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一 至 第一一〇
１０１＊＊時間： 地點：
（明日清晨，子佳起身，對書房就走。）
（桓心伯正在床上翻身，見子佳出來，笑道）
桓心伯：怎麼恁早，可不道歡娛嫌夜短麼。
子 佳：你怎曉得？倒是個寂寞恨更長哩。
心 伯：為甚你們如此，我想來，祇是你不是，做了男子漢，自然你先該陪個笑臉。
子 佳：（子佳猴急起來道）他不睬我，怎麼反要我去奉承他。
心 伯：蠢才全不曉半點閨房情趣的，可知表嫂不喜歡你？
（子佳聽得，說了他這句，就嚷道）
子 佳：你不蠢，你知趣。
（兩個恰似相罵的一般，桓心伯起來道）
桓心伯：我是好意勸你，與我何干。
桓心伯：（於是梳洗罷，進去見姑娘，說了些閑話，姑娘道）我們兒子不好，媳婦也太執
性，侄兒你與我，勸他表嫂。
（那心伯就同姑娘進去，唱了個喏道）
心 伯：表嫂，如今與表兄還是和氣的好。自古道：『家和萬事興』。又道：『是你也好
，我也好，三好合到老』。
真 娘：多謝叔叔，便這樣說。我是無腳蟹，嫁雞隨雞了，怎奈他祇硬欺負我，動不動不
是罵，就是打，見了他如鐵面一般，睬也不睬我一睬，九年不見三笑。若像叔叔
這樣活動，我不睬，他便打死我也甘心的。
（祇這一句，子佳在房門外，聽見了，私心便疑惑道）
子 佳：可知心伯祇管來歪纏，原來這淫婦，倒有意他了。我如今待他去後，喫醉了酒，
打罵他一場，趕他回去。
子 佳：（祇見桓心伯說完了）表嫂耐心，我也去。
真 娘：（那真娘）同婆婆在外面，再坐坐，喫杯茶了去。
（真娘於是忙點茶三盅，叫丫鬟掇出，與婆婆、心伯、子佳喫。）
１０２＊＊時間： 地點：
（卻說子佳，口中不語，心裏）
心 裏：我到房裏，便如啞子木頭一般，心伯出房，還會送茶出來喫。
（一發火星爆出大陽，惱怒得緊。）
（一等桓心伯出了門，忙對娘道）
桓心伯：我要喫壺酒。
（他一碗冷，一碗熱，悶悶的一喫，喫得大醉，也不言語，竟走進房去尋舋。）
（千娼根，萬淫婦的海罵。）
（那真娘也無好氣，接口）
接 口：你這臭亡八，臭烏龜，你欺負得我也夠了，為何今日囔了些腦漿，又來罵我。
山子佳：不要說罵，我就打死你這娼根，便怎麼。
真 娘：（真娘罵道）我也要說個明白，為甚的你要打我。
山子佳：（山子佳罵道）臭淫婦，你見我做這鬼臉，見了桓心伯，便絨上也是笑臉兒。
真 娘：（真娘大怒道）你這臭烏龜，人來勸我，點個茶與他喫，謝他聲，婆婆也在這裏
，有甚笑臉。
（兩個你一句，我一句，怎當得他酒在肚裏，事在心頭。）
（子佳趕上，竟把真娘一巴掌，打得勢重。）
（真娘腳又小，一交跌了去。）
（真娘爬起大哭，子佳又提拳頭來，三四拳，把真娘丫髻、寶簪，都打落來，牡
（丹頭，披了一背。）
真 娘：（真娘哭道）爹娘養我，從不曾受這樣凌辱，我如今待死了罷。
（把頭撞到子佳懷裏去。）
（一個撞，一個打，那做婆婆的，慌忙進來解勸。）
（你揪住我，我揪住你，絞做一團。）
（婆婆橫身勸開，子佳千娼根，萬淫婦，恨恨的罵進書房裏去了。）
（那真娘，連忙尋剪刀去剪頭髮，婆婆奪住了。）
（又去尋汗巾頭來，尋個自盡，婆婆慌了，又叫家人婦女守住他。）
（因此叫天叫地，哭個不了。）
（他恨一回，罵一回，怨一回，哭一回，看看到下半夜，漸漸倦起來，慌忙把身
（子，和衣倒在床上，不覺呼呼的睡去了。）
（祇見一個青衣丫鬟，走進門來道）
一 個：娘娘有旨，喚你說話。
（真娘聽見，連忙起來，隨他就走。）
（出了門，走到一個半村半野的所在，祇見一個白髮的老兒，手裏拿著兩本書，
（坐在一塊大石頭上。）
（看見丫鬟走去，他即問道）
丫 鬟：娘娘喚他麼？
丫 鬟：正是，你先把簿子，與他看明白了，省得他肚裏不明亮，或言語間挺撞，使娘娘
發惱。
那老兒：（那老兒笑道）使得，使得。
（真娘見老子，便問丫鬟道）
真 娘：這個甚麼人？
丫 鬟：是月下老人。
真 娘：他手中拿著甚麼書？
丫 鬟：這是姻緣簿。
真 娘：既是姻緣簿，我正要借他看了。
老 人：是書有兩本，你還是要看那一本。
真 娘：何故有兩本？
老 人：姻簿一本，緣簿一本。姻簿計人前世所作的，緣簿計人後世所受的。
真 娘：（真娘恨恨道）我今世為何受恁的苦，先借緣簿，我看個明白。
（老人笑笑，竟把緣簿與他。）
（真娘揭開了數頁，祇見一頁上，劈頭一行寫道）
真 娘：弁真娘，應配山子佳為妻。三十年夫婦，應磨折一年，更因桓心伯受冤一次，惡
而後好，後生二子。
真 娘：（真娘看了嚇驚道）即該三十年夫婦，又為何磨折受冤，惡而後好。
老 人：（老人笑道）你不曉得，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後世因，今生作者是。
你要明白這個緣故，須再去看那姻簿。
（又把姻簿與他，真娘揭開，祇見上寫道：唐朝元稹，綺語陷崔鶯鶯貞烈被污一
（案。）
（下註道：元稹，字微之，與博陵崔鶯鶯中表兄妹。）
（崔有才色，元稹心慕焉。）
（崔氏緣應與鄭恆為夫婦。）
（元稹慕而不得，就遂詭作會真詩三十韻，又假作慰情書，污蔑鶯鶯。）
（後又詭吟決絕詩，以互相見意，使鶯鶯受淫奔之名於後世。）
（元稹應罰作女身，受崔氏磨折，以報負枉不白之罪。）
（但情之所鍾，不可泯滅，仍令作夫妻三十年，惡而後好，以了其緣。）
（真娘看了，歎口氣）
歎口氣：原來如此，難道我就是甚麼元稹？
（道猶未了，祇見又有兩個丫鬟來道）
兩 個：娘娘有旨，喚你快來發落。
（真娘隨著，又走一個去處。）
（祇見門樓高大，兩邊一帶粉牆，中間東西柵門，門內兩個石獅子，門樓上三個
（大金字牌額，題）
兩 個：麗春院。
（進了門樓，祇見又有二座大門，門前俱是青松翠柏。）
（又進此門，然後中間一座大殿，殿外四周圍，俱是白石欄杆，中間一座羅臺，
（臺兩班俱是仙女奏樂，儀仗甚是整肅。）
兩 個：（殿檐前，又有六個大金字，題曰）碧霞元君之宮。
（宮前有無數仙女侍立。）
（見那兩個丫鬟，帶了真娘到門內丹墀裏，喝道）
兩 個：不許上來！著他跪在左邊伺候。
兩 個：（少頃，祇聽得仙樂齊鳴，喝一聲道）捲簾，元君昇殿了。
（即持珠簾半捲，祇見裏邊寶燭輝煌。）
（那元君鳴鑾佩玉，鳳別翠翩，兩旁七寶日月掌扇分開，面貌如玉，美麗風艷，
（非人間所有。）
（樂聲一止，祇見前來的，那青衣丫鬟，上前跪下，稟道）
丫 鬟：絪縕使者叩頭，啟奏娘娘，元稹拿到了。
（祇見那元君，睜圓星眼，即喝道）
元 君：快宣元稹這廝上來。
（真娘未及應聲，青衣丫鬟扯他上去跪著，元君又喝道）
元 君：元稹，你前日與崔鶯鶯為中表，見他貌美，即起姦心。他緣在鄭恆，你有情未遂
，怎麼便冤他與你有染，捏造私書，污他清節，使他受枉千載。今日罰你為他妻
子，使他少伸冤氣，你卻呼天叫地，不安果報，驚動本宮，是何道理？
真 娘：（真娘叩頭道）小婦人適纔，見月下老人兩個簿上的果報，已甚明白。前因不知
，所以怨天怨地，實為得罪，伏乞娘娘憐憫無知。況平日原是受他磨折的，祇因
冤我與桓心伯有情，難當誣陷。
元 君：你做女身，這樣將無作有的事，移在你身上，原是受不起的麼？怎麼將個相國小
姐，斷送在失節裏邊。
（真娘叩頭不止。）
元 君：你如今知罪了麼？我憐你原是多情才子，故著崔氏棄前冤，尋後好，命中注有兩
個貴子，許你後邊原做夫人。你回世間，將這因果說明，使鶯鶯此冤得白，乃勝
誦解冤釋苦咒耳。
（說罷，祇見仙樂齊鳴，佩聲璆然，退宮去了。）
丫 鬟：（青衣丫鬟）我帶你出宮去罷。
（真娘走出麗春院柵門，又有一個丫鬟道）
真 娘：我們娘娘，聞得元相公回去，並欲寄語世間，乞借一步。
（真娘又隨丫鬟走到一個所在。）
（祇見又是一個宮門，門上有三個石青大字，曰：「蕊珠宮」。）
（進了宮門，祇見四面俱是琪花野草，中間一帶水池，環繞池上一座白石朱欄的
（方橋。）
（過了橋，見一帶粉牆，牆上兩扇石門，門檐又有兩個石青字，題曰：「瓊樓」
（。）
（進了石門，祇見一帶珠樓，四面俱垂了珠簾繡錦，中間立著兩個仙女，一個輕
（盈絕世，如出水芙蕖；一個風艷柔膩，如牡丹含露。）
（真娘向前叩頭，兩個齊來扶起道）
兩 個：不消行禮，適纔的元君，專司昭雪沉冤之主，所以古今不白沉冤，俱是他掌握。
我們與令夫君，同是受冤之人。但他今日此冤得白，我們的冤，幽冥已昭，陽世
未白，敢煩為一雪，當效結草銜環之報。
真 娘：不敢動問兩位娘娘，是誰家寶眷，那處夫人？
一 個：我是吳宮西子，施姓，夷光名。
（。）
真 娘：原來如此，但娘娘寶坦吳王專寵，晚隨范蠡仙遊，更有何冤？
一 個：（西子道）正因此句，沉冤莫白。當時妾浣紗於苧蘿村中，范大夫不過為越王訪
國色，聘妾到宮。越王教妾歌舞，送到吳國。蒙吳主寵愛專房，貯妾於姑蘇臺上
，走馬聞雞，朝歌暮舞，妾亦一心侍奉。殆吳國既亡，妾身亦投湖而死。奈何世
人好事，妄謂妾與范蠡成其夫婦，道妾始許身於范蠡，既又蠱惑於吳王，後又忘
恩事仇，則世人視妾為狗彘不如之人矣，豈不冤哉！
（道猶未了，祇見那風艷柔膩的，長吁接口）
接 口：就如我，生長楊家。唐宗因武惠妃死，後宮無當意者，高力士薦我入宮，賜號貴
妃，宮中稱為娘子。且七月七日與唐宗，在長生殿設誓，訂生生世世為夫婦。安
祿山一胡兒耳，唐宗道是他豬婆龍，故著意尊寵他。且欲厭其慾心，以消其帝王
之福，因拜唐宗為父，拜妾為母，一時取笑，豈母與子有淫媾之理。後祿山叛，
不說祿山，為吾兄楊國忠所激而成，反說妾與有染，實思媾妾，豈非極冤之事。
（兩個嘵嘵說個不了。）
兩 個：（且道）你若能為我，白此冤於民間，我兩個情願託生，做你兒子，以報恩德。
（說完，即叫兩個青衣仙女，捧出茶來，又請坐了。）
兩 個：（祇見西子對楊貴妃道）元稹原是個風流才子，他不過亦是少年習氣，如今悔過
，我兩人何妨請崔家小姐出來，面勸一番，待他兩人速好。
接 口：（貴妃道）如此極妙。
兩 個：（即喚了丫鬟道）去瓊花宮，請崔家小姐過來。
（去不多時，祇見一位仙子，內家妝束，臉若凝脂，幽韻撲人，飄然而至。）
（一見了真娘，怒容頓起，往後就走。）
（西子太真，忙拉他轉來道）
接 口：不妨，你聽我們相勸罷。
兩 個：（祇見崔小姐罵道）元稹，你這薄幸狂徒，言之可恨。
兩 人：（兩人忙勸道）他今日受你磨折，也是償前日之冤了。況元君將因果說明，他已
歡喜領受，毫無怨心了。但他前日一段妄情，今生已為老人赤繩繫定，冤報之後
，還該完此情緣。倘今生不釋，生生世世相纏，便無窮極了。
兩 個：（祇見崔鶯鶯向下道）元稹，你知罪麼？
真 娘：知罪。
鶯 鶯：祇可恨你有情，既不能遂，我已許鄭家，既假作我情書傳世，又假決絕詩誣我，
如今你萬轉千回，懶下床的滋味，已嘗遍了麼？
（真娘俯首無言，祇是叩頭。）
（西子、太真又說道）
真 娘：崔小姐，你恨終不釋然，烏得有脫塵緣，成正果，入仙班的日子。
鶯 鶯：既承兩位娘娘勸解，如今罷了。
鶯 鶯：（竟走下來，扶真娘道）起來，我如今與你，是好夫妻了。
（那真娘抬頭一看，就是山子佳的模樣，祇道他又來打，慌忙一閃，立腳不定，
（一跌跌去，醒轉來，乃是南柯一夢。）
１０３＊＊時間： 地點：
（卻說真娘，昏昏的做夢，看守他的，俱道是氣死了，忙去報了婆婆。）
（那婆婆連忙走來，見他一絲半氣，慌了）
慌 了：快去書房裏，報與相公得知，請他來看看。
（誰知山子佳，鬧了一場，酒又多了，一到書房，閉了門熟睡去了。）
（睡到夜裏，夢見一個美婦人，來勸他道）
一 個：你妻子弁氏，有兩個貴子在命裏，你今後若不睬他，他氣死了，要坐三十年牢獄
。
（子佳聽罷，末及回答，祇見背後，是一個牛頭青面，赤髮獠牙的人，向他一把
（扯住，將他眼珠揠去，又把肚腸心肝抽出。）
（又一個鬼，血淋淋提一付來換。）
（子佳痛極大喊起來，再喊不響，爬又爬不動。）
（正在這裏叫，外面一片打門聲響，忽然驚覺醒來，呆了半晌，甚是驚疑。）
（祇見兩個丫鬟，走來）
走 來：不好，娘娘氣死去了。
（驚得山子佳，一身冷汗，慌忙到房裏去了，口對口子打氣，灌姜湯，叫道）
山子佳：娘子，甦醒甦醒。
（又將砂仁湯灌下去，然後漸漸醒轉來。）
（山子佳坐在真娘身邊，自己想道）
山子佳：原沒有甚麼不好，為甚麼我怪他？萬一叫他不醒，方纔這夢，就要應了。
（真娘醒來，睜眼一看山子佳，歎道）
真 娘：有這樣奇絕之事。如今我看得，明明白白，一些也不氣你了。我自合該受你的磨
折，怨不得你。
（可見夫婦之恩仇，皆有一定之數。）
（那婆婆見真娘醒了，又有賢曉的話，便對子佳道）
真 娘：你如今性子，也要改一改，娘子原是極賢慧的，你今後再不可如此，又來嚇我。
真 娘：婆婆，我方纔睡去，得一夢，甚是奇怪。
（因細細述與子佳、婆婆聽。）
（聽真娘說完了，子佳不覺失聲道）
子 佳：天下有此奇事！適纔我在書房裏睡去了，也得一夢，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從前
其實不知，為甚見了娘子，即沖起氣來，方纔得了，這抽腸換眼的夢，便覺娘子
嬌媚可愛，與前大不相同了，說來自己也不肯信。
真 娘：這個緣故，我已明白。
（又述西子、貴妃一段奇事，共相駭異。）
（子佳即扶起真娘來，就覺親熟。）
（喚小廝即請桓心伯來，竟述夜來所夢，並西子、貴妃冤事。）
心 伯：原來有如此緣故，可見事非偶然，怨毒之干人，甚矣哉！太史公這句，再不差的
。
（當日重新買三牲齋和合紙，並虛空祭了碧霞元君，兩個雙拜謝了，喫了酒。）
（這番不要桓心伯送進房了。）
（黃昏時，真娘打扮得齊整，歡天喜地。）
（那山子佳進房，你恩我愛，脫衣解帶，成其雲雨。）
（做了一二年親，這是第一夜，況真娘前世，原是慕子佳的，子佳前世，亦是有
（深情的，所以極其歡愛。）
（正是：
（ 你有情，我有情，一夜夫妻百夜恩。）
（顛鸞倒鳳，般般有；握雨握雲，事事新。）
（一個愛根深，親親熱熱；一個情緣重，款款輕輕。）
（笑當之情懷，如沙作餅；羨今時之恩愛，似芥投針。）
１０４＊＊時間： 地點：
（卻說山子佳與真娘，親熱一夜，清晨起來，真娘梳洗了道）
真 娘：我前世會做詩，今世雖不甚會，也學得一二句。我做來，以說今日之事，你須和
我。
子 佳：極妙，極妙。我正要看看娘子的才學。
（真娘援筆吟詩一絕，云：
（ 昔年曾棄置，今日何相親。）
（賴得驚時夢，還為再世人。）
子 佳：（子佳看了道）妙，妙！我也依韻和你一絕。
（遂援筆直書，云：
（ 恩中俄作怨，疏後念逾親。）
（所異今時寵，依然昔日人。）
１０５＊＊時間： 地點：
（自此之後，桓心伯來愈加親密。）
（山子佳與真娘，夫妻兩個，極其恩愛。）
（不道第一夜，一個連枝炮，竟得了個雙胎。）
（十月滿足，竟生下一對孩子來，俱生得眉清目秀，無致異常。）
真 娘：（真娘一發驚異道）必定是西子、太真轉世了。
子 佳：（對子佳道）你今，務要將此二事，佈告相知。
（不道隔了兩日，桓心伯家中，妻妾兩個，連舉二女，子佳）
子 佳：既是前生，與我有因，就將兩個兒與他為婿，可不道是三好合到老麼。
（當日就與心伯說知，心伯欣然從命，將禮物聘定了。）
（不覺光陰如箭，子佳兩個兒子，漸漸長大起來，竟成一對玉人。）
（一個取名山左玉，一個取名山右玉。）
（里中人見了，無不稱為再世的潘安，當時的衛玠。）
（於是兩個十五歲，俱進了學，在學中考得起。）
（又隔一科，俱中了進士，考庶吉士，做了少年翰林。）
（不道是科狀元，姓李名明，字又明，也是一個風流年少。）
（不但吟詩作賦，又且精於音律，夙有龍陽之好。）
（自瓊林宴上，見山氏弟兄，他大驚道）
真 娘：世上有這等美男。
子 佳：（因而與他敘話）山年兄妙齡。
左 玉：小弟一十八歲。
李狀元：如此，小弟癡長一年，令弟年兄妙齡。
左 玉：（左玉笑道）同年同月同日同時。
李狀元：（李狀元笑道）年兄又來取笑了，弟兄，那有同年同月同日同時的？
（左玉將雙生的緣故，述了一遍，李狀元嘖嘖稱羨道）
李狀元：賢昆玉，生得如此俊秀豐姿，不要說別的，祇小弟幸叨同榜，得一觀玉顏，也便
是無量的福分了。
（一千三百人中，獨與山氏弟兄，兩個異樣綢繆。）
李狀元：（那李明，宴罷歸寓，一夜翻來覆去睡不著，想道）怎麼世上，有如此美男，我
李又明，若得與他同睡一宵，就死也甘心了。
李狀元：（因躊躇了一夜，忽然道）是了是了，如此如此，必著我手無疑。
（天明了，遂爬起來，寫個請酒帖兒，又將花箋寫著幾行，云：
（ 庭中牡丹甚盛，不數魏紫姚黃，然名花必得主人相對，始不虛負春光也。
（）
（兩年翁撥冗過我，弟且速紅裙，發春醅以待。）
（名具正肅）
１０６＊＊時間： 地點：
（卻說山氏弟兄，是日宴罷歸來，也同羨李又明的風流年少。）
（不道山左玉天性不飲，因心上得意，勉強在瓊林宴上，多飲了兩杯，不勝酒力
（，明日竟中酒，嘔吐了一回，沉沉倦睡。）
左 玉：（忽見長班稟道）李老爺今日請兩位老爺賞花，且有書在此，一定要去的。
左 玉：（山左玉）我身子甚倦。
李狀元：（因對山右玉道）二弟你去擾了他，我極欲去，因頭尚疼痛，為我多多致謝罷。
（那山右玉是個年少，又見了紅裙兩字，便欣然）
欣 然：我去，我去。
（隨喚家人打轎，到李狀元寓所來。）
又 明：（李又明接著忙問道）令兄為何見卻？
右 玉：（山右玉）家兄因病酒不能赴召，容日趨謝。
又 明：（又明口中答道）既如此，另日再屈。
心 上：（心上卻轉道）他一個來，更好行事。
（茶罷，遂拉山右玉，到花前賞花，兩人說說笑笑。）
（右玉愛又明，是少年鼎甲，又明愛右玉，是少年翰林，兩個漸漸相狎起來。）
（始稱年翁，繼呼老李，謔浪笑傲，無所不至。）
（又明遂將手，勾了右玉頸，親道）
又 明：我若得你這樣美人為妻，便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右玉也反手，將又明一搿）
右 玉：我若得你這樣人為妻，願以金屋貯之。
（兩人取笑了一回。）
（長班報院中一娘到了。）
（卻原來這個姣女，名喚董蘋香，是李又明，新結識的婊子。）
（他進門，與山右玉相見了，帶笑向李又明道）
右 玉：這位老爺是男老爺，女老爺？
又 明：（又明帶笑道）你猜。
蘋 香：若男定潘安、衛玠，女必是織女、天仙，不然世上那有這般國色。
右 玉：我是織女，你便做個牛郎，配我何如？
（又明支個眼色，對蘋香道）
又 明：來，我有句私房話說。
（兩人攜手，到僻靜處，附耳對，蘋香）
蘋 香：曉得。
（遂喚家人，排酒上席。）
（蘋香將山右玉百般調弄，眉來眼去，捏手捏腳，右玉遂魂不附體起來。）
（正是：
（ 座中若有一點紅，斗筲之量飲千盅。）
（那山右玉酒量原窄，被蘋香弄得爛醉，身子漸漸東倒西橫。）
又 明：山年兄，我們如今行一口令，耍子。
右 玉：（右玉笑）我要說一個字後，查合式者免飲，不合式者三大觥再說。
又 明：（自己飲大杯道）品字酒乾。
（又明已早會意，也飲一大杯道）
又 明：州字酒乾。
（隨斟一杯，遞與蘋香，蘋香接酒飲了道）
蘋 香：患字酒乾。
右 玉：不合式者聽罰。
蘋 香：兩位爺的字，說得有理，我便受罰。
（右玉遂立起身來，左手將蘋香搿著，右手去搿了李又明，將嘴一湊道）
右 玉：這不是品字。
蘋 香：李老爺的州字，怎麼解？
（又明遂將蘋香，推在山右玉懷裏，自己伏在右玉背後，笑道）
又 明：這不是個州字。
右 玉：（右玉笑道）好便好，祇是少了一點，要罰一大杯。
（蘋香帶笑翻轉身，即將右玉搿住，又扯又明在右玉背後，嚷道）
蘋 香：你兩個做了一串，我將心對了你，這不是個患字麼。
右 玉：（右玉與又明大笑道）妙，妙！有竅，有竅！俱免罰。
（又飲了一回，右玉不覺大醉。）
又 明：年兄住在小寓罷，若寂寞，留蘋娘陪榻何如？
右 玉：使得，使得。
（口中說，將手扯蘋香往床上，一交跌去睡了。）
（那蘋香即將他衣服，輕輕脫去，自己也脫了，與他一窩兒睡著。）
（李又明與蘋香，俱留心未醉。）
（見右玉睡濃。）
（又明即脫下衣服，也向被窩裏，輕輕鑽進，撫摩他的身子，真是羊脂玉一般。
（）
（摸著他後庭，不覺興動難遏，便輕輕以唾抹之，將那話兒一頂，竟禿地進了半
（根。）
右 玉：（右玉醉醒道）甚麼東西？
（又明與蘋香緊緊搿住了他，蘋香笑道）
蘋 香：是我。
（右玉忙要翻身，再翻不得。）
又 明：（又明求告道）年兄，我愛得你緊，不覺得罪，必要求你包容。
（右玉心上已愛又明，又被蘋香搿住，即將右玉那物兒插入牝中，上邊與他親嘴
（笑道）
右 玉：不叫你行這個令，如今三個字都應了。
（右玉前生原是楊貴妃，又明前生乃是唐玄宗轉世，因此宿緣未斷，乃不覺順從
（了。）
（於是三人弄了一回，各人揩抹乾淨，睡到天明。）
（又明起來，重整杯盤，三人說說笑笑。）
（正在熱鬧間，不道山左玉，見兄弟昨夜不歸，他就悄悄步到李狀元寓所來看。
（）
（竟撞見與蘋香飲酒，左玉）
左 玉：你們這樣快活，可知昨夜不歸？
又 明：昨候年兄，年兄見卻，今日也必要盡歡。
右 玉：年兄，曉得我今早有聖旨下麼？因扶余國作亂，要弟同兵部官，領兵齎詔去招安
他，刻不可緩，星夜起身前去。
（又明與右玉，俱喫驚道）
又 明：如此遠行，怎麼處？
又 明：今日便酌，就算餞行罷。
（叫家人排起酒來，四人共飲了一回。）
（飲罷，即回寓所。）
（山左玉同兵部官收拾行李，下了海鰍船，一程竟到扶余國去。）
１０７＊＊時間： 地點：
（卻說扶余國王，自虯髯公做了國王，不道後邊子孫絕了。）
（近有個打魚的漁人姓范，名雄，乃是范蠡生十一世的玄孫，有萬夫不當之勇。
（）
（知國王已絕，他即領幾千漁船，各執器械，佔了此國，竟不服王化。）
（因此防海總兵官奏聞，特著山左玉，同兵部郎中楊雲、總兵徐健，相機行事，
（或戰或撫。）
（不日，兵船到了扶余國，國王大驚，集眾倭臣商議，眾臣道）
國 王：我國僻處海隅，堂堂天朝，恐難抵敵，不如歸順討封，乃為上策。
國 王：寡人意立如此。
國 王：（遂率眾臣出城迎接）僻隅弱國，並不敢有抗天朝，但不能及時朝貢。
（山左玉見王如此有禮，即請上船，與他相見道）
左 玉：貴國若不失來王之禮，及時貢獻，我當力奏封汝，使汝國永安，長享富貴。
（國王唯唯聽從。）
（於是國王回國，即設宴，相請山左玉同兵部楊雲、總兵徐健，三人同去赴宴。
（）
（扶余國中，以天使到來，盡國男子婦人，俱擁擠觀看，不道驚動了國王愛女。
（）
（名喚珠瑩，年方一十六歲，尚未有配，也是海外的絕色。）
（聞說天使赴宴，即便同宮蛾彩女，於後殿垂簾觀看。）
（看見了如花如玉的山左玉，他竟手舞足蹈，口中咿咿喔喔個不了。）
左 玉：（夜間即出左玉）我若不嫁這一個天使，我就縊死了，將魂靈兒，隨他到中國去
。
國 王：（國王大驚道）既如此，我明日即將你送與他。我有了中國女婿，有何不可，何
出此言。
１０８＊＊時間： 地點：
（明日國王即到船上，將女兒言語，對左玉細說，左玉）
左 玉：極承厚愛，祇是在下，已有妻室了，恐難從命。
國 王：想小女之意，就是側室，他也情願。在寡人，譬如女兒死了，一定要求慨允。
（那山左玉，被國王逼不過，又被楊、徐二人極力慫恿，祇得應允了。）
（國王見允，大喜回去，即將十萬兩銀子，一萬兩金子，無數珍珠寶貝，以為妝
（奩。）
（又寫歸順奏章一道，貢獻珍奇寶貝。）
（國王迎山左玉到宮中，與珠瑩公主成親。）
（山左玉本意勉強，及見了珠瑩公主，貌比嫦娥，顏如姑射，便不覺歡喜無量。
（）
（但見車騎無數，鼓樂喧天，國王親自送公主上船。）
（即別了國王，一程竟回到北京。）
（山左玉見了朝，面奏國王奉旨歸順，遂將表章、貢物獻上。）
（又奏國王見臣逆旅孤寂，賜臣公主為妾。）
左 玉：（聖上大喜道）卿為國王之婿，扶余承順，海外可保無虞矣。
（於是以山左玉，招安扶余有功，父母俱封贈了。）
（那李狀元，感山右玉不勝之情，將千金買蘋香奉贈為妾。）
（即日聖旨特賜，回籍就婚。）
（弟兄兩個奉旨，立刻起程，各帶一妾到了家中，拜見了山子佳、弁氏，遂擇吉
（娶桓心伯二女，同日成親。）
（先向北拜了闕，又拜了天地，拜了父母山子佳、弁氏。）
（兩個兒子，俱做少年翰林，娶了一對媳婦，又添兩個美妾，俱極其孝順。）
（準準又做三十年夫婦，同享榮華。）
（杭州莫不傳為美事奇聞。）
（第八回 買媒說合蓋為樓前羨慕 疑鬼驚途那知死後還魂）
（詞曰：
（ 才各一方，相思莫釋。）
（美分兩地，眷戀難忘。）
（蹈逾牆鑽，大喪身傷。）
（心幸劫屍，撬棺回生遂意。）
（不料好事多磨。）
（離因走亂，詎知良緣有定，名就圓親。）
（始笑不守香閨，後羨傳侵烈志，受無窮享用，歷不盡榮華。）
１０９＊＊時間： 地點：
（卻說情之一字，假則流蕩忘返，真則從一而終。）
（初或因情以離，後必因真而合，所以破鏡重圓，香勾再合，有自來也。）
（在下說元朝姑蘇，有一士人，姓文，名世高，字希頑。）
（生來天資敏捷，博洽好學。）
（但因元朝輕儒，所以有志之士，都不肯去做官，情願隱於山林，做些詞曲度日
（。）
（故此文世高功名之念少，而詩酒之情濃。）
（到至正年間，已是二十過頭，因慕西湖佳麗，來到杭州。）
（於前塘門外，昭慶寺前，尋了一所精潔書院，安頓了行李書籍。）
（卻整日去湖上遨遊，信步閑行。）
左 玉：（偶然步至斷橋左側，見翠竹林中，屹立一門，門額上有一匾曰）喬木世家。
（世高緩步而入，覺綠槐修竹，清陰欲滴，池內蓮花馥鬱，分外可人。）
（世高緣景致佳甚，盤桓良久。）
世 高：（忽聞有人嬌語道）美哉，少年。
（世高聞之，因而四顧，忽見池塘之左，臺榭之東，綠陰中小樓內，有一小嬌娥
（，傾城國色，在那裏遮遮掩掩的偷看。）
（世高欲進不敢，祇得緩步而出，意欲訪問鄰家，又不好輕易問得。）
（適見花粉店中，坐著一個老婦人，世高走近前，陪個小心道）
一 個：老娘娘，借寶店坐一坐。
老婦人：任憑相公坐不妨，祇沒有好茶相款。
（世高見這老嫗說話，賢而有禮，便問）
即 便：老娘娘高姓？
老婦人：（老婦人接口道）老身母家姓李，嫁與施家，先夫亡過十年，祇生一個小女。因
先夫排行第十，人都稱老身施十娘。但不知相公高姓，仙鄉何處，到此何干？
世 高：在下姑蘇人，姓文。因慕西湖山水，特來一遊。
施十娘：相公特特來遊西湖，便是最知趣的人了。
（世高見他通文達禮，料道不是粗蠢之人，便接口道）
世 高：老娘娘，前面那高門樓，是甚麼樣人家？
施十娘：是鄉宦劉萬戶家。可惜這樣人家，子嗣祇生得一位小姐，叫名秀英，已是十八歲
了，尚未喫茶。
世 高：（世高故意驚訝道）男大當婚，女大須嫁，論起年紀十八歲，就是小戶人家，也
都嫁了，何況宦家。
施十娘：相公有所不知，劉萬戶祇因這小姐，生得聰明伶俐，善能吟詩作賦，愛惜他如掌
上之珍，不肯嫁與平常人家，必要嫁與讀書有功名之人，贅在家裏，與他撐持門
戶。所以高不成，低不就，把青春差錯過了。
世 高：老娘娘，可曾見小姐過麼？
施十娘：老身與他是緊鄰，時常賣花與他，怎麼不見。
（世高聽見，暗暗）
暗 暗：合拍得緊，今日且未可說出。
施十娘：（遂叫聲）咶噪。
（起身回去。）
施十娘：（細細思想道）這姻緣，準在此老婦人身上，有些針線。但這老婦人賣花粉過日
，家道料不豐腴，我須破些錢鈔，用些甜言美話，以圖僥幸。
暗 暗：（是夜思念秀英小姐道）他是閨門處女，如何就輕易出口稱讚我？他既稱讚，必
有我的意思，況又道：『美哉，少年。』尤為難得。
（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１１０＊＊時間： 地點：
（忽然不知不覺，夢到城隍廟裏，一心牽掛著秀英小姐。）
（便就跪在城隍面前，禱告道）
小 姐：不知文世高，與劉秀英有婚姻之緣否？
（城隍吩咐判官，查他婚姻簿籍，判官查出呈上。）
（城隍看了，便就硃筆寫下四句，與文世高，接得在手，仔細一看，上道：
（ 爾問婚姻，祇看香勾。）
（破鏡重完，淒惶好仇。）
（文世高正在詳審之際，旁邊判官高聲一喝，颯然驚覺，乃是南柯一夢。）
（仔細思量，此夢實為怪異，但「破鏡重圓，淒惶好仇」二句，其中有合而離，
（離而合之事，且待婚姻到手，再作區處。）
（到天明，急用了早膳，帶了兩錠銀子，踱到施十娘店中來。）
（那施十娘，正在那裏整理花粉，抬起頭來，見文世高在面前，便道）
即 便：相公，今日有甚麼事又來？
文世高：有件事央說老娘。
施十娘：有何事，若可行的，當得效勞。
（文世高便去袖中，取出銀子來，塞在施十娘袖中道）
施十娘：在下並不曾有妻室，要老娘做個媒人。
（施十娘見他口氣，明明是昨日，說了秀英小姐身上來的，卻故意問道）
施十娘：相公看上了那一家姐姐，要老身做媒？
文世高：就是老娘昨日，說的劉秀英小姐。
施十娘：相公差矣！若是別家，便可領命，若是劉家，這事實難從命。祇因劉萬戶生性古
執，所以遲到於今，多少在城鄉宦，求他為婚，尚且不從，何況你是異鄉之人？
不是老身衝撞你說，你不過是個窮酸，如何得肯？尊賜斷不敬領。
（便去袖中，摸出那兩錠銀子來，送還文世高。）
世 高：（世高連忙道）老娘娘，你且收著，在下還有一個話要說。
世 高：（即將店前椅子，移近櫃邊道）不是在下妄想，祇因昨日，步入劉萬戶園庭，親
見小姐，坐在小樓之內，見了我時，說一聲道：『美哉，少年。』看將起來，小
姐這一句說話，明明有些緣故，今日特懇老娘進去，見一見小姐，於中見景生情
。得使時，試問小姐，可曾有這一句話說否？然而他是深閨小姐，如何就肯應承
？這句話，畢竟要面紅耳赤。老娘是個走千家，踏萬戶，極聰明的人，須看風使
船，且待他口聲何如？在下這幾兩銀子，權作酬勞之意，不必過謙。在下晚間，
再來討回話。
（施十娘聽了，笑嘻嘻的道）
施十娘：劉小姐若沒這句話，你再也休想。若果有這句說話，老身何惜去走一遭。但你不
可弔謊，若弔了謊，卻不是老身偌大的罪過，反說是輕薄他，日後再難見他的面
。這關係非同小可，你不可說空頭話。
文世高：我正要託你做事，如何敢說謊？若是在下說謊，便就天誅地滅，前程不吉。
（施十娘見他發了咒，料道未必是謊，即忙轉口道）
施十娘：老身特為相公去走一遭，看你姻緣何如？若果是你姻緣，自然天從人願。若不是
你姻緣，你休癡想，纏我也是無益的。
文世高：（文世高點首道）自然曉得。
（便回下處。）
（正是：
（ 眼觀旌捷旗，耳聽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