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一 至 第二九〇

281**時間: 地點:
    (其時已在上燈時分,房間都被人家占了去了,好容易等了一會,才弄到一個小
    (房間。)
    (勞航芥無奈,只得權時坐下,又寫請客票,去請白趨賢。)
    (幸虧白趨賢是有地方的,居然一請便到。)
    (當下白趨賢一見,連忙拿他上下仔細估量了一回,滿臉堆著笑容,贊他好品貌
    ()
白趨賢:照你這副打扮,人人見了都愛,不要說是一個張媛媛了。
    (勞航芥當下笑而不答,忙著開菜單,寫局票,又同白趨賢把要翻台請酒的意思
    (說明。)
    (白趨賢無非是一力贊成,又說倘若嫌客少,兄弟有的是朋友,僅可以代邀幾位
    (。)
勞航芥:朋友沒有見面,怎好請他吃酒呢?
白趨賢:上海的朋友不比別處,只要會拉攏,一天就可以結交無數新朋友,十天八天下來
    ,只要天天在外頭應酬,面於上的人,大約也可認得七八成了。
    (勞航芥聽此一番議論,方曉得上海面子上的朋友,原是專門在四馬路上應酬的
    (,白趨賢)
白趨賢:你請朋友吃酒,是要你承朋友情的。
    (勞航芥更為茫然不解。)
白趨賢:譬如你今天在張媛媛家請酒,你應酬的張媛媛,張媛媛是你自己的相好,反要朋
    友化了本錢叫了局來陪你,怎麼不要你承朋友的情呢?
勞航芥:據此說來,我請酒是我照應我自己的相好,他們叫局亦是他們各人自己照應各人
    的相好,我又沒有一定要他們叫局,怎麼我要承他們的情呢?
白趨賢:到底你們當律師的情理多,我說你不過,佩服你就是了。天不早了,我們還要翻
    台,催西惠快上菜。
    (等到菜剛上得一半,兩個人的局都已來了。)
    (大家見了勞航芥,都嘲笑他那根假辮子,勞航芥反黨洋洋得意,當下把吃酒的
    (話告訴了張媛媛,叫他派人回去預備。)
    (白趨賢就借一品香的紙筆,寫了五張請客票,亦交代了張媛媛的跟局,叫他帶
    (回去先去請客。)
    (一霎大菜上完,西惠送上咖啡,又送上菜單。)
    (勞航芥伸手取出皮夾子要付錢,白趨賢不肯,一定要他簽字。)
    (勞航芥拗他不過,只得等他簽了字去,然後拱手致謝,一同下樓。)
    
    
282**時間: 地點:
    (此時他倆的局都早已回去的了。)
    (勞航芥便約白趨賢到東薈芳去,進門登樓,不消細述。)
    (原來張媛媛住的是樓上北面房間,是從樓梯上由後門進來,同客堂是隔斷的。
    ()
    (南面下首房間,連著客堂,又是一個倌人,這倌人名字叫做花好好。)
    (這天花好好的生意甚好,客堂房間裡一台才吃完,接著客人碰和,正房間裡兩
    (台酒,剛剛入席。)
    (勞航芥從這邊窗內望過去,正對這面窗戶坐著的,不是別人,正是盧慕韓盧京
    (卿,其餘的人,雖不曉得是些什麼人,看來氣派很是不同。)
    (房間裡人,一齊某大人某大人叫的震天價響,一面又叫某大人當差的,一回又
    (問某大人馬車來了沒有,但是雙台酒坐了十幾個人,主人縮在裡面不曾看得清
    (楚。)
    (當下勞航芥一眼瞧見盧京卿在對面,不覺心上畢拍一跳,登時臉上呆了起來,
    (生怕被盧慕韓看破他改裝,又怕盧慕韓笑他吃花酒。)
    (呆了一會,便叫娘姨把窗戶關上。)
    (無奈其時正是初秋天氣,忽然躁熱起來,他一個人無可說法,白趨賢雖有些受
    (不住,因係主人吩咐的,不肯怎樣。)
    (等了一會,白趨賢代請的什麼律師翻譯賴生義,領事公館裡文案詹揚時,赫畢
    (洋行裡買辦趙用全,湖南軍裝委員候補知州欒吐章,福建辦銅委員候選道魏撰
    (榮,絡續都來,沒有一個不到。)
    (勞航芥、白趨緊接著,自然歡喜。)
    (同勞航芥彼此通過名姓,各道了一句久仰的話。)
    (白趨賢又替勞航芥吹了一番,眾人愈覺欽敬。)
    (於是白趨賢傳令擺席,又替在坐的人-一叫局,自己格外湊興,叫了兩個。)
    (一時酒席擺好,眾人入坐,大家齊嚷)
大 家:天熱得很,怎麼不開窗戶?
    (勞航芥不便將自己心事言明,幸虧自己坐的地方對面,望不見,也就不說別的
    (,跟著眾人叫把窗戶推開。)
    (這邊吃酒攉拳,局到唱曲子,不用細說。)
    (且道對面房間請酒的主人,原是江南一位候補道台姓金的。)
    (這金道台精於理財,熟悉商務,此次奉差來在上海租界地方,本非中國法律所
    (能管轄,所以有些官場,到了上海,吃花酒、叫局,亦就小德出入,公然行之
    (而無忌了。)
    (閒話休講。)
    
    
283**時間: 地點:
    (目今單說這金道台,因為盧慕韓要開銀行,所以來了,不時親近他,考訪他一
    (切章程。)
    (盧慕韓亦因為金道台精於理財,所以也甚願親近,他同他商量一切。)
    (這天是金道台作主人,盧慕韓作客人。)
    (勞航芥在對面窗內瞧見了他,自己心虛,命把窗門掩上,其實盧慕韓眼睛裡並
    (沒有見他。)
    (一來是燈光之下,人影模糊。)
    (究竟相隔一丈多地,盧慕韓年老眼花,自然看不清楚。)
    (再則勞航芥這種是當面碰見,亦不留心,何況隔著如許之遠。)
    (所以一直等到將次吃完,張媛媛房內之事,南首房間裡一概未曾曉得。)
    (後來還是花好好檯面上主人金道台鬧著叫二排局,齊巧盧慕韓曾帶過張媛媛的
    (,便叫本堂張媛媛,直等到張媛媛過去,這邊席面方吃得一半。)
    (盧慕韓問起張媛媛,說他屋裡有酒,是個什麼人吃的?張媛媛便據實而陳,說
    (是一個姓勞的,新從外國回來,就要到安徽去做官的。)
    (盧慕韓不聽則已,聽了之時,心上忽有所觸,因為前天勞航芥剛拜過他,還沒
    (有回拜。)
    (據張媛媛說,又是從外洋回來,又是就要到安徽去,不是他更是那個?因說這
    (人我認得,他可是外國打扮?張媛媛聽了,笑著說道)
張媛媛:初來的頭一天,原是外國打扮的,今兒是改了裝了。
    (盧慕韓聽說,先是外國裝,便認定確為勞航芥無疑。)
    (但他當面對我說很會憎嫌中國人這條辮子,為什麼他自己又改了裝呢?因向張
    (媛媛道)
大 家:你這位姓勞的客人,他是沒有辮子的,要改裝怎麼改得來呢?
張媛媛:(張媛媛笑道)辮子是在大馬路買的,兩塊洋錢一條,戴上去,不細看是看不出
    的。
    (盧慕韓聽了,著實詫異)
盧慕韓:等到檯面散了,我倒要會會他。
張媛媛:我先替你通知他一聲。
盧慕韓:不必。停刻我自來。
    
    
284**時間: 地點:
    (說話間,滿席的二排局都已到齊,唱的唱,吵的吵,鬧了一陣子,各自散了。
    ()
    (眾客人便鬧著要飯,吃飯罷之後,眾人一哄而散。)
    (盧慕韓亦著好長衫,辭別主人,不隨眾人下樓,卻到這邊,由後門進來。)
    (朝著前面,停腳望了一回,正值勞航芥回頭,同娘姨說話。)
    (盧慕韓看清楚了,果然是他,便喊了一聲)
盧慕韓:航芥兄!
張媛媛:(又接說一句道)為什麼請客不請我?
    (勞航芥聽見後面有人喚他,甚為詫異,仔細一瞧,原來就是盧慕韓,正是剛才
    (關窗戶怕見的人,如今被他尋上門來,低頭一看自己身上,如此打扮,不由得
    (心上一陣熱,登時臉上紅過耳朵。)
    (幸虧他學過律師的人,善於辨駁,隨機應變的本領,自然比人高得一層。)
    (想了一想,不等盧京卿說別的,他先走出席來讓坐。)
    (盧慕韓回稱已經吃飽,勞航芥如何肯依。)
    (盧慕韓只得寬衣坐下吃酒。)
    (謝過主人,又與眾人問過姓名。)
勞航芥:(勞航芥先搶著說道)兄弟因為你老先生再三勸兄弟改裝,兄弟雖不喜這個,只
    因難拂你老先生一片為好的意思,所以趕著換的。正想明天穿著這個過來請安,
    今日倒先不期而遇。只是已經殘肴褻瀆得很,只好明天再補請罷。
    (說罷,舉杯讓酒,舉箸讓菜。)
    (盧慕韓因他自己先已說破,不便再說什麼,只得)
只 得:吾兄到了安徽,一路飛黃騰達,扶搖直上,自然改裝的便。
勞航芥:正是為此。
    (當下彼此一番酬酢,直至席散。)
    (盧慕韓因為明天要回請金道台,順便邀了勞航芥一聲,勞航芥滿口應允,一定
    (奉陪。)
    (盧慕韓先坐馬車回去,眾人亦都告辭,房中只留勞航芥、白趨賢兩個。)
    (白趨賢有心趨奉,忙找了張媛媛的娘來,便是他的小丈母,兩個人鬼鬼崇崇,
    (說了半天,無非說勞大人如何有錢有勢,叫他們媛媛另眼看待之意。)
    (當夜之事,作書人不暇細表。)
    
    
285**時間: 地點:
    (且說到次日,勞航芥一早起身,回到棧房,盧慕韓請吃酒的信已經來了。)
    (原來請在久安裡花寶玉家,准六點鐘入座。)
    (一天無事,打過六點鐘,勞航芥趕到那裡,原來只有主人一位。)
    (彼此扳談了一回,絡續客來,隨後特客金道台亦來了。)
    (主要數了數賓主,一共有了七人,便寫局票擺席。)
    (自然金道台首坐,二坐三坐亦是兩位道台,勞航芥坐了第四坐。)
    (主人奉過酒,眾人謝過。)
    (金道台在席面上極其客氣,因為聽說勞航芥是在外洋做過律師回來的,又是安
    (徽撫憲聘請的顧問,一定是學問淵深,洞悉時務,便同他問長問短,著實慇懃
    (。)
    (幸虧勞航芥機警過人,便檢自己曉得的事情-一對答,談了半日,尚不致露出
    (馬腳。)
    (後來同盧慕韓講到開銀行一事,勞航芥先開口道)
勞航芥:銀行為理財之源,不善於理財,一樣事都不能做,不開銀行,這財更從那裡來呢
    ?
金道台:兄弟有幾句狂瞽之論,說了出來,航翁先生不要見怪,還要求航翁先生指教。
勞航芥:豈也!
金道台:航翁先生說,各式事情,沒有錢都不能做,這話固然不錯,因此也甚以慕翁京卿
    開銀行一事,為理財之要著。然以兄弟觀之,還是不揣其本,而齊其末的議論。
    (大眾俱為愕然。)
金道台:書上說的:『百姓足,君熟與不足?』又道是:『民無信不立。』外國有事,何
    嘗不募債於民,百姓自然相信他,就肯拿出錢來供給他用,何以到了我們中國,
    一聽到勸捐二字,百姓就一個個疾首蹙額,避之惟恐不遑?此中緣故,就在有信
    、無信兩個分別。中國那年辦理昭信股票,法子並非不好,集款亦甚容易,無奈
    經辦的人,一再失信於民,遂令全國民心涣散,以後再要籌款,人人有前車之鑒
    ,不得不視為畏途。如今要把已去之人心慢慢收回,此事談何容易?所以現在中
    國,不患無籌款之方,而患無以堅民之信。大凡我們要辦一事,敗壞甚易,恢復
    甚難。如今要把失信於民的過失恢復回來,斷非倉猝所能辦到。
    (金道台一面說著話,一面臉上很露著為難的情形。)
盧慕韓:據此說來,中國竟不可以補救麼?到底銀行還開得不可開得?
金道台:法子是有,慢慢的來,現在的事,不可責之於下,先當責之於上。即以各省銀圓
    一項而論,北洋制的,江南不用,浙閩制的,廣東不用,其中只有江南、湖北兩
    省制的,尚可通融。然而送到錢莊上兑換起錢來,依舊要比外國洋錢減去一二分
    成色,自己本國的國寶,反不及別國來的利用,真正叫人氣死。如今我的意思,
    凡是銀圓,勒令各省停鑄,統歸戶部一處製造,頒行天下,成色一律,自然各省
    可以通行。凡遇征收錢糧,釐金關稅,以及捐官上兑,一律只收本國銀圓,別國
    銀圓不准收用,久而久之,自然外國洋錢,不絕自絕,奸商無從高下其手,百姓
    自然利用。推及金圓、銅圓,都要照此辦法。更以鑄的越多越好,這是什麼緣故
    呢?譬如用銀子一兩,只抵一兩之用,改鑄銀圓,名為一兩,或是七錢二分,何
    嘗真有一兩及七錢二呢?每一塊銀圓,所賺雖只毫釐,積少成多,一年統計,卻
    也不在少處。中國民窮,能藏金子的人還少,且從緩議。至於當十銅圓,或是當
    二十銅圓,他的本錢,每個不過二三文上下,化二三文的本錢,便可抵作十個、
    二十個錢的用頭,這筆沾光,更不能算了。至於鈔票,除掉製造鈔票成本,一張
    紙能值幾文,而可以抵作一圓、五圓、十圓、五十圓、一百圓之用,這個利益更
    大了。諸公試想,外國銀行開在我們中國上海、天津的,那一家不用鈔票?就以
    我們內地錢莊而論,一千文、五百文的錢票,亦到處皆有。原以票子出去,可以
    抵作錢用,他那筆正本錢又可拿來做別樣的生意,這不是一倍有兩倍利麼?只要
    人家相信你,票子出的越多,利錢賺的越厚,原是一定的道理。至於製造鈔票,
    只好買了機器來,歸我們自己造,要是托了人,像前年通商銀行假票的事,亦不
    可不防。
      現在挽回之法,須要步步腳踏實地,不作虛空之事。如果要用鈔票,我們中
    國現在有九千萬的進款,照外國的辦法,可出二萬萬多兩的鈔票。我們如今實事
    求是,只出九千萬的鈔票,百姓曉得我們有一個抵一個,不雜一點虛偽,還有什
    麼不相信呢?
      等到這幾樁事情辦好,總銀行的基礎已立,然後推之各省會,各口岸,各外
    國要埠,內地的錢票,不難一網打盡,遠近的匯兑,到處可以流通。而且還有一
    樣,各國銀行的鈔票,上海的只能用在上海,天津的只能用在天津,獨有我們總
    銀行自造的,可以流行十八行省,各國要埠,叫人人稱便。如此辦法,不但圈住
    我們自己的利源,還可以杜絕他們的來路!到這時候,國家還愁沒有錢辦事嗎?
盧慕韓:這番議論,一點不錯,欽佩之至!
金道台:這不過皮毛上的議論,至於如何辦法,斷非我們檯面上數語所能了結。兄弟有一
    本《富國末議》,過天再送過來請教罷。
    (盧慕韓及在席眾人,俱稱極想拜讀。)
    (勞航芥初同金道台一干人見面,很覺自負,眼睛裡沒有他人,如今見盧慕韓如
    (此佩服他,又見他議論的實在不錯,自己實在不及他,氣燄亦登時矮了半截,
    (心上想道)
勞航芥:原來中國尚有能夠辦事的人,只可惜不得權柄不能施展。我到安徽之後,倒要處
    處留心才是。
    
    
286**時間: 地點:
    (說話間,檯面已散。)
    
    
287**時間: 地點:
    (自此勞航芥又在上海盤桓了幾日,只有張媛媛割不斷的要好,意思還要住下去
    (,只因安徽迭次電報來催,看看盤川又將完了,只得忍心割受,灑淚而別。)
    (不過言明日後得意,再來娶他罷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九回 該晦氣無端賠貴物 顯才能乘醉讀西函)
    
    
288**時間: 地點:
    (卻說航芥離別上海,搭了輪船,不到三日,到了安徽省裡。)
    (先打聽洋務局總辦的公館,打聽著了,暫且在城裡大街上一家客店住下。)
    (勞航芥是一向舒服慣的,到了那家客店,一進門便覺得湫隘不堪。)
    (打雜的都異常襤樓,上身穿件短衫,下身穿條褲子,頭上挽個鬏兒就算是冠冕
    (的了;比起上海禮查客店裡的僕歐來,身上穿著本色長衫,領頭上繡著紅字,
    (鈕釦上掛著銅牌,那種漂亮乾淨的樣子,真是天上地下了。)
    (然而勞航芥到了這個地位也更無法想,只得將就著把行李安放,要了水洗過臉
    (,便叫一個用人拿了名片,跟在後頭,直奔洋務局而來。)
    
    
289**時間: 地點:
    (不說勞航芥出門,再說安徽省雖是個中等省分,然而風氣未開,諸事因陋就簡
    (,還照著從前的那個老樣子。)
    (現在忽然看見這樣打扮的一個人,住在店裡,大家當作新聞。)
    (起先當他是外國人,還不甚詫異,後來聽說是中國人扮的外國人,大家都詫異
    (起來,一傳十,十傳百,所以勞航芥出門的時候,有許多人圍著他,撐著眼睛
    (,東一簇,西一簇的紛紛議論。)
    (等他出了店門之後,便有人哄進店裡來,走到他的房門口,看房門已是鎖了,
    (便都巴著窗戶眼望裡面覷,看見皮包藤藍之類,鼓鼓囊囊的裝著許多東西,大
    (家都猜論道)
大 家:這裡面不是紅綠寶石,一定是金鋼鑽。
    (後來還是店裡掌櫃的,生怕他們人多手雜,拿了點什麼東西去,這干係都在自
    (己身上,便吃喝著把閒人轟散了。)
    (這邊再說勞航芥到了洋務局,找著門口,投了名片進去,良久良久,方見有人
    (傳出話來道)
勞航芥:總辦大人住在西門裡萬安橋下,可以到公館裡去找他,此地並不是常來的。
    (勞航芥只得依了他的話,找到西門內萬安橋,看見貼的公館條子,什麼「二品
    (頂戴安徽即補道總辦洋務局」那些銜頭,心知是了,照舊投進片子去。)
    (管家問明來意,進去回了。)
    (不多半晌,管家把中門呀的一聲開了)
管 家:請。
    (勞航芥急走了進去,遠遠看見那位洋務局老總,四十多歲年紀,三綹烏須,身
    (上穿著湖色熟羅的夾衫,上面套著棗紅鐵線紗夾馬褂,底下登著緞靴,滿面春
    (風的迎將出來,連說)
連 稱:久仰!久仰!
    (勞航芥是不懂官場規矩的,新近才聽見有人說過,見了官場,是要請安作揖的
    (,他一時不得勁,便把帽子除了,身子彎了一彎。)
    (二人進了客廳,讓坐已畢,送過了茶,攀談了幾句。)
    (勞航芥打著廣東官話,勉強回答了幾句。)
    (這位洋老總,又問他住的所在,勞航芥隨手在袋裡拿出一本小簿子,就取鉛筆
    (歪歪斜斜的寫了一個住址,便把那張紙撕了下來,遞在他手裡。)
    (洋老總略略的看了一看,伸手在靴統裡摸出一個繡花的靴頁子。)
    (夾在裡面,一面便說)
洋老總:等兄弟明日上院回了中丞,再請到洋務局裡去住罷。
    (勞航芥稱謝了,一時無話可說,起身告辭。)
    (洋老總直送出大門才進去。)
    (這是以顧問官體制相待,所以格外慇懃,別人料想不能夠的。)
    (勞航芥主僕出得洋老總會館,仍回店內。)
    (開門進去,剛剛坐定,聽見院子裡一個差官模樣子,問那間是勞老爺的屋子。
    ()
    (店小二連忙接應,說)
店小二:這裡就是。
    (那差官一掀簾子,走了進來,見了勞航芥,請了一個安)
差 官:大人說,給老爺請安。這裡備有一個下馬飯,請老爺賞收。
差 官:(說完,掏出一張片子,望茶几上一擱,一面朝著窗外說道)你們招呼著抬進來
    呀!
勞航芥:(勞航芥連說)不敢當!怎麼好叫你們大人破費?
站起來:就放在中間屋裡罷。
    (又打開皮袋,拿出一塊洋錢給那差官,另外一張回片)
差 官:回去替我道謝。
    (那差官又請了安,謝過了,退了出去,招呼同來的挑夫,把空擔挑回去。)
    (這裡勞航芥到中間看了一看,見是一桌極豐盛的酒肴,滿滿的盛著海參魚翅,
    (叫店小二拿到廚房裡蒸在蒸籠上,回來把他做飯菜,安排過了,重複坐下,摸
    (出一枝雪茄煙吸著,心裡轉念頭道)
勞航芥:此番到得安徽省裡,是當顧問官的,顧問官在翻譯之上,總得有些顧問官的體制
    。
差 官:(一面想)洋務局地方雖好,究竟不便,不如另外找一所公館,養活幾個轎班,
    跟著家人小子們,總得闊綽一闊綽,否則要叫人瞧不起的。
    (一會兒胡思亂想,早已掌上燈來。)
    (店小二看見洋務局總辦大人送了酒席來,又兼差官吩咐過好好服侍,要是得罪
    (了一點是要捉到衙門裡去打板子的,因此穿梭價伺候,不敢怠慢。)
    (等到菜好了送上去,勞航芥一看見滿滿的海參魚翅,上面都罩著一層油,還有
    (些什麼恃強拒捕的肘子,壽終正寢的魚,臣心如水的湯,便皺著眉頭,把筷放
    (下,叫帶來的家人小子,把上海買來的罐頭食物,什麼咸牛肉、什麼冷鮑魚、
    (什麼禾花雀之類,勉勉強強就著他飽餐一頓。)
    (又叫家人小子把咖啡壺取出來,衝上一壺咖啡,在燈下還看了幾頁全球總圖、
    (圖書集成,方才叫人服侍安寢。)
    (一宿無話,次日清早七點多鐘,勞航芥就抽身起來了。)
    (盥漱已畢,伸手在衣袋中想把表摸出來看看時辰,忽然摸了空,不覺大驚失色
    (道)
勞航芥:我常聽見人家說,中國內地多賊,怎麼才住得一晚,就丟了個表?
    (越想越氣,登時把店主人喊了來,店主人戰戰兢兢的不知為了什麼事。)
勞航芥:(勞航芥睜著眼睛道)好好好!你們這裡竟是賊窩!我才住得一夜,一個表已丟
    了,照此下去,不要把我的鋪蓋行李都偷去麼?好好好!我知你們是通同一氣的
    ,快把這人交給我,萬事全無,如若不然,哼哼,你可知我的利害!
    (店主人跪在地下,磕頭如搗蒜道)
店主人:我的天王菩薩,可坑死人了!不要說是你洋老爺、洋大人的對象,就是尋常客人
    的對象,都不敢擅動絲毫的。如今你洋老爺、洋大人要我交出賊來,叫我到那裡
    去找這個賊?
勞航芥:(勞航芥愈加發怒)好好的向你說,你決不肯承認,
    (一面說,一面舉起手來,就是幾拳,提起腳來,就是幾腳,痛得店主人在地下
    (亂滾。)
    (那些家人小子,還在一旁吶喊助威,有的說拿繩子來把他吊起來,有的說拿鎖
    (來把他鎖起來,店主人愈加發急,只得苦苦哀求)
只 得:情願照賠,只求不要送官究辦。
勞航芥:我的表是美國帶來的,要值到七百塊洋錢。
    (店家又嚇得出舌頭伸不進去。)
    (後來還是家人小子們做好做歹,叫他賠二百塊洋錢。)
    (可憐一個店主人,雖說開了一座在客棧,有些資本,每日房錢伙食,要垫出去
    (的,只得向住店客人再四商量,每人先借幾塊錢,將來在房飯錢上扣算,有答
    (應的,有不答應的,一共弄了七八十塊錢。)
    (店主人無法,又把自己的衣服,老婆的首飾,並在一處當了,湊滿了二百塊錢
    (,送了上去,方才完事。)
    (這麼一鬧,已鬧到下午時候。)
    (勞航芥正在和家人小子們說這種人是賊骨頭,不這個樣子,他那裡肯賠這二百
    (塊錢,道言末了,店小二躡著腳在窗邊,低低的回了聲)
店小二:洋務局總辦大人來拜。
    (勞航芥隨即立起身來。)
    (那洋老總三腳二步跨進了房間,彼此見過了禮,勞航芥請他坐下,叫小子開荷
    (蘭水,開香擯酒,拿雪茄煙,拿紙煙。)
    (洋老總雖然當了幾年洋務差使,常常有洋人見面,預備的煙酒,都是專人到上
    (海去買的,今番見勞航芥的酒,勞航芥的煙,比自己的全然不同,又是稱贊,
    (又是羨慕,寒喧了兩句。)
洋老總:(便開口道)今天兄弟上院,回過中丞,中丞十分歡喜,打算要過來拜,所以叫
    兄弟來先容的。
勞航芥:(勞航芥忙道)這個不敢,他究竟是一省之主,理應兄弟先去見他。
洋老總:(洋老總點頭道)先生謙抑得很,然而敞省中丞,禮賢下士,也是從來罕見的。
    先生如要先去,兄弟引道罷。
洋老總:(一面說,一面喊了一聲)來!
    (走進一個戴紅纓帽子的跟班,洋老總便吩咐道)
洋老總:快到公館裡去,把我那座綠呢四轎抬來,請勞老爺坐,一同上院!
勞航芥:(跟班答應了一聲)是。
    (自然退出去交代。)
    (不多一會,轎子來了,跟班上來回過,勞航芥催他道)
勞航芥:我們走罷,再遲他要來了。
洋老總:(洋老總連說)是極,是極!
    (勞航芥理理頭髮,整整衣服,又把寫現成的一個紅紙名帖交給了一個懂得規矩
    (的家人,這才同走出店。)
    (洋老總讓勞航芥先上轎,勞航芥起先還不肯,後來洋老總說之再三,勞航芥只
    (得從命。)
    (誰知勞航芥坐馬車卻是個老手,坐轎子乃是外行,他不曉得坐轎子是要倒退進
    (去的,轎子放平在地,他卻鞠躬如也的爬將進去。)
    (轎夫一聲哈喝,抬上肩頭,他嚷起來了)
連 稱:且慢且慢,這麼,我的臉衝著轎背後呢!
    (轎夫重新把轎子放平在地,等他縮了出來,再坐進去,然後抬起來飛跑。)
    (這個擋口,有些人都暗暗地好笑。)
    (不多一會,得到院上,轎子抬到大堂底下,放平了,請他出來。)
    (這裡巡捕是洋老總預先關照好的,隨請他在花廳上少坐,拿了名帖進去回。)
    (黃撫台一見是勞航芥來了,趕緊出來相見。)
    (這裡勞航芥見了撫台的面,蹲不像蹲,跪不像跪的彎了半截腰,黃撫台把手一
    (伸,讓他上炕。)
    (勞航芥再三不肯,黃撫台)
黃撫台:老兄弟一次到這裡,就拘這個形跡,將來我們有事,就難請教了。
    (勞航芥這才坐下。)
黃撫台:(黃撫台先開口)老兄久居香港,於中外交涉一切,熟悉得很,兄弟佩服之至。
    前回聽見張道說起,兄弟所以過來奉請,果蒙不棄,到了敝省,將來各事都要仰
    杖。但是兄弟這邊局面小,恐怕棘枳之中,非鸞鳳所棲。
    (說罷,哈哈大笑。)
    (勞航芥也期期艾艾的回答了一遍。)
黃撫台:(黃撫台又問巡捕)張大人呢?
巡 捕:(巡捕回稱)剛才來了,為著洋務局裡的洋人來拜會,所以又趕著回去了。
    (黃撫台聽了無語,少停,又付勞航芥道)
黃撫台:兄弟這邊的意思,一起都對張道說了,張道少不得要和老兄講的。
黃撫台:(說完端起茶碗,旁邊喊了一聲)送客!
    (勞航芥不曾預備他有這們一著,吃了一驚,連茶碗也不曾端,便站了起來。)
    (他看撫台在前頭走,他想既然送客,他就該在後頭送,為什麼在前頭送呢?心
    (裡疑疑惑惑的出了花廳,到得宅門口,撫台早已站定了,朝著他呵了一呵腰,
    (就進去了。)
    (勞航芥仍舊坐上綠呢四轎,回到店中。)
    (不多一刻,外面傳呼撫台來謝步,照例擋駕,這個過節,勞航芥卻還懂得。)
    (過了一會,洋老總來,本城的首縣來,知府來,道台來,鬧得勞航芥喘氣不停
    (,頭上的汗珠子,和黃豆這麼大小滾下來。)
    (直到傍晚,方才清靜。)
    (正在藤椅子上睡著,眼面前覺得有樣對象在牀底下放出光來,白爍爍的,仔細
    (一望,原來是他早晨鬧了一氣,要店主人賠的那個表。)
    (大約是早晨起來心慌意亂的著衣服,掉在那裡的,心裡想可冤屈了這店主人了
    (。)
    (轉念一想不好,此事設或被人知道,豈不是我訛他麼?便悄悄的走到牀邊,把
    (他抬起來,拿鑰匙開了皮包,藏在一個秘密的所在,方才定心。)
    (過了兩天,找到離洋務局不多遠一條闊巷子裡一所大房屋,搬了進去,門口掛
    (起兩扇虎頭牌,是「洋務重地,禁止喧嘩」)
    (八個字。)
    (勞航芥又喜歡架弄,一切都講究,不要說是飲食起居了。)
    (原來安徽一省,並不是通商口岸,洋人來的也少,交涉事件更是寥寥,勞航芥
    (樂得消搖自在,有天,洋老總忽然拿片子請他去,說有公事商量。)
    (勞航芥半瓶白蘭地剛剛下肚,喝得有些糊裡胡涂的,到了洋務局,一直跑進去
    (。)
    (洋老總在大廳上候著呢。)
    (他見了洋老總,乜斜著兩眼問道)
勞航芥:有什麼事?
    (洋老總子午卯酉告訴他一遍。)
勞航芥:何不去找翻譯?
洋老總:這事太大,所以來找先生。
    (說罷便在身上掏出一封信來。)
    (勞航芥接過來仔細一看,見上面寫的是:
    (  To.H.E.)
    (.Hopingtoreceiveafavourablereply.)
    (.F.)
    (勞航芥見了,一聲兒不言語。)
    (洋老總迎著,問勞航芥疊著指頭,說出了一番話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五十一回 公司船菜單冒行家 跳舞會花翎驚貴女)
    (做書的老例,叫做話分兩頭,事歸一面。)
    (於今縮回來,再)
    (提到勞航芥從香港到上海的時候公司船上碰著一位出洋遊歷的)
    (道台。)
    (這道台姓饒名遇順,號鴻生,他家裡很有幾文,不到二十歲上,就報捐了個候
    (選道,引見之後,分發兩江。)
    (兩江是個大地方,群道如毛,有些資格深的,都不能得差使,何況他是個新到
    (省的?饒鴻生想盡方法,走了藩台的門路,知道藩台和制台是把兄弟,托他在
    (制檯面前竭力吹噓,制台卻不過情,委了他個保甲差使,每月一百銀子薪水。
    ()
    (饒鴻生原是有錢的,百把銀子薪水那裡在他心上?不過要占個面子罷了。)
    (今番得了差使,十分興頭,上轅謝委之後,又趕著到藩台那裡道謝了一聲。)
    (到差之後,清閒無事,無非打麻雀、吸鴉片而已。)
    (差滿交卸,貼了若干銀子,都是饒鴻生應酬掉的。)
    (後來制台知道饒鴻生是個富家子,又兼年紀輕,肯貼錢,又肯做事。)
    
    
290**時間: 地點:
    (此時南京立了個工藝局,開辦之後,製造出來的貨物,總還是土樣,不能改良
    (,因此制台想派一個人到外國去調查調查有什麼新法子,回來教給這些工匠等
    (,他們好棄短用長,順便定幾副緊要機器,以代人力。)
    (這個風聲傳了出去,便有許多人來鑽謀這個差使。)
    (制台明知這趟差使,要賠本的,道班裡窮鬼居多,想來想去,還是饒某人罷,
    (就下札子委了他,饒鴻生自是歡喜。)
    (後來一打聽,制台只肯在善後局撥三千銀子以為盤費及定機器的定錢,在他人
    (必然大失所望,饒鴻生卻毫不介意,趕著寫信到家裡匯出二萬銀子,以備路上
    (不時之需。)
    (上轅謝委的那日,制台和他談起,叫他到東洋調查調查就罷了,他回道)
制 台:東洋的工藝,全是效法英美,職道這趟,打算先到東洋,到了東洋,渡太平洋到
    美國,到了美國,再到英國一轉,然後回國。一來可以擴擴眼界,長長見識,二
    來也可以把這工藝一項,探本窮源。
    (制台見他自己告奮勇,也不十分攔阻,就說)
制 台:既如此,好極了。
    (饒鴻生退了下去,揀定了日子,帶了一個翻譯,兩個廚子,四五個家人,十幾
    (個打雜的,一大群人,趁了長江輪船,先到上海,到了上海,在堂子裡看上了
    (一個大姐,用五百塊洋錢娶了過來,作為姨太太,把他帶著上外國。)
    (過了兩日,打聽得日本郵船會社開船的日子,定了一間房艙,家人、廚子、打
    (雜們全是下艙。)
    (不多幾天,到了長崎,換火車到大皈,又從大販到東京。)
    (那里正值暮春天氣,各人身上穿著單袷好不鬆快。)
    (在東京找了一家帝國大客店,搬進去住了,每天一人是五塊洋錢的房飯錢,連
    (著馬車上上下下,一天總是百十塊,樓上自來火、電氣燈,什麼都有,每頓也
    (吃大餐,不像那些旅人宿,兩條貓魚,一碟生菜的口味了。)
    (可惜帶到日本的那位翻譯,只懂英國話,日本話雖會幾句,卻是耳食之學,殘
    (缺不全,到了街上,連僱部車子都僱不了。)
    (饒鴻生大受其累,只得托人千方百計,弄了一位同鄉留學生,來替他傳話。)
    (那留學生要定十塊錢一天的薪水,饒鴻生只得答應著。)
    (於是一連逛了好幾天,什麼淺草公園、吉野公園,饒鴻生也都領略一二。)
    (最妙的是東京城外的櫻花,櫻花的樹頂,高有十幾丈,大至十多圍,和中國鄧
    (尉的梅花差不多。)
    (到了開的時候,半天都紅了,到得近處,真如錦山繡海一般。)
    (土女游觀,絡繹於道,也有提壺的,也有挈榼的,十分熱鬧。)
    (饒鴻生那裡經見過這種境界?直喜得他抓耳搔腮。)
    (又到各處工匠廠遊覽了一番,問明白了各種機器的形式,什麼價錢,-一都記
    (在手折上。)
    (又在紅葉館吃過一頓飯,卻作了個大冤,三四碟豆芽菜葉,五六瓶麥酒,招了
    (幾個歌技,跳舞了半點鐘,卻花到百十塊洋錢。)
    (饒鴻生有的是錢,也不甚措意。)
    (在日本耽擱了十來日,心裡有點厭倦了,打聽得雪梨公司船是開到美國去的,
    (便定了一間二十號的房間,買了一張二等艙票請翻譯去住,買了幾張亞洲艙的
    (散票讓底下人等去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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