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 至 第一〇〇
９１＊＊時間： 地點：
（說話兩人，正在高興之際，忽聽得外面有人扣門。）
何敬山：（何敬山慌忙道）你婆婆回來了。
婦 人：他要回來，今生不能夠了。
婦 人：（說猶未了，祇見門外叫道）二娘子，開了門。
敬 山：這個不是你婆婆的聲音？
（那婦人聽見，喫一驚道）
喫 一：怎麼回來得，有如此奇怪，莫不是他的魂靈麼？
（於是祇得起身來，遂叫何敬山從後門去了。）
（然後開了門，祇見陶氏手拿背褡道）
祇 得：我走倦了，快取條凳子來坐坐。
何敬山：（氣急急自言自語）老來沒用，喫力得緊。
（那婦人即拿凳子，與陶氏坐，隨手即拈此背褡，看看道）
那婦人：在那裏來的？
陶 氏：（陶氏一一從頭說知道）今早出門，一徑望大兒家走，走到五六里不耐煩，望見
一個林子裏，橫著一塊長石頭，我就坐著。不多時忽見一個道姑，立在面前，打
一個問訊，同坐在石上道：『我今早空心出門，走到如今肚餓極了。』我道：『
有點心在此，祇是冷硬難喫。』他將籃裏背褡，來換我點心喫，我不肯要他的，
他道：『你若不拿我背褡，我不喫你的餅。』我見此背褡是絨的，你著倒也對身
，於是與他拿了。不道他將餅去喫了，想是他肚又餓，餅又硬又冷，一喫喫了，
登時大喊一聲，撲地跌倒，手腳也直直死了。慌忙起來，走也走不動，祇得帶跌
跑到這，大兒家不去了。
（那婦人聽見喫一驚，即將陶氏拿回的絨背褡，欣然穿在身上，相了又相，昏亂
（起來，不識人事。）
（陶氏見媳婦兩眼定了，神色如狂，走向觀音佛前，口便哼哼道）
陶 氏：是我心最毒，祇為貪淫好色，欲藥死婆婆，與何敬山結永遠私好，不想做這樣事
，天怒神殛，獨犯了菩薩。
（說完這幾句，身子祇顧向佛臺下鑽進去，口再不語了，祇管將舌頭伸出來舔鼻
（子。）
（那陶氏聽他說，見他這模樣，嚇呆了。）
（忙去扶他，祇見媳婦在臺底下蹲著足，搖著頭，抖著身子，口不噴聲。）
（仔細看來，宛然變了一隻肉色狗。）
（正是：
（ 獸心人面，相由心變。）
（兩眼拋斜，四腳出現。）
（嘴長耳聳，牙尖頸短。）
（舌長三寸，尾呈一股。）
９２＊＊時間： 地點：
（話說陶氏，聽他媳婦自稱淫惡，見他變相，更是詫異。）
（對著觀音那個神位，蟠旋地下。）
（於是傳聞了，鄰舍村坊，男男女女，大大小小，都來看這個婦人變狗。）
有 的：這是忤逆樣子。
有 的：這是偷漢的下場。
（正在喧鬧之際，祇見魏二挑著擔回來。）
（見家中擠滿了人，先喫一嚇。）
（及到家中，陶氏對兒子細說一番，又見妻子變了狗，不覺垂淚起來。）
（那隻狗見魏二，便搖頭灑耳，攢住魏二，鼻子祇管叫。）
魏 二：（魏二歎道）你也是自作自受，我不道你起這樣歹心，既背我偷漢，又去藥死婆
婆，天不容，地不載，怎的不做狗？如今養在家裏，看者如市，也不像樣，不如
送他到放生庵裏去，再唸些經來超度他。
（於是送他庵裏不題。）
９３＊＊時間： 地點：
（卻說何敬山，自後門逃歸，正冒了風寒，染陰症在家。）
何敬山：（外邊又紛紛傳說新聞道）魏家媳婦變了狗。
（聽見一嚇，又變了夾驚傷寒，三四日一病而亡了。）
（那何敬山，原是城中許鄉宦家管莊的。）
（許家知他死了，即著人喚他妻子常氏進去，問他帳目。）
（常氏年紀止廿五六歲，為人倒也伶利，將帳目一一交付清楚。）
（但因何敬山，最好包婆娘，所以缺少了一百餘兩本錢。）
（常氏不待家主開口，即將自己首飾家火連夜變賣，清完零星。）
（欠在人頭的，留著自己慢慢的將他填空。）
（家主盤清了帳目，另撥家人管了莊。）
（常氏連忙化了棺木，自己尋間屋兒搬了。）
９４＊＊時間： 地點：
（自此光陰如箭，不覺又是年餘。）
（常氏獨自守寡，雖則一口，甚覺煩難，思量著道）
常 氏：前村魏家弟兄，還欠我們四兩銀子，舊帳利錢，雖有些本錢，一毫未還，我去討
來，也可過得半年六個月。
（於是鎖了門，望魏家來。）
（那魏二自妻子變了狗，送在放生庵裏，不多時死了埋了。）
（他自後與母親陶氏同住，甚是孝順，隨母親唸佛喫素，依舊賣魚，甚有生意。
（）
（是日，正同母親喫飯，祇見一個半中年婦人，帶一身孝進門）
一 個：這裏是魏家麼？
陶 氏：正是。
常 氏：何敬山是我丈夫，前日你們借四兩銀子，利錢又年餘沒有了，我因丈夫故世，所
以不曾來討得。今日欲與你算算，連本利還我罷。
魏 二：銀是有的，祇是如今來不及，祇好先還些利錢。
常 氏：不瞞你說，我如今孤身，專靠此項，作紡績的本錢。那一宗銀子，原是你與哥子
合借的，你一時沒有，聞得你哥子，近來甚有生意，就央你與我討一討。
魏 二：我去就是，何阿嬸，你寬坐坐，娘你去燒燒茶。
（魏二出了門，陶氏去燒茶。）
常 氏：不必起動你。
陶 氏：家裏沒人，這樣不便。
常 氏：媽媽，我正要問你，怎麼你家二娘子，有這樣奇事。
陶 氏：正是，不道他起這樣淫惡的念頭，佛菩薩也不容他，老身性命，幾乎被他害了。
（常氏歎口氣，肚裏暗轉道）
肚 裏：我家丈夫也送在他手裏。
陶 氏：叔若在，今年幾歲了？
常 氏：長我二年，今年二十八歲了。
常 氏：二娘子幾歲？
陶 氏：二十一歲，二郎長他三年。自古道『無婦不成家。』我又老了，過幾時，也要尋
個對頭，完他終身之事。
常 氏：正該如此。
陶 氏：何阿嬸有兒子麼？
常 氏：沒有。
陶 氏：如此也難守。
常 氏：且過十年五年再處。
（正在話間，魏二歸來了）
魏 二：阿哥的一半有了，本錢貳兩，利錢五錢，還有五分，隔兩三日就送來，要將原契
收一筆在上面。
常 氏：祇是我不識字，煩二舍寫，我寫個十字罷。
（於是寫了，常氏作謝回去不題。）
９５＊＊時間： 地點：
（卻說陶氏收拾夜飯喫了，又到觀音前點了香，上了床，不覺睡去。）
（夢見前日林子裏的道姑，走來對陶氏道）
走 來：我有一偈付你，記著，記著。
（唸道：
（ 得妻失妻，失妻得妻。）
（爾得我妻，我得爾妻。）
（一點一滴，勿得差遺。）
陶 氏：（陶氏亂叫道）女菩薩，我正要謝你。
（那道姑把他一推去了。）
（魏二聽得娘在那裏魘，叫道）
魏 二：娘醒醒。
（覺轉來，乃是南柯一夢。）
陶 氏：奇怪。
（因述夢中之語，與兒子聽，便說）
即 便：何阿嬸我去問他，年紀正好，又無男女，又齊整，又老實，又不像貪喫懶做的，
你得這樣一個為妻，也不枉了菩薩脫夢，莫不是姻緣。
魏 二：我也不想天鵝肉喫，他自大人家受用過的，我們那裏容得他？不如還了銀子撒開
。
（隔了兩日，魏二果然湊足本利，自己去到何家。）
（祇見常氏坐在門前紡紗，魏二）
魏 二：何阿嬸，銀子在此。
常 氏：（常氏見送銀子來）二舍，你這樣至誠，難得難得，裏邊請坐。
（就把戥子來秤一秤，一厘也不輕。）
（即走房裏，去尋借契出來）
出 來：借契還了你，但你哥子還有五錢，一發勞你說聲，送還了我，省得我穿了孝，又
到你家來不穩便。
魏 二：這個容易。
（一頭說，一頭出門道）
一 頭：我去了。
（祇見一個人走來，劈面撞見，便道）
即 便：魏二舍，你在何家做甚麼？
魏 二：我有句話兒會何阿嬸。
即 便：（那人笑笑道）何不再坐一坐去。
魏 二：我沒工夫。
（魏二去了。）
魏 二：（那人即來，靠在何家矮牆上，叫聲）何阿嬸，魏二來甚麼？
常 氏：他來還我些舊帳頭。
魏 二：（那人道）如此何阿嬸手頭肥泛了。
常 氏：二三兩銀子，幹得甚麼正經？
（看官，你道那人是誰？原來就是慣賣戌物的狗王二。）
（他是個破落戶，賣完了戌肉，時常在村裏閑蕩，做些不三不四的事。）
（不合常氏露了二三兩這一句話，也就動了念頭，因接口）
接 口：你一個人又沒使個，也夠個把月用了。
（常氏見他歪纏，不應他。）
（王二見他不睬，回身一頭走，口裏一頭唱唱去了。）
（他唱這山歌道：
（ 好日去仔思日來，那料介眉頭鎖仔哩。）
（弗開懷，冷落仔介個眼前快活。）
（弗快活，再去迢鄉隔縣介娶侈侈。）
（那王二口裏唱，心裏想道）
心 裏：魏二這廝，借還銀子為由，想他要搭上那婆娘。那婆娘竟有些意思，我不如先下
手為強，今夜樂得先去上一工，他孤身一個在此，不怕他不從。從了時，這銀子
一定是我的了。
（算計已定。）
（到夜來，約有二更天氣，月明如晝。）
（他就捏手捏腳的，走到何家門首來。）
（見四面無人，竟去掘他的門。）
（那常氏因單丁獨一，到晚來就閉了門睡了。）
（到二更時分，已睡醒了，聽得門響，常氏便咳嗽一聲道）
常 氏：甚麼響？
（那王二竟不睬他，祇顧將門掘。）
（那門嚦拉聲，常氏慌了，忙起身，穿了衣服去縫裏張，月光之下，認得王二的
（模樣，肚裏）
肚 裏：不好了，日裏不合說了銀子也，見財起意了，如今怎麼處？
（常氏祇得輕輕將根木頂住了門，自己靠著。）
（不道王二，掘不開門，便將矮闥來搖，又將指頭撥開管閂兒。）
（常氏急了，將手四面一摸，並沒有東西，止摸得個研醬的槌兒在手。）
（常氏就躲在闥邊，祇見王二兩三撥，撥開了管閂，上邊弔闥開了。）
（那王二大著膽，先將右腳跨進，常氏急了，不顧命的，一把扯住他的腳，不管
（三七二十一，祇顧將研醬槌盡力就打，像敲木魚的一般，口裏嚷道）
口 裏：我孤身有甚麼東西在家，你來掘我的閂？
（那王二左腳在外，右腳被他扯牢，進又不能，縮又不得，登時腳骨子，像發酵
（了的饅頭，紅腫起來。）
（又不敢嘖聲，疼不過，口裏嚷道）
口 裏：饒我狗命罷。
（常氏直打個氣喘，將他腳往外一推，忙將闥兒閂好。）
（王二往外一跌，跌得頭暈眼花，口裏恨恨的道）
口 裏：不要慌。
（忍著痛，一步步顛了去。）
（常氏坐到天明，村中有兩個近鄰，走過來道）
常 氏：何阿嬸，你怎麼起得恁早？
（常氏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兩人）
兩 人：果然孤身難住。
（常氏自去燒飯喫，一頭垂淚道）
一 頭：沒男沒女，喫這苦虧。倘然這天殺的腳好了又來，那時就要被他害了。我如今說
不得，不是我沒廉恥，守寡這樣難的，祇得尋個對頭去罷了。
（想了一回，飯熟了，正盛飯喫，祇見門前顧拐子來道）
顧拐子：何阿嬸喫飯了。
常 氏：正是，往那裏來？
顧拐子：魏大舍寄五錢銀子，央我還你。昨日因二舍說了湊來的。
常 氏：你們二舍這樣至誠。
顧拐子：如此比前，大不相同了，侍娘又孝順，做人又老成，賣魚又賺錢，依舊種租田，
顧我相幫種，人口又少，甚是好過日子。昨日他娘勸他道：『無婦不成家，還是
娶一個的是。』二舍說：『冬間再處。』常氏道：『他後生家，自然要討的。』
拐 子：我聽他常說：人不論頭婚二婚，祇要會作家，不忤逆就罷了。
（那拐子說得高興，嘻著臉道）
拐 子：我有句取笑的話，何阿嬸，你又沒男沒女，料想節婦牌坊，掄不到你，不如以近
就近，嫁了他罷。他人物又不甚粗蠢，又後生，又勤儉，做人又和氣，婆又好，
你知我見，你道何如？
常 氏：（常氏歎口氣道）不瞞你說，我已前指望，守十年八年再處，不道近日被人公然
欺負，我孤身，我如今一個也難住，祇得要做這沒廉恥的事了。若是魏二舍，祇
怕他嫌我年紀大些。
顧拐子：你今年紀幾十歲？
常 氏：二十六歲。
拐 子：（拐子笑笑道）常言道：『妻大二，米鋪地。』絕妙的了，待我做，著不著去說
說看。
（立起身就走。）
（常氏收了銀子，見顧拐子走，叫一聲）
常 氏：老顧，你既是這等說，好歹就來回復我一聲。
拐 子：自然。
（一路走，走不上一里路。）
（祇聽得一間草屋裏，有叫喊痛楚之聲。）
拐 子：這是狗王二家裏。
（因他門首過，叫一聲）
常 氏：王二舍，為甚的叫喊？
王 二：（那王二）不要說起，腳上生了個腫毒，兩日腐爛，熬不得這樣痛。
常 氏：（問拐子道）你那裏來？
拐 子：還了何嬸帳頭，在此走過。
常 氏：這婦人，兩日你們魏二舍，在這裏搭他。
（拐子口中不說，心裏）
心 裏：可知那婦人，我說了，欣然就允嫁他，如此我今去說，正打在拳窠裏去了。
（於是回頭答他，即抽身就走。）
（走到魏家來，對陶氏說其備細，又將狗王二如此說，陶氏笑笑道）
陶 氏：既如此，二郎瞞在我面前，假撇清，如今不要管，我要他成一樁事就是。
９６＊＊時間： 地點：
（正說間，祇見魏二回來，見了顧拐子道）
魏 二：你田裏不去做，坐在此甚麼？
拐 子：（拐子笑道）你喜事到了，我特與你作媒。
魏 二：是那家？
拐 子：我不對你說，問大娘便是。
陶 氏：二郎，那何阿嬸，因人欺負他，急要嫁人，顧拐子說了你，竟有肯的意思，你不
要錯過了，況菩薩脫夢，如今應驗，也不可知。
魏 二：好是好的，那裏來銀子用？
陶 氏：待拐子去說，既做夫妻，兩省些就是了。
拐 子：祇要花紅重些，我自會說，包你省就是。
魏 二：你索性說一決裂，要朝晨種樹，晚間乘涼的。
（果然，拐子明早，徑走去對常氏說道）
拐 子：魏大娘與二舍聽我說了，俱各歡喜，祇恐何阿嬸，嫌我家寒，討他不起。
常 氏：我又不要他一厘財禮，祇要送盤茶棗來，我就悄悄過去了。羞答答，轉嫁人，甚
麼好事，費費揚揚。
（顧拐子得了這句，即道）
即 便：既如此，我們定了明日是吉，自然送盤來，晚間就悄悄過門罷。
常 氏：說定了，先叫兩個人來，祇免我搬場，先扛了箱籠家什去。
拐 子：有理，有理。
（急忙忙來回復了魏二。）
（魏二即央兩個鄉間人，去扛家伙會物。）
（不料常氏竟有一二百金私蓄，魏二快活不過。）
（忙去場上，捉了兩隻雞，買了大腿肉，並茶棗之類，一色端正。）
（陶氏又將銀寶簪、銀千記、紅棉襖、天藍綢襖、月白綢襖，放在盤裏送去。）
（常氏收了。）
（到晚間，常氏祇說往親戚人家去的光景，悄悄竟走到魏家來。）
（祇見魏家，供了和合天地紙，魏二穿了新青布直身、新帽子、新鞋襪，同拜天
（地和合，又拜了觀音四拜，然後拜了母親，就進房坐一床，喫杯合歡酒。）
（走出房來，就邀近鄰與顧拐子，同喫喜酒，又央人，去接魏大夫婦來。）
（是夜好不熱鬧，準準亂了一個更次，然後兩人進房同睡，各聚己懷：
（ 一個道，我的夫被你妻佔；一個道，我的妻被你夫偷。）
（一個道，我如今將身賠了你的妻，你道好不好；一個道，我如今將身還了你的
（夫，你可休不休。）
（他兩個死去的姻緣，猶如膠漆；我兩人現前的匹配，豈不風流。）
（於是兩人，歡然睡了一夜。）
９７＊＊時間： 地點：
（明日起來，魏二又備了酒，請眾親友。）
９８＊＊時間： 地點：
（自此之後，魏二竟從容起來，常氏又連生二子，又隨婆婆喫了長齋，買檀香，
（塑了一尊觀音菩薩，朝夕禮拜。）
（陶氏壽至九十六歲，無病而終。）
（魏二、常氏勤儉作家，後俱做了財主。）
（可見淫惡之報，如影隨形。）
（正是：
（ 我不淫人婦，人不淫我妻）
（一報還一報，點滴不差遺。）
（第七回 伉儷無情麗春院元君雪憤 淫冤得白蕊珠宮二美酬恩）
（夫妻兩足赤繩羈，嫁狗何能更逐雞。）
（女戀男與男戀女，到頭恩怨不相離。）
（這首詩，說夫婦人倫之始，其相聚也，多在五百年前，絕非無因而合的。）
（故世間恩怨不一，也有夫愛妻的，視妻如珍寶，言聽計從，百依百順；也有妻
（愛夫的，敬夫如父母，解衣推食，你恩我愛。）
（這也是人之常情，不足為異。）
（更有一種妻忌夫的，做丈夫的，原沒有甚麼不好，不知為甚緣故，見了他，如
（眼中之釘，隨爾百般趨奉。）
（他祇道嫁丈夫不著，愁個不了，不是分床獨宿，定是喫個怨命長齋。）
（又有一種夫怨妻的，做妻子的，或荊釵裙布，或粉白黛綠，也沒甚麼惹厭處。
（）
（不知為甚緣故，做丈夫的見了，便千憎萬厭，老實了，又道他蠢坌；活動了，
（又道他輕薄，毫無一些恩愛之情。）
（不是待他冷落，定是將他磨滅。）
（甚且有罵當說話，打當商量的，如此種種不齊。）
（這等看來，不是天公錯配，實是前世，一段因緣果報，三生石上，定然註得明
（明白白的。）
（遇此者，直須歡喜領受，切莫怨天尤人，叫神叫佛，若不安分，咒詛怨尤，不
（惟無益，適足賈禍。）
（至於有才的人，有情而無緣，亦是前世未結良因。）
（故令今世有情莫遂，尤切不可恃己之才，造作綺語，污人名節，何也？才人綺
（語，往往恨己之有情無緣，也偏要巧語花言，將無作有，勒成一篇美麗詩詞，
（動人觀聽，竟不知誣陷多少的人，使千古沉冤不白。）
（所以筆銘說得好，道：
（ 毫毛茂茂，陷水可脫，陷文不活。）
（在下今說一個綺語誣人，因而招夫妻不相得的果報，以為世警。）
９９＊＊時間： 地點：
（話說明朝萬曆年間，杭州錢塘縣，有一個秀才。）
（姓山，名雋，字子佳，也是數一數二，少年飽學之士。）
（祇是為人，生得猜忌多疑，且傲睨縱性不拘，家中出外，俱要人去奉承他，他
（再不肯奉承人的。）
（妻弁氏，小名真娘，原是讀書人家的女兒，做人極其賢慧。）
（但有一事作怪，偏與山子佳一做了親，便生成不相投。）
（你往東，我便往西；你要長，我偏要短。）
（子佳才學雖有，面貌頗生得醜陋，真娘生得花枝一樣，身材又俊俏，言語又伶
（俐，更且喫得溫吞，耐得熱，眾親戚無不讚其賢慧，喜歡他活動。）
（外貌好像輕薄的，其實心裏，甚是正經。）
（山子佳待他，偏一日冷落一日，然真娘卻能曲盡婦道。）
１００＊＊時間： 地點：
（一日，子佳的母親，見兒子自做了親，見了妻子如同陌路，終日往書房裏去睡
（，全無繾綣之情）
子 佳：我勸他不轉，待我請侄兒商量，勸他進房。
（那內侄是子佳極相好的表弟，姓桓，名酉，字心伯。）
（見姑娘請他，便走到山家來。）
即 便：（那姑娘道）你兩日為甚不來走走，你表兄的性子，甚是作怪，你表嫂的性子，
又甚溫存，極其賢慧，工容言德四件，我道是俱全的了。不知為甚，偏不相合，
一句說話，兩句就是相罵，你入東，我入西。看他準日這樣，我老身也沒法，我
如今請你來，勸他一勸，或者聽你也可不知。
桓心伯：這個容易，表兄極聽我言語的，我到書房裏去，慢慢勸他，祇是姑娘也要裏邊，
勸勸表嫂。
（那桓心伯，即往書房中去，見了山子佳。）
子 佳：表弟何來？
心 伯：姑娘請我來，與你閑話。
子 佳：我猜著了。我猜，請你來，勸我進房，可是麼？
心 伯：（心伯笑笑道）進房要人勸的。
子 佳：（就誆他道）天下有得美妻，而不進房者，除了木石之人，若有一竅的，恐斷不
如此。
子 佳：我原非木石，不知為甚見了這婆娘，氣就沖起來，就要罵他。他見了別人，歡容
笑口，見了我，就像鐵面夫人，所以覺得面目可憎，語言無味。
心 伯：（心伯大笑道）沒正經，少年夫婦，又無甚冤仇，卻為甚如此！我如今，其實特
來勸你，凡有事體，要心上道，是好就好了。譬如喫件東西，心上道是他好喫，
喫來就覺有滋味，若心上先厭他，上口就說無味了。你心上如今道，我與他又無
冤仇，他又原生得標緻，又不粗蠢，如此作想，進去包你就好起來了。今日你聽
我，我與姑娘說，重新齋個和合紙，作成我喫杯和合酒。
（於是子佳的母親，果然去請和合紙來。）
（齋了，將福物留心伯喫，兩個說些閑話，心伯）
心 伯：我送你進房，我今夜要住在你書房裏了。
（子佳被勸不過，勉強進去。）
（雖知天下事，再喫不得有心對有心的。）
（兩個你不睬我，我不睬你。）
（自古道：『佳人有意村郎俏，才子無情美女蠢。）
（』真娘又不好先開口，先開口，又恐怕道他輕賤了。）
（子佳見他不瞅不睬，心上又似不值得下氣的一般。）
（因此你不動，我不動，又和而不和的，一夜各自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