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 至 第一二〇
１１１＊＊時間： 地點：（卻說孫大聖到空中，把腰兒扭了一扭，早來到黑風山上。）
（住了雲頭，仔細看，果然是座好山，況正值春光時節，但見：
（ 萬壑爭流，千崖競秀。）
（鳥啼人不見，花落樹猶香。）
（雨過天連青壁潤，風來松捲翠屏張。）
（山草發，野花開，懸崖峭嶂；薜蘿生，佳木麗，峻嶺平崗。）
（不遇幽人，那尋樵子？澗邊雙鶴飲，石上野猿狂。）
（矗矗堆螺排黛色，巍巍擁翠弄嵐光。）
（那行者正觀山景，忽聽得芳草坡前，有人言語。）
（他卻輕步潛蹤，閃在那石崖之下，偷睛觀看。）
（原來是三個妖魔，席地而坐：上首的是一條黑漢，左首下是一個道人，右首下
（是一個白衣秀士。）
（都在那裏高談闊論，講的是立鼎安爐，摶砂煉汞，白雪黃芽，傍門外道。）
１１２＊＊時間： 地點：
（正說中間，那黑漢笑道）
熊羆精：後日是我母難之日，二公可光顧光顧。
白蛇怪：年年與大王上壽，今年豈有不來之理？
熊羆精：我夜來得了一件寶貝，名喚錦襴佛衣，誠然是件玩好之物。我明日就以他為壽，
大開筵宴，邀請各山道官，慶賀佛衣，就稱為佛衣會如何？
蒼狼怪：（笑道）妙，妙，妙。我明日先來拜壽，後日再來赴宴。
（行者聞得佛衣之言，定以為是他寶貝。）
（他就忍不住怒氣，跳出石崖，雙手舉起金箍棒，高叫道）
悟 空：我把你這夥賊怪！你偷了我的袈裟，要做甚麼佛衣會？趁早兒將來還我。（喝一
（聲）休走！
（掄起棒，照頭一下。）
（慌得那黑漢化風而逃，道人駕雲而走，只把個白衣秀士一棒打死。）
（拖將過來看處，卻是一條白花蛇怪。）
（索性提起來，捽做五七斷。）
（徑入深山，找尋那個黑漢。）
（轉過尖峰，抹過峻嶺，又見那壁陡崖前，聳出一座洞府。）
（但見那：
（ 煙霞渺渺，松柏森森。）
（煙霞渺渺采盈門，松柏森森青遶戶。）
（橋踏枯槎木，峰巔繞薜蘿。）
（鳥啣紅蕊來雲壑，鹿踐芳叢上石臺。）
（那門前時催花發，風送花香。）
（臨堤綠柳囀黃鸝，傍岸夭桃翻粉蝶。）
（雖然曠野不堪誇，卻賽蓬萊山下景。）
（行者到於門首，又見那兩扇石門關得甚緊。）
（門上有一橫石板，明書六個大字，乃「黑風山黑風洞」。）
（即便掄棒，叫聲）
悟 空：開門！
（那裏面有把門的小妖，開了門出來）
小妖乙：你是何人，敢來擊吾仙洞？
悟 空：（罵道）你個作死的孽畜！甚麼個去處，敢稱仙洞？『仙』字是你稱的？快進去
報與你那黑漢，教他快送老爺的袈裟出來，饒你一窩性命。
小妖乙：（急急跑到裏面）大王，佛衣會做不成了，門外有一個毛臉雷公嘴的和尚來討袈
裟哩。
（那黑漢被行者在芳草坡前趕將來，卻才關了門，坐還未穩，又聽得那話，）
旁 白：（熊羆精心中暗想道）這廝不知是哪裏來的，這般無禮，他敢嚷上我的門來。
（教取披掛，隨結束了，綽一桿黑纓槍，走出門來。）
（這行者閃在門外，執著鐵棒，睜睛觀看，只見那怪果生得兇險：
（ 碗子鐵盔火漆光，烏金鎧甲亮輝煌。）
（皂羅袍罩風兜袖，黑綠絲絛
穗長。）（手執黑纓槍一桿，足 踏烏皮靴一雙。）
（眼晃金睛如掣電，正是山中黑風王。）
悟 空：（暗笑道）這廝真個如燒窰的一般，築煤的無二，想必是在此處刷炭為生，怎麼
這等一身烏黑？
熊羆精：（厲聲高叫道）你是個甚麼和尚，敢在我這裏大膽？
（行者執鐵棒，撞至面前，大咤一聲道）
悟 空：不要閑講，快還你老外公的袈裟來。
熊羆精：你是那寺裏和尚？你的袈裟在那裏失落了，敢來我這裏索取？
悟 空：我的袈裟在直北觀音院後方丈裏放著，只因那院裏失了火，你這廝趁鬨擄掠，盜
了來，要做佛衣會慶壽，怎敢抵賴？快快還我，饒你性命；若牙迸半個『不』字
，我推倒了黑風山，屣平了黑風洞，把你這一洞妖邪都碾為齏粉。
（那怪聞言，呵呵冷笑道）
熊羆精：你這個潑物，原來昨夜那火就是你放的。你在那方丈屋上行兇招風，是我把一件
袈裟拿來了，你待怎麼？你是那裏來的？姓甚名誰？有多大手段，敢那等海口浪
言。
悟 空：是你也認不得你老外公哩。你老外公 乃大唐上國駕前御弟三藏法師之徒弟，姓
孫，名悟空行者。若問老孫的手段，說出來，教你魂飛魄散，死在眼前。
熊羆精：我不曾會，你有甚麼手段，說來我聽。
悟 空：（笑道）我兒子，你站穩著，仔細聽之。我：
自小神通手段高，隨風變化逞英豪。
養性修真熬日月，跳出輪迴把命逃。
一點誠心曾訪道，靈臺山上採藥苗。
那山有個老仙長，壽年十萬八千高。
老孫拜他為師父，指我長生路一條。
他說身內有丹藥，外邊採取枉徒勞。
得傳大品天仙訣，若無根本實難熬。
回光內照寧心坐，身中日月坎離交。
萬事不思全寡慾，六根清淨體堅牢。
返老還童容易得，超凡入聖路非遙。
三年無漏成仙體，不同俗輩受煎熬。
十洲三島還遊戲，海角天涯轉一遭。
活該三百多餘歲，不得飛昇上九霄。
下海降龍真寶貝，才有金箍棒一條。
花果山前為帥首，水簾洞裏聚群妖。
玉皇大帝傳宣詔，封我齊天極品高。
幾番大鬧靈霄殿，數次曾偷王母桃。
天兵十萬來降我，層層密密布槍刀。
戰退天王歸上界，哪吒負痛領兵逃。
顯聖真君能變化，老孫硬賭跌平交。
道祖觀音同玉帝，南天門上看降妖。
卻被老君助一陣，二郎擒我到天曹。
將身綁在降妖柱，即命神兵把首梟。
刀砍鎚敲不得壞，又教雷打火來燒。
老孫其實有手段，全然不怕半分毫。
送在老君爐裏煉，六丁神火慢煎熬。
日滿開爐我跳出，手持鐵棒遶天跑。
縱橫到處無遮擋，三十三天鬧一遭。
我佛如來施法力，五行山壓老孫腰。
整整壓該五百載，幸逢三藏出唐朝。
吾今皈正西方去，轉上雷音見玉毫。
你去乾坤四海問一問，我是歷代馳名第一妖。
熊羆精：（聞言笑道）你原來是那鬧天宮的弼 馬溫麼？
（行者最惱的是人叫他弼馬溫，聽見這一聲，心中大怒，罵道）
悟 空：你這賊怪！偷了袈裟不還，倒傷老爺。不要走，看棍。
（那黑漢側身躲過，綽長槍，劈手來迎。）
（兩家這場好殺：
（ 如意棒，黑纓槍，二人洞口逞剛強。）
（分心劈臉刺，著臂照頭傷。）
（這個橫丟陰棍手，那個直撚急三槍。）
（白虎爬山來探爪，黃龍臥道轉身忙。）
（噴彩霧， 吐毫光，兩個 妖仙不可量。）
（一個是修正齊天聖，一個是成精黑大王。）
（這場山裏相爭處，只為袈裟各不良。）
（那怪與行者鬥了十數回合，不分勝負，漸漸紅日當午。）
熊羆精：（那黑漢舉槍架住鐵棒道）孫行者，咱兩個且收兵，等我進了膳來，再與你賭鬥
。
悟 空：你這個孽畜，教做漢子？好漢子，半日兒就要吃飯？似老孫在山根下，整壓了五
百餘年，也未曾嘗些湯水，哪裏便餓哩？莫推故，休走，還我袈裟來，方讓你去
吃飯。
（那怪虛幌一槍，撤身入洞，關了石門，收回小怪，且安排筵宴，書寫請帖，邀
（請各山魔王慶會不題。）
１１３＊＊時間： 地點：
（卻說行者攻門不開，也只得回觀音院。）
（那本寺僧人已 葬埋了那老和尚，都在方丈裏伏侍唐僧。）
（早齋已畢，又擺上午齋。）
（正那裏添湯換水，只見行者從空降下，眾僧禮拜，接入方丈，見了三藏。）
唐 僧：悟空，你來了？袈裟如何？
悟 空：已有了根由。早是不曾冤了這些和尚，原來是那黑風山妖怪偷了。老孫去暗暗的
尋他，只見他與一個白衣秀士、一個老道人，坐在那芳草坡前講話。也是個不打
自招的怪物，他忽然說出道：後日是他母難之日，邀請諸邪來做生日；夜來得了
一件錦襴佛衣，要以此為壽，作一大宴，喚做慶賞佛衣會。是老孫搶到面前，打
了一棍，那黑漢化風而走，道人也不見了，只把個白衣秀士打死，乃是一條白花
蛇成精。我又急急趕到他洞口，叫他出來與他賭鬥。他已承認了，是他拿回。戰
勾這半日，不分勝負。那怪回洞，卻要吃飯，關了石門，懼戰不出。老孫卻來回
看師父，先報此信。已是有了袈裟的下落，不怕他不還我。
（眾僧聞言，合掌的合掌，磕頭的磕頭，都念聲）
眾 僧：南無阿彌陀佛！
院 主：今日尋著下落，我等方有了性命矣。
悟 空：你且休喜歡暢快，我還未曾到手，師父還未曾出門哩。只等有了袈裟，打發得我
師父好好的出門，才是你們的安樂處；若稍有些須不虞，老孫可是好惹的主子！
可曾有好茶飯與我師父吃？可曾有好草料喂馬？
眾 僧：（滿口答應道）有，有，有。
院 主：更不曾一毫待怠慢了老爺。
唐 僧：自你去了這半日，我已吃過了三次茶湯，兩餐齋供了，他俱不曾敢慢我。但只是
你還盡心竭力去尋取袈裟回來。
悟 空：莫忙，既有下落，管情拿住這廝，還你原物。放心，放心。
１１４＊＊時間： 地點：
（正說處，那上房院主又整治素供，請孫老爺吃齋。）
（行者卻吃了些須，復駕祥雲，又去找尋。）
（正行間，只 見一個小妖，左脅下夾著一個花梨木匣兒，從大路而來。）
（行者度他匣內必有甚麼柬札，舉起棒，劈頭一下，可憐不禁打，就打得似個肉
（餅一般。）
（卻拖在路傍，揭開匣兒觀看，果然是一封請帖。）
（帖上寫著：
（ 侍生熊羆頓首拜，啟上大闡金池老上人丹房：屢承佳惠，感激淵深。
（）
（夜觀回祿之難，有失救護，諒仙機必無他害。）
（生偶得佛衣一件，欲作雅會，謹具花酌，奉扳清賞。）
（至期，千乞仙駕過臨一敘。）
（是荷。）
（先二日具。）
１１５＊＊時間： 地點：
（行者見了，呵呵大笑道）
悟 空：那個老剝皮，死得他一毫兒也不虧，他原來與妖精結黨。怪道他也活了二百七十
歲，想是那個妖精傳他些甚麼服氣的小法兒，故有此壽。老孫還記得他的模樣，
等我就變做那和尚，往他洞裏走走，看我那袈裟放在何處。假若得手，即便拿回
，卻也省力。
（好大聖，念動咒語，迎著風一變，果然就像那老和尚一般。）
（藏了鐵棒，拽開 步，徑來洞口，叫聲）
悟 空：開門！
（那小妖開了門，見是這般模樣，急轉身）
小妖乙：大王，金池長老來了。
熊羆精：（大驚道）剛才差了小的去下簡帖請他，這時候還未到那裏哩，如何他就來得這
等迅速？想是小的不曾撞著他，斷是孫行者呼他來討袈裟的。管事的，可把佛衣
藏了，莫教他看見。
（行者進了前門，但見那天井中松篁交翠，桃李爭妍，叢叢花發，簇簇蘭香，卻
（也是個洞天之處。）
（又見那二門上有一聯對子，寫著）
（靜隱深山無俗慮；幽居仙洞樂天真。）
旁 白：（悟空暗道）這廝也是個脫垢離塵，知命的怪物。
（入門裏，往前又進，到於三層門裏，都是些畫棟雕梁，明窗彩戶。）
（只見那黑漢子穿的是黑綠紵絲袢襖，罩一領鴉青花綾披風，戴一頂烏角軟巾，
（穿一雙麂皮皂靴。）
（見行者進來，整頓衣巾，降階迎接道）
熊羆精：金池老友，連日欠親。請坐，請坐。
（行者以禮相見。）
（見畢而坐，坐定而茶。）
（茶罷，妖精欠身道）
熊羆精：適有小簡奉啟，後日一敘，何老友今日就下顧也？
悟 空：正來進拜，不期路遇華翰，見有佛衣雅會，故此急急奔來，願求見見。
熊羆精：（笑道）老友差矣。這袈裟本是唐僧的，他在你處住錫，你豈不曾看見，反來就
我看看？
悟 空：貧僧借來，因夜晚還不曾展看，不期被大王取來。又被火燒了荒山，失落了家私
。那唐僧的徒弟又有些驍勇，亂忙中，四下裏都尋覓不見。原來是大王的洪福收
來，故特來一見。
（正講處，只見有一個巡山的小妖來報道）
小妖丙：大王，禍事了，下請書的小校被孫行者打死在大路傍邊，他綽著經兒，變化做金
池長老，來騙佛衣也。
旁 白：（熊羆精聞言，暗道）我說那長老怎麼今日就來，又來得迅速，果然是他。
（急縱身，拿過槍來，就刺行者。）
（行者耳朵裏急掣出棍子，現了本相，架住槍尖，就在他那中廳裏跳出，自天井
（中鬥到前門外。）
（諕得那洞裏群魔都喪膽，家間老幼盡無魂。）
（這場在山頭好賭鬥，比前番更是不同。）
（好殺：
（ 那猴王膽大充和尚，這黑漢心靈隱佛衣。）
（語去言來機會巧，隨機應變不差池。）
（袈裟欲見無由見，寶貝玄微真妙微。）
（小怪巡山言禍事，老妖發怒顯神威。）
（翻身打出黑風洞，槍棒爭持辨是非。）
（棒架長槍聲響喨，槍迎鐵棒放光輝。）
（悟空變化人間少，妖怪神通世上稀。）
（這個要把佛衣來慶壽，那個不得袈裟肯善歸？這番苦戰難分手，就是活佛臨凡
（也解不得圍。）
（他兩個從洞口打上山頭，自山頭殺在雲外，吐霧噴風，飛砂走石，只鬥到紅日
（沉西，不分勝敗。）
熊羆精：姓孫的，你且住了手，今日天晚，不好相持。你去，你去，待明早來，與你定個
死活。
悟 空：（叫道）兒子莫走，要戰便像個戰的，不可以天晚相推。
（看他沒頭沒臉的，只情使棍子打來。）
（這黑漢又化陣清風，轉回本洞，緊閉石門不出。）
（行者卻無計策奈何，只得也回觀音院裏，按落雲頭）
悟 空：師父。
（那三藏眼兒巴巴的正望他哩，忽見到了面前，甚喜；又見他手裏沒有袈裟，又
（懼。）
唐 僧：（問道）怎麼這番還不曾有袈裟來？
（行者袖中取出個簡帖兒來，遞與三藏道）
悟 空：師父，那怪物與這死的老剝皮原是朋友。他著一個小 妖送此帖來，還請他去赴
佛衣會。是老孫就把那小妖打死，變做那老和尚，進他洞去，騙了一鍾茶吃。欲
問他討袈裟看看，他不肯拿出。正坐間，忽被一個甚麼巡山的走了風信，他就與
我打將起來。只鬥到這早晚，不分上下。他見天晚，閃回洞去，緊閉石門。老孫
無奈，也暫回來。
唐 僧：你手段比他何如？
悟 空：我也硬不多兒，只戰個手平。
（三藏才看了簡帖，又遞與那院主道）
唐 僧：你師父敢莫也是妖精麼？
院 主：（慌忙跪下道）老爺，我師父是人。只因那黑大王修成人道，常來寺裏與我師父
講經，他傳了我師父些養神服氣之術，故以朋友相稱。
悟 空：這夥和尚沒甚妖氣，他一個個頭圓頂天，足方履地，但比老孫肥胖長大些兒，非
妖精也。你看那帖兒上寫著『侍生熊羆』，此物必定是個黑熊成精。
唐 僧：我聞得古人云：『熊與猩猩相類。』都是獸類。他卻怎麼成精？
悟 空：（笑道）老孫是獸類，見做了齊天大聖，與他何異？大抵世間之物，凡有九竅者
，皆可以修行成仙。
唐 僧：你才說他本事與你手平，你卻怎生得勝，取我袈裟回來？
悟 空：莫管，莫管，我有處治。
（商議間，眾僧擺上晚齋，請他師徒們吃了。）
（三藏教掌燈，仍去前面禪堂安歇。）
（眾僧都挨牆倚壁，苫搭窩棚，各各睡下，只把後方丈讓與那上下院主安身。）
１１６＊＊時間： 地點：
（此時夜靜，但見：
（ 銀河現影，玉宇無塵。）
（滿天星燦爛，一水浪收痕。）
（萬籟聲寧，千山鳥絕。）
（溪邊漁火息，塔上佛燈昏。）
（昨夜闍黎鐘鼓響，今宵一遍哭聲聞。）
（是夜在禪堂歇宿。）
（那三藏想著袈裟，哪裏得穩睡？忽翻身見窗外透白，急起叫道）
唐 僧：悟空，天明了，快尋袈裟去。
（行者一骨魯跳將起來，一見眾僧侍立，供奉湯水，行者）
悟 空：你等用心伏侍我師父，老孫去也。
（三藏下床，扯住）
唐 僧：你往那裏去？
悟 空：我想這樁事都是觀音菩薩沒理，他有這個禪院在此，受了這裏人家香火，又容那
妖精鄰住。我去南海尋他，與他講一講，教他親來問妖精討袈裟還我。
唐 僧：你這去，幾時回來？
悟 空：時少只在飯罷，時多只在晌午，就成功了。那些和尚可好伏侍，老孫去也。
（說聲去，早已無蹤。）
１１７＊＊時間： 地點：
（須臾間到了南海，停雲觀看。）
（但見那：
（ 汪洋海遠，水勢連天。）
（祥光籠宇宙，瑞氣照山川。）
（千層雪浪吼青霄，萬疊煙波滔白晝。）
（水飛四野，浪滾週遭。）
（水飛四野振轟雷，浪滾週遭鳴霹靂。）
（休言水勢，且看中間。）
（五色朦朧寶疊山，紅黃紫皂綠和藍。）
（才見觀音真勝境，試看南海落伽山。）
（好去處，山峰高聳，頂透虛空。）
（中間有千樣奇花，百般瑞草。）
（風搖寶樹，日映金蓮。）
（觀音殿，瓦蓋琉璃；潮音洞，門鋪玳瑁。）
（綠楊影裏語鸚哥，紫竹林中啼孔雀。）
（羅紋石上，護法威嚴；瑪瑙灘前，木叉雄壯。）
（這行者觀不盡那異景非常，徑直按雲頭，到竹林之下。）
（早有諸天迎接道）
大梵天：菩薩前者對眾言大聖歸善，甚是宣揚。今保唐僧，如何得暇到此？
悟 空：因保唐僧，路逢一事，特見菩薩，煩為通報。
（諸天遂來洞口報知，菩薩喚入。）
（行者遵法而行，至寶蓮臺下拜了。）
觀 音：你來何幹？
悟 空：我師父路遇你的禪院，你受了人間香火，容一個黑熊精在那裏鄰住，著他偷了我
師父袈裟，屢次取討不與，今特來問你要的。
觀 音：這猴子說話，這等無狀。既是熊精偷了你的袈裟，你怎來問我取討？都是你這個
孽猴大膽，將寶貝賣弄，拿與小人看見，你卻又行兇，喚風發火，燒了我的留雲
下院，反來我處放刁。
（行者見菩薩說出這話，知他曉得過去未來之事，慌忙禮拜道）
悟 空：菩薩，乞恕弟子之罪，果是這般這等。但恨那怪物不肯與我袈裟，師父又要念那
話兒咒語，老孫忍不得頭疼，故此來拜煩菩薩。望菩薩慈悲之心，助我去拿那妖
精，取衣西進也。
觀 音：那怪物有許多神通，卻也不亞於你。也罷，我看唐僧面上，和你去走一遭。
（行者聞言，謝恩再拜。）
（即請菩薩出門，遂同駕祥雲，早到黑風山，墜落雲頭，依路找洞。）
（正行處，只見那山坡前走出一個道人，手拿著一個玻璃盤兒，盤內安著兩粒仙
（丹，往前正走。）
（被行者撞個滿懷，掣出棒，就照頭一下，打得腦裏漿流出，腔中血迸攛。）
觀 音：（大驚道）你這個猴子，還是這等放潑。他又不曾偷你袈裟，又不與你相識，又
無甚冤仇，你怎麼就將他打死？
悟 空：菩薩，你認他不得，他是那黑熊精的朋友。他昨日和一個白衣秀士，都在芳草坡
前坐講。後日是黑精的生日，請他們來慶佛衣會。今日他先來拜壽，明日來慶
佛衣會。所以我認得，定是今日替那妖去上壽。
觀 音：既是這等說來，也罷。
（行者才去把那道人提起來看，卻是一隻蒼狼。）
（傍邊那個盤兒底下卻有字，刻道「凌虛子製」。）
（行者見了，笑道）
悟 空：造化，造化，老孫也是便益，菩薩也是省力。這怪叫做不打自招，那怪教他今日
了劣。
觀 音：悟空，這教怎麼說？
悟 空：菩薩，我悟空有一句話兒，叫做將計就計，不知菩薩可肯依我？
觀 音：你說。
悟 空：菩薩，你看這盤兒中是兩粒仙丹，便是我們與那妖魔的贄見；這盤兒後面刻的四
個字，說『凌虛子製』，便是我們與那妖魔的勾頭。菩薩若要依得我時，我好替
你作個計較，也就不須動得干戈，也不須勞得征戰，妖魔眼下遭瘟，佛衣眼下出
現；菩薩要不依我時，菩薩往西，我悟空往東，佛衣只當相送，唐三藏只當落空
。
觀 音：（笑道）這猴熟嘴。
悟 空：不敢，倒是一個計較。
觀 音：你這計較怎說？
悟 空：這盤上刻那『凌虛子製』，想這道人就叫做凌虛子。菩薩，你要依我時，可就變
做這個道人，我把這丹吃了一粒，變上一粒，略大些兒。菩薩，你就捧了這個盤
兒、兩粒仙丹，去與那妖上壽，把這丸大些的讓與那妖。待那妖一口吞之，老孫
便於中取事：他若不肯獻出佛衣，老孫將他肚腸就也織將一件出來。
（菩薩沒法，只得也點點頭兒依他。）
悟 空：（笑道）如何？
（爾時菩薩迺以廣大慈悲，無邊法力，億萬化身，以心會意，以意會身，恍惚之
（間，變作凌虛仙子：
（ 鶴氅仙風颯，飄颻欲步虛。）
（蒼顏松柏老，秀色古今無。）
（去去還無住，如如自有殊。）
（總來歸一法，只是隔郛軀。）
悟 空：（看道）妙呵，妙呵！還是妖精菩薩，還是菩薩妖精？
觀 音：（笑道）悟空，菩薩、妖精，總是一念；若論本來，皆屬無有。
（行者心下頓悟，轉身卻就變做一粒仙丹：
（ 走盤無不定，圓明未有方。）
（三三勾漏合，六六少翁商。）
（瓦鑠黃金焰，牟尼白晝光。）
（外邊鉛與汞，未許易論量。）
（行者變了那顆丹，終是略大些兒。）
（菩薩認定，拿了那個玻璃盤兒，徑到妖洞門口看時，果然是：
（ 崖深岫險，雲生嶺上；柏蒼松翠，風颯林間。）
（崖深岫險，果是妖邪出沒人煙少；柏蒼松翠，也可仙真修隱道情多。）
（山有澗，澗有泉，潺潺流水咽鳴琴，便堪洗耳；崖有鹿，林有鶴，幽幽仙籟動
（間岑，亦可賞心。）
（這是妖仙有分降菩提，弘誓無邊垂惻隱。）
（菩薩看了，心中暗喜道）
觀 音：這孽畜占了這座山洞，卻是也有些道分。
（因此心中已是有個慈悲。）
（走到洞口，只見守洞小妖都有些認得道）
小妖乙：凌虛仙長來了。
（一邊傳報，一邊接引。）
（只見那妖早已迎出門道）
熊羆精：凌虛，有勞仙駕珍顧，蓬蓽有輝。
觀 音：小道敬獻一粒仙丹，敢稱千壽。
（他二人拜畢，方才坐定，又敘起他昨日之事。）
（菩薩不答，連忙拿丹盤道）
觀 音：大王，且見小道鄙意。（覷定一粒大的，推與那妖道）願大王千壽。
（那妖亦推一粒，遞與菩薩道）
熊羆精：願與凌虛子同之。
（讓畢，那妖才待要咽，那藥順口兒一直滾下。）
（現了本相，理起四平。）
（那妖滾倒在地。）
（菩薩現相，問妖取了佛衣。）
（行者早已從鼻孔中出去。）
（菩薩又怕那妖無禮，卻把一個箍兒丟在那妖頭上。）
（那妖起來，提槍要刺，行者、菩薩早已起在空中，將真言念起。）
（那怪依舊頭疼，丟了槍，滿地亂滾。）
（半空裏笑倒個美猴王，平地下滾壞個黑熊怪。）
觀 音：孽畜，你如今可皈依麼？
熊羆精：（滿口道）心願皈依，只望饒命。
（行者恐耽擱了工夫，意欲就打。）
觀 音：（急止住道）休傷他命，我有用他處哩。
悟 空：這樣怪物，不打死他，反留他在何處用哩？
觀 音：我那落伽山後無人看管，我要帶他去做個守山大神。
悟 空：（笑道）誠然是個救苦慈尊，一靈不損。若是老孫有這樣咒語，就念上他娘千遍
。這回兒就有許多黑熊，都教他了帳。
１１８＊＊時間： 地點：
（卻說那怪甦醒多時，公道難禁疼痛，只得跪在地下哀告道）
熊羆精：但饒性命，願皈正果。
（菩薩方墜落祥光，又與他摩頂受戒，教他執了長槍，跟隨左右。）
（那黑熊才一片野心今日定，無窮頑性此時收。）
觀 音：（吩咐道）悟空，你回去罷，好生伏侍唐僧，以後再休懈惰生事。
悟 空：深感菩薩遠來，弟子還當回送回送。
觀 音：免送。
（行者才捧著袈裟，叩頭而別。）
（菩薩亦帶了熊羆，徑回大海。）
（有詩為證。）
（詩曰：
（ 祥光靄靄凝金像，萬道繽紛實可誇。）
（普濟世人垂憫恤，遍觀法界現金蓮。）
（今來多為傳經意，此去原無落點瑕。）
（降怪成真歸大海，空門復得錦袈裟。）
（畢竟不知向後事情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八回 觀音院唐僧脫難 高老莊大聖除魔〕）
（行者辭了菩薩，按落雲頭，將袈裟掛在香柟樹上，掣出棒來，打入黑風洞裏，
（那洞裏哪得一個小妖。）
（原來是他見菩薩出現，降得那老怪就地打滾，急急都散走了。）
（行者一發行兇，將他那幾層門上都積了乾柴，前前後後，一齊發火，把個黑風
（洞燒做個紅風洞，卻拿了袈裟，駕祥光，轉回直北。）
１１９＊＊時間： 地點：
（話說那三藏望行者急忙不來，心甚疑惑：不知是請菩薩不至，不知是行者託故
（而逃。）
（正在那胡猜亂 想之中，只見半空中彩霧燦燦，行者忽墜階前跪道）
悟 空：師父，袈裟來了。
（三藏大喜。）
（眾僧亦無不歡悅）
院 主：好了，好了，我等性命今日方才得全了。
（三藏接了袈裟道）
唐 僧：悟空，你早間去時，原約到飯罷晌午，如何此時日西方回？
（行者將那請菩薩施變化降妖的事情，備陳了一遍。）
（三藏聞言，遂設香案，朝南禮拜罷）
唐 僧：徒弟呵，既然有了佛衣，可快收拾包裹去也。
悟 空：莫忙，莫忙。今日將晚，不是走路的時候，且待明日早行。
（眾僧們一齊跪下）
院 主：孫老爺說得是。一則天晚，二來我等有些願心兒，今幸平安，有了寶貝，待我還
了願，請老爺散了福，明早再送西行。
悟 空：正是，正是。
（你看那些和尚都傾囊倒底，把那火裏搶出的餘資，各出所有，整頓了些齋供，
（燒了些平安無事的紙，念了幾卷消災解厄的經。）
（當晚事畢。）
（次早，方刷扮了馬匹，包裹了行囊出門，眾僧遠送方回。）
（行者引路而去，正是那春融時節，但見那：
（ 草襯玉驄蹄跡軟，柳搖金線露華新。）
（桃杏滿林爭豔麗，薜蘿遶徑放精神。）
（沙堤日暖鴛鴦睡，山澗花香蛺蝶馴。）
（這般秋去冬殘春過半，不知何年行滿得真文。）
（師徒們行了五七日荒路，忽一日天色將晚，遠遠的望見一村人家。）
唐 僧：悟空，你看那壁廂有座山莊相近，我們去告宿一宵，明日再行何如？
悟 空：且等老孫去看看吉凶，再作區處。
（那師父挽住絲韁，這行者定睛觀看，真個是：
（ 竹籬密密，茅屋重重。）
（參天野樹迎門，曲水溪橋映戶。）
（道傍楊柳綠依依，園內花開香馥馥。）
１２０＊＊時間： 地點：
（此時那夕照沉西，處處山林喧鳥雀；晚煙出爨，條條道徑轉牛羊。）
（又見那食飽雞豚眠屋角，醉酣鄰叟唱歌來。）
（行者看罷道）
悟 空：師父請行，定是一村好人家，正可借宿。
（那長老催動白馬，早到街衢之口。）
（又見一個少年，頭裹綿布，身穿藍襖，持傘背包，斂褌劄褲，腳踏著一雙三耳
（草鞋，雄糾糾的，出街忙走。）
（行者順手一把扯住道）
悟 空：哪裏去？我問你一個信兒：此間是甚麼地方？
（那個人只管苦掙，口裏嚷道）
高 才：我莊上沒人，只是我好問信？
悟 空：（陪著笑道）施主莫惱。『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你就與我說說地名何害？我
也可解得你的煩惱。
（那人掙不脫手，氣得亂跳道）
高 才：蹭蹬，蹭蹬。家長的屈氣受不了，又撞著這個光頭，受他的清氣。
悟 空：你有本事，劈開我的手，你便就去了也罷。
（那人左扭右扭，哪裏扭得動，卻似一把鐵鈐拑住一般。）
（氣得他丟了包袱，撇了傘，兩隻手雨點似來抓行者。）
（行者把一隻手扶著行李，一隻手抵住那人，憑他怎麼支吾，只是不能抓著。）
（行者愈加不放，急得爆燥如雷。）
唐 僧：悟空，哪裏不有人來了？你再問那人就是，只管扯住他怎的？放他去罷。
悟 空：（笑道）師父不知，若是問了別人沒趣，須是問他，才有買賣。
（那人被行者扯住不放，只得說出道）
高 才：此處乃是烏斯藏國界之地，喚做高老莊。一莊人家有大半姓高，故此喚做高老莊
。你放了我去罷。
悟 空：你這樣行裝，不是個走近路的。你實與我說，你要往哪裏去，端的所幹何事，我
才放你。
（這人無奈，只得以實情告訴道）
高 才：我是高太公的家人，名叫高才。我那太公有個老女兒，年方二十歲，更不曾配人
。三年前被一個妖精占了，那妖整做了這三年女婿。我太公不悅，說道：『女兒
招了妖精，不是長法：一則敗壞家門，二則沒個親家來往。』一向要退這妖精。
那妖精哪裏肯退，轉把女兒關在他後宅，將有半年，再不放出與家內人相見。我
太公與了我幾兩銀子，教我尋訪法師，拿那妖怪。我這些時不曾住腳，前前後後
，請了有三四個人，都是不濟的和尚，膿包的道士，降不得那妖精 。剛才罵了
我一場，說我不會幹事。又與了我五錢銀子做盤纏，教我再去請好法師降他。不
期撞著你這個紇刺星扯住，誤了我走路，故此裏外受氣，我無奈，才與你叫喊。
不想你又有些拿法，我掙不過你，所以說此實情。你放我走罷。悟 空：你的造
化，我有營生，這才是湊四合六的勾當。你也不須遠行，莫要花費了銀子。我們
不是那不濟的和尚，膿包的道士，其實有些手段，慣會拿妖。這正是：『一來照
顧郎中，二來又醫得眼好。』煩你回去上覆你那家主，說我們是東土駕下差來的
御弟聖僧，往西天拜佛求經者，善能降妖縛怪。
高 才：你莫誤了我。我是一肚子氣的人，你錯哄了我，沒甚手段，拿不住那妖精，卻不
又帶累我來受氣？
悟 空：管教不誤了你，你引我到你家門首去來。
（那人也無計奈何，真個提著包袱，拿了傘，轉步回身，領他師徒到於門首道）
高 才：二位長老，你且在馬臺上略坐坐，等我進去報主人知道。
（行者才放了手，落擔牽馬，師徒們坐立門傍等候。）
（那高才入了大門，徑往中堂上走，可可的撞見高太公。）
高太公：（罵道）你那個蠻皮畜生！怎麼不去尋人，又回來做甚？
（高才放下包、傘道）
高 才：上告主人公得知：小人才行出街口，忽撞見兩個和尚：一個騎馬，一個挑擔。他
扯住我不放，問我哪裏去。我再三不曾與他說及，他纏得沒奈何，不得脫手，遂
將主人公的事情，一一說與他知。他卻十分歡喜，要與我們拿那妖怪哩。
高太公：是哪裏來的？
高 才：他說是東土駕下差來的御弟聖僧，前往西天拜佛求經的。
高太公：既是遠來的和尚，怕不真有些手段。他如今在哪裏？
高 才：現在門外等候。
（那太公即忙換了衣服，與高才出來迎接，叫聲）
高太公：長老。
（三藏聽見，急轉身，早已到了面前。）
（那老者戴一頂烏綾巾，穿一領蔥白蜀錦衣，踏一雙糙米皮的犢子靴，繫一條黑
（綠絛子，出來笑語相迎，便叫）
高太公：二位長老，作揖了。
（三藏還了禮，行者站著不動。）
（那老者見他相貌兇醜，便就不敢與他作揖。）
悟 空：怎麼不唱老孫喏？
（那老兒有幾分害怕，叫高才道）
高太公：你這小廝卻不弄殺我也？家裏現有一個醜頭怪腦的女婿打發不開，怎麼又引這個
雷公來害我？
悟 空：老高，你空長了許大年紀，還不省事。若專以相貌取人，乾淨錯了。我老孫醜自
醜，卻有些本事。替你家擒得妖精，捉得鬼魅，拿住你那女婿，還了你女兒，便
是好事，何必諄諄以相貌為言？
（太公見說，戰兢兢的，只得強打精神，叫聲）
高太公：請進。
（這行者見請，才牽了白馬，教高才挑著行李，與三藏進去。）
（他也不管好歹，就把馬拴在敞廳柱上，扯過一張退光漆交椅，叫師父坐下。）
（他又扯過一張椅子，坐在傍邊。）
高太公：這個小長老，倒也家懷。
悟 空：你若肯留我住得半年，還家懷哩。
（坐定，高老）
高太公：適間小价說，二位長老是東土來的？
唐 僧：便是。貧僧奉朝命往西天拜佛求經，因過寶莊，特借一宿，明日早行。
高太公：二位原是借宿的，怎麼說會拿怪？
悟 空：因是借宿，順便拿幾個妖怪兒耍耍的。動問府上有多少妖怪？
高太公：天哪！還吃得有多少哩，只這一個妖怪女婿，已被他磨慌了。
悟 空：你把那妖怪的始末，有多大手段，從頭兒說說我聽，我好替你拿他。
高太公：我們這莊上，自古至今，也不曉得有甚麼鬼祟魍魎，邪魔作耗。只是老拙不幸，
不曾有子，止生三個女兒：大的喚名香蘭，第二的名玉蘭，第三的名翠蘭。那兩
個從小兒配與本莊人家。止有小的個要招個女婿，指望他與我同家過活，做個養
老女婿，撐門抵戶，做活當差。不期三年前，有一個漢子，模樣兒倒也精緻。他
說是福陵山上人家，姓豬，上無父母，下無兄弟，願與人家做個女婿。我老拙見
是這般一個無根無絆的人，就招了他。一進門時，倒也勤謹：耕田耙地，不用牛
具；收割田禾，不用刀杖；昏去明來，其實也好。只是一件，有些會變嘴臉。悟
空：怎麼樣變？
高太公：初來時是一條黑胖漢，後來就變做一個長嘴大耳朵的獃子，腦後又有一溜鬃毛，
身體粗糙怕人，頭臉就像個豬的模樣。食腸卻又甚大：一頓要吃三五斗米飯，早
間點心也得百十個燒餅才勾。喜得還吃齋素；若再吃葷酒，便是老拙這些家業田
產之類，不上半年，就吃個罄淨。
唐 僧：只因他做得，所以吃得。
高太公：吃還是件小事。他如今又會弄風，雲來霧去，走石飛砂，諕得我一家並左鄰右舍
，俱不得安生。又把那翠蘭小女關在後宅子裏，一發半年也不曾見面，更不知死
活如何。因此知他是個妖怪，要請個法師與他去退去退。
悟 空：這個何難？老兒你管放心，今夜管情與你拿住，教他寫了退親文書，還你女兒如
何？
高太公：（大喜道）我為招了他不打緊，壞了我多少清名，疏了我多少親眷。但得拿住他
，要甚麼文書？就煩與我除了根罷。
悟 空：容易，容易。入夜之時，就見好歹。
（老兒十分歡喜，才教展抹桌椅，擺列齋供。）
（齋罷將晚，老兒道）
高太公：要甚兵器？要多少人隨？趁早好備。
悟 空：兵器我自有。
高寸公：二位只是那根錫杖，錫杖怎麼打得那個妖精？
（行者隨於耳內取出一個繡花針來，捻在手中，迎風幌了一幌，就是碗來粗細的
（一根金箍鐵棒，對著高老道）
悟 空：你看這條棍子，比你家兵器如何？可打得這怪否？
高太公：既有兵器，可要人跟？
悟 空：我不用人，只是要幾個年高有德的老兒，陪我師父清坐閑敘，我好撇他而去。等
我把那妖精拿來，對眾取供，替你除了根罷。
（那老兒即喚家僮，請了幾個親故朋友。）
（一時都到，相見已畢，行者道）
悟 空：師父，你放心穩坐，老孫去也。
（你看他揝著鐵棒，扯著高老道）
悟 空：你引我去後宅子裏妖精的住處看看。
（高老遂引他到後宅門首。）
悟 空：你去取鑰匙來。
高太公：你且看看，若是用得鑰匙，卻不請你了。
悟 空：（笑道）你那老兒年紀雖大，卻不識耍。我把這話兒哄你一哄，你就當真。走上
前，摸了一摸，原來是銅汁灌的鎖子。）
（狠得他將金箍棒一搗，搗開門扇，裏面卻黑洞洞的。）
悟 空：老高，你去叫你女兒一聲，看他可在裏面？
高太公：（硬著膽叫道）三姐姐！
（那女兒認得是他父親的聲音，才少氣無力的應了一聲道）
翠 蘭：爹爹，我在這裏哩。
（行者閃金睛，向黑影裏仔細看時，你道他怎生模樣？但見那：
（ 雲鬢亂堆無掠，玉容未洗塵淄。）
（一片蘭心依舊，十分嬌態傾頹。）
（櫻唇全無氣血，腰肢屈屈偎偎。）
（愁蹙蹙，蛾眉淡；瘦怯怯，語聲低。）
（他走來看見高老，一把扯住，抱頭大哭。）
悟 空：且莫哭，且莫哭。我問你，妖怪往哪裏去了？
翠 蘭：不知往哪裏去。這些時，天明就去，入夜方來。雲雲霧霧，往回不知何所。因是
曉得父親要祛退他，他也常常防備，故此昏來朝去。
悟 空：不消說了。老兒，你帶令愛往前邊宅裏，慢慢的敘闊，讓老孫在此等他。他若不
來，你卻莫怪；他若來了，定與你剪草除根。
（那老高歡歡喜喜的把女兒帶將前去。）
（行者卻弄神通，搖身一變，變得就如那女子一般，獨自個坐在房裏等那妖精。
（）
（不多時，一陣風來，真個是走石飛砂。）
（好風：
（ 起初時微微蕩蕩，向後來渺渺茫茫。）
（微微蕩蕩乾坤大，渺渺茫茫無阻礙。）
（凋花折柳勝揌麻，倒樹摧林如拔菜。）
（翻江攪海鬼神愁，裂石崩山天地怪。）
（啣花糜鹿失來蹤，摘果猿猴迷在外。）
（七層鐵塔侵佛頭，八面幢幡傷寶蓋。）
（金梁玉柱起根搖，房上瓦飛如燕塊。）
（舉棹梢公許願心，開船忙把豬羊賽。）
（當坊土地棄祠堂，四海龍王朝上拜。）
（海邊撞損夜叉船，長城刮倒半邊塞。）
（那陣狂風過處，只見半空裏來了一個妖精，果然生得醜陋：黑臉短毛，長喙大
（耳；穿一領青不青、藍不藍的梭布直裰，繫一條花布手巾。）
旁 白：（悟空暗笑道）原來是這個買賣。
（好行者，卻不迎他，也不問他，且睡在床上推病，口裏哼哼嘖嘖的不絕。）
（那怪不識真假，走進房，一把摟住，就要親嘴。）
旁 白：（悟空暗笑道）真個要來弄老孫哩。
（即使個拿法，托著那怪的長嘴，叫做個小跌。）
（漫頭一料，撲的摜下床來。）
（那怪爬起來，扶著床邊道）
八 戒：姐姐，你怎麼今日有些怪我？想是我來得遲了？
悟 空：不怪，不怪。
八 戒：既不怪我，怎麼就丟我這一跌？
悟 空：你怎麼就這等樣小家子，就摟我親嘴？我因今日有些不自在；若每常好時，便起
來開門等你了。你可脫了衣服睡是。
（那怪不解其意，真個就去脫衣。）
（行者跳起來，坐在淨桶上。）
（那怪依舊復來床上摸一把，摸不著人，叫道）
八 戒：姐姐，你往哪裏去了？請脫衣服睡罷。
悟 空：你先睡，等我出個恭來。
（那怪果先解衣上床。）
悟 空：（忽然嘆口氣）造化低了。
八 戒：你惱怎的？造化怎麼得低的？我得到了你家，雖是吃了些茶飯，卻也不曾白吃你
的：我也曾替你家掃地通溝、搬磚運瓦、築土打牆、耕田耙地、種麥插秧、創家
立業。如今你身上穿的錦，戴的金，四時有花果享用，八節有蔬菜烹煎，你還有
那些兒不趁心處，這般短嘆長吁，說甚麼造化低了？
悟 空：不是這等說。今日我的父母隔著牆，丟磚料瓦的，甚是打我罵我哩。
八 戒：他打罵你怎的？
悟 空：他說我和你做了夫妻，你是他門下一個女婿，全沒些兒禮體。這樣個醜嘴臉的人
，又會不得姨夫，又見不得親戚，又不知你雲來霧去，端的是哪裏人家，姓甚名
誰，敗壞他清德，玷辱他門風，故此這般打罵，所以煩惱。
八 戒：我雖是有些兒醜陋，若要俊，卻也不難。我一來時，曾與他講過，他願意方才招
我。今日怎麼又說起這話？我家住在福陵山雲棧洞。我以相貌為姓，故姓豬，官
名叫做豬剛鬣。他若再來問你，你就以此話與他說便了。
旁 白：（悟空暗喜道）那怪卻也老實，不用動刑，就供得這等明白。既有了地方、姓名
，不管怎的也拿住他。
悟 空：他要請法師來拿你哩。
八 戒：（笑道）睡著，睡著，莫睬他。我有天罡數的變化，九齒的釘鈀，怕甚麼法師、
和尚、道士？就是你老子有虔心，請下九天蕩魔祖師下界，我也曾與他做過相識
，他也不敢怎的我。
悟 空：他說請一個五百年前大鬧天宮姓孫的齊天大聖，要來拿你哩。
（那怪聞得這個名頭，就有三分害怕）
八 戒：既是這等說，我去了罷，兩口子做不成了。
悟 空：你怎的就去？
八 戒：你不知道，那鬧天宮的弼馬溫有些本事，只恐我弄他不過，低了名頭，不像模樣
。
（說罷，套上衣服，開了門，往外就走。）
（被行者一把扯住，將自己臉上抹了一抹，現出原身，喝道）
悟 空：好妖怪，哪裏走！你抬頭看看我是那個？
（那怪轉過眼來，看見行者咨牙倈嘴，火眼金睛，磕頭毛臉，就是個活雷公相似
（。）
（慌得他手麻腳軟，劃剌的一聲，掙破了衣服，化狂風脫身而去。）
（行者急上前，掣鐵棒，望風打了一下。）
（那怪化萬道火光，徑轉本山而去。）
（行者駕雲，隨後趕來，叫聲）
悟 空：哪裏走！你若上天，我就趕到斗牛宮；你若入地，我就追至枉死獄。
（咦！畢竟不知這一去趕至何方，有何勝敗，且聽下回分解。）
（〔第一九回 雲棧洞悟空收八戒 浮屠山玄奘受心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