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２１＊＊時間： 地點：
（一日，到彼相會，盤恒旬日。）
（談間，言及本處卓王孫巨富，有亭台池館，華美可玩。）
（縣令著人去說，交他接待。）
（卓王孫資財巨萬，僮僕數百，門闌奢侈。）
（園中有花亭一所，名曰「瑞仙」。）
（四面芳菲，錦繡爛熳，真可遊覽休息。）
（京洛名園，皆不能過此。）
（所以游宦公子，江湖士夫，無不相訪。）
（這卓員外喪偶不娶，慕道修真。）
（止有一女，小字文君，及笄未聘。）
（聰慧過人，姿態出眾。）
（詩詞歌賦，琴棋書畫，描龍刺鳳，女工針指，飲饌酒漿，無所不通。）
（員外一應家中事務，皆與文君計較。）
（其日早辰，聞說縣令友人司馬長卿乃文章巨儒，知員外宅上園池佳勝，特來遊
（玩。）
（卓員外慌忙迎接至後花園中瑞仙亭上。）
（相如舉目看那園中景致，但見：
（ 逕鋪瑪瑙，欄刻香檀。）
（聚山塢風光，為園林景物。）
（山疊氓氓怪石，檻栽西洛名花。）
（梅開度嶺冰姿，竹染湘江愁淚。）
（春風蕩漾，上林李白桃紅；秋日淒涼，夾道橙黃橘綠。）
（池沼內，魚躍錦鱗；花木上，禽飛翡翠。）
（卓員外動問姓名，相如）
相 如：司馬長卿。因與王縣令故舊，特來相探，留連旬日，聞知名園勝景，故來拜訪。
卓員外：先生去縣中安下不便，敢邀車馬於敝舍，何如？
（相如遂令人喚琴童，攜行李來瑞仙亭安下。）
（倏忽半月。）
２２＊＊時間： 地點：
（且說卓文君去繡房中，每每存想）
文 君：我父親營運家業，富之有餘，歲月因循，壽年已過。奈何！奈何！況我才貌過人
，性頗聰慧，選擇良姻，實難其人也。此等心事，非明月殘燈安能知之？雖有侍
妾，姿性狂愚，語言妄出，因此上抑鬱之懷，無所傾訴。昨聽春兒說：『有秀士
司馬長卿來望父親，留他在瑞仙亭安下。』乃於東牆瑣窗內窺視良久，見其人俊
雅風流，日後必然大貴。但不知有妻無妻？我若得如此之丈夫，下生願足！爭奈
此人簞瓢屢空，若待媒證求親，俺父親決然不肯。倘若錯過此人，再後難得。
文 君：（過了兩日，女使春兒見小姐雙眉愁蹙，必有所思，乃對小姐曰）今夜三月十五
日，月色光明，請小姐花園中散悶則個。
（小姐口中不說，心下思量）
心下思：自見了那秀士，日夜廢寢忘食，放心不下。我今主意已定，雖然有虧婦道，是我
一世前程。
（收拾些金珠首飾在此，小姐吩咐春兒）
小 姐：打點春盛食罍，燈籠。我今夜與賞月散悶。
（春兒打點完備，挑著，隨小姐行來。）
心下思：（話中且說相如自思道）文君小姐貌美聰慧，甚知音律。今夜月明下，交琴童焚
香一炷，小生彈曲瑤琴以挑之。
（文君正行數步，只聽得琴聲清亮，移步將近瑞仙亭，轉過花陰下，聽得所彈琴
（音曰：
（ 鳳兮鳳兮思故鄉，遨遊四海兮求其凰。）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夕兮升斯堂？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在我傍。）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乎共翱翔。）
（鳳兮鳳兮從我棲，得托孽尾永為妃。）
（交情通體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小姐聽罷，對侍女曰）
小 姐：秀才有心，妾亦有心。今夜既到這裡，可去與秀才相見。
（遂乃行到亭邊。）
（相如月下見了文君，連忙起身迎接）
相 如：小生聞小姐之名久矣，自愧緣慳分淺，不能一見。恨無磨勒盜紅綃之方，每起韓
壽偷香竊玉之意。今晚既蒙光臨，小生不及遠接，恕罪！恕罪！
文 君：（文君斂衽向前道）先生在此，失於恭敬，抑且寂寞，因此特來相見。
相 如：不勞小姐掛意，小生有琴一張，自能消遣。
文 君：妾早知先生如此遼闊，不來冒瀆。今先生視妾有私奔之心，故乃輕言。琴中之意
，妾已備知。
相 如：（相如跪而告曰）小生得見花顏，死也甘心。
文 君：請起。妾今夜到此，與先生同賞月，飲三杯。
（春兒排酒果於瑞仙亭上。）
（文君、相如對飲。）
（相如細視文君，果然生得：
（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振繡衣，被桂裳。）
（穠不短，纖不長。）
（毛嬙障袂，不足程式；西施掩面，比之無色。）
（臨溪雙洛浦，對月兩嫦娥。）
（酒行數巡，文君令春兒）
文 君：收拾前去，我便回來。
相 如：小姐不嫌寒儒鄙陋，欲就枕席之歡。
文 君：（文君笑曰）妾慕先生才德，欲奉箕帚，唯恐先生久後忘恩。
相 如：小生怎敢忘小姐之恩！
（文君許成夫婦。）
（二人倒鳳顛鴛，頃刻雲收雨散。）
文 君：只恐明日父親知道，不經於官，必致凌辱。如今收拾些少金珠在此，不如今夜與
先生且離此間，別處居住。倘後父親想念，搬回一家完聚，也未可知！
（相如與文君同下瑞仙亭，出後園而走，卻似：
（ 鼇魚脫卻金鉤去，擺尾搖頭更不回。）
２３＊＊時間： 地點：
（且說春兒至天明不見小姐在房，亭子上又尋不見，報與老員外得知。）
（尋到瑞仙亭上，和相如都不見。）
員 外：相如是文學之士，為此禽獸之行！小賤人，你也自幼讀書，豈不聞：『女子出門
，必擁蔽其面，夜行以燭，無則止。』事無擅為，行無獨成，所以正婦道也。你
不聞父命，私奔苟合，你到他家，如何見人？
（欲要訟之於官，爭奈家醜不可外揚，故爾中止。）
員 外：（道）且看他有何面目相見親戚乎！
（從此，隱而不出。）
（正所謂：
（ 含羞無語自沉吟，咫尺相思萬里心。）
（抱布貿絲君亦誤，知音盡付七弦琴。）
２４＊＊時間： 地點：
（卻說相如與文君到家，相如自思）
相 如：囊篋磬然，難以度日。正是：『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想我渾家乃富貴之
女，豈知如此寂寞！所喜者，略無慍色，頗為賢達。他料想司馬長卿必有發達時
分。
（正愁悶間，文君至曰）
文 君：我離家一年。你家業凌替，可將我首飾釵訓賣了，修造房屋。我見丈夫鬱鬱不樂
，怕我有懊悔。我既委身於你，樂則同樂，憂則同憂；生同衾，死同穴。
相 如：深感小姐之恩。但小生殊無生意。俗語道：『家有千金，不如日進分文；良田萬
頃，不如薄藝隨身。』我欲開一個酒肆，如何？
文 君：既如此說，賤妾當壚。
文 君：（未及半年，忽一日，正在門前賣酒，只見天使捧詔道）朝廷觀先生所作《子虛
賦》，文章潔爛，超越古人。官裡歎賞：『飄飄然有凌人之志氣，恨不得與此人
同時！』有楊得意奏言：『此賦是臣之同里司馬長卿所作，見在成都閒居。』天
子大喜，特差小官來征。走馬臨朝，不許遲延。先生收拾行裝，即時同行。
（正是：
（ 一封丹鳳詔，方表丈夫才。）
（當夜，相如與文君言曰）
相 如：朝延今日徵召，乃是友人楊得意舉薦。如今天使在驛，專等起程。
文 君：日後富貴，則怕忘了瑞仙亭上與日前布衣時節！
相 如：小生那時雖見小姐容德，奈深堂內院，相見如登天之難，若非小姐垂憐看顧，怎
能匹配？小生怎敢忘恩負義！
文 君：如今世情至薄，有等蹈德守禮，有等背義忘恩者。
相 如：長卿決不為此！
文 君：秀才每也有兩般：有『君子儒』，不論貧富，志行不私；有那『小人儒』，貧時
又一般，富時就忘了貧時。
相 如：（長卿曰）人非草木禽獸，小姐放心！
文 君：（文君又囑）非妾心多，只怕你得志忘了我！
（夫妻二人不忍相別。）
文 君：（文君囑曰）
２５＊＊時間： 地點：
此時已遂題橋志，莫負當壚滌器人！
文 君：（且不說相如同天使登程，卻說卓王孫聽得楊得意舉薦司馬長卿，蒙朝廷徵召去
（了，自言）我女兒有先見之明，為見此人才貌雙全，必然顯達，所以成了親事
（。老夫想起來，男婚女嫁，人之大倫。我女婿不得官，我先帶侍女春兒，同往
（成都去望，乃是父子之情，無人笑我。若是他得了官時去看他，交人道我趨時
（奉勢。
（次日，帶同春兒，逕到成都府，尋見卓文君。）
（文君見了父親，拜道）
文 君：孩兒有不孝之罪，望爹爹饒恕！
員 外：我兒，你想殺我！今日送春兒來伏侍你。孩兒，你在此受寂寞，比在家享用不同
。你不念我年老無人？
文 君：爹爹跟前不敢隱諱。孩兒見他文章絕代，才貌雙全，必有榮華之日，因此上嫁了
他。
卓員外：如今且喜朝廷徵召，正稱孩兒之心。
（卓員外住下，待司馬長卿音信。）
（正是：
（ 眼望旌節旗，耳聽好消息。）
２６＊＊時間： 地點：
（且說司馬長卿同天使至京師，朝見，獻《上林賦》一篇。）
（天子大喜，即拜為著作郎，待詔金馬門。）
（近有巴蜀開通南夷諸道，用軍興法，轉漕繁冗，驚擾夷民。）
（宮裡聞知大怒，召長卿議論此事，令作《諭巴蜀之檄》。）
張待詔：（宮裡道）此一事欲待差官，非卿小可。
張待詔：（乃拜長卿為中郎將，侍節，擁誓劍、金牌，先斬後奏）卿若到彼，安撫百姓，
緩騎回程，別加任用。
卓員外：（長卿自思）正是衣錦還鄉，已遂平生之願。
（乃謝恩，辭天子出朝。）
（遂車前馬後，隨從者甚多。）
２７＊＊時間： 地點：
（一日，迤邐到彼處，勸諭巴蜀已平，蠻夷清靜。）
（不過半月，百姓安寧，衣錦還鄉。）
（正是：（以下原缺）
（藍橋記）
（入話：
（ 洛陽三月裡，回首渡襄川。）
（忽遇神仙侶，翩翩入洞天。）
（裴航下第，游於鄂瘤，買舟歸襄漢。）
（同舟有樊夫人者，國色也。）
（雖聞其言語，而無計一面，因賂侍婢裊煙，而求達詩一章。）
（曰：
（ 同舟胡越猶懷思，況遇天妃隔錦屏？）
（倘若玉京朝會去，願隨鸞鶴入青冥！）
（詩久不答，航數詰問。）
卓員外：（裊煙曰）娘子見詩若不聞，如何？
（航無計，因自求美醞、珍果獻之。）
（夫人乃使裊煙召航相識。）
（及帷，但見月眉雲鬢，玉瑩花明，舉止即煙霞外人。）
（航拜揖。）
老夫人：妾有夫在漢南，幸無諧謔為意！然亦與郎君有小小姻緣，他日必得為姻懿。
（後使裊煙持詩一章答航。）
（曰：
（ 一飲瓊漿百感生，玄霜搗盡見雲英。）
（藍橋便是神仙宅，何必崎嶇上玉京？）
（航覽詩畢，不曉具意。）
（後便不復見。）
（航遂飾裝歸輦下，道經藍橋驛，偶渴甚，遂下馬求漿而飲。）
（見一茅舍，低而隘，有老嫗緝綴麻薴，航揖之，求漿。）
老夫人：（嫗呼曰）雲英，擎一甌漿來，郎君要飲！
（航訝之，因憶夫人「雲英」之句。）
（俄於葦箔之中，出雙玉手，授瓷甌。）
（航接飲之，真玉液也，覺異香透於戶外。）
（因還甌，遽揭箔，睹一女子，華容豔質，芳麗無比，嬌羞掩面蔽身，航凝視不
（知移步，因謂嫗曰）
老夫人：果願略憩於此！
卓員外：（嫗曰）取郎君自便。
老夫人：（航謂嫗曰）小娘子豔麗驚人，願納厚禮娶之，可乎？
卓員外：（嫗曰）渠已許嫁一人，但未就耳。我今老而且病，只有此女孫。昨日神仙遺藥
一刀圭，但須得玉仵臼搗之百日，方可就吞。君若的欲要娶此女，但要得玉仵臼
，吾即與之，亦不顧其前時許人也，其餘金帛無用。
老夫人：（航謝曰）願以百日為期，待我取仵臼至。莫更許他人！
卓員外：（嫗曰）然。
（航遂悵恨而去。）
（及抵京師，但以仵臼為念。）
（若於喧哄處，高聲訪問玉仵臼，皆無影響。）
（眾號為「風狂」。）
卓員外：（如此月餘，忽遇一貨玉老翁）近得虢州藥鋪卞老書，言他有玉杵臼要貨。聞郎
君懇求甚切，吾當為書而薦導之。
（航愧謝，珍重持書而去，果獲玉桁臼，遂持歸，至藍橋昔日嫗家。）
老夫人：（嫗大笑曰）有如此之信上，吾豈愛惜一女子，而不酬其勞哉！
卓員外：（女微笑曰）雖付如此，然更用搗藥百日，方可結姻。
（嫗於襟帶解藥，令航搗之。）
（航晝搗而夜息，夜則嫗收桁臼於內室。）
（航又聞杵聲，因窺之，有玉兔持杵，雪光耀室，可鑒毫芒。）
（於是，航之意愈堅。）
卓員外：（百日足，嫗吞藥）吾入洞，為裴郎具帷帳。
卓員外：（遂挈女行，謂航曰）但少留此。
２８＊＊時間： 地點：
（須臾，車蓋來迎。）
（俄見大第，錦繡帷帳，珠翠耀目。）
（仙童、侍女引航入帳就禮訖，航拜嫗感謝。）
（乃引見諸親賓，皆神仙中人，後有一女子，鬟髻，衣霓裳，稱是妻之姊。）
卓員外：（航拜訖，女曰）裴郎不憶鄂渚同舟而抵襄漢乎？
卓員外：（航問左右）是小娘子之姊雲翹夫人，劉綱天師之妻，已是高真，為玉皇女史。
（嫗遂遣航將妻入玉峰洞中，瓊樓珠室而居之，餌以絳雪瑤英之丹，逍遙自在，
（超為上仙。）
（正是：
（ 玉室丹書著姓，長生不老人家。）
（快嘴李翠蓮記）
（入話：
（ 出口成章不可輕，開言作對動人情）
（雖無子路才能智，單取人前一笑聲。）
（此四句單道：昔日東京有一員外，姓張名俊，家中頗有金銀。）
（所生二子，長曰張虎，次曰張狼。）
（大子已有妻室，次子尚未婚配。）
（本處有個李吉員外，所生一女，小字翠蓮，年方二八。）
（姿容出眾，女紅針指，書史百家，無所不通。）
（只是口嘴快些，凡向人前，說成篇，道成溜，問一答十，問十道百。）
（有詩為證：
（ 問一答十古來難，問十答百豈非凡）
（能言快語真奇異，莫作尋常當等閒。）
２９＊＊時間： 地點：
（話說本地有一王媽媽，與二邊說合，門當戶對，結為姻眷，選擇吉日良時娶親
（。）
（三日前，李員外與媽媽論議，道）
員 外：女兒諸般好了，只是口快，我和你放心不下。打緊她公公難理會，不比等閒的，
婆婆又兜答，人家又大，伯伯、姆姆，手下許多人，如何是好？
媽 媽：我和你也須吩咐她一場。
（只見翠蓮走到爹媽面前，觀見二親滿面憂愁，雙眉不展，就道）
翠 蓮：爺是天，娘是地，今朝與兒成婚配。男成雙，女成對，大家歡喜要吉利。人人說
道好女婿，有財有寶又豪貴；又聰明，又伶俐，雙六象、棋六藝；吟得詩，做得
對，經商買賣諸般會。這門女婿要如何？愁得苦水兒滴滴地。
（員外與媽媽聽翠蓮說罷，大怒曰）
員 外：因為你口快如刀，怕到人家多言多語，失了禮節，公婆人人不喜歡，被人笑恥，
在此不樂。叫你出來，吩咐你少作聲，顛倒說出一篇來，這個苦恁的好！
翠 蓮：爺開懷，娘放意。哥寬心，嫂莫慮。女兒不是誇伶俐，從小生得有志氣。紡得紗
，續得苧，能裁能補能繡刺；做得粗，整得細，三茶六飯一時備；推得磨，搗得
碓，受得辛苦吃得累。燒賣匾食有何難，三湯兩割我也會。到晚來，能仔細，大
門關了小門閉；刷淨鍋兒掩廚櫃，前後收拾自用意。鋪了牀，伸開被，點上燈，
請婆睡，叫聲『安置』進房內。如此伏侍二公婆，他家有甚不歡喜？爹娘且請放
心寬，捨此之外值個屁！
（翠蓮說罷，員外便起身去打。）
（媽媽勸住，叫道）
媽 媽：孩兒，爹娘只因你口快了愁！今番只是少說些。古人云：『多言眾所忌。』到人
家只是謹慎言語，千萬記著！
翠 蓮：曉得。如今只閉著口兒罷。
媽 媽：隔壁張太公是老鄰舍，從小兒看你大，你可過去作別一聲。
員 外：也是。
（翠蓮便走將過去，進得門檻，高聲便道）
翠 蓮：張公道，張婆道，兩個老的聽稟告：明日寅時我上轎，今朝特來說知道。年老爹
娘無倚靠，早起晚些望顧照！哥嫂倘有失禮處，父母分上休計較。待我滿月回門
來，親自上門叫聒噪。
員 外：（張太公道）小娘子放心，令尊與我是老兄弟，當得早晚照管；令堂亦當著老妻
過去陪伴，不須掛意！
（作別回家，員外與媽媽道）
員 外：我兒，可收拾早睡休，明日須半夜起來打點。
翠 蓮：爹先睡，娘先睡，爹娘不比我班輩。哥哥、嫂嫂相傍我，前後收拾自理會。後生
家熬夜有精神，老人家熬了打盹睡。
（翠蓮道罷，爹媽大惱曰）
翠 蓮：罷，罷，說你不改了！我兩口自去睡也。你與哥嫂自收拾，早睡早起。
（翠蓮見爹媽睡了，連忙走到哥嫂房門口高叫）
翠 蓮：哥哥、嫂嫂休推醉，思量你們忒沒意。我是你的親妹妹，止有今晚在家中。虧你
兩口下著得，諸般事兒都不理。關上房門便要睡，嫂嫂，你好不賢惠。我在家，
不多時，相幫做些道怎地？巴不得打發我出門，你們兩口得伶俐？
（翠蓮道罷，做哥哥的便道）
翠 蓮：你怎生還是這等的？有父母在前，我不好說你。你自先去安歇，明日早起。凡百
事，我自和嫂嫂收拾打點。
（翠蓮進房去睡。）
（兄嫂二人，無多時，前後俱收拾停當，一家都安歇了。）
（員外、媽媽一覺睡醒，便喚翠蓮問道）
媽 媽：我兒，不知甚麼時節了？不知天晴天雨？
翠 蓮：爹慢起，娘慢起，不知天晴是下雨。更不聞，雞不語，街坊寂靜無人語。只聽得
：隔壁白嫂起來磨豆腐，對門黃公舂糕米。若非四更時，便是五更矣。且把鍋兒
刷洗起，燒些臉湯洗一洗，梳個頭兒光光地，大家也是早起些，娶親的若來慌了
腿！
（員外、媽媽並哥嫂一齊起來，大怒曰）
員 外：這早晚，東方將亮了，還不梳妝完，尚兀自調嘴弄舌！
翠 蓮：爹休罵，娘休罵，看我房中巧妝畫。鋪兩鬢，黑似鴉，調和脂粉把臉搽。點朱唇
，將眉畫，一對金環墜耳下。金銀珠翠插滿頭，寶石禁步身邊掛。今日你們將我
嫁，想起爹娘撇不下；細思乳哺養育恩，淚珠兒滴濕了香羅帕。猛聽得外面人說
話，不由我不心中怕；今朝是個好日頭，只管都嚕都嚕說甚麼！
（翠蓮道罷，妝辦停當，直來到父母跟前）
翠 蓮：爹拜稟，娘拜稟，蒸了饅頭索了粉，果盒肴饌件件整。收拾停當慢慢等，看看打
得五更緊。我家雞兒叫得准，送親從頭再去請。姨娘不來不打緊，舅母不來不打
緊，可耐姑娘沒道理，說的話兒全不准。昨日許我五更來，今朝雞鳴不見影。歇
歇進門沒得說，賞她個漏風的巴掌當邀請。
（員外與媽媽敢怒而不敢言。）
媽 媽：我兒，你去叫你哥嫂及早起來，前後打點。娶親的將次來了。
（翠蓮見說，慌忙走去哥嫂房門口前，叫曰）
翠 蓮：哥哥、嫂嫂你不小，我今在家時候少。算來也用起個早，如何睡到天大曉？前後
門窗須開了，點些蠟燭香花草。裡外地下掃一掃，娶親轎子將來了。誤了時辰公
婆惱，你兩口兒討分曉！
（哥嫂兩個忍氣吞聲，前後俱收拾停當。）
員 外：我兒，家堂並祖宗面前，可去拜一拜，作別一聲。我已點下香燭了。趁娶親的未
來，保你過門平安！
（翠蓮見說，拿了一炷，走到家堂面前，一邊拜，一邊道）
翠 蓮：家堂，一家之主；祖宗，滿門先賢：今朝我嫁，未敢自專。四時八節，不斷香煙
。告知神聖，萬望垂憐！男婚女嫁，理之自然。有吉有慶，夫婦雙全。無災無難
，永保百年。如魚似水，勝蜜糖甜。五男二女，七子團圓。二個女婿，達禮通賢
；五房媳婦，孝順無邊。孫男孫女，代代相傳。金珠無數，米麥成倉。蠶桑茂盛
，牛馬挨肩。雞鵝鴨鳥，滿蕩魚鮮。丈夫懼怕，公婆愛憐。妯娌和氣，伯叔忻然
。奴僕敬重，小姑有緣。
（翠蓮祝罷，只聽得門前鼓樂喧天，笙歌聒耳，娶親車馬，來到門首。）
先 生：（張宅先生念詩曰）
高捲珠簾掛玉鉤，香車寶馬到門頭。
花紅利市多多賞，富貴榮華過百秋。
（李員外便叫媽媽將鈔來，賞賜先生和媒媽媽，並車馬一干人。）
（只見媽媽拿出鈔來，翠蓮接過手）
翠 蓮：等我分！
先 生：爹不慣，娘不慣，哥哥、嫂嫂也不慣。眾人都來面前站，合多合少等我散。抬轎
的合五貫，先生、媒人兩貫半。收好些，休嚷亂，掉下了時休埋怨！這裡多得一
貫文，與你這媒人婆買個燒餅，到家哄你呆老漢。
（先生與轎夫一干人聽了，無不吃驚）
先 生：我們見千見萬，不曾見這樣口快的！
（大家張口吐舌，忍氣吞聲，簇擁翠蓮上轎。）
（一路上，媒媽媽吩咐）
媽 媽：小娘子，你到公婆門首，千萬不要開口。
（不多時，車馬一到張家前門，歇下轎子，先生念詩曰）
先 生：
鼓樂喧天響汴州，今朝織女配牽牛。
本宅親人來接寶，添妝含飯古來留。
３０＊＊時間： 地點：
先 生：（且說媒人婆拿著一碗飯，叫道）小娘子，開口接飯。
翠 蓮：（只見翠蓮在轎中大怒）老潑狗，老潑狗，叫我閉口又開口。正是媒人之口無量
鬥，怎當你沒的翻做有。你又不曾吃早酒，嚼舌嚼黃胡張口。方才跟著轎子走，
吩咐叫我休開口。甫能住轎到門首，如何又叫我開口？莫怪我今罵得醜，真是白
面老母狗！
先 生：新娘子息怒。她是個媒人，出言不可太甚。自古新人無有此等道理！
翠 蓮：先生你是讀書人，如何這等不聰明？當言不言謂之訥，信這虔婆弄死人！說我婆
家多富貴，有財有寶有金銀，殺牛宰馬做茶飯，蘇木檀香做大門，綾羅緞匹無算
數，豬羊牛馬趕成群。當門與我冷飯吃，這等富貴不如貧。可耐伊家忒恁村，冷
飯將來與我吞。若不看我公婆面，打得你眼裡鬼火生！
（翠蓮說罷，惱得那媒婆一點酒也沒吃，一道煙先進去了；也不管她下轎，也不
（管她拜堂。）
（本宅眾親簇擁新人到了堂前，朝西立定。）
先 生：請新人轉身向東，今日福祿喜神在東。
翠 蓮：才向西來又向東，休將新婦便牽籠。轉來轉去無定相，惱得心頭火氣衝。不知哪
個是媽媽？不知哪個是公公？諸親九眷鬧叢叢，姑娘小叔亂哄哄。紅紙牌兒在當
中，點著幾對滿堂紅。我家公婆又未死，如何點盞隨身燈？
（張員外與媽媽聽得，大怒曰）
員 外：當初只說要選良善人家女子，誰想娶這個沒規矩、沒家法、長舌頑皮村婦！
（諸親九眷面面相覷，無不失驚。）
先 生：人家孩兒在家中慣了，今日初來，須慢慢的調理她。且請拜香案，拜諸親。
（合家大小俱相見畢。）
（先生念詩賦，請新人入房，坐牀撒帳）
先 生：
新人挪步過高堂，神女仙郎入洞房。
花紅利市多多賞，五方撒帳盛陰陽。
（張狼在前，翠蓮在後，先生捧著五穀，隨進房中。）
（新人坐牀，先生拿起五穀念道）
先 生：
撒帳東，簾幕深圍燭影紅。佳氣鬱蔥長不散，畫堂日日是春風。
撒帳西，錦帶流蘇四角垂。揭開便見嫦娥面，輸卻仙郎捉帶枝。
撒帳南，好合情懷樂且耽。涼月好風庭戶爽，雙雙繡帶佩宜男。
撒帳北，津津一點眉間色。芙蓉帳暖度春宵，月娥苦邀蟾宮客。
撒帳上，交頸鴛鴦成兩兩。從今好夢葉維熊，行見蠙珠來入掌。
撒帳中，一雙月裡玉芙蓉。恍若今宵遇神女，紅雲簇擁下巫峰。
撒帳下，見說黃金光照社。今宵吉夢便相隨，來歲生男定聲價。
撒帳前，沉沉非霧亦非煙。香裡金虯相隱映，文簫今遇彩鸞仙。
撒帳後，夫婦和諧長保守。從來夫唱婦相隨，莫作河東獅子吼。
（說那先生撒帳未完，只見翠蓮跳起身來，摸著一條麵杖，將先生夾腰兩麵杖，
（便罵道）
先 生：你娘的臭屁！你家老婆便是河東獅子！
先 生：（一頓直趕出房門外去，道）撒甚帳？撒甚帳？東邊撒了西邊樣。豆兒米麥滿牀
上，仔細思量象甚樣？公婆性兒又莽撞，只道新婦不打當。丈夫若是假乖張，又
道娘子垃圾相。你可急急走出門，饒你幾下擀麵杖。
（那先生被打，自出門去了。）
先 生：（張狼大怒曰）千不幸，萬不幸，娶了這個村姑兒！撒帳之事，古來有之。
翠 蓮：丈夫，丈夫，你休氣，聽奴說得是不是？多想那人沒好氣，故將豆麥撒滿地。倒
不叫人掃出去，反說奴家不賢惠。若還惱了我心兒，連你一頓趕出去，閉了門，
獨自睡，晏起早眠隨心意。阿彌陀佛念幾聲，耳伴清寧到伶俐。
（張狼也無可奈何，只得出去參筵勸酒。）
（至晚席散，眾親都去了。）
翠 蓮：（翠蓮坐在房中自思道）少刻丈夫進房來，必定手之舞之的，我須做個準備。
（起身除了首飾，脫了衣服，上得牀，將一條綿被裹得緊緊地，自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