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21**時間: 地點:
    (又說小肚之下、牝戶之上有個小小香疤,恰好是某公子與他結盟之夜,一齊炙
    (來做記認的。)
    (見他說著心竅,一發毛骨竦然,就別了術士進去,思量)
思 量:這個淫婦吃我的飯,穿我的衣,夜夜摟了別人睡,也可謂負心之極了。到臨終時
    節,又不知那裡弄些豬血狗血,寫一封遺囑下來,教我料理他的後事。難道被別
    人弄死,教我償命不成?又虧得被人弄死,萬一不死,我此時一定娶回來了。天
    下第一個淫婦,嫁著天下第一個本領不濟之人,怎保得不走邪路,做起不尷不尬
    的事來?我這個龜名萬世也洗不去了。這個術士竟是我的恩人,不但虧他弄死,
    又虧他無心中肯講出來。他若不講,我那裡曉得這些原故?自然要把他骨殖裝了
    回來,百年之後,與我合葬一處,分明是生前不曾做得烏龜,死後來補數了,如
    何了得!
    (當晚尋出那封血書,瞞了妻妾,一邊罵,一邊燒了。)
    (次日就差人往南京,毀去「副室金氏」的牌位,踏著媽兒的門檻,狠罵一頓了
    (回來。)
    (從此以後,刻了一篇《戒嫖文》,逢人就送。)
    (不但自己不嫖,看見別人迷戀青樓,就下苦口極諫。)
    (這叫做:
    (  要知山下路,須問過來人。)
    (這一樁事,是富家子弟的呆處了。)
    (後來有個才士,做一回《賣油郎獨佔花魁》的小說,又有個才士,將來編做戲
    (文。)
    (那些挑蔥賣菜的看了,都想做起風流事來。)
    (每日要省一雙草鞋錢,每夜要做一個花魁夢。)
    (攢積幾時,定要到婦人家走走,誰想賣油郎不曾做得,個個都做一出賈志誠了
    (回來。)
    (當面不叫有情郎,背後還罵叫化子,那些血汗錢豈不費得可惜!)
    (崇禎末年,揚州有個妓婦,叫做雪娘,生得態似輕雲,腰同細柳,雖不是朵無
    (賽的瓊花,鈔關上的姊妹,也要數他第一。)
    (他從幼嬌癡慣了,自己不會梳頭,每日起來,洗過了面,就教媽兒替梳;媽兒
    (若還不得閒,就蓬上一兩日,只將就掠掠,做個懶梳妝而已。)
    (小東門外有個篦頭的待詔,叫做王四。)
    (年紀不上三十歲,生得伶俐異常,面貌也將就看得過。)
    (篦頭篦得輕,取耳取得出,按摩又按得好,姊妹人家的生活,只有他做得多。
    ()
    (因在坡子上看見做一本《占花魁》的新戲,就忽然動起風流興來,心上思量)
心上思:敲油梆的人尚且做得情種,何況溫柔鄉里、脂粉叢中摩疼擦癢之待詔乎?
    
    
22**時間: 地點:
    (一日走到雪娘家裡,見他蓬頭坐在房中,就問道)
雪 娘:雪姑娘要篦頭麼?
雪 娘:頭到要篦,只是捨不得錢,自己篦篦罷。
王 四:那個趁你們的錢,只要在客人面前作養作養就勾了。
    (一面說,一面解出傢伙,就替他篦了一次。)
    (篦完,把頭髮遞與他道)
雪 娘:完了,請梳起來。
雪 娘:我自己不會動手,往常都是媽媽替梳的。
王 四:梳頭甚麼難事,定要等媽媽?等我替你梳起來罷。
雪 娘:只怕你不會。
    (王四原是聰明的人,又常在婦人家走動,看見梳慣的,有甚麼不會?就替他精
    (精緻致梳了一個牡丹頭。)
    (雪娘拿兩面鏡子前後一照,就笑起來道)
雪 娘:好手段,倒不曉得你這等聰明。既然如此,何不常來替我梳梳,一總算銀子還你
    就是。
    (王四正要借此為進身之階,就一連應了幾個)
王 四:使得。
    (雪娘叫媽兒與他當面說過,每日連梳連篦,算銀一分,月尾支銷,月初另起。
    ()
    (王四以為得計,日日不等開門就來伺候。)
    (每到梳頭完了,雪娘不教修養,他定要捶捶捻捻,好摩弄他的香跡一日夏天,
    (雪娘不曾穿褲,王四對面替他修養,一個陳摶大睡,做得他人事不知。)
    (及至醒轉來,不想按摩待詔做了針灸郎中,百發百中的雷火針已針著受病之處
    (了。)
    (雪娘正在麻木之時,又得此歡娛相繼,香魂去而未來。)
    (星眼開而復閉,唇中齒外唧唧噥噥,有呼死不輟而已。)
    (從此以後,每日梳完了頭,定要修一次養,不但渾身捏高,連內裡都要修到。
    ()
    (雪娘要他用心梳頭,比待嫖客更加親熱。)
    
    
23**時間: 地點:
又問他:(一日問他)你這等會趁錢,為甚麼不娶房家小,做分人家?
王 四:正要如此,只是沒有好的。我有一句話,幾次要和你商量,只怕你未必情願,故
    此不敢啟齒。
雪 娘:你莫非要做賣油郎麼?
王 四:然也。
雪 娘:我一向見你有情,也要嫁你,只是媽媽要銀子多,你那裡出得起?
王 四:他就要多,也不過是一二百兩罷了。要我一注兑出來便難,若肯容我陸續交還,
    我拚幾年生意不著,怕掙不出這些銀子來?
雪 娘:這等極好。
    (就把他的意思對媽兒說了。)
    (媽兒樂極,怕說多了,嚇退了他,只要一百二十兩,隨他五兩一交,十兩一交
    (,零碎收了,一總結算。)
    (只是要等交完之日,方許從良;若欠一兩不完,還在本家接客。)
    (王四一一依從,當日就交三十兩。)
    (那媽兒是會寫字的,王四買個經折教他寫了,藏在草紙袋中。)
    (從此以後,搬在他家同住,每日算飯錢還他,聚得五兩、十兩,就交與媽兒上
    (了經折。)
    (因雪娘是自己妻子,梳頭篦頭錢一概不算,每日要服事兩三個時辰,才得出門
    (做生意。)
    (雪娘無客之時,要扯他同宿,他怕媽兒要算嫖錢,除了收帳,寧可教妻子守空
    (房,自己把指頭替代。)
    (每日只等梳頭之時,張得媽兒不見,偷做幾遭鐵匠而已。)
    (王四要討媽兒的好,不但篦頭修養分內之事,不敢辭勞,就是日間煮飯,夜裡
    (燒湯,烏龜忙不來的事務,也都肯越俎代庖。)
    (地方上的惡少就替他改了稱呼,叫做「王半八」,笑他只當做了半個王八,又
    (合著第四的排行,可謂極尖極巧。)
    (王四也不以為慚,見人叫他,他就答應,只要弄得粉頭到手,莫說半八,就是
    (全八也情願充當。)
    (准准忙了四五年,方才交得完那些數目。)
雪 娘:(就對媽兒道)如今是了,求你寫張婚書,把令受交卸與我,等我賃間房子,好
    娶他過門。
    (媽兒只當不知,故意問道)
媽 兒:甚麼東西是了?要娶那一位過門?女家姓甚麼?幾時做親?待我好來恭賀。
王 四:又來取笑了,你的令愛許我從良,當初說過一百二十兩財禮,我如今付完了,該
    把令愛還我去,怎麼假糊塗,倒問起我來?
媽 兒:好胡說!你與我女兒相處了三年,這幾兩銀子還不夠算嫖錢,怎麼連人都要討了
    去?好不欺心!
    (王四氣得目定口呆,回他道)
王 四:我雖在你家住了幾年,夜夜是孤眠獨宿,你女兒的皮肉我不曾沾一沾,怎麼假這
    個名色,賴起我的銀子來?
    (王四只道雪娘有意到他,日間做的勾當都是瞞著媽兒的,故此把這句話來抵對
    (,那曉得古語二句,正合著他二人:
    (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雪娘不但替媽兒做干證,竟翻轉面孔做起被害來。)
雪 娘:(就對王四道)你自從來替我梳頭,那一日不歪纏幾次?怎麼說沒有相干?一日
    只算一錢,一年也該三十六兩。四五年合算起來,不要你找帳就夠了,你還要討
    甚麼人?我若肯從良,怕沒有王孫公子,要跟你做個待詔夫人?
    (五四聽了這些話,就像幾十桶井花涼水從頭上澆下來的一般,渾身激得冰冷,
    (有話也說不出。)
    (曉得這注銀子是私下退不出來的了,就趕到江都縣去擊鼓。)
    (江都縣出了火簽,拿媽兒與雪娘和他對審。)
    (兩邊所說的話與私下爭論的一般,一字也不增減。)
知 縣:(知縣問王四道)從良之事,當初是那個媒人替你說合的?
王 四:是他與小的當面做的,不曾用媒人說合。
知 縣:這等那銀子是何人過付的?
王 四:也是小的親手交的,沒有別人過付。
知 縣:親事又沒有媒人,銀子又沒有過付,教我怎麼樣審?這等他收你銀子,可有甚麼
    憑據麼?
王 四:(王四連忙應道)有他親筆收帳。
知 縣:這等就好了,快取上來。
    (王四伸手到草紙袋裡,翻來覆去,尋了半日,莫說經折沒有,連草紙也摸不出
    (半張。)
知 縣:既不收帳。為甚麼不取上來?
王 四:一向是藏在袋中的,如今不知那裡去了?
    (知縣大怒,說他既無媒證,又無票約,明係無賴棍徒要霸佔娼家女子,就丟下
    (簽來,重打三十。)
    (又道他無端擊鼓,驚擾聽聞,枷號了十日才放。)
    (看官,你道他的經折那裡去了?原來媽兒收足了銀子,怕他開口要人,預先吩
    (咐雪娘,與他做事之時,一面摟抱著他,一面向草紙袋摸出去了,如今那裡取
    (得出?王四前前後後共做了六七年生意,方才掙得這注血財,又當了四五年半
    (八,白白替他梳了一千幾百個牡丹頭,如今銀子被他賴去,還受了許多屈刑,
    (教他怎麼恨得過?就去央個才子,做一張四六冤單,把黃絹寫了,縫在背上,
    (一邊做生意,一邊訴冤,要人替他講公道。)
    (那裡曉得那個才子又是有些作孽的,欺他不識字,那冤單裡面句句說鴇兒之惡
    (,卻又句句笑他自己之呆。)
    (冤單云:
    (    訴冤人王四,訴為半八之冤未洗,百二之本被吞,請觀書背之文,以
    (救刳腸之禍事。)
    (今身向居蔡地,今徒揚州,執賤業以謀生,事貴人而餬口。)
    (蹇遭孽障,勾引疾魂。)
    (日日喚梳頭,朝朝催挽髻。)
    (以彼青絲髮,繫我綠毛身。)
    (按摩則內外兼修,喚不醒陳摶之睡;盥沐則髮容兼理,忙不了張敞之工。)
    (纏頭錦日進千緡,請問係何人執櫛;洗兒錢歲留十萬,不知虧若個燒湯。)
    (原不思破彼之慳,只妄想酬吾所欲。)
    (從良密議,訂於四五年之前;聘美重資,浮於百二十之外。)
    (正欲請期踐約,忽然負義寒盟。)
    (兩婦舌長,雀角鼠牙易競;一人智短,鰱清鯉濁難分。)
    (摟吾背而探吾囊,樂處誰防竊盜;笞我豚而枷我頸,苦中方悔疏虞。)
    (奇冤未雪於廳階,隱恨求伸於道路。)
    (伏乞貴官長者,義士仕人,各賜鄉評,以補國法。)
    (或斷雪娘歸己,使名實相符,半八增為全八;或追原價還身,使排行復舊,四
    (雙減作兩雙。)
    (若是則鴇羽不致高張,而龜頭亦可永縮穎。)
    (為此泣訴。)
    (媽兒自從審了官司出去,將王四的鋪蓋與篦頭傢伙盡丟出來,不容在家宿歇。
    ()
    (王四隻得另租屋居住,終日背了這張冤黃,在街上走來走去。)
    (不識字的只曉得他吃了行院的虧,在此伸訴,心上還有幾分憐憫;讀書識字的
    (人看了冤單,個個掩口而笑,不發半點慈悲,只喝采冤單做好,不說那代筆之
    (人取笑他的原故。)
    (王四背了許久,不見人有一些公道,心上思量)
王 四:難道罷了不成?縱使銀子退不來,也教他吃我些虧,受我些氣,方才曉得窮人的
    銀子不是好騙的!
    (就生個法子,終日帶了篦頭傢伙,背著冤黃,不往別處做生意,單單立在雪娘
    (門口,替人篦頭,見有客人要進去嫖他,就扯住客人,跪在門前控訴。)
    (那些嫖客見說雪娘這等無情,結識他也沒用,況且篦頭的人都可以嫖得,其聲
    (價不問可知,有幾個跨進門檻的,依舊走了出去,媽兒與雪娘打又打他不怕,
    (趕又趕他不走,被他截住咽喉之路,弄得生計索然。)
    (忽一日王四病倒在家,雪娘門前無人吵鬧,有個解糧的運官進來嫖他。)
    (兩個睡到二更,雪娘睡熟,運官要小解,坐起身來取夜壺。)
    (那燈是不曾吹滅的,忽見一個穿青的漢子跪在牀前,不住的稱冤叫枉。)
運 官:(運官大驚道)你有甚麼屈情,半夜三更走來告訴?快快講來,待我幫你伸冤就
    是。
    (那漢子口裡不說,只把身子掉轉,依舊跪下,背脊朝了運官,待他好看冤帖。
    ()
    (誰想這個運官是不大識字的,對那漢了道)
運 官:我不曾讀過書,不曉得這上面的情節,你還是口講罷。
    (那漢子掉轉身來,正要開口,不想雪娘睡醒,咳嗽一聲,那漢子忽然不見了。
    ()
    (運官只道是鬼,十分害怕,就問雪娘道)
運 官:你這房中為何有鬼訴冤?想是你家曾謀死甚麼客人?
雪 娘:並無此事。
運 官:我方才起來取夜壺,明明有個穿青的漢子,背了冤黃,跪在牀前告訴。見你咳嗽
    一聲,就不見了,豈不是鬼?若不是你家謀殺,為甚麼在此出現?
    (雪娘口中只推沒有,肚裡思量道)
雪 娘:或者是那個窮鬼害病死了,冤魂不散,又來纏擾也不可知。
    (心上又喜又怕,喜則喜陽間絕了禍根,怕則怕陰間又要告狀。)
    (運官疑了一夜,次日起來,密訪鄰舍。)
鄰 舍:客人雖不曾謀死,騙人一項銀子是真。
    (就把王四在他家苦了五六年掙的銀子,白白被他騙去,告到官司,反受許多屈
    (刑,後來背了冤黃,逢人告訴的話,說了一遍。)
運 官:這等那姓王的死了不曾?
鄰 舍:聞得他病在寓處好幾日了,死不死卻不知道。
    (運官尋到他寓處,又問他鄰舍說)
又問他:王四死了不曾?
鄰 舍:病雖沉重,還不曾死,終日發狂發躁,在牀上亂喊亂叫道:『這幾日不去訴冤,
    便宜了那個淫婦!』說來說去,只是這兩句話,我們被他聒噪不過。只見昨夜有
    一二更天不見響動,我們只說他死了。及至半夜後又忽然喊叫起來道:『賊淫婦
    ,你與客人睡得好,一般也被我攪擾一場!』這兩句話,又一連說了幾十遍,不
    知甚麼原故。
    (運官驚詫不已,就教鄰舍領到牀前,把王四仔細一看,與夜間的面貌一些不差
    (。)
王 四:(就問道)老王,你認得我麼?
王 四:我與老客並無相識,只是昨夜一更之後,昏昏沉沉,似夢非夢,卻像到那淫婦家
    裡,有個客人與他同睡,我走去跪著訴冤,那客人的面貌卻像與老客一般。這也
    是病中見鬼,當不得真,不知老客到此何干?
運 官:你昨夜見的就是我。
王 四:(把夜來的話對他說一遍)這等看來,我昨夜所見的,也不是人,也不是鬼,竟
    是你的魂魄。我既然目擊此事,如何不替你處個公平?我是解漕糧的運官,你明
    日扶病到我船上來。待我生個計較,追出這項銀子還你就是。
王 四:若得如此,感恩不盡。
    (運官當日依舊去嫖雪娘,絕口不提前事,只對媽兒道)
運 官:我這次進京,盤費缺少,沒有纏頭贈你女兒。我船上耗米尚多,你可叫人來發幾
    擔去,把與女兒做脂粉錢。只是日間耳目不便,可到夜裡著人來取。
    (媽兒千感萬謝。)
運 官:(果然到次日一更之後,教龜子挑了籮擔,到船上巴了一擔回,再來發第二擔,
    (只見船頭下水手把鑼一敲,大家喊起來道)有賊偷盜皇糧,地方快來拿獲!
    (驚得一河兩岸,人人取棒,個個持槍,一齊趕上船來,把龜子一索捆住,連籮
    (擔交與夜巡。)
    (夜巡領了眾人,到他家一搜,現搜出漕糧一擔。)
運 官:我船上空了半艙,約去一百二十餘擔,都是你偷去了,如今藏在那裡?快快招來
    !
    (媽兒明知是計,說不出教我來挑的話,只是跪下討饒。)
    (運官喝令水手,把媽兒與龜子一齊捆了,弔在桅子,只留雪娘在家,待他好央
    (人行事。)
    (自己進艙去睡了,要待明日送官。)
雪 娘:(地方知事的去勸雪娘道)他明明是紮火囤的意思,你難道不知?糟米是緊急軍
    糧,官府也怕連累,何況平民?你家贓證都搜出來了,料想推不乾淨。他的題目
    都已出過,一百二十擔漕米,一兩一擔,也該一百二十兩。你不如去勸母親,教
    他認賠了罷,省得經官動府,刑罰要受,監牢要坐,銀子依舊要賠。
    (雪娘走上船來,把地方所勸的話對媽兒說了,媽兒)
媽 兒:我也曉得,他既起這片歹心,料想不肯白過,不如認了晦氣,只當王四那宗銀子
    不曾騙得,拿來捨與他罷。
    (就央船頭進艙去說,願償米價,求免送官。)
    (艙中允了,就教拿銀子來交。)
    (媽兒是個奸詐的人,恐怕銀子出得容易,又要別生事端)
媽 兒:家中分文沒有,先寫一張票約,等天明瞭,挪借送來。
運 官:朝廷的國課,只怕他不寫,不怕他不還,只要寫得明白。
    (媽兒就央地方寫了一張票約,竟如供狀一般,送與運官,方才放了。)
    (等到天明,媽兒取出一百二十兩銀子,只說各處借來的,交與運官。)
    (誰想運官收了銀子,不還票約,竟教水手開船。)
    (媽兒恐貽後患,僱只小船,一路跟著取討,直隨到高郵州,運官才教上船去。
    ()
媽 兒:(當面吩咐道)我不還票約,正要你跟到途中,與你說個明白。這項銀子,不是
    我有心詐你的,要替你償還一注冤債,省得你到來世變驢變馬還人。你們做娼婦
    的,那一日不騙人,那一刻不騙人?若都教你償還,你也沒有許多銀子。只是那
    富家子弟,你騙他些也罷了,為甚麼把做手藝的窮人當做浪子一般耍騙?他伏事
    你五六年,不得一毫賞賜,反把他銀子賴了,又騙官府枷責他,你於心何忍?他
    活在寓中,病在牀上尚且憤恨不過,那魂魄現做人身,到你家纏擾;何況明日死
    了,不來報冤?我若明明勸你還他,就殺你剮你,你也決不肯取出,故此生這個
    法子,追出那注不義之財。如今原主現在我船上,我替你當面交還,省得你心上
    不甘,怪我冤民作賊。
    (就從後艙喚出來,一面把銀子交還王四,一面把票約擲與媽兒。)
    (媽兒磕頭稱謝而去。)
    (王四感激不盡,又慮轉去之時,終久要吃淫婦的虧,情願服事恩人,求帶入京
    (師,別圖生理。)
    (運官依允,帶他隨身而去,後來不知如何結果。)
    (這段事情,是窮漢子喜風流的榜樣。)
    (奉勸世間的嫖客及早回頭,不可被戲文小說引偏了心,把血汗錢被他騙去,再
    (沒有第二個不識字的運官肯替人扶持公道了。)
    (第卷 嬰眾怒捨命殉龍陽 撫孤煢全身報知己)
    (詞云:
    (  南風不識何由始,婦人之禍貽男子。)
    (翻面鑿洪蒙,無雌硬打雄。)
    (向隅悲落魄,試問君何樂?齷齪甚難當,翻雲別有香。)
    (這首詞叫做《菩薩蠻》,單為好南風的下一針砭。)
    (南風一事,不知起於何代,創自何人,沿流至今,竟與天造地設的男女一道爭
    (鋒比勝起來,豈不怪異?怎見男女一道是天造地設的?但看男子身上凸出一塊
    (,女子身上凹進一塊,這副形骸豈是造作出來的?男女體天地賦形之意,以其
    (有餘,補其不足,補到恰好處,不覺快活起來,這種機趣豈是矯強得來的?及
    (至交媾以後,男精女血,結而成胎,十月滿足,生男育女起來,這段功效豈是
    (僥倖得來的?只為順陰陽交感之情,法乾坤覆載之義,象造化陶鑄之功,自然
    (而然。)
    (不假穿鑿,所以褻狎而不礙於禮。)
    (頑耍而有益於正。)
    (至於南風一事,論形則無有餘不足之分,論情則無交歡共樂之趣,論事又無生
    (男育女之功,不知何所取義,創出這樁事來,有苦於人,無益於己,做他何用
    (?虧那中古之時,兩個男子好好的立在一處,為甚麼這一個忽然就想起這樁事
    (,那一個又欣然肯做起這樁事來?真好一段幻想。)
    (況且那尾閭一竅,是因五腑之內污物無所泄,穢氣不能通,萬不得已生來出污
    (穢的。)
    (造物賦形之初,也怕男女交媾之際,誤入此中,所以不生在前面生在後,即於
    (分門別戶之中,已示雲泥霄壤之隔;奈何盤山過嶺,特地尋到那幽僻之處去掏
    (摸起來?或者年長鰥夫,家貧不能婚娶,借此以泄慾火,或者年幼姣童,家貧
    (不能餬口,借此以覓衣食,也還情有可原;如今世上,偏是有妻有妾的男子酷
    (好此道,偏是豐衣足食的子弟喜做此道,所以更不可解。)
    (此風各處俱尚,尤莫盛於閩中,由建寧、邵武而上,一府甚似一府,一縣甚似
    (一縣。)
    (不但人好此道,連草木是無知之物,因為習氣所染,也好此道起來。)
    (深山之中有一種榕樹,別名叫做南風樹。)
    (凡有小樹在榕樹之前,那榕樹畢竟要斜著身子去鉤搭小樹,久而久之,鉤搭著
    (了,把枝柯緊緊纏在小樹身上,小樹也漸漸倒在榕樹懷裡來,兩樹結為一樹,
    (任你刀鋸斧鑿,拆他不開,所以叫做南風樹。)
    (近日有一才士聽見人說,只是不信,及至親到閩中,看見此樹,方才曉得六合
    (以內,怪事盡多,俗口所傳、野史所載的,不必盡是荒唐之說。)
    (因題一絕云:
    (  並蒂芙蓉連理枝,誰雲草木讓情癡?)
    (人間果有南風樹,不到閩天那得知。)
    (看官,你說這個道理解得出,解不出?草木尚且如此,那人的癖好一發不足怪
    (了。)
    
    
24**時間: 地點:
    (如今且說一個秀士與一個美童,因戀此道而不捨,後來竟成了夫妻,還做出許
    (多義夫節婦的事來。)
    (這是三綱的變體,五倫的閏位,正史可以不載,野史不可不載的異聞,說來醒
    (一醒睡眼。)
    (嘉靖末年,福建興化府莆田縣有個廩膳秀才,姓許名葳,字季芳,生得面如冠
    (玉,唇若塗朱。)
    (少年時節,也是個出類拔萃的龍陽,有許多長朋友攢住他,終日聞香嗅氣,買
    (笑求歡,那裡容他去攻習舉業?直到二十歲外,頭上加了法網,嘴上帶了刷牙
    (,漸漸有些不便起來,方才討得幾時閒空,就去奮志螢窗,埋頭雪案,一考就
    (入學,入學就補廩,竟做了莆田縣中的名士。)
    (到了廿二三歲,他的夫星便退了,這妻星卻大旺起來。)
    (為甚麼原故?只因他生得標緻,未冠時節,還是個孩子,又像個婦人,內眷們
    (看見,還像與自家一般,不見得十分可羨。)
    (到此年紀,雪白的皮膚上面,出了幾根漆黑的髭須,漆黑的紗巾底下,露出一
    (張雪白的面孔,態度又溫雅,衣飾又時興,就像蘇州虎丘山上絹做的人物一般
    (,立在風前,飄飄然有凌雲之致。)
    (你道婦人家見了,那個不愛?只是一件,婦人把他看得滾熱,他把婦人卻看得
    (冰冷。)
    (為甚麼原故?只因他的生性以南為命,與北為仇。)
運 官:(常對人說)婦人家有七可厭。
    (人問他那七可厭?他就歷曆數道)
又問他:涂脂抹粉,以假為真,一可厭也;纏腳鑽耳,矯揉造作,二可厭也;乳峰突起,
    贅若懸瘤,三可厭也;出門不得,係若匏瓜,四可厭也;兒纏女縛,不得自由,
    五可厭也;月經來後,濡席沾裳,六可厭也;生育之餘,茫無畔岸,七可厭也。
    怎如美男的姿色,有一分就是一分,有十分就是十分,全無一毫假借,從頭至腳
    ,一味自然。任你東南西北,帶了隨身,既少嫌疑,又無罣礙,做一對潔淨夫妻
    ,何等不妙?
運 官:(聽者道)別的都說得是了,只是『潔淨』二字,恐怕過譽了些。
又問他:不好此者,以為不吉;那好此道的,聞來別有一種異香,嘗來也有一種異味。這
    個道理,可為知者道,難為俗人言也。
    (聽者不好與他強辯,只得由他罷了。)
    (他後來想起「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少不得要娶房家眷,度個種子。)
    (有個姓石的富家,因重他才貌,情願把女兒嫁他,倒央人來做媒,成了親事。
    ()
    (不想嫁進門來,夫婦之情甚是冷落,一月之內,進房數次,其餘都在館中獨宿
    (。)
    (過了兩年,生下一子,其妻得了產癆之症,不幸死了。)
    (季芳尋個乳母,每年出些供膳,把兒子叫他領去撫養,自己同幾個家僮過日。
    ()
    (因有了子嗣,不想再娶婦人,只要尋個絕色龍陽,為續弦之計,訪了多時,再
    (不見有。)
    (福建是出男色的地方,為甚麼沒有?只因季芳自己生得太好了,雖有看得過的
    (,那肌膚眉眼,再不能夠十全。)
    (也有幾個做毛遂自薦,來與他暫效鸞鳳,及至交歡之際,反覺得珠玉在後,令
    (人形穢。)
    (所以季芳鰥居數載,並無外遇。)
    (那時節城外有個開米店的老兒,叫做尤侍寰,年紀六十多歲,一妻一妾都亡過
    (了,止有妾生一子,名喚瑞郎,生得眉如新月,眼似秋波,口若櫻桃,腰同細
    (柳,竟是一個絕色婦人。)
    (別的丰姿都還形容得出,獨有那種肌膚,白到個盡頭的去處,竟沒有一件東西
    (比他。)
    (雪有其白而無其膩,粉有其膩而無其光。)
    (在褓之時,人都叫他做粉孩兒。)
    (長到十四歲上,一發白裡閃紅,紅裡透白起來,真使人看見不得。)
    (興化府城之東有個勝境,叫做湄洲嶼,嶼中有個天妃廟。)
    (立在廟中,可以觀海,晴明之際,竟與琉球國相望。)
    (每年春間,合郡士民俱來登眺。)
又問他:(那一年天妃神托夢與知府)今年各處都該荒旱,因我力懇上帝,獨許此郡有七
    分收成。
    
    
25**時間: 地點:
    (彼時田還未種,知府即得此夢,及至秋收之際,果然別府俱荒,只有興化稍熟
    (。)
    (知府即出告示,令百姓於天妃誕日,大興勝會,酬他力懇上帝之功。)
    (到那賽會之時,只除女子不到,合郡男人,無論黃童白叟,沒有一個不來。)
    (尤侍寰一向不放兒子出門,到這一日,也禁止不住。)
    (自己有些殘疾,不能同行,叫兒子與鄰家子弟做伴同去。)
侍 寰:(臨行千叮萬囑)若有人騙你到冷靜所在去講閒話,你切不可聽他。
瑞 郎:曉得。
    (竟與同伴一齊去了。)
    
    
26**時間: 地點:
    (這日凡是好南風的,都預先養了三日眼睛,到此時好估承色。)
    (又有一班作孽的文人,帶了文房四寶,立在總路頭上,見少年經過,畢竟要盤
    (問姓名,窮究信息,登記明白,然後遠觀氣色,近看神情,就如相面的一般,
    (相完了,在名字上打個暗號。)
    (你道是甚麼原故?他因合城美少輻輳於此,要攢造一本南風冊,帶回去評其高
    (下,定其等第,好出一張美童考案,就如吳下評騭妓女一般。)
    (尤瑞郎與同伴四五人都不滿十六歲,別人都穿紅著紫,打扮得妖妖嬈嬈;獨有
    (瑞郎家貧,無衣妝飾,又兼母服未滿,渾身俱是布素。)
    (卻也古怪,那些估承色的、定考案的,都有幾分眼力,偏是那穿紅著紫的,大
    (概看看就丟過了,獨有渾身布素的尤瑞郎,一千一萬雙眼睛都釘在他一人身上
    (,要進不放他進,要退不放他退,扯扯拽拽,纏個不了。)
    (尤瑞郎來看勝會,誰想自家反做了勝會把與人看起來。)
    (等到賽會之時,挨擠上去,會又過了,只得到嶼上眺望一番。)
    (有許多帶攢盒上山的,這個扯他吃茶,那個拉他飲酒,瑞郎都謝絕了,與同伴
    (一齊轉去。)
    (偶然回頭,只見背後有個斯文朋友,年可二十餘歲,丰姿甚美,意思又來得安
    (閒,與那扯扯拽拽的不同,跟著瑞郎一同行走。)
    (瑞郎過東,他也過東;瑞郎過西,他也過西;瑞郎小解,他也小解;瑞郎大便
    (,他也大便,准准跟了四五個時辰,又不問一句話,瑞郎心上甚是狐疑。)
    (及至下山時節,走到一個崎嶇所在,青苔路滑,瑞郎一腳踏去,幾乎跌倒。)
    (那朋友立在身邊,一把攙住道)
一 個:尤兄仔細。
    (一面相扶,一面把瑞郎的手心輕輕摸了幾摸,就如搔癢的一般。)
    (瑞郎臉上紅了又白,白了又紅,白是驚白的,紅是羞紅的,一霎時露出許多可
    (憐之態,對那朋友道)
瑞 郎:若不是先生相扶,一交直滾到山下。請問尊姓大號?
    (那朋友將姓名說來,原來就是鰥居數載、並無外遇的許季芳。)
    (彼此各說住處,約了改日拜訪。)
    (說完,瑞郎就與季芳並肩而行,直到城中分路之處,方才作別。)
    (瑞郎此時情竇已開,明曉得季芳是個眷戀之意,只因眾人同行,不好厚那一個
    (,所以借扶危濟困之情,寓惜玉憐香之意,這種意思也難為他。)
    (莫說情意,就是容貌丰姿也都難得)
瑞 郎:今日見千見萬,何曾有個強似他的?我今生若不相處朋友就罷,若要相處朋友,
    除非是他,才可以身相許。
    (想了一會,不覺天色已晚,脫衣上牀。)
    
    
27**時間: 地點:
    (忽然袖中掉出兩件東西,拾起來看,是一條白綾汗巾,一把重金詩扇。)
    (你道是那裡來的?原來許季芳跟他行走之時,預先捏在手裡等候,要乘眾人不
    (見,投入瑞郎袖中;恰好遇著個扶跌的機會,兩人袖口相對,不知不覺丟將過
    (來,瑞郎還不知道。)
    
    
28**時間: 地點:
    (此時見了,比前更想得慇懃。)
    
    
29**時間: 地點:
    (卻說許季芳別了瑞郎回去,如醉如癡,思想)
思 想:興化府中竟有這般絕色,不枉我選擇多年,我今日搔手之時,見他微微含笑,絕
    無拒絕之容,要相處他,或者也還容易。只是三日一交,五日一會,只算得朋友
    ,叫不得夫妻,定要娶他回來,做了填房,長久相依才好。況且這樣異寶,誰人
    不起窺伺之心?縱然與我相好,也禁不得他相處別人,畢竟要使他從一而終,方
    才遂我大志。若是小戶人家,無穿少吃的,我就好以金帛相求;萬一是舊家子弟
    ,不希罕財物的,我就無計可施了。
    (翻來覆去,想到天明。)
思 想:(正在出城訪問,忽有幾個朋友走來道)聞得美童的考案出來了,貼在天妃廟中
    ,我們同去看看何如?
季 芳:使得。
    (就與眾人一同步去。)
    (走到廟中,抬頭一看,竟像殿試的黃榜一般,分為三甲,第一甲第一名就是尤
    (瑞郎。)
對眾人:(眾人贊道)定得公道,昨日看見的,自然要算他第一。
一 個:(又有一個)可惜許季芳早生十年,若把你未冠時節的姿容留到今日,當與他並
    驅中原,未知鹿死誰手?
    (季芳笑了一笑,問眾人道)
季 芳:可曉得他家事如何?父親作何生理?
對眾人:(眾人中有一個道)我與他是緊鄰,他的家事瞞不得我。父親是開米店的,當初
    也將就過得日子,連年生意折本,欠下許多債來,大小兩個老婆俱死過了,兩口
    棺木還停在家中不能殯葬,將來一定要受聘的。當初做粉孩兒的時節,我就看上
    他了,恨不得把氣吹他大來。如今雖不曾下聘,卻是我荷包裡的東西,列位休來
    剪綹。
    (季芳口也不開,別了眾人回去。)
思 想:照他這等說,難道罷了不成?少不得要先下手。
    (連忙寫個晚生貼子,先去拜他父親,只說久仰高風,特來拜訪,不好說起瑞郎
    (之事。)
    (瑞郎看見季芳,連忙出來拜揖。)
季 芳:(季芳對侍寰道)令郎這等長大,想已開筆行文了。晚生不揣,敢邀入社何如?
侍 寰:庶民之子,只求識字記帳,怎敢妄想功名?多承盛意,只好心領。
    (季芳、瑞郎兩人眉來眼去,侍寰早已看見,明曉得他為此而來,不然一個名士
    (,怎肯寫晚生帖子,來拜市井之人?心上明白,外面只當不知。)
    (三人坐了一會,分別去了。)
    (侍寰次日要去回拜季芳,瑞郎也要隨去,侍寰就引他同行。)
    (季芳諒他決來回拜,恨不得安排香案迎接。)
    (相見之時,少不得有許多謙恭的禮數,親熱的言詞,坐了半晌,方才別去。)
    (看官,你道侍寰為何這等沒志氣,曉得人要騙他兒子,全無拒絕之心,不但開
    (門揖盜,又且送親上門,是何道理?要曉得那個地方,此道通行,不以為恥;
    (侍寰還債舉喪之物,都要出在兒子身上,所以不拒窺伺之人。)
    (這叫做「明知好酒,故意犯令」。)
    (既然如此,他就該任憑瑞郎出去做此道了,為何出門看會之時,又吩咐不許到
    (冷靜所在與人說話,這是甚麼原故?)
    (又要曉得福建的南風,與女子一般,也要分個初婚、再醮。)
    (若是處子原身,就有人肯出重聘,三茶不缺,六禮兼行,一樣的明婚正娶;若
    (還拘管不嚴,被人嘗了新去,就叫做敗柳殘花,雖然不是棄物,一般也有售主
    (,但只好隨風逐浪,棄取由人,就開不得雀屏,選不得佳婿了。)
    (所以侍寰不廢防閒,也是韞櫝待沽之意。)
    
    
30**時間: 地點:
    (且說興化城中自從出了美童考案,人人曉得尤瑞郎是個狀元。)
    (那些學中朋友只除衣食不週的,不敢妄想天鵝肉吃,其餘略有家事的人,那個
    (不垂涎咽唾?早有人傳到侍寰耳中。)
侍 寰:(侍寰就對心腹人道)小兒不幸,生在這個惡賴地方,料想不能免俗。我總則拚
    個蒙面忍恥,顧不得甚麼婚姻論財、夷虜之道。我身背上有三百兩債負,還要一
    百兩舉喪,一百兩辦我的衣衾棺槨,有出得起五百金的,只管來聘,不然教他休
    想。
    (從此把瑞郎愈加管束,不但不放出門,連面也不許人見。)
    (福建地方,南風雖有受聘之例,不過是個意思,多則數十金,少則數金,以示
    (相求之意,那有動半千金聘男子的?眾人見他開了大口,個個都禁止不提。)
季 芳:(那沒力量的道)他兒子的後庭料想不是金鑲銀裹的,『豈其娶妻,必齊之姜?
    』便除了這個小官,不用也罷。
侍 寰:(那有力量的道)他兒子的年紀還不曾二八,且熬他幾年,待他窮到極處,自然
    會跌下價來。
    (所以尤瑞郎的桃夭佳節,又遲了幾時。)
    (只是思量許季芳,不能見面,終日閉在家中,要通個音信也不能夠。)
    (不上半月,害起相思病來,求醫不效,問卜無靈。)
    (鄰家有個同伴過來看他,問起得病之由,瑞郎因無人通信,要他做個氤氳使者
    (,只得把前情直告。)
同 伴:這等何不寫書一封,待我替你寄去,教他設處五百金聘你就是了。
瑞 郎:若得如此,感恩不盡。
    (就研起墨來,寫了一個寸楮,釘封好了,遞與同伴。)
    (同伴竟到城外去尋季芳,問到他的住處,是一所高大門楣。)
同 伴:(同伴思量)住這樣房子的人,一定是個財主,要設處五百金,料也容易。
    (及至喚出人來一問,原來數日之前,將此房典與別人,自己搬到城外去住了。
    ()
    (同伴又問了城外的住處,一路尋去,只見數間茅屋,兩扇柴門,冷冷清清,杳
    (無人跡。)
    (門上貼一張字道:
    (  不佞有小事下鄉,凡高明書札,概不敢領,恐以失答開罪,亮之宥之。)
    (同伴看了,轉去對瑞郎述了一遍)
同 伴:你的病害差了,他們上的字明明是拒絕你的,況且房子留不住的人,那裡有銀子
    乾風流事?勸你及早丟開,不要癡想。
    (瑞郎聽了,氣得面如土色,思量一會,對同伴道)
瑞 郎:待我另寫一封絕交書,連前日的汗巾、扇子煩你一齊帶去。若見了他,可當面交
    還,替我罵他幾句;如若仍前不見,可從門縫之中丟將進去,使他見了,稍泄我
    胸中之恨。
同 伴:使得。
    (瑞郎爬起來,氣忿忿的寫了一篇,依舊釘封好了,取出二物,一齊交與同伴。
    ()
    (同伴拿去,見兩扇柴門依舊封鎖未開,只得依了瑞郎的話,從門縫中塞進去了
    (。)
    (看官,你道許季芳起初何等高興,還只怕賄賂難通;如今明白出了題目,正好
    (做文字了,為何全不料理,反到鄉下去遊蕩起來?要曉得季芳此行,正為要做
    (情種。)
    (他的家事,連田產屋業,算來不及千金。)
    (聽得人說尤侍寰要五百金聘禮,喜之不勝)
喜之不:便盡我家私,換得此人過來消受幾年,就餓死了也情願。
    (竟將住房典了二百金,其餘三百金要出在田產上面,所以如飛趕到鄉下去賣田
    (。)
    (恐怕同窗朋友寫書來約他做文字,故此貼字在門上,回覆社友,並非拒絕瑞郎
    (。)
    (忽一日得了田價回來,興匆匆要央人做事。)
    (不想開開大門,一腳踏著兩件東西,拾起一看,原來就是那些表記。)
    (當初塞與人,人也不知覺;如今塞還他,他也不知覺;這是造物簸弄英雄的個
    (小小伎倆。)
    (季芳見了,嚇得通身汗下,又不知是他父親看見,送來羞辱他的;又不知是有
    (了售主,退來回覆他的,那一處不疑到?)
    (把汗巾捏一捏,裡面還有些東西,解開卻是一封書札。)
    (拆來細看,上寫道:
    (    竊聞有初者鮮終,進銳者退速。)
    (始以為豈其然,而今知真不謬也。)
    (妃宮瞥遇,委曲相隨;持危扶顛,備示憫恤。)
    (歸而振衣拂袂,復見明珠暗投。)
    (以為何物才人,情癡乃爾,因矢分桃以報,謬思斷袖之歡。)
    (詎意後寵未承,前魚早棄。)
    (我方織蘇錦為獻,君乃署翟門以辭。)
    (曩如魍魎逐影,不知何所見而來?今忽鼠竄抱頭,試問何所聞而去?君既有文
    (送窮鬼,我寧無劍斬情魔?紈扇不載仁風,鮫綃枉沾淚跡。)
    (謹將歸趙,無用避秦。)
    (季芳看了,大駭道)
季 芳:原來他寄書與我,見門上這幾行癆字,疑我拒絕他,故此也寫書來拒絕我。這樣
    屈天屈地的事,教我那裡去伸冤?
    (到了次日,顧不得怪與不怪,肯與不肯,只得央人去做。)
    (尤侍寰見他照數送聘,一釐不少,可見是個志誠君子,就滿口答應,約他兒子
    (病好,即便過門。)
    (就將送來的聘金,還了債負,舉了二喪,餘下的藏為養老送終之費。)
    (這才合著古語一句道:有子萬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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