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一 至 第三三九
331**時間: 地點:
(再說沖天炮自從和餘小琴鬼混在一起,沖天炮是直爽的人,餘小琴是陰險的人
(,他們的口頭禪是『維新』兩個字,因此引為同志,誰想性情卻不大相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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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小琴借著沖天炮和他密切,常常有關說的事件,沖天炮原無不可,那知那班
(幕府,卻看得透亮,暗想)
餘小琴:我們裡面打得鐵桶似的,上下相連,於今橫裡鑽進一個餘小琴來,壞我們的道路
,很不自在。
(先以為沖天炮是制台的愛子,他在裡面,要是搬動幾句,大家都有些站不住,
(後來看見制台為著沖天炮在外胡鬧,略略有些風聞,加以沖天炮在外面倡言革
(命,又有人把他的什麼唐太宗、唐高祖的話告訴了制台,制台不免生氣,著實
(把兒子訓斥了幾頓,沖天炮不服,反和老子頂撞,因此制台也有些厭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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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府裡得著了這個消息,凡是沖天炮有什麼事,或是應承了餘小琴的請托,叫
(幕府裡擬批稿,幕府裡面子上雖含糊答應,暗地裡卻給他個按兵不動,沖天炮
(也無可如何。)
(餘小琴起初還怪沖天炮,後來知道他有不能專擅之苦,便大失所望。)
(沖天炮因怕餘小琴絮聒,也和他疏遠了。)
(這時候倒同著一個新進來的幕府,叫做鄒紹衍,很說得來。)
(這鄒紹衍是浙江人,是個主事,新學舊學,都有心得,沖天炮十分敬服他。)
(鄒紹衍卻是個熱心人,見沖天炮維新習氣過深,時時想要勸化他,常於閒談的
(時候乘機規勸。)
(無奈沖天炮窒而不化,鄒紹衍用盡方法,沖天炮才有些醒悟過來。)
(有天吃過了午飯,鄒紹衍正在那裡看《庚子紀略》,沖天炮闖了進來,瞧見這
(部書,便追溯庚子年的事,說到激烈之處,不覺髮指眥裂。)
(鄒紹衍又趁這個機會暢論革命,痛詆革命的不是,只聽房外頭有人說話的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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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紹衍:鄒老爺在裡頭麼?
管 家:在裡頭和少大人說著話呢。
(耳中又聽見忽刺一聲,把簾子一掀,走進兩個人來,原來是幕府裡的施輝山、
(汪若虛。)
(招呼過了沖天炮,一齊對鄒紹衍道)
沖天炮:昨兒打麻雀贏了我們兩底碼子去,今兒就想賴著不來麼?快去快去,三缺一,等
著你呢?
(鄒紹衍站起身來,伸了伸懶腰)
鄒紹衍:不怕輸,只管來。但是我卻之不恭,受之有愧。
(施、汪二人齊說)
施道台:你少嘴頭刻薄,這回輸斷你的脊梁筋。
(說罷,便拉鄒紹衍腳不點地的走了。)
(沖天炮也只得走出文案處。)
(到外去鬼混鬼混了。)
(半日沒精打采的回來,卻看見衙門裡大堂上有許多和尚、道士,還有炮手,還
(有禮生,心中不禁詫異。)
(後來看見了黑紙白字的牌子,才知道今天護月。)
(沖天炮是讀過天文教科書的,懂得此中道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再踅到文案處,鄒紹衍打牌還沒有回來,問管家說)
鄒紹衍:鄒老爺那裡打牌?
管 家:在折奏朱大人那裡。
沖天炮:(沖天炮暗暗想道)今天橫豎沒有事,倒不如去看他們打牌罷。
(剛剛繞過二堂暖閣,聽見笛聲響亮,原來有兩三個小子,閒著無事,在那裡唱
(崑曲調,唱的是樓會,正在嗚嗚咽咽的唱那)
寫的是:藍橋何處問元霜,輕輕試叩銅環響。
沖天炮:(沖天炮心裡道)他們倒會作樂。
(因此不去驚動他們,悄悄的走過了。)
(穿過左廊,繞到折奏朱錫康的院子,聽見一陣牌聲,和著喧笑之聲。)
(原來鄒紹衍被對家敲了一付莊去,和的是二百四十和。)
(沖天炮剛上台階,伺候的小子早打開簾子,向裡面道)
沖天炮:少大人過來。
(朱錫康慢慢地站起身來,三人也跟著站起來招呼過了。)
朱錫康:世兄今兒為什麼不到外頭樂去,倒找到這裡來?
沖天炮:外頭逛的厭煩了,所以來看看老世叔。
(原來朱錫康和制台,是從前拜把子兄弟,現在制台請他在幕府裡辦折奏,所以
(要稱呼「老世叔」。)
朱錫康:(朱錫康接著說道)原來如此,但是牌已剩了兩付了,等我們打完了再談天罷。
世兄請坐,我今天贏了底把碼子,他們三人要敲我竹槓,我已叫廚房裡端整了幾
樣菜請他們,回來就在此地便飯罷。
沖天炮:很好很好。
(於是四人重複坐下,不到片刻,果然打完了。)
鄒紹衍:(鄒紹衍伸了一個懶腰)怪累得慌的!
(施、朱二人齊說)
施道台:我們輸了錢,又受了累,這才冤枉哩。
鄒紹衍:誰叫你們的牌打得這樣噱頭?
(施、朱二人道)
施道台:你也沒有贏,別說嘴了。
鄒紹衍:我雖沒有贏,我卻沒有輸,還值得。
(一面說,一面大家站起來。)
(伺候的小子送上手巾,各人擦了臉,一個小子便來收拾桌子的牌。)
朱錫康:桌子別搭好了,回來就在這裡吃飯罷。
(伺候的小子答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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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時掌上燈來,朱錫康)
朱錫康:菜好了麼?
鄒紹衍:(伺候的小子說)廚房裡去催過了,說鴨子沒有爛,還得等一等。
朱錫康:既如此,先拿碟子來喝酒罷。
鄒紹衍:(伺候的小子答應一聲)是。
(便登登登的跑了去了。)
(霎時端上碟子,一個老管家又來安放杯筷。)
(五人坐下,喝了兩杯酒,大家閒談著。)
(沖天炮便提起護月那件事來。)
朱錫康:(朱錫康搶著說道)這也不過照例罷了。庚子那年日食,天津制台還給沒有撤退
的聯軍一個照會,說是赤日行天,光照萬古,今查得有一物,形如蛤蚧,欲將赤
日吞下,使世界變為黑暗,是以本督不忍坐視,飾令各營鳴炮放槍救護。誠恐貴
總統不知底細,因此致訝,合亟照會,伏乞查照。
(那些話頭。)
(話沒有說完,在座一齊笑起來,鄒紹衍和沖天炮更是笑得前仰後合。)
(沖天炮等眾人笑過了,因問鄒紹衍道)
沖天炮:紹翁以為何如?
鄒紹衍:這有什麼不明白呢?月蝕是月為太陰光所掩,日蝕是日為月光所掩,世兄熟讀天
文等書的,想早早了然胸中了。
(施、朱二人不解)
施道台:這麼月亮會為太陽所掩,太陽又為月亮所掩呢?
鄒紹衍:(鄒紹街道)試問日球在天,是動的呢,是不動的呢?月球繞地,是人人曉得的
了。 既知他繞地,即不能不動,即不能不轉,是很明顯的道理了。月球既轉,
何以有太陽的時候顯不出他來呢?原來這個月不及太陽的光,所以日裡不能見月
,繞來繞去,轉來轉去,就和太陽相遇了。一相遇,太陽的光,為月光所掩,就
是日蝕。月蝕也是一樣的道理。
(施、朱二人聽了,俱各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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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著,鴨子上來了,大家嘗著,都說很好。)
朱錫康:好雖好,還嫌口沉了點兒。
沖天炮:老世叔自己請客,斷無誇獎自己菜的道理,所以要故意挑剔這一下。
朱錫康:世兄真是個玻璃心肝,水晶肚皮的人。
(說完,又復大笑。)
(一時飯罷,施、朱兩位是抽煙的,便先告辭去了。)
鄒紹衍:(鄒紹衍也說)我要歇歇了。
(沖天炮見他們都散,也只得跟著一起走。)
(朱錫康照例相送。)
(自有管家掌著明角燈,送他們各自回房。)
(沖天炮也回上房安歇。)
(正是:得君一夕話,勝讀十年書。)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一分禮聳動骨董名家 半席談結束文明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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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北京政府,近日百度維新,差不多的事都舉辦了。)
(有些心地明白的督撫,一個個都上條陳,目下有樁主要至緊之事,是什麼呢?
(就是「立憲」。)
(「立憲」這兩個字,要在十年前把他說出來,人家還當他是外國人的名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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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今卻好了,士大夫也肯瀏覽新書,新書裡面講政治的,開宗明義,必說是某
(國是專制政體,某國是共和政體,某國是立憲政體。)
(自從這「立憲」二字發見了,就有人從西書上譯出一部憲法新論,講的源源本
(本,有條有理,有些士大夫看了,尚還明白「立憲」二字的解說。)
(這時兩湖總督蔣鐸上了個籲請立憲的折子,上頭看了很為動容,就發下來叫軍
(機處各大臣議奏。)
(可憐軍機處各大臣,都是耳聾目花的了,要想看看新書,明白點時事,也來不
(及了,仍舊收買骨董,跟著紅綠貨吸鼻煙。)
(此番上頭下這個折子來,叫他們議奏,正如青天霹靂,平地風波,這卻怎麼好
(呢?少不得請教那些明白時事的維新黨。)
(於是乎就有外洋留學回國考中翰林進士的那班朋友,做了手折,請他們酌奪,
(以副殷殷下問之意。)
(這些手折上的話,大半用的日本名詞,那些軍機大臣連報都不看的,見了「目
(的」、「方針」那種通用字眼,比三代以上的文字都還難解,只得含含糊糊奏
(覆了,無非說立憲是樁好事就是了。)
(外邊得了信息,便天天有人嚷著)
就有人:立憲,立憲!
(其實叫軍機處議奏的,也只曉得『立憲,立憲!』軍機處各大臣,雖經洋翰林
(洋進士一番陶鎔鼓鑄,也只曉得『立憲,立憲!』評論朝事的士大夫,也只曉
(得『立憲,立憲!』『立憲,立憲!』之下,就沒有文章了。)
(又過了差不多一年了,軍機處幾個老朽告退了,撤換的撤換了,別換一班新腳
(色,一回立了外務部,一回立了警察衙門,一回立了財政處,一回立了學部,
(這立憲的事也就不可須臾緩了,上頭究竟聖明不過,曉得立憲這樁事不能憑著
(紙上空談的,必須要有人曾經考察過的,知道其中利弊,將來實行之際,才不
(致礙手絆腳。)
(所以下了一道諭旨,派某某出洋考察政治,是為將來立憲伏下一條根。)
(這欽派出洋考察政治大臣裡面,都是些精明強乾之人,所有見識不同凡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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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說裡面有一位是個滿洲人,姓平名正,出身部曹,心地明白,志趣高遠,兼
(之酷嗜風雅,金石書畫,尤所擅長,在漢人當中已是難得了,在滿人當中,更
(是難得。)
(後來由部曹內轉,熬來熬去,居然禹門三汲浪,平地一聲雷,外放了,放了陝
(西按察使,由按察使升了藩台,由藩台護理撫台,不久真除了。)
(這一下子,可出了頭了。)
(陝西地方瘠苦,卻也安靜無事,這位平中丞,正中下懷。)
(他的幕府裡,有一位姓馮的,叫做馮存善,還有一位叫做周之杰,都是極講究
(書畫金石的。)
(平中丞本是閥閱之家,祖父很留下幾文錢,雖算不得敵國之富,在京城裡也數
(得著了。)
(當初當這個清閒寂寞部曹的時節,除了上衙門之外,便是上琉璃廠搜尋冷攤,
(什麼三本半的《西嶽華山碑》,他也有一本,唐經幢石榻,他也有三四百通,
(還不住在旁搜博彩,十年之後,差不多要汗牛充棟了。)
(及至放了外任,這些東西,滿滿裝裝的裝了三隻大船,好容易弄到陝西。)
(升了撫台之後,特特為為在衙門裡蓋了九間大樓,自己算是清秘閣。)
(自公退食,便和馮、週二人摩挲把玩。)
(有天,平中丞生日,預先告訴巡捕,就是送壽屏壽幢的,都一概不收,別樣更
(不用說了。)
(各州縣都知道這位大中丞一清如水,而況預先有話,誰敢上去碰這個釘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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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那時的長安縣姓蘇名又簡,是個榜下即用,為人卻甚狡猾,專門承風希旨
(。)
(既知這平中丞愛骨董的脾氣,趁他生日,特特為為打發家人送一分禮,這禮卻
(只有兩色,看官,你道是什麼呢?原來一個唐六如的《地獄變相圖》的手卷,
(的確真跡,裝璜的也十分華美,是宋五彩蜀錦的手卷面子,上面貼著舊宣州玉
(版的襯紙,澄心堂粉畫冷金箋的簽條,題簽的人是太倉王揆。)
(一件是原榻《董美人碑》,連著張叔未的題跋,據說那碑出土未久,是從前出
(過土又入土,入了土又出土的,甚為難得。)
(又做了兩隻楠木小匣,把兩件東西盛好了,請巡捕送上去。)
(巡捕別的不敢拿上去,書畫碑版是中丞大人心愛之物,似不至於碰釘子,因此
(就拿了進去。)
(這時平中丞正和馮、週二位在那裡審辦一本宋板書,是《蘇長公全集》。)
(平中丞戴著玳瑁邊近光眼鏡,含著小煙袋,坐在簽押房裡一張斑竹榻上,正翻
(著一葉和馮存善道)
平中丞:你來看這兩個小印,一個是『蕘圃過眼』,一個是『溜藏汪閬源家』,既然是蕘
翁的藏本,為什麼有汪氏圖印呢?
馮存善:聽說蕘翁遺物,身後全歸汪氏,汪氏中落,又流落出來,於是經史歸了常熟瞿氏
,子集及雜書歸了聊城楊氏,這書或者又從極氏流落出來的,也未可知。
(平中丞聽了,點頭無語。)
(巡捕在簽押房外,影影綽綽的不敢進去,平中丞回轉頭來,卻看見了,便問是
(誰?巡捕走了進去,捧了兩個楠木匣回道)
巡 捕:這是長安縣蘇令孝敬上來的。
平中丞:哼哼,他倒敢以身試法麼?
巡 捕:(周之杰望了一望說)這裡頭是什麼?且打開來看看再說。
(巡捕連忙把匣蓋開了,周之杰先去打開手卷,見這個手卷畫著許多乞丐,也有
(弄蛇的,也有牽猴子的,約略數去,約有二十幾個,用筆真是出神入化,平中
(丞連連贊好。)
(又打開那部帖,看了後面的圖印,馮存善頭一個說道)
馮存善:這件東西倒難得,和中丞舊藏的《張黑女志》可稱雙壁了。
(平中丞此時喜得心花怒放,連說)
連 連:難為他了,難為他了。
(巡捕尚呆呆的站著一旁請示,平中丞)
平中丞:這樣壽禮,清而不俗,就收了他也是不傷廉的。
(巡捕得了平中丞吩咐,退了出去,告訴蘇又簡的家人)
巡 捕:壽禮大人收了,並且喜歡的很呢。
(蘇又簡的家人自然揚揚得意而去。)
(這裡平中丞和馮、周兩人細細品評)
平中丞:看不出這蘇令倒很風雅,看來也是咱們同道。
馮存善:中丞的畫箱裡宋元畫最多,明畫就少,得此足備一格。
平中丞:何嘗不是?前我在琉璃廠文翰齋看見一本唐六如的『竹深留客處,荷淨納涼時』
的橫幅,索價六百兩,後來給張蓮叔搶去了,我至今還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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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有了這個,幾時回到京裡,可以把他來傲張蓮叔了。
馮存善:那張蓮叔莫非就是國子監察酒張秉彝麼?他的收藏甚富,卻沒有四王吳惲,他說
四王吳惲是人人皆有之物,他所以別開蹊逕,專收宋元,和中丞的見解差不多。
可惜那年在京裡時候還不曾相識,沒有看過他的東西,想是眼福淺的緣故。
平中丞:他最著名的徐熙《百鳥圖》、趙昌《明月梨花圖》、管夫人的寫竹,柳如是的畫
蘭。而且管夫人的寫竹,有趙鬆雪的題詠,柳如是的畫蘭,有錢蒙叟的題詠,多
是夫婦合壁,這就很不容易呢。
馮存善:(周之杰道)中丞的黃鶴山樵《長夏江村圖》、趙鬆雪的《江山春曉圖》、董恩
翁的《九龍聽瀑圖》,都不輸於他處。
平中丞:他還有幾部好碑版呢!《劉猛龍碑》、《鄭文恭碑》、《茅山碑》,種種都是精
華。這些尚不算稀罕,並有董香光的手書《史記》,趙鬆雪的手畫《妙法蓮花經
》,可算是件寶貝。現在這種世界,人人維新,大家涉獵新書學來不及,那有工
夫向故紙堆中討生活,我看講究這門的漸漸要變作絕學快了。
(說罷,欷歔不置。)
(三人賞鑒了半日,平中丞有些倦了,馮、週二人方各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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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中丞:(明日,蘇又簡上院,就蒙傳見,很誇獎了幾句)現在抱殘守闕的寥寥無人,老
兄具這樣的法眼,欽佩得很,將來倒要時常請教請教。
(蘇又簡聽了平中丞這幾句,如被九錫,下來的時候,面孔上另有一番氣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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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陝西自從被蘇又簡開了這個風氣,以及各府各州縣,紛紛饋送書畫碑版,
(把一座撫台衙門,變做舊貨店了。)
(然而平中丞卻不以此為輕重,委差委缺,仍舊是一秉至公。)
(大家到後來看沒有什麼想頭,便也廢然而返了。)
(平中丞在陝西撫台上過了三四個年頭,又值朝廷變法之際,知道平中丞明白曉
(暢,便在陝西撫台任上調他回京。)
(平中丞等後任接印,交代清楚,便由旱路渡黃河進京請安時候,上頭很拿他鼓
(勵一番,不久就補上了戶部侍郎。)
(事情雖煩了點,然而他還是陶情詩酒,專搜羅書畫碑版,以此自娛。)
(在陝西撫台任上,又得了許多東西,除掉幾件銅器之外,還有些原石,有一塊
(大唐貴妃楊氏之墓的墓碣,已經打斷了,平中丞花了四百金買的,做了個紅木
(架子把他安上。)
(那塊墓碣是麻石的,又粗又笨,又打斷了半截,只剩得『大唐貴妃楊氏』六個
(字,『之墓』兩個字已經沒有了。)
(平中丞視為至寶,特特為為放在自己蓋的百宋千元齋裡,有什麼知己朋友,和
(懂得此道的,才引他進去看一看,其餘那些人,輕易不得一見。)
(所以有些人叫這百宋千元齋叫墳堂屋,說既然不是墳堂屋,為什麼樹著墓碣呢
(?)
(這番立憲,派了他做考察政治大臣,請訓之後,便有許多人替他餞行的,不是
(在陶然亭,就是在龍爪槐那些名勝地方,還有人薦隨員的,想謀出洋的機會,
(這是官場故態,也不必絮聒了。)
(等到將要動身的前幾日,一班同派出洋考察政治的,天天過來商量起程的事情
(,以及調隨員等等,直忙得不可開交。)
(看看同派出洋考察政治的那幾位,諸事業已就緒了,自己除掉常在身邊的,如
(馮存善、周之杰那些人之外,就是幾個翻譯,幾個學生,寥寥無幾。)
(那天才下半天,剛剛閒了點,走到書房裡,打開抽屜,把人家薦給當隨員的名
(條理了一理,竟有一百多個,看那些名字的,平中丞也有知道,也有不知道的
(,便吩咐門上,知照他們所有由各處薦來願當出洋隨員的,盡兩日內來見。)
(第一日,便來了五十多個,也有寬衣博帶的,也有草帽皮靴的,也有年輕的,
(也有龍鐘的,無奇不有。)
(平中丞人最精細,逐個問他們幾句。)
(這一天便把他累慌了,心裡想明白還有一日,索性拼著精神細細的甄別,其中
(或有奇材異能,亦未可知。)
(到了第二日,又來了五六十個,客廳上都坐滿了,平中丞照昨日一樣,逐一問
(了幾句話,不覺哈哈大笑)
平中丞:你們諸位,各有專門,或是當過教習,或是當過翻譯,或是遊歷過,或是保送過
的,或是辦過學務的,或是辦過礦務的,或是充過幕友的,或是做過親民之官的
。人材濟濟,美不勝收。諸公具此聰明,具此才力,現在都想趁這個出洋機會,
圖個進身之階,這也是諸君的苦心孤詣,兄弟何敢辜負。但是兄弟有個愚論,書
上說的好,立德、立功、立言,這三項都可以並垂不朽,倒不是以富貴窮達論的
。諸君的平日行事,一個個都被《文明小史》上搜羅了進去,做了六十回的資料
,比泰西的照相還要照得清楚些,比油畫還要畫得透露些。諸君得此,也可以少
慰抑塞磊落了。將來讀《文明小史》的,或者有取法諸公之處,薪火不絕,衣缽
相傳,怕不供諸君的長生祿位麼?至乾兄弟,才識淺陋,學問平常,此番蒙上頭
的恩典,派出洋去考察政治,順便閱歷閱歷,學習學習,預備將來回國,有所條
陳,興利的地方興利,除弊的地方除弊,上補朝廷之失,下救社會之偏,兄弟擔
著這個責任,時時捏著一把汗。諸君流芳遺臭,各有千秋,何必在這裡頭混呢?
況且兄弟這裡,已經人浮於事了,實在無法位置諸君,諸君須諒兄弟的苦衷。回
去平心靜氣,把兄弟的話想一想,自然恍然大悟了。
(平中丞說完這番話,那些人絕了妄想,一個個垂頭喪氣而歸。)
(做書人左鉛右槧舌敝唇焦,已經把文明小史做到六十回了,可以藉此暫停筆墨
(。)
(正是:
( 九州禹鼎無遺相,三壘陽關有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