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一 至 第二一〇
２０１＊＊時間： 地點：
（晚間拿了紅鞋，仍如昨夜做作，夜至明還，已有十餘次了。）
先 生：（先生一夜間問曰）前日學生說你掌管金銀之庫，何不以些須贈與知己，勝如坐
此寒毯，守得幾何？
楚 楚：這且少待，自然有贈。
（次日，楚楚自想道）
楚 楚：他祇把我當作新姨，希圖厚贈。若與他，祇我實無私蓄；若不與他，猶恐不像新
姨。
２０２＊＊時間： 地點：
（自此往新姨房中，失於收藏之物，而即攜歸。）
（祇新姨房中累失酒器衣飾等，楚楚竟付與先生矣。）
（老孔十分歡喜。）
（不期一日，江公杭州已回，出來望了先生，並督江文工課。）
２０３＊＊時間： 地點：
（一日也不見缺，好生歡喜，心下想道）
心 下：這個纔是先生。
（便十分恩愛。）
（楚楚此時十日之中，便祇好二三夜會合了。）
（先生坐到十二月中旬，將擇日解館，進去拜見江公，欲言其事。）
（江公出見。）
（說及此事，江公）
江 公：老夫正有一言奉告，新正初二日，乃是寒荊五旬，未免有幾日事忙，老夫明日把
束修奉了，屈老先生在此過年，明年就好借重。不知尊意如何？
先 生：（先生心下一想道）有了束修，寄到家中與父母妻子，自會料理。在此過年，明
年館已穩了，況新姨恩情正美，惟恐失了此館。今既有此機會，豈宜推托。
心 下：謹領尊命，既有所賜，待晚生明日托一鄉裏，早寄回家，便可安心了。
江 公：極感，極感。
（次日老孔往六裏街打聽，看有得托的鄉裏，尋一個寄回。）
（恰好撞著一個鄰居，也是餘姚學秀才，叫做于時，在宜公橋王家處相見了孔良
（宗）
鄰 居：兄今年在那裏設帳？
良 宗：（良宗竟說）在江公府上。止得一個學生，束修也有二十四兩，還有許多好處。
恰好新正初二，乃大夫人五旬，恐有賀啟酬答，老先生留我過年，有些些束修，
特覓一個相知，托他寄回家下。幸遇仁兄，敢爾相煩，望毋拒卻。
于 時：（于時見說道）這是順帶公文，有何不可。明日小弟到東翁處來領便是。
（良宗別了于時，回到館中。）
２０４＊＊時間： 地點：
（晚間又與楚楚耍了一夜，還在床上睡著。）
（江公著人為一禮帖，送了二十四兩修儀，外有禮儀二兩，送與良宗。）
（家人見他睡著，故意弄他醒了，送與先生。）
良 宗：多謝多勞。
（隨謝了三百文錢，以作勞金，回一謝帖去了。）
（尚未梳洗，又見于時已到書房。）
（良宗一見，忙道）
良 宗：得罪，請坐。小弟因清晨身子不快，因此纔起，有失迎接。
（著小使取茶相待，自己一面梳洗，一面修書，並修儀節禮，共二十六兩，俱各
（封起。）
（不想于時於文具中，取梳子梳髮，見下格有紅色之物，鮮妍可愛，掇起上格一
（看，是一隻紅鞋。）
（鞋兒內有一封字紙，見良宗不管，他忙取了籠在袖中，急把梳具放了坐下。）
（良宗忙完，穿了道袍，重新施禮，將銀子家書一一交付明白，便拉了于時往酒
（店少談。）
（于時初然推辭，想紅鞋一事，必然有因，坐談之際問他明白，倒也有趣。）
（一時列下酒餚果品，上下坐定，兩飲三杯。）
（于時欲要問起紅鞋之事，恐開口時，他又隱諱，我如今不免無中生有，假出一
（個情人逗他，那時自然吐出真情。）
于 時：（便道）孔兄，你我做先生的人有榮無辱，乃是世間一個自在仙人。
孔良宗：何以見之？
于 時：前年我在餘杭一個富家處館，他家有一位妹子，是個青年寡婦，回娘家守制，且
是聰明。我其時在館，把自己心事寫一首詩，粘於壁上道：
一鐸喚醒千古夢，五經鑿破半生心。
三冬事業圖書府，十載生涯翰墨林。
２０５＊＊時間： 地點：
一日出外訪友，他走入書房，把我四句歪詩圈得彌漫。我回來看見問道：『
何人到此，把我胡言這等濫圈？』他便著使女悄地出來道：『是我家姑娘圈的，
道先生的字字珠玉，實是愛極，故此言實。』此時被我把文君夜奔相如的故事，
做詩一首，寄將進去。他便把崔張月下佳期的詩兒，送將出來。到晚來遂成鳳友
鸞交。況有許多私贈。就是做十年的館谷，也不能有他這許多珍寶。那邊是一個
白衣人家，今兄處這般富貴之家，姬妾婢僕，也須尋見一個，以消遣寂方好。
（良宗笑而下答，于時見漏他不出）
于 時：說話多而吃酒少，來，我與你猜拳。
（良宗一連喝了五杯，已滿懷酒意。）
于 時：（于時又去激他道）想世間露水夫妻，也要有福人承當。那無福小人，連夢一世
不能做得一個。
良 宗：這些人家常事，何必提他。
于 時：（于時大笑起來）據兄此言，畢竟也曾遇著些趣事而來。
（那時老孔酒罩了臉，又被于時奚落他，比著無福小人，一時間便沒了主意。）
（把新姨娘之事，從頭盡底說一個暢怏。）
于 時：我說這般大人家，豈無一個愛風月的。
（把酒餚吃罷，會鈔而別。）
（于時十五日解館，十六日下午回至書館。）
（又到江衙裏來別良宗。）
（老孔送他出門，竟進來了。）
于 時：（于時心下不樂道）嚴冬之際，干干係係與你帶了一封銀子，盤纏也不送我幾錢
，送也不送幾步，竟自踱了進去，好生輕薄！且過了殘年，和他講話，
（在船中把他束修拆開，將自己逼火沖頭，換了好的，祇得二十兩，落下四兩並
（禮儀二兩，送至孔家道）
祇 得：束修廿四兩，臨時取出四兩，道要辨江夫人壽禮，故此留的。
（孔家父母自然信了，千恩萬謝送他出門。）
２０６＊＊時間： 地點：
（且說老孔在江公宅上，過了殘冬，好生厚待。）
（一到初二，一家忙將起來，連日戲文，直至初十方閑。）
（不覺又是十三，乃上燈之夜。）
２０７＊＊時間： 地點：
（這日下午大雨傾盆，直至十五未牌，方纔雨住。）
（那嘉興城裏，十分好燈：
（ 天放晚晴，人逢元夜。）
（錦屏已掛，鐵鎖初開。）
（燈連壁月之光，月讓彩燈之勝。）
（往來似電，驚將雲母琉璃；倚疊如山，制就火齊水碧。）
（費數金而不惜，工一月而後成。）
（纖巧窮焉，繁華極矣。）
（爾乃冶女傾城，遊人出戶。）
（閨中妝好，寶釵不惜盈頭；道上肩摩，團扇輕持障面。）
（鑒百陂而色皎，臨九陌而態嬌。）
（絲管留人，滿市春聲細細；綺羅弄影，一庭香月娟娟。）
（雖五女門前，貧無燈火，三家村裏，富有梅花。）
（莫不陣陣風流，從俗竟迎廁婦；紛紛語笑，當場寧怕金吾。）
（憐珠果之輕拋，喜菱花之再合。）
（金貽條脫，玉笑步搖。）
（願留真怕顏羞，欲去番愁意斷。）
（誰能閑坐，亦復相思。）
（大惹芳心，雖向此中命酒；無邊樂事，強從此夜看燈。）
（倚醉玉而生春，步香街而似畫。）
（花芒牽袂，笙歌鬧市忘歸；燭焰成灰，斷送情癡慾海。）
（燈開不夜之天，人賞長春之景。）
（至十七日方纔燈罷。）
（十八日江文重新上學，先生又是一種教法：每早誦讀時文程墨，午前做兩個破
（題，午後講『通鑒』諸子百家。）
（忙碌碌，一日並不曾閑。）
（不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
（去年六月，楚楚思量僥倖懷胎，與先生做下此事。）
（不期天從人願，遂爾懷孕。）
（交得三月初一午時之候，生下一個兒子。）
（不要說江公心下大喜，他家中若大若小，誰不歡笑。）
先 生：（孔先生）到得六歲，又是一個小學生。
（楚楚十分快活，那鄰居家家無不稱美。）
（三朝滿月，未免作慶開筵。）
（不想楚楚產後勞煩，遂成產怯。）
（忙僱了乳母，早晚乳哺小兒，按下不題。）
２０８＊＊時間： 地點：
（且說于時去年氣惱良宗不過，一心要將紅鞋兒做成個紅老鼠，使他坐館不成。
（）
（偏生又在杭州湖市教書，無人往來，祇得停住。）
２０９＊＊時間： 地點：
（一日，合當有事，恰好門前閑走，抬頭忽見上年王東翁管家往北而行，于時連
（忙叫）
于 時：王家阿哥，你到那裏去？
（王管家回頭，看見是於先生，慌忙走將轉來叫道）
管 家：於相公，在此何幹？
于 時：此間是東翁家裏，你進來請坐，我有便信勞你，寄與江御史。
管 家：（王管家）決寫便了。
（于時進了書房，提筆在手，思思索索，不便寫書。）
（沉吟一會，道渾著寫一詞兒，那做官的自能會意，況又不知是那一個的，又怪
（我不著，十分上計。）
（寫道：
（ 新姨嬌養古揚州，繡得紅鞋雙風頭。）
（祇合蘭房雙廝守，何緣偷度越溪流。）
（將當日楚楚回詩，並一隻紅鞋，自己四句，對作一處，外把封筒封好。）
（上寫江老爺書，付與王管家道）
楚 楚：你遞與江衙門上人，傳了進去便回，不必等復。
（又送一百文銅錢，以作酒資。）
（王管家收了，作謝而去。）
（次日，到了嘉興，往江衙門首經過，忙向順袋取出于時之書，付與門上人，竟
（自去了。）
（門上人忙問姓名不答應，他竟去遠了。）
（門公祇得投進。）
（江公見書，忙問）
江 公：那一家送來的？
楚 楚：（門公說）遞了即去，問他不答應，竟自去了。
（江公到房中坐下拆開，不見副啟，又沒有名帖，卻是大大紙包。）
江 公：（夫人笑道）這封書倒也改樣，怎生這般一個妝束。
（江公又拆開看，卻是一隻紅鞋與兩張字紙。）
（夫妻二人吃了一驚，連忙屏去一眾男女。）
（江公把一張字紙拿起來看，上寫著：
（ 明珠韞櫝斂光茫，不比尋常懶護藏。）
（念汝渴龍思吸水，送些雲雨赴高唐。）
（賤妾揚州李氏拜。）
（江公滿面通紅，又去取那一張去看：
（ 新姨嬌養古揚州，繡得紅鞋雙風頭。）
（祇合蘭房雙廝守，何緣偷度越溪流。）
（江公看罷，登時大怒道）
登 時：這賤婢敢私通孔良宗，辱我門戶，二人決要置之死地。
江 公：（夫人勸曰）相公且請息怒，奴有一言容啟。這小小鞋兒，果是李家的了。這詩
竟不似他的口氣。且字跡一發醜得不像，竟似楚楚筆跡無二。事有可疑，未可泄
漏。待明日先把先生哄了出去，把他房中一搜，如果有私，必然還有別物。那時
再處，不可造次纔是。
（江公次早，著人約了許表侄，與他三錢銀子作東，請先生出城外耍了一日。）
（至晚方許放他歸來。）
（老許登時到姑夫家裏，見了姑娘。）
登 時：（夫人祇說）你扯了先生出去使了，至晚放他歸來。
江 公：（老許把先生扯了道）陪我去城外耍耍。
（不容放轉，一把扯了就走。）
（孔良宗門也不曾關得，竟自去了。）
（江文又同去耍了。）
（江公自己同了夫人，走到書房一看，見一隻皮箱封固緊密。）
（江公閉上房門，把刀錐撬開了，取出物件，皆是新姨房中物件。）
江 公：（江公大怒）夫人，你說不是，如今物件俱是賤婢房中物，難道差了！
登 時：（夫人道）一發疑心了。他這些酒器衣飾，是幾次失的，在裏邊著實尋討，連素
梅也拶了幾次。
江 公：他自暗地送與情人，恐防一時尋起，先自作此故態，以掩人耳目。
登 時：（夫人造）他自己的衣飾，那裏查他。再送些也沒人知道何苦反自昭彰。
江 公：（江公默然自想道）拿素梅來問他。
２１０＊＊時間： 地點：
（須臾，素梅來到。）
素 梅：（夫人道）箱中的物件，你可認得？
（素梅一看，便哭將起來）
素 梅：為此物件，新姨拶我幾次，打了許多，怎生到此間！
江 公：（江公罵道）賤婢，做得好事，李氏幾時與孔良宗私通起的？
素 梅：此話那裏說起，新姨為人，貞潔自許，並不妄發一言，凜凜冷面，何人敢犯，怎
生說起這般話來。
（這話傳到新姨耳內，倒吃了一驚，竟自走到書房。）
江 公：（江公怒道）這些物件，怎生到此間，快快實說！若有虛言，送官盡法。
（新姨看罷了，又驚又氣，那裏說得出口。）
（江公袖中摸出紅鞋，並那二詩，放在桌上。）
新 姨：（新姨看罷）這幾句歪詩，先已好笑，這筆跡難道認不出的！
（素梅立起，上前把楚楚詩兒一看，是蘇姨筆跡）
楚 楚：是了。
（隨附新姨之耳，悄悄說了一番。）
悄 悄：（夫人忙問）怎麼？
（素梅又在夫人耳說如此，江公怒道）
江 公：有話實說，裝甚麼鬼腔。
悄 悄：（夫人道）且收拾這些物件進去。吩付一眾家人，孔生回來問取物件，竟說不知
是了。
江 公：相公要明此事，叫春香到後園審問，便知端的。
（江公聽了夫人之言，遂一齊進去，把房門拿鎖出來鎖上，竟到後園。）
（素梅悄悄喚了春香，直至後園廳上。）
江 公：拿拶子來。
（春香年紀不上十四歲，登時慌了，哭將起來。）
春 香：（夫人道）不許哭，問你新姨這一隻紅鞋，你幾時偷去的？
春 香：是舊年六月內，蘇姨偷與孔相公的，不干我事。
新 姨：（新姨笑一笑兒）你如今直說，我房中衣飾金銀酒器，是你偷的，還是別人偷的
？
春 香：偷盜之事我不知道蘇姨著我做幾次送去與先生的。這酒杯是蘇姨晚上自己帶去的
，我不知道。
江 公：（江公怒沖沖問道）這樁事怎生起的？
春 香：一日，蘇姨坐在房中，道老爺巨萬家私上少一個兒子，孔相公青年美質，與他作
些勾當，倘留得一個種兒，也等老爺歡喜。料沒人知道。
新 姨：為何寫去詩兒把我出名？
春 香：孔相公原屬意於你，故此蘇姨將機就計，認做新姨。見了孔相公，便打揚州官話
。
新 姨：（新姨罵道）沒廉恥，你倒養漢，反把我的名頭污了。怎生氣得他過，我去打他
的嘴巴。
春 香：（夫人一把扯住道）不可，他作事十分可恨，奈他病勢沉重，祇在早晚了。他若
死了，這是現報你了；如好起來，自然定要處他，與你出氣便了。
江 公：這禽獸定要處他。
春 香：（夫人道）你且慢著，且權時耐住，待至端陽，止得十日光景。到五月初，送了
半年束修，好好開交。十分氣他不過，學道與你相好，或放或黜，俱由得你，何
必此時昭彰。這個兒子大來，怎生做人？況你官箴有玷，連李娘反污了清白。依
了我說處法極妥。
（江公嘆一口氣，出外邊拜客去了。）
（新姨輾轉思量，心中好惱，虧了夫人十分解勸。）
（這幾位姬妾，一些也不知道。）
（家中男婦，瞞得鐵桶一般。）
（所知者，江公夫人李姨娘、素梅、春香五人而已。）
（況夫人發狠分付兩個丫頭，若泄漏風聲，活活打死，那一個敢提一個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