道）我們是東土大唐聖僧的徒弟。因往西方拜佛求經，路過此山，被黃風
大王拿了我師父去了，我們還未曾救得。天色已晚，特來府上告借一宵，萬望方
便方便。
徹 視：（答禮道）失迎，失迎。此間乃雲多人少之處，卻才聞得叫門，恐怕是妖狐、老
虎及山中強盜等類，故此小介愚頑，多有沖撞，不知是二位長老。請進，請進。
（他兄弟們牽馬挑擔而入，徑至裏邊，拴馬歇擔，與莊老拜見敘坐。）
（又有蒼頭獻茶。）
（茶罷，捧出幾碗胡麻飯。）
（飯畢，命設鋪就寢。）
悟 空：不睡還可，敢問善人，貴地可有賣眼藥的？
徹 視：是那位長老害眼？
悟 空：不瞞你老人家說，我們出家人自來無病，從不曉得害眼。
徹 視：既不害眼，如何討藥？
悟 空：我們今日在黃風洞口救我師父，不期被那怪將一口風噴來，吹得我眼珠酸痛，今
有些眼淚汪汪，故此要尋眼藥。
徹 視：善哉，善哉！你這個長老，小小的年紀，怎麼說謊？那黃風大王，風最利害。他
那風，比不得甚麼春秋風、松竹風與那東西南北風。……
八 戒：想必是夾腦風、羊耳風、大麻風、偏正頭風？
徹 視：不是，不是。他叫做三昧神風。
悟 空：怎見得？
徹 視：那風能吹天地暗，善刮鬼神愁，裂石崩崖惡，吹人命即休。你們若遇著他那風吹
了時，還想得活哩？只除是神仙，方可得無事。
悟 空：果然，果然。我們雖不是神仙，神仙還是我的晚輩。這條命急切難休，卻只是吹
得我眼珠酸痛。
徹 視：既如此說，也是個有來頭的人。我這敝處卻無賣眼藥的。老漢也有些迎風冷淚，
曾遇異人，傳了一方，名喚三花九子膏，能治一切風眼。
（行者聞言，低頭唱喏道）
悟 空：願求些兒，點試點試。
（那老者應承，即走進去，取出一個瑪瑙石的小罐兒來，拔開塞口，用玉簪兒蘸
（出少許，與行者點上，教他不得睜開，寧心睡覺，明早就好。）
（點畢，收了石罐，徑領小介們退於裏面。）
（八戒解包袱，展開鋪蓋，請行者安置。）
（行者閉著眼亂摸。）
八 戒：（笑道）先生，你的明杖兒呢？
悟 空：你這個饢糟的獃子，你照顧我做瞎子哩。
（那獃子啞啞的暗笑而睡。）
（行者坐在鋪上，轉運神功，直到三更後方才睡下。）
（不覺又是五更將曉。）
（行者抹抹臉，睜開眼道）
悟 空：果然好藥，比常更有百分光明。
（卻轉頭後邊望望，呀！那裏得甚房舍窗門，但只見些老槐高柳，兄弟們都睡在
（那綠莎茵上。）
（那八戒醒來道）
八 戒：哥哥，你嚷怎的？
悟 空：你睜開眼睛看看。
（獃子忽抬頭，見沒了人家，慌得一轂轆爬將起來道）
八 戒：我的馬哩？
悟 空：樹上拴的不是？
八 戒：行李呢？
悟 空：你頭邊放的不是？
八 戒：這家子也憊懶，他搬了，怎麼就不叫我們一聲？通得老豬知道，也好與你送些茶
果。想是躲門戶的，恐怕里長曉得，卻就連夜搬了。──噫！我們也忒睡得死，
怎麼他家拆房子，響也不聽見響響？
悟 空：（吸吸的笑道）獃子，不要亂嚷。你看那樹上是個甚麼紙帖兒？
（八戒走上前，用手揭了，原來上面四句頌子云：
（ 莊居非是俗人居，護法伽藍點化廬。）
（妙藥與君醫眼痛，盡心降怪莫躊躇。）
悟 空：這夥強神，自換了龍馬，一向不曾點他，他倒又來弄虛頭。
八 戒：哥哥莫扯架子，他怎麼伏你點札？
悟 空：兄弟，你還不知哩。這護教伽藍、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奉菩薩的法旨
，暗保我師父者。自那日報了名，只為這一向有了你，再不曾用他們，故不曾點
札罷了。
八 戒：哥哥，他既奉法旨暗保師父，所以不能現身明顯，故此點化仙莊。你莫怪他，昨
日也虧他與你點眼，又虧他管了我們一頓齋飯，亦可謂盡心矣。你莫怪他，我們
且去救師父來。
悟 空：兄弟說得是。此處到那黃風洞口不遠，你且莫動身，只在林子裏看馬守擔。等老
孫去洞裏打聽打聽，看師父下落如何，再與他爭戰。
八 戒：正是這等，討一個死活的實信。假若師父死了，各人好尋頭幹事；若是未死，我
們好竭力盡心。
悟 空：莫亂談，我去也。
（他將身一縱，徑到他門首，門尚關著睡覺。）
（行者不叫門，且不驚動妖怪，捻著訣，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做一個花腳蚊
（蟲，真個小巧。）
（有詩為證。）
（詩曰：
（ 擾擾微形利喙，嚶嚶聲細如雷。）
（蘭房紗帳善通隨，正愛炎天暖氣。）
（只怕薰煙撲扇，偏憐燈火光輝。）
（輕輕小小忒鑽疾，飛入妖精洞裏。）
（只見那把門的小妖正打鼾睡，行者往他臉上叮了一口，那小妖翻身醒了）
小妖丁：我爺啞！好大蚊子，一口就叮了一個大疙疸。（忽睜眼道）天亮了。
（又聽得支的一聲，二門開了。）
（行者嚶嚶的飛將進去，只見那老妖吩咐各門上謹慎，一壁廂收拾兵器）
黃風怪：只怕昨日那陣風不曾刮死孫行者，他今日必定還來，來時定教他一命休矣。
（行者聽說，又飛過那廳堂，徑來後面，但見一層門關得甚緊。）
（行者漫門縫兒鑽將進去，原來是個大空園子，那壁廂定風樁上繩纏索綁著唐僧
（哩。）
（那師父紛紛淚落，心心只念著悟空、悟能，不知都在何處。）
（行者停翅，叮在他光頭上，叫聲）
悟 空：師父。
（那長老認得他的聲音）
唐 僧：悟空呵，想殺我也。你在哪裏叫我哩？
悟 空：師父，我在你頭上哩。你莫要心焦，少得煩惱。我們務必拿住妖精，方才救得你
的性命。
唐 僧：徒弟呵，幾時才拿得妖精麼？
悟 空：拿你的那虎怪，已被八戒打死了。只是老妖的風勢利害，料著只在今日，管取拿
他。你放心莫哭，我去啞。
（說聲去，嚶嚶的飛到前面。）
（只見那老妖坐在上面，正點札各路頭目。）
（又見那洞前有一個小妖精，把個令字旗磨一磨，撞上廳來報道）
小妖戉：大王，小的巡山，才出門，見一個長嘴大耳朵的和尚坐在林裏，若不是我跑得快
些，幾乎被他捉住。卻不見昨日那個毛臉和尚。
黃風怪：孫行者不在，想必是風吹死也；再不便去那裏求救兵去了。
小妖戉：大王，若果吹殺了他，是我們的造化；只恐吹不死他，他去請些神兵來，卻怎生
是好？
黃風怪：怕那甚麼神兵？若還定得我的風勢，只除了靈吉菩薩來是，其餘何足懼也？
（行者在屋梁上，只聽得他這一句言語，不勝歡喜。）
（即抽身飛出，現本相，來至林中，叫聲）
悟 空：兄弟。
八 戒：哥，你往哪裏去來？剛才一個打令字旗的妖精，被我趕了去也。
悟 空：（笑道）虧你，虧你。老孫變做蚊蟲兒，進他洞去探看師父，原來師父被他綁在
定風樁上哭哩。是老孫吩咐，教他莫哭。又飛在屋梁上聽了一聽，只見那拿令字
旗的喘噓噓的走進去報道：只是被你趕他，卻不見我。老妖亂猜亂說，說老孫是
風吹殺了，又說是請神兵去了。他卻自家供出一個人來，甚妙，甚妙。
八 戒：他供的是誰？
悟 空：他說怕甚麼神兵，那個能定他的風勢，只除是靈吉菩薩來是。──但不知靈吉住
在何處？
（正商議處，只見大路傍走出一個老公公來。）
（你看他怎生模樣：
（ 身健不扶拐杖，冰髯雪鬢蓬蓬。）
（金花耀眼意朦朧，瘦骨衰筋強硬。）
（屈背低頭緩步，龐眉赤臉如童。）
（看他容貌是人稱，卻似壽星出洞。）
八 戒：（望見大喜道）師兄，常言道：『要知山下路，須問去來人。』你上前問他一聲
，何如？
（真個大聖藏了鐵棒，放下衣襟，上前叫道）
悟 空：老公公，問訊了。
李長庚：（半答不答的還了個禮道）你是哪裏和尚？這曠野處，有何事幹？
悟 空：我們是取經的聖僧。昨日在此失了師父，特來動問公公一聲：靈吉菩薩在那裏住
？
李長庚：靈吉在直南上，到那裏還有三千里路。有一山，呼名小須彌山，山中有個道場，
乃是菩薩講經禪院。汝等是取他的經去了？
悟 空：不是取他的經，我有一事煩他，不知從那條路去。
李長庚：（用手向南指道）這條羊腸路就是了。
（哄得那孫大聖回頭看路，那公公化作清風，寂然不見。）
（只是路傍留下一張簡帖，上有四句頌子云：
（ 上覆齊天大聖聽：老人乃是李長庚。）
（須彌山有飛龍杖，靈吉當年受佛兵。）
（行者執了帖兒，轉身下路。）
八 戒：哥呵，我們連日造化低了，這兩日白日裏見鬼。那個化風去的老兒是誰？
（行者把帖兒遞與八戒，八戒念了一遍道）
八 戒：李長庚是那個？
悟 空：是西方太白金星的名號。
八 戒：（慌得望空下拜道）恩人，恩人，老豬若不虧金星奏准玉帝呵，性命也不知化作
甚的了。
悟 空：兄弟，你卻也知感恩。但莫要出頭，只藏在這樹林深處，仔細看守行李、馬匹。
等老孫尋須彌山，請菩薩去耶。
八 戒：曉得，曉得，你只管快快前去。老豬學得個烏龜法，得縮頭時且縮頭。
（孫大聖跳在空中，縱觔斗雲，徑往直南上去，果然速快，他點頭經過三千里，
（扭腰八百有餘程。）
１３５＊＊時間： 地點：
（須臾，見一座高山，半中間有祥雲出現，瑞藹紛紛。）
（山凹裏果有一座禪院，只聽得鐘磬悠揚，又見那香煙縹緲。）
（大聖直至門前，見一道人，項掛數珠，口中念佛。）
悟 空：道人作揖。
道人甲：（躬身答禮道）哪裏來的老爺？
悟 空：這可是靈吉菩薩講經處麼？
道人甲：此間正是，有何話說？
悟 空：累煩你老人家與我傳答傳答：我是東土大唐駕下御弟三藏法師的徒弟齊天大聖孫
悟空行者，今有一事，要見菩薩。
道人甲：（笑道）老爺字多話多，我不能全記。
悟 空：你只說是唐僧徒弟孫悟空來了。
（道人依言，上講堂傳報。）
（那菩薩即穿袈裟，添香迎接。）
（這大聖才舉步入門，往裏觀看，只見那：
（ 滿堂錦繡，一屋威嚴。）
（眾門人齊誦《法華經》，老班首輕敲金鑄磬。）
（佛前供養，盡是仙果仙花；案上安排，皆是素殽素品。）
（輝煌寶燭，條條金燄射虹霓；馥郁真香，道道玉煙飛彩霧。）
（正是那講罷心閑方入定，白雲片片繞松梢。）
（靜收慧劍魔頭絕，般若波羅善會高。）
（那菩薩整衣出迓，行者登堂，坐了客位，隨命看茶。）
悟 空：茶不勞賜，但我師父在黃風山有難，特請菩薩施大法力降怪救師。
靈 吉：我受了如來法令，在此鎮押黃風怪。如來賜了我一顆定風丹、一柄飛龍寶杖。當
時被我拿住，饒了他的性命，放他去隱性歸山，不許傷生造孽。不知他今日欲害
令師，有違教令，我之罪也。
（那菩薩欲留行者，治齋相敘，行者懇辭，隨取了飛龍杖，與大聖一齊駕雲。）
（不多時，至黃風山上。）
靈 吉：大聖，這妖怪有些怕我，我只在雲端內住定，你下去與他索戰，誘他出來，我好
施法力。
（行者依言，按落雲頭，不容分說，掣鐵棒把他洞門打破。）
悟 空：（叫道）妖怪，還我師父來也！
（慌得那把門小妖急忙傳報。）
黃風怪：這潑猴著實無禮，再不伏善，反打破我門。這一出去，使陣神風，定要把他吹死
。
（仍前披掛，手綽鋼叉，又走出門來。）
（見了行者，更不打話，撚叉當胸就刺；大聖側身躲過。）
（舉棒對面相還戰不數合，那怪吊回頭，望巽地上，才待要張口呼風，只見那半
（空裏，靈吉菩薩將飛龍寶杖丟將下來，不知念了些甚麼咒語，卻是一條八爪金
（龍，撥喇的掄開兩爪，一把抓住妖精，提著頭，兩三捽，捽在山石崖邊，現了
（本相，卻是一個黃毛貂鼠。）
（行者趕上，舉棒就打，被菩薩攔住道）
靈 吉：大聖，莫傷他命我還要帶他去見如來。他本是靈山腳下的得道老鼠，因為偷了琉
璃盞內的清油，燈火昏暗，恐怕金剛拿他，故此走了，卻在此處成精作怪。如來
照見了他，不該死罪，故著我轄押，但他傷生造孽，拿上靈山。今又沖撞大聖，
陷害唐僧，我拿他去見如來，明正其罪，才算這場功績哩。
（行者聞言，卻謝了菩薩。）
（菩薩西歸不題。）
１３６＊＊時間： 地點：
（卻說豬八戒在那林內，正思量行者，只聽得山坂下叫聲）
悟 空：悟能兄弟，牽馬挑擔來耶。
（那獃子認得是行者聲音，急收拾跑出林外，見了行者）
八 戒：哥哥，怎的幹事來？
悟 空：請靈吉菩薩，使一條飛龍杖，拿住妖精，原來是個黃毛貂鼠成精，被他帶去靈山
見如來去了。我和你洞裏去救師父。
（那獃子才歡歡喜喜。）
（二人撞入裏面，把那一窩狡兔、妖狐、香獐、角鹿，一頓釘鈀、鐵棒，盡情打
（死，卻往後園拜救師父。）
（師父出得門來）
唐 僧：你兩人怎生捉得妖精？如何方救得我？
（行者將那請靈吉降妖的事情，陳了一遍。）
（師父謝之不盡。）
（他兄弟們把洞中素物，安排些茶飯吃了，方才出門，找大路向西而去。）
（畢竟不知向後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二回 八戒大戰流沙河 木叉奉法收悟淨〕）
１３７＊＊時間： 地點：
（話說唐僧師徒三眾脫難前來，不一日行過了黃風嶺，進西卻是一脈平陽之地。
（）
（光陰迅速，歷夏經秋，見了些寒蟬鳴敗柳，大火向西流。）
（正行處，只見一道大水狂瀾，渾波湧浪。）
唐 僧：（在馬上忙呼道）徒弟，你看那前邊水勢寬闊，怎不見船隻行走，我們從哪裏過
去？
八 戒：（見了道）果是狂瀾，無舟可渡。
（那行者跳在空中，用手搭涼篷而看，他也心驚道）
悟 空：師父呵，真個是難，真個是難。這條河若論老孫去呵，只消把腰兒扭一扭，就過
去了；若師父，誠千分難渡，萬載難行。
唐 僧：我這裏一望無邊，端的有多少寬闊？
悟 空：經過有八百里遠近。
八 戒：哥哥怎的定得個遠近之數？
悟 空：不瞞賢弟說，老孫這雙眼，白日裏常看得千里路上的吉凶。卻才在空中看出，此
河上下不知多遠，但只見這經過足有八百里。
（長老憂嗟煩惱，兜回馬，忽見岸上有一通石碑。）
（三眾齊來看時，見上有三個篆字，乃「流沙河」；腹上有小小的四行真字云）
（八百流沙界，三千弱水深。）
（鵝毛飄不起，蘆花定底沉。）
（師徒們正看碑文，只聽得那浪湧如山，波翻若嶺，河當中滑辣的鑽出一個妖精
（，十分兇醜：
（ 一頭紅燄髮蓬鬆，兩隻圓睛亮似燈。）
（不黑不青藍靛臉，如雷如鼓老龍聲。）
（身披一領鵝黃氅，腰束雙攢露白藤。）
（項下骷髏懸九個，手持寶杖甚崢嶸。）
（那怪一個旋風，奔上岸來，徑搶唐僧。）
（慌得行者把師父抱住，急登高岸，回身走脫。）
（那八戒放下擔子，掣出釘鈀；望妖精便築。）
（那怪使寶杖架住。）
（他兩個在流沙河岸，各逞英雄。）
（這一場好鬥：
（ 九齒鈀，降妖杖，二人相敵河岸上。）
（這個是總督大天蓬，那個是謫下捲簾將。）
（昔年曾會在靈霄，今日爭持賭猛壯。）
（這一個鈀去探爪龍，那一個杖架磨牙象。）
（伸開大四平，鑽入迎風戧。）
（這個沒頭沒臉抓，那個無亂無空放。）
（一個是久占流沙界吃人精，一個是秉教迦持修行將。）
（他兩個來來往往，戰經二十回合，不分勝負。）
（那大聖護了唐僧，牽著馬，守定行李。）
（見八戒與那怪交戰，就恨得咬牙切齒，擦掌磨拳，忍不住要去打他，掣出棒來
（道）
悟 空：師父，你坐著，莫怕。等老孫和他耍耍兒來。
（那師父苦留不住。）
（他打個唿哨，跳到前邊。）
（原來那怪與八戒正戰到好處，難解難分。）
（被行者掄起鐵棒，望那怪著頭一下，那怪急轉身，慌忙躲過，徑鑽入流沙河裏
（。）
八 戒：（氣得亂跳道）哥呵，誰著你來的？那怪漸漸手慢，難架我鈀，再不上三五合，
我就擒住他了。他見你兇險，敗陣而逃，怎生是好？
悟 空：（笑道）兄弟，實不瞞你說，自從降了黃風怪，下山來，這個把月不曾耍棍，我
見你和他戰的甜美，我就忍不住腳癢，故就跳將來耍耍的。那知那怪不識耍，就
走了。
（他兩個攙著手，說說笑笑，轉回見了唐僧。）
唐 僧：可曾捉得妖怪？
悟 空：那妖怪不奈戰，敗回鑽入水去也。
唐 僧：徒弟，這怪久住于此，他知道淺深。似這般無邊的弱水，又沒了舟楫，須是得個
知水性的引領引領才好哩。
悟 空：正是這等說。常言道：『近硃者赤，近墨者黑。』那怪在此，斷知水性。我們如
今拿住他，且不要打殺，只教他送師父過河，再做理會。
八 戒：哥哥不必遲疑，讓你先去拿他，等老豬看守師父。
悟 空：（笑道）賢弟呀，這樁兒我不敢說嘴，水裏勾當，老孫不大十分熟。若是空走，
還要捻訣，又念念避水咒，方才走得；不然，就要變化做甚麼魚蝦蟹鱉之類，我
才去得。若論賭手段，憑你在高山雲裏，幹甚麼蹊蹺異樣事兒，老孫都會；只是
水裏的買賣，有些兒榔杭。
八 戒：老豬當年總督天河，掌管了八萬水兵大眾，倒學得知些水性。卻只怕那水裏有甚
麼眷族老小，七窩八代的都來，我就弄他不過，一時不被他撈去耶？
悟 空：你若到他水中與他交戰，卻不要戀戰，許敗不許勝，把他引將出來，等老孫下手
助你。
八 戒：言得是，我去耶。
（說聲去，就剝了青錦直裰，脫了鞋，雙手舞鈀，分開水路，使出那當年舊手段
（，躍浪翻波，撞將進去，徑至水底之下，往前正走。）
１３８＊＊時間： 地點：
（卻說那怪敗了陣回，方才喘定，又聽得有人推得水響。）
（忽起身觀看，原來是八戒執了鈀推水。）
沙 僧：（舉杖當面高呼道）那和尚，哪裏走？仔細看打。
八 戒：（使鈀架住道）你是個甚麼妖精，敢在此間擋路？
沙 僧：你是也不認得我。我不是那妖魔鬼怪，也不是少姓無名。
八 戒：你既不是妖魔鬼怪，卻怎生在此傷生？你端的甚麼姓名，實實說來，我饒你性命
。
沙 僧：我：
自小生來神氣壯，乾坤萬里曾遊蕩。
英雄天下顯威名，豪傑人家做模樣。
萬國九州任我行，五湖四海從吾撞。
皆因學道蕩天涯，只為尋師遊地曠。
常年衣缽謹隨身，每日心神不可放。
沿地雲遊數十遭，到處閑行百餘趟。
因此才得遇真人，引開大道金光亮。
先將嬰兒姹女收，後把木母金公放。
明堂腎水入華池，重樓肝火投心臟。
三千功滿拜天顏，志心朝禮明華向。
玉皇大帝便加陞，親口封為捲簾將。
南天門裏我為尊，靈霄殿前吾稱上。
腰間懸掛虎頭牌，手中執定降妖杖。
頭頂金盔晃日光，身披鎧甲明霞亮。
往來護駕我當先，出入隨朝予在上。
只因王母降蟠桃，設宴瑤池邀眾將。
失手打破玉玻璃，天神個個魂飛喪。
玉皇即便怒生嗔，卻令掌朝左輔相：
卸冠脫甲摘官銜，將身推在殺場上。
多虧赤腳大天仙，越班啟奏將吾放。
饒死回生不點刑，遭貶流沙東岸上。
飽時困臥此山中，餓去翻波尋食餉。
樵子逢吾命不存，漁翁見我身皆喪。
來來往往吃人多，翻翻覆覆傷生瘴。
你敢行兇到我門，今日肚皮有所望。
莫言粗糙不堪嘗，拿住消停剁鮓醬。
（八戒聞言大怒，罵道）
八 戒：你這潑物！全沒一些兒眼色。我老豬還掐出水沫兒來哩，你怎敢說我粗糙，要剁
鮓醬？看起來，你把我認做個老走硝哩。休得無禮，吃你祖宗這一鈀。
（那怪見鈀來，使一個「鳳點頭」躲過。）
（兩個在水中打出水面，各人踏浪登波。）
（這一場賭鬥，比前不同，你看那）
（捲簾將，天蓬帥，各顯神通真可愛。）
（那個降妖寶杖著頭輪，這個九齒釘鈀隨手快。）
（躍浪振山川，推波昏世界。）
（兇如太歲撞幢幡，惡似喪門掀寶蓋。）
（這一個赤心凜凜保唐僧，那一個犯罪滔滔為水怪。）
（鈀抓一下九條痕，杖打之時魂魄敗。）
（努力喜相持，用心要賭賽。）
（算來只為取經人，怒氣沖天不忍耐。）
（攪得那鯁鮊鯉鱖退鮮鱗，龜鱉黿鼉傷嫩蓋；紅蝦紫蟹命皆亡，水府諸神朝上拜
（。）
（只聽得波翻浪滾似雷轟，日月無光天地怪。）
（二人整鬥有兩個時辰，不分勝敗。）
（這才是銅盆逢鐵帚，玉磬對金鐘。）
１３９＊＊時間： 地點：
（卻說那大聖保著唐僧，立於左右，眼巴巴的望著他兩個在水上爭持，只是他不
（好動手。）
（只見那八戒虛幌一鈀，佯輸詐敗，轉回頭往東岸上走。）
（那怪隨後趕來，將近到了岸邊。）
（這行者忍耐不住，撇了師父，掣鐵棒，跳到河邊，望妖精劈頭就打。）
（那妖物不敢相迎，颼的又鑽入河內。）
八 戒：（嚷道）你這弼馬溫，徹是個急猴子！你再緩緩些兒，等我哄他到了高處，你卻
阻住河邊，教他不能回首呵，卻不拿住他也？他這進去，幾時又肯出來？
悟 空：（笑道）獃子，莫嚷，莫嚷。我們且回去見師父去來。
（八戒卻同行者到高岸上，見了三藏。）
唐 僧：（欠身道）徒弟辛苦呀。
八 戒：且不說辛苦，只是降了妖精，送得你過河，方是萬全之策。
唐 僧：你才與妖精交戰何如？
八 戒：那妖的手段，與老豬是個對手。正戰處，使一個詐敗，他才趕到岸上。見師兄舉
著棍子，他就跑了。
唐 僧：如此怎生奈何？
悟 空：師父放心，且莫焦惱。如今天色又晚，且坐在這崖岸之上，待老孫去化些齋飯來
，你吃了睡去，待明日再處。
八 戒：說得是，你快去快來。
（行者急縱雲跳起去，正到直北下人家化了一缽素齋，回獻師父。）
（師父見他來得甚快，便叫）
唐 僧：悟空，我們去化齋的人家，求問他一個過河之策，不強似與這怪爭持？
悟 空：（笑道）這家子遠得狠哩，相去有五七千里之路，他哪裏得知水性？問他何益？
八 戒：哥哥又來扯謊了，五七千里路，你怎麼這等去來得快？
悟 空：你哪裏曉得，老孫的觔斗雲，一縱有十萬八千里。像這五七千路，只消把頭點上
兩點，把腰躬上一躬，就是個往回，有何難哉？
八 戒：哥呵，既是這般容易，你把師父背著，只消點點頭，躬躬腰，跳過去罷了，何必
苦苦的與這怪廝戰？
悟 空：你不會駕雲？你把師父馱過去不是？
八 戒：師父的凡胎肉骨，重似泰山，我這駕雲的，怎稱得起？須是你的觔斗方可。
悟 空：我的觔斗，好道也是駕雲，只是去的有遠近些兒。你是馱不動，我卻如何馱得動
？自古道：『遣泰山輕如芥子，攜凡夫難脫紅塵。』像這潑魔毒怪，使攝法，弄
風頭，卻是扯扯拉拉，就地而行，不能帶得空中而去。像那樣法兒，老孫也會使
會弄。還有那隱身法、縮地法，老孫件件皆知。但只是師父要窮歷異邦，不能勾
超脫苦海，所以寸步難行也。我和你只做得個擁護，保得他身在命在，替不得這
些苦惱，也取不得經來；就是有能先去見了佛，那佛也不肯把經善與你我。正叫
做『若將容易得，便作等閑看』。
（那獃子聞言，喏喏聽受。）
（遂吃了些無菜的素食，師徒們歇在流沙河東崖次之下。）
（次早，三藏問道）
唐 僧：悟空，今日怎生區處？
悟 空：沒甚區處，還須八戒下水。
八 戒：哥哥，你要圖乾淨，只作成我下水。
悟 空：賢弟，這番我再不急性了，只讓你引他上來，我攔住河沿，不讓他回去，務要將
他擒了。
（好八戒，抹抹臉，抖搜精神，雙手拿鈀，到河沿，分開水路，依然又下至窩巢
（。）
（那怪方才睡醒，忽聽推得水響，急回頭睜睛觀看，見八戒執鈀來至。）
（他跳出來，當頭阻住，喝道）
沙 僧：慢來，慢來，看杖。
八 戒：（舉鈀架住道）你是個甚麼哭喪杖，斷叫你祖宗看杖？
沙 僧：你這廝甚不曉得哩。我這：
寶杖原來名譽大，本是月裏梭羅派。
吳剛伐下一枝來，魯班製造工夫蓋。
裏邊一條金趁心，外邊萬道珠絲玠。
名稱寶杖善降妖，永鎮靈霄能伏怪。
只因官拜大將軍，玉皇賜我隨身帶。
或長或短任吾心，要細要粗憑意態。
也曾護駕宴蟠桃，也曾隨朝居上界。
值殿曾經眾聖參，捲簾曾見諸仙拜。
養成靈性一神兵，不是人間凡器械。
自從遭貶下天門，任意縱橫遊海外。
不當大膽自稱誇，天下槍刀難比賽。
看你那個鏽釘鈀，只好鋤田與築菜。
八 戒：（笑道）我把你少打的潑物，且莫管甚麼築菜，只怕蕩了一下兒，教你沒處貼膏
藥，九個眼子一齊流血。縱然不死，也是個到老的破傷風。
（那怪丟開架手，在那水底下，與八戒依然打出水面。）
（這一番鬥，比前果更不同，你看他：
（ 寶杖掄，釘鈀築，言語不通非眷屬。）
（只因木母剋刀圭，致令兩下相戰觸。）
（沒輸贏，無反覆，翻波淘浪不和睦。）
（這個怒氣怎含容，那個傷心難忍辱。）
（鈀來杖架逞英雄，水滾流沙能惡毒。）
（氣昂昂，勞碌碌，多因三藏朝西域。）
（釘鈀老大兇，寶杖十分熟。）
（這個揪住要往岸上拖，那個抓來就將水裏沃。）
（聲如霹靂動魚龍，雲暗天昏神鬼伏。）
（這一場，來來往往，鬥經三十回合，不見強弱。）
（八戒又使個佯輸計，拖了鈀走。）
（那怪隨後又趕來，擁波捉浪，趕至崖邊。）
八 戒：（罵道）我把你這個潑怪，你上來，這高處，腳踏實地好打。
沙 僧：（罵道）你這廝哄我上去，又教那幫手來哩。你下來，還在水裏相鬥。
（原來那妖乖了，再不肯上岸，只在河沿與八戒鬧吵。）
１４０＊＊時間： 地點：
（卻說行者見他不肯上岸，急得他心焦性爆，恨不得一把捉來。）
悟 空：師父，你自坐下，等我與他個『餓鷹叼食』。
（就縱觔斗，跳在半空，刷的落下來，要抓那妖。）
（那妖正與八戒嚷鬧，忽聽得風響，急回頭，見是行者落下雲來，卻又收了那杖
（，一頭淬下水，隱跡潛蹤，渺然不見。）
（行者佇立岸上，對八戒說）
悟 空：兄弟啞，這妖也弄得滑了，他再不肯上岸，如之奈何？
八 戒：難，難，難，戰不勝他。就把吃奶的氣力也使盡了，只繃得個手平。
悟 空：且見師父去。
（二人又到高岸，見了唐僧，備言難捉。）
唐 僧：（滿眼下淚道）似此艱難，怎生得渡？
悟 空：師父莫要煩惱。這怪深潛水底，其實難行。──八戒，你只在此保守師父，再莫
與他廝斗，等老孫往南海走走去來。
八 戒：哥哥，你去南海何幹？
悟 空：這取經的勾當，原是觀音菩薩；及脫解我等，也是觀音菩薩。今日路阻流沙河，
不能前進，不得他，怎生處治？等我去請他，還強如和這妖精相鬥。
八 戒：也是，也是。師兄，你去時，千萬與我上覆一聲：向日多承指教。
唐 僧：悟空，若是去請菩薩，卻也不必遲疑，快去快來。
（行者即縱觔斗雲，徑上南海。）
（咦！哪消半個時辰，早望見普陀山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