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六一 至 第二七〇

261**時間: 地點:
    (且說此時省城風氣逐漸開通,蒙小學堂除官辦不計外,就是民辦的亦復不少,
    (並且還有人設立了一處藏書樓,幾處閱報會,以為交換智識,輸進文明起見,
    (又有人從上海辦了許多鉛字機器,開了一丬印書局。)
    (又有人亦辦了些鉛字機器,在蕪湖出了一張小小日報,取名叫做《蕪湖日報》
    (,總館在蕪湖,頭一個分館就設在安慶。)
    (這個開報館的,曾經在上海多年,曉得這開報館一事很非容易,一向是為中國
    (官場所忌的。)
    (況且內地更非上海租界可比,一定有許多掣肘地方,想來想去,沒得法子,只
    (得又拼了一個洋人的股本,同做東家,一月另外給他若干錢,以為出面之費。
    ()
    (諸事辦妥,方才開張起來。)
    (這館裡請的主筆,有兩個熱誠志士,開報的頭一個月,做了幾篇論說,很有些
    (譏刺官場的話頭,這報傳到省裡,官場上甚覺不便。)
    (本來這安徽省城,上自巡撫,下至士庶,是不大曉得看報的,後來官場見報上
    (有罵他的話頭,少不得大家鼓動起來,自從撫台起,到府縣各官,沒有一個不
    (看報,不但看蕪湖的報,並且連上海的報也看了。)
    (先是官場上看見蕪湖報上有指罵黃撫台的話頭,黃撫台生了氣,一定要查辦,
    (一面行文給蕪湖道,叫他查明《蕪湖日報》館東家是誰,主筆是誰,限日稟復
    (,一面又叫首縣提這裡分館的人,問他東家是誰,訪事是誰?分館裡人說,我
    (們只管賣報,別事一概不知,報館是洋人開的,你們問他就是了。)
    (首縣罵他依靠洋勢,目無官長,然而又不敢將他奈何,但是未奉撫台之命,卻
    (又不敢拿他開釋,只得一面將他看管,一面上院請示。)
    (等到見了黃撫台,黃撫台已經接到領事的電報,責他不應將蕪湖報分館的人擅
    (行拘押,將來報紙滯銷,生意弄壞,都要官場賠他的。)
    (撫台看了這個電報,早已嚇昏了,也不及同首縣談什麼,只吩咐趕快把人放掉
    (再講。)
    (首縣回去查訪,何以領事電報來得如此之快,原來這邊才去拿人,他館裡的訪
    (事,早已到電報局打了個電報給東家,東家稟了領事,所以趕著來的。)
    (後來蕪湖道查明白了,惟恐電報泄漏消息,特特為為上了一個密稟給黃撫台,
    (把這丬報館的東家主筆姓甚名誰,-一查考得清清楚楚。)
    (黃撫台看了,因為是洋人開的,歎了一口氣,把電報擱在一邊。)
    (第二天司道上院,議及此事,黃撫台除掉歎氣之外,一無別話。)
    (當下便有一位洋務局的總辦,也是一位道台,先開口上條陳道)
魏總辦:職道倒有一個法子,不知大帥意下以為如何?
    (黃撫台忙問什麼法子?洋務局總辦道)
黃撫台:外國人會開報館罵我們,我們縱然不犯著同他對罵,我們何妨也開一個報館,碰
    著不平的事,我們自己洗刷洗刷也好。況且省城裡現現成成有一家印書局,我們
    租了來印報亦可。就是化了幾萬銀子,到上海辦些機器鉛字,自己印刷亦可。橫
    豎候補州縣當中,科甲出身筆底下好的很不少,只要挑選幾位,叫他們做論、改
    新聞,印出報來,外府州縣一律札派下去,叫他們認銷,大缺二十分,中缺十五
    分,小缺十分,報費就在他們各人養廉銀子裡歸藩司扣除,這樣報也銷了,經費
    也充足了,總比他們民辦的來得容易。
黃撫台:好雖好,我們報上刻些什麼呢?
魏總辦:(洋務局總辦)刻的東西盡多著哩。上諭叫電報局裡天天抄送,宮門抄、諭折匯
    存,是由京報房裡寄來,大帥及各衙門出的告示,以及可以宣佈的公文樣樣可刻
    ,一切消息只有比他們民辦的還要靈些。大帥如果要辦,職道下去就擬個章程上
    來。
黃撫台:(黃撫台笑道)照此看來,你老哥倒是個報館老手。前兩年有過上諭,罵報館的
    人都是斯文敗類,難為你那兒學來的這套本事?
魏總辦:(洋務局總辦把臉一紅道)職道所說的是官報,與商報決計不同。
    (黃撫台見他發了急,連忙分辨道)
黃撫台:我們說說笑話,你不要多心。但是,你的辦法雖好,依我兄弟的意思,洋人開報
    館,我們也開報館,顯而易見,不是同他奪生意,就是同他個意見。現在好容易
    一波已平,不要因此又生什麼嫌隙?我們還是斟酌斟酌再辦的好。
    (洋務局總辦只好答應著退了下來。)
    (豈知一連幾天,蕪湖報上把個黃撫台罵得更凶,直把他罵急了,寫信給蕪湖道
    (,托他想法子。)
    (虧得蕪湖道廣有才情,聲色不動,先把蕪湖日報館的洋東找了來,叫人同他說
    ()
魏總辦:如今我蕪湖道要買他這丬報館,叫他不用開了。問他要多少錢。
洋 人:我們有好幾個東家,須得問了眾人,方才奉復。
魏總辦:(蕪湖道道)我曉得的,東家雖有幾個,一切事情現在都歸你出面,只要你答應
    了就算了。你若是肯作主,答應拿報館轉賣給我,一切股本生財,通統由我照算
    之外,我另外再送你二萬,未知你意下如何?
    (洋人一想,報館初開化費大,我們的股本不差也將完了。)
    
    
262**時間: 地點:
    (如今正議籌添股本,也是沒法之事,我何如就此答應了他。)
    (一來失去的股本,我都可以收回,二來我又有另外二萬進項,三則他說股本生
    (財一概由他承認,他既然要,我們樂得多開些,大家多沾光,他兩個也不無小
    (益。)
    (想來想去,有利無害,便即一口應允。)
    (蕪湖道問他幾時交割,我這裡好派人來接收,洋東約他三天,蕪湖道喜之不盡
    (,立刻要他簽字為憑,那洋人自然簽了。)
    (洋人回去,找到了主筆、經理,告訴他們說)
洋 人:你們做了三天不用做了,這丬報館我已經賣了。
    (眾人聽了,大驚失色,忙問他賣給那個?他說蕪湖道。)
魏總辦:(眾人道)這丬報館,我們是拼股分開的,你要賣也得問問我們眾人願意不願意
    ,你一個人豈可以硬作主的?
洋 人:(洋人發急道)我賣已賣了,你們既叫我出面,就得由我作主,不然,你們把失
    掉的本錢一齊還我,我東你西,彼此不管。
    (這兩天館里正因股本盡著失下去,大家亦有點不高興做,聽了他說,回心一想
    (,亦都活動了許多。)
    (忙問洋人是怎麼賣給蕪湖道的?拿他多少錢?洋人見他們有點肯的意思了,便
    (將蕪湖道的說話全盤托出,不過把另外送他二萬的話瞞住不題。)
    (眾人聽說,非但失去的股本可以全數收回,而且還可沾光不少,也就一齊情願
    (,無甚說得了。)
    (只有請來的主筆,聽見這番說話,很發了一回脾氣,說他們不能合群,辦事情
    (也沒有定力,像這樣虎頭蛇尾,將來決計不能成功大事業的。)
    (後來幾個股東答應替他開花帳,他的薪水本來是四十塊錢一月,如今特地開為
    (一百塊錢一月,橫豎蕪湖道肯認,也樂得叫這主筆多賺幾文。)
    (主筆至此,方才不說甚麼了。)
    (館裡幾位股東督率帳房,足足忙了三天三夜,把帳譽好,恰巧蕪湖道那邊派來
    (接收的人也到了。)
    (這丬報館,他們開了不到兩個月,總共化了不多幾千銀子,生財一切在內,蕪
    (湖道買他的,恰足足化了五萬六千兩。)
    (化了這許多錢,還自以為得意)
魏總辦:若不是我先同洋人說好了,那裡來得如此容易?所謂擒賊擒王,這就是辦事的訣
    竅。
    (蕪湖道接收之後,因為是日報,是一天不可以停的,因為一時請不著主筆,便
    (在原先幾位主筆當中,檢了一位性情和順的,仍舊請他一面先做起主筆來,一
    (百塊錢一月的薪水,那個主筆也樂得聯下去做。)
    (但是報上宗旨須得改變,非但一句犯上話不敢說,就是稍須刺眼的字也是斟酌
    (斟酌了。)
    (在人簷下走,怎敢不低頭?到了此時,也說不得了。)
    (蕪湖道見事辦妥,方才詳詳細細稟告了黃撫台,黃撫台著實誇獎他能辦事。)
    
    
263**時間: 地點:
    (又說本部院久存此想,今該這竟能先意承志,殊屬可嘉。)
    (一面拿這話批在稟帖後頭,一面又叫文案上替他擬了十二條章程,隨著批稟發
    (了下去,批明該報主筆不得逾此十二條範圍。)
    (又把《蕪湖日報》名字,改為《安徽官報》,又叫把機器鉛字移在省城裡開辦
    (。)
    (後來蕪湖道又稟,因為日報不可一日停派,所有移到省城辦理之舉,請俟至年
    (終舉行。)
    (黃撫台看了,只得罷休。)
    (凡是上海各報有說黃撫台壞話的,黃抗台一定叫文案上替他做了論說,或是做
    (了新聞,無非說他如何勤政,如何愛民,稿子擬好,就送到《安徽官報》館裡
    (去登,以為洗刷抵制地步。)
    (齊巧這兩天,上海有一家報上,追敘他上回聽了南京謠言,嚇得不敢出門,以
    (及後來勉強出門,弄了許多兵勇護著,才敢到學堂裡,又說他每天總要睡到下
    (午才起來,有俾晝作夜,公事廢馳備等語。)
    (被他瞧見了,氣的了不得,忙叫文案替他洗刷了一大篇,用官封遞到蕪湖,叫
    (官報館替他即日登出,以示剖白之意。)
    (又過了些時,他見各國洋人,一齊請了護照,到安徽省來,不是遊歷傳教,便
    (是察勘礦苗,又有些洋人借著兜攬生意為名,不是勸他安慶城裡裝自來水,便
    (是勸他衙門裡裝電氣燈。)
    (他本是以巴結外國人為目的的,無論你什麼人,但是外國人來了,他總是一樣
    (看待,一樣請他吃飯,一樣叫洋務局裡替他招呼,起先洋人還同他客氣,後來
    (摸著他的脾氣了,便同他用強硬手段,很有些要求之事,他答應又不好,不答
    (應又不好,鬧了幾回,把他問急了,有天向司道說道)
洋 人:人家都說這安徽是小地方,洋人不大起念頭的,為什麼到了我手裡,他們竟其約
    齊了來找我?這是什麼緣故呢?
魏總辦:(司道一齊回稱)這是大帥柔遠有方,所以遠人聞風而至。
黃撫台:(黃撫台皺著眉間說道)不見得罷。但是你們說是什麼柔遠,這個柔字兄弟著實
    有點見解。現在國家弱到這步田地,再不同人家柔軟些,請教你從那裡硬出來?
    總而言之一句話,外國人到底歡喜那樣,我們又不是他肚裡的蛔蟲,怎麼會曉得
    ?既不曉得,自然磕來碰去,賽如同瞎子一樣,怎麼會討好呢?現在要不做瞎子
    ,除非有一個攙瞎子的人,這個攙瞎子的,請教我們中國人那一位有這種本事,
    能當得來?不瞞諸公說,兄弟昨兒已叫文案上,替兄弟擬好一個折稿,奏明上頭
    ,看那一國來的人多,我們就在那一國的人裡頭挑選一個同我們要好的,聘他做
    個顧問官,以後辦起交涉來,都一概同他商量。他摸熟外國人的脾氣,那樁好答
    應,那樁不好答應,等他出口,自然那些外國人沒得批評了。照我這個法子去辦
    ,通天底下一十八省,個個撫台能夠如此,一省請一位,大省分外國人來得多的
    請兩位。以後還怕有什麼難辦的交涉嗎?
    (司道聽了,一齊)
一 個:大帥議論極是,真是再亂的良方,外交的上策,但不知這顧問官一年要給他多少
    薪水?恐怕亦不會少罷?
黃撫台:這個自然。依我的意思,有了他,洋務局都可以裁的,省了洋務局的糜費,給他
    一個人做薪水,無論如何總夠的了。
一 個:(內中有一個候補道插口道)大帥的議論,誠然寓意深遠,但是各式事情,一齊
    惟顧問官之言是聽,恐怕大權旁落,大帥自己一點主權沒有,亦非國家之福。
    (這位候補道,一向沒有得過什麼大差使,本是滿肚皮的牢騷,今番聽了黃撫台
    (之言,忽然激發天良,急憤憤的說了這們兩句話,原是預備碰釘子的,豈知黃
    (撫台聽了,並沒有怪他,但是形色甚是張皇,拖長了喉嚨,低低的說道)
低 低:我們中國如今還有什麼主權好講?現在那個地方不是他們外國人的。我這個撫台
    做得成做不成,只憑他們一句話,他要我走我就不敢不走,我就是賴著不走,他
    同里頭說了,也總要趕我走的。所以我如今聘請了們做顧問官,他們肯做我的顧
    問官,還是他拿我當個人,給我面子,倘或你去請教他,他不理你,他也不通知
    你,竟自己做主乾了,你奈何他,你奈何他?千句話並一句話說,我們做一天和
    尚撞一天鐘,只要不像從前那位老中堂,擺在面上被人家罵什麼賣國賊,我就得
    了。
    (黃撫台還待說下去,忽然洋務局總辦想起一樁事)
黃撫台:昨兒西門外到了幾個外國遊歷的武官,請請大帥的示,怎麼招待他們?
黃撫台:怎麼不早說?他既是個官,先拿我的帖子去接他一接,約他進城來住,看他怎麼
    說?你們這些人太拿事看得輕了,昨兒的事昨兒不來說,到了今天才來說,知道
    他是個什麼官,不要得罪了人家,招人家的怪。
藩 台:想來出外遊歷的官,位分也不見什麼大的。如果是外國親王或是大臣,別省亦早
    已有信來知會了。大約官總不大。
黃撫台:無論大不大,總是客氣的,我看還是我自己先去拜他一趟好。
藩 台:無論他的官有多麼大,也只有行客拜坐客,大帥不犯著自己褻尊先去拜他。
黃撫台:我辦交涉辦了這許多年,難道這點還不曉得?為的是外國人啊,我們得罪了他,
    就不是玩的啊!
    (說著,氣的連鬍子都蹺了起來。)
    (藩台不敢再往下說,撫台也就端茶送客。)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五回 柔色怡聲待遊歷客 卑禮厚幣聘顧問官)
    
    
264**時間: 地點:
    (卻說黃撫台聽見來了外國遊歷武官,要去拜他,被藩台攔了一欄,把他氣得鬍
    (子根根蹺起,一面端茶送客,一面便叫轎馬伺侯。)
黃撫台:(戈什哈上來回道)今天恐怕時候晚了罷。
黃撫台:(黃撫台罵聲)混帳!你當外國人是同咱們中國人一樣的麼?不要說現在還不過
    午牌時分,就是到了三更半夜,有人去找他們,他們無有不起來的。你不記十二
    姨太太前番得了喉痧急症,那天晚上已經是三點多鐘了,打發人去請外國大夫,
    聽說褲子還沒有穿好,他就跑了來了。
藩 台:(戈什哈又回道)外國大夫要救人的性命,所以要早就早,要晚就晚。現在是外
    國官,外國官是有架子的人,有架子的人,總得舒服舒服睡睡中覺。大帥這時候
    去,倘然他正在那裡睡中覺,大帥還是進去好不進去好呢?
黃撫台:(黃撫台急連罵)胡涂蛋!你也幫著人家來怄我嗎?
    (戈什哈不敢晌,只得退在一旁。)
    (黃撫台當下回進上房,用過午飯,便叫預備轎馬。)
    (轎馬齊了,剛剛要動身,黃撫台)
黃撫台:你們知道這兩個武官住在城外什麼地方啊?
    (一句話提醒了眾人,大家都楞著)
大 家:不知道。
黃撫台:(黃撫台跺著腳道)你們這些東西,連外國武官的住處,都不打聽打聽明白,就
    來回我嗎?
    (一個家人伶俐,上前稟道)
一 個:大帥出去,正走洋務局過,待小的進去問一聲就是了。
    (黃撫台方才點點頭,上了轎,出了衙門,那個家人早趕到洋務局問明白了,說
    (外國武官住在城外大街中和店。)
    (黃撫台便吩咐打道中和店。)
    (及至到得中和店,洋務局總辦帶著翻譯,也趕了來了。)
    (當下執帖的傳進帖去。)
    (那兩個外國武官,是俄羅斯人,正在那裡鬥牌消遣呢。)
    (看見帖子,便問通事什麼事,通事他本城撫台來拜,他便叫請。)
    (黃撫台落了轎,自然頭一個走,洋務局總辦第二個走,後面還跟著個衣冠齊整
    (的英法兩國翻譯。)
    (到了店門口,三個俄羅斯武官,都是戎裝佩刀,站在那裡迎接。)
    (黃撫台緊了一步,一手便和有鬍子的一個俄羅斯武官拉手,轉身又和兩個年輕
    (的俄羅斯武官拉手。)
    (洋務局總辦和翻譯也都見過。)
    (俄羅斯武官便望店中,讓一大群人進了店。)
    (到了客堂裡,有鬍子的武官先開口說道)
魏總辦:煞基!
    (黃撫台不懂,眼睜睜只把翻譯望著。)
    (誰知翻譯只懂英法兩國話,俄羅斯話是不懂的,急的滿頭是汗,一句都回答不
    (出。)
    (黃撫台十分詫異,洋務局總辦亦不得勁兒。)
    (後來還虧俄羅斯武官帶來的通事趕將出來,說他說的那句話,是請大人們坐下
    (,黃撫台這才明白,翻譯打著英國話問道)
翻 譯:豁持由乎乃姆?
    (是問他的名姓。)
    (俄羅斯武官也瞪著眼,通事卻懂得,指著那有鬍子的說道)
通 事:他叫奧斯哥。
翻 譯:(又指著那兩個年輕的說道)上首這個叫曼僑,下首這個叫斯堵西。
    (一邊說,黃撫台早已謙謙虛虛的坐下了。)
    (洋務局總辦拖過一張椅子,遠遠的在下首坐下。)
    (翻譯也坐在背後。)
    (通事叫店裡的伙計送上茶來,奧斯哥又說了句)
通 事:古斯。
通 事:(通事搶著說)請大人用茶。
    (黃撫台把手搖了搖,心裡想)
心裡想:這麼剛剛道過名姓,他就要端茶送客了,意思想站起來了。
通 事:(通事連忙說)他們俄羅斯人,是不懂中國規矩的,大人別當作送客。
    (黃撫台這才把心捺下。)
通 事:(當下通事又細細的說道)他們三位,都是俄羅斯海軍少將職分,像中國千總這
    麼大小,於今到省裡來,是來遊歷的,順便要看省裡的製造局。
黃撫台:(黃撫台對通事說道)原來如此。但是我兄弟款待不週,以後有什麼事情,須要
    他們見諒。
    (通事翻給奧斯哥等三人聽了,三人連連點首。)
    (黃撫台見無可說得,便站起身來道)
黃撫台:回來請三位進城來,兄弟在衙裡,備了一個下馬飯,務請三位賞光。
通 事:大人賞飯,什麼時候?
    (黃撫台屈指一算,嘴裡又咕咕卿卿的)
嘴 裡:來不及,來不及。
通 事:(低頭一想道)晚上八點鐘罷。
    (通事又翻給奧斯哥等三人聽了,三人齊聲說道)
通 事:黑基斯。
通 事:他們說那個時候要睡了,好在他們還有幾天耽擱,大人不必急急,竟是改日領情
    罷。
    (黃撫台無奈,只得悵然而出。)
    (他們三人連通事,照例送出大門。)
    (黃撫台先上轎,洋務局總辦帶著翻譯跟在後面。)
    (黃撫台在轎中傳話,請洋務局總辦張大人不必回去,就到衙門裡罷,大人有話
    (商量。)
    (洋務局總辦張顯明,只得跟著他進了衙門,先落官廳,等候傳見。)
    (黃撫台進去換了便服,便叫巡捕官請張大人到簽押房裡談天。)
    (張顯明到得簽押房,黃撫台早坐在那裡了。)
    (張顯明見過了,黃撫台先稱贊俄羅斯武官形容如何魁偉,氣象如何威猛,我們
    (從前的年大將軍年羹堯,大約也不過如此。)
    (張顯明只得唯唯稱是,不敢駁回。)
    (落後提到翻譯身上,黃撫台皺著眉頭道)
黃撫台:不行啊,他平時誇獎自己能耐如何了得,怎麼今日在那裡成了鋸了嘴的葫蘆了呢
    ?老兄你想想,他坐在家裡,一個月整整二百兩銀子的薪水,這樣的養著他,是
    貪圖著什麼來?明兒通個信給他,叫他自己辭了去罷。
    (張顯明大驚失色,連忙)
連 連:沈翻譯只懂英法兩國話,俄羅斯話實在不懂。別說他了,就是現在外務部裡幾位
    翻譯,只怕懂俄羅斯話的也少呢。
黃撫台:(黃撫台駁他)照你這樣說來,北京俄羅斯公使有什麼事找到外務部,難道做手
    式麼?
張顯明:回大帥的話,他們外國,無論放公使的人,放領事的人,總得懂咱們中國話,所
    以北京俄羅斯公使,是會說官話的。不但是他,就是英國、法國、德國、美國、
    日本國、意大利國、葡萄牙國、挪威國、瑞典國,以及那些小國,做到公使的,
    沒有一個不會說中國官話的。於今這三個俄羅斯武官,他們是新從旅順口來,所
    以不懂中國話,好得他們海軍裡頭的人也用不著懂中國話的。
    (黃撫台才默然無語,一回又發狠道)
黃撫台:無論如何,這沈翻譯我是一定要打發他的了。
    (張顯明站起來走近一步,低低的說道)
低 低:大人!難道忘了這沈某是方宮保薦過來的嗎?
黃撫台:(黃撫台這才恍然大悟)不錯,不錯,這沈翻譯是方宮保方親家薦來的,我如何
    忘了!真真老湖涂!幸而還好,這句話沒有說出口,要不然,方親家知道了,豈
    有不招怪的麼?如今我仰仗方親家的地處正多哩。
黃撫台:(一面說,一面又謝張顯明道)幸虧你老兄提醒了我,否則糟了。
    (說罷哈哈大笑。)
黃撫台:到明兒如何請俄羅斯武官?還是在衙門裡,還是在洋務局?
張顯明:大帥且不必忙,等他們來回拜之後,預備兩桌滿漢酒席,送到他們店裡,也就過
    了場了。不必到衙門裡,也不必到洋務局裡,操大帥的心了。
    (黃撫台沉吟半晌,方才說道)
黃撫台:這是這麼罷。
    (張顯明見話已說完,便站了起來)
張顯明:大帥沒有什麼吩咐了罷。
黃撫台:沒有什麼事了,沒有什麼事了。
家 人:(家人便喊)送客。
    (張顯明退出,黃撫台送了兩步,忽又停住說)
黃撫台:正是,我竟忘了,前兒說的聘請顧問官這件事,雖然沒有頭緒,老兄可放在心上
    ,隨時留神罷。
    (張顯明又答應了幾聲是,才下台階。)
    (出了宅門,到得大堂底下,轎子早預備了。)
    (上轎回去,更無別話。)
    
    
265**時間: 地點:
    (且說剛才黃撫台親家長、親家短那位方宮保,現任兩江總督,是極有聲望的。
    ()
    (黃撫台仗著拉扯,才把自己第三位小姐許了他第二位少爺,雖未過門,卻已饋
    (遺不絕。)
    (這沈翻譯從前是兩江陸師學堂裡學生出身,方宮保有天到學堂裡考驗功課,見
    (他生得漂亮,應對詳明,心上便歡喜他。)
    (監督仰承意旨,常常把他考在高等,等到卒了業,便有人攛掇他何不去拜方宮
    (保的門。)
    (後來費了無限的心機,走了若干門路,方才拜在方宮保的門下。)
    (方宮保便留他在衙門,幫著翻譯處弄弄公事,每月開支三十兩薪水。)
    (不想這位沈翻譯忘其所以,在南京逛釣魚巷,游秦淮河,鬧得不亦樂乎。)
    (方宮保有些風聞了,一想是自己特拔之士,不可因此小節,便奪了他的館地,
    (叫人家聽見了,說我喜惡無常,後來想定主意,寫了一封薦信,薦到黃撫台這
    (裡。)
    (黃撫台看親家情面,把他委了洋務局翻譯優差。)
    (平日豐衣足食,一無所事事,一個月難得上兩趟洋務局,總算舒服的了。)
    (今天跟著撫台去拜俄羅斯武官,不懂話,當面坍了一個台,大為掃興。)
    (第二天,見了總辦的面,還是赸赸的。)
    (張顯明把昨天那些話隱過,並不泄漏半字,只說現在中丞打算聘請個顧問官,
    (你洋務裡朋友,有自揣材力能充此任的,不妨舉薦個把,等我開單呈上去,一
    (則完了他這樁心事,二則顯顯你的朋友當中,有這麼一個人材。)
翻 譯:(沈翻譯)等翻譯細細的去想,想著了再來回覆大人罷。
張顯明:使得,使得。
    (回家想了半夜,突然想起了個同窗來了。)
    (姓勞名字叫航芥,原籍是湖南長沙府善化縣人,隨宦江南,就在南京落了籍。
    ()
    (十二歲上,就到陸師學堂裡做學生,後來看看這學堂不對勁,便自備資斧,留
    (學日本先進小學校,後來又進早稻田大學校,學的是法律科。)
    (過了兩年,嫌日本學堂的程度淺了,又特地到美國紐約,進了卜利技大學校,
    (學的仍舊是法律。)
    (卒業之後,便到香港,現在充當律師。)
    (中國人在香港充當律師的,要算他是破天荒了。)
    (沈翻譯在陸師學堂裡的時候,兩人頂說得來,等到勞航芥到了日本,到了美國
    (紐約,到了香港,還時時通信給他。)
    (這回想到此人,便道像他這樣,大約可充顧問官了,後來便中告訴了張顯明張
    (總辦。)
    (張總辦又回了黃撫台,黃撫台大喜,說像他這們一個顧問官,才能夠和外國打
    (交道,吩咐張顯明)
張顯明:既然如此,何不叫沉翻譯打個電報給他,問他肯來不肯來?他若是不肯來,只好
    作為罷論,他若是肯來,我們再斟酌薪水的數目。
    (張顯明得了話,自去關照沈翻譯,沈翻譯擬了一個電報底稿,請張顯明看過,
    (然後交到電報局裡去。)
    (一枝筆難寫兩處,於今且把安慶事情擱下,單說勞航芥。)
    (原來勞航芥自到了香港,在港督那裡掛了號,管理詞訟等事,俗語就叫作律師
    (,住在中環,掛了牌子,倒也有些生意。)
    (但是香港費用既大,律師又多,人家多請教外國人律師的多,請教中國人律師
    (的人少,漸漸有些支持不住。)
    (本來想到上海來掛牌子做律師,驀地接了同窗沉某的一個電報,安徽撫台請他
    (去當顧問官,他有什麼不願意的?一面回電答應了。)
    (黃撫台便和張顯明斟酌了好幾天,認定八百銀子一月的薪水,二百銀子的夫馬
    (費。)
    (他先還扳價,禁不住沈翻譯從中磋商,覆電說是盡一個月內動身回華。)
    (黃撫台盼望,不必細言。)
    
    
266**時間: 地點:
    (再說勞航芥有個知己朋友,叫做安紹山,這安紹山是廣東南海縣人氏,中過一
    (名舉人,又中過一名進士,欽用主事。)
    (會試的時節,剛剛中國和一個什麼國開釁他上了一道萬言書,人家都佩服他的
    (經濟學問,尊為安志士,後來在京城裡鬧得不像樣了,立了一個維新會,起先
    (並不告訴人這會裡如何的宗旨,單單請人家到某某會館集議。)
    (人家到了,他有些不認識的,-一請教尊姓大名,人家同他講了,他使了枝筆
    (,講一個,記一個,人家並不在意,等到第二日,把那些人的名字,一個個寫
    (將出來,送到宣南日報館裡,刻在報上,說是維新會會員題的名,人家同他爭
    (也爭不過來,他的黨羽一日多一日,他的風聲也一日大一日,有兩位古方都老
    (爺,聯名參了他一本,說他結黨營私,邪說惑世。)
    (上頭批出來了,安紹山著革職,發交刑部審問,取有實在口供後,再行治以應
    (得之罪。)
    (他有個同年,是軍機處漢章京達拉密,悄悄送了他一個信,這下子把他嚇呆了
    (,他想三十六著,走為上著,連鋪蓋箱籠都不要了,帶了幾十兩碎銀子,連夜
    (出京,搭火車到天津,到了天津,搭輪船到上海,到了上海,搭公司船到日本
    (,正是累累若喪家之犬,芒芒如漏網之魚。)
    (北京步軍統領衙門奉了旨,火速趕到他的寓所,只撲了個空,覆旨之後,著各
    (省一體查拿而已。)
    (安紹山既到日本,在東京住了些時,後來又到了香港住下,有些中國做買賣的
    (,都讀過他的方言書,提起來無有一個不知道他名宇的,這回做了國事犯,出
    (亡在外,更有些無知無識的人,恭維他是膽識俱優之人,他也落得借此標榜,
    (以為斂錢愚人地步,這是後話。)
    (這天勞航芥得了沈翻譯的電報,忽然想到了他,就去拜望他。)
    (剛才叩門,有一個廣東人圓睜著眼,趿著鞋走將出來,開了門,便問什麼人,
    (其勢洶洶,管牢的印度巡捕,也不過像他這般嚴厲罷了。)
    (勞航芥便說出一個記號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六回 謁志士如入黑獄 送行人齊展白巾)
    
    
267**時間: 地點:
    (卻說勞航芥到了安紹山的門口,一個廣東人雄糾糾氣昂昂的出來,叉腰站著,
    (勞航芥便說了三個字的暗號,是「難末士」。)
    (這「難末士」三字,文義是第二。)
    (安紹山排行第二,他常常把孔聖人比方自己的,他說孔聖人是老二,他也是老
    (二。)
    (孔聖人的哥子叫做孟皮,是大家知道的,安紹山的哥子卻靠不住。)
    (有一個本家,提起來倒大大的有名,名字叫做小安子,同治初年是大大有點名
    (氣的。)
    (安紹山先前聽見有人說過,洋洋得意,後來會試,到了京城裡,才知道這個典
    (故,把他氣得要死。)
    (話休絮煩。)
    
    
268**時間: 地點:
    (再說那個守門的聽明白了勞航芥的暗號,引著他從一條巷堂走進去,伸手不見
    (五指,約摸走了二三十步才見天光,原來是座大院子,進了院子,是座敞廳,
    (廳上空無所有,正中擺了一張椅子,真如北京人的俗語,叫做「外屋裡的灶君
    (爺,鬧了個獨座兒」,旁邊擺兩把眉公椅,像雁翅般排開著。)
    (守門的把勞航芥引進敞廳,伸手便把電氣鈴一按,裡面斷斷續續,聲響不絕。
    ()
    (一個披髮齊眉的童子,出來問什麼事,勞航芥便把外國字的名片遞給了他。)
    (那童子去不多時,安紹山掛著杖、趿著鞋出來了。)
    (勞航芥上前握了一握他的手,原來安紹山是一手長指甲,蟠得彎彎曲曲,像鷹
    (爪一般,把勞航芥的手觸的生痛,連忙放了。)
    (安紹山便請勞航芥坐了,打著廣東京話道)
安紹山:航公,忙的很啊!今天還是第一次上我這兒來哩!
勞航芥:我要來過好幾次了,偏偏禮拜六、禮拜都有事,脫不了身。又知值你這裡輕易不
    能進來,剛才我說了暗號,那人方肯領我,否則恐怕要閉門不納了。
安紹山:勞公,你不知道這當中的緣故麼?我自上書觸怒權貴,他們一個個欲得而甘心焉
    。我雖遁跡此間,他們還放不過,時時遺了刺客來刺我。我死固不足惜,但是上
    係朝廷,下關社會,我死了以後,那個能夠擔得起我這責任呢?這樣一想,我就
    不得不慎重其事,特特為為到順德縣去,聘了一個有名拳教師,替我守門,就是
    領你進來那人了。你不知道,那人真了得!
勞航芥:你這兩扇大門裡面漆黑的,叫人路都看不見走,是什麼道理呢?
安紹山:咳!你可知道,法國的秘密社會,那怕同進兩扇門,知道路逕的,便登堂入室,
    不知道路逕,就是摸一輩子都摸不到。我所以學他的法子,便大門裡面,一條巷
    堂,用磚砌沒了,另開了五六扉門,預備警察搜查起來,不能知道真實所在。
勞航芥:原來如此。
勞航芥:(說著,隨把電報拿在手中道)有樁事要請教紹山先生,千祈指示。
安紹山:什麼事?難道那腐敗政府,又有什麼特別舉動麼?
勞航芥:正是。
    (便把安徽黃撫台要聘他去做顧問官的話,子午卯酉訴了一遍。)
安紹山:(安紹山低下頭沉吟道)腐敗政府,提起了令人痛恨!然而那班小兒,近來受外
    界風潮之激刺,也漸漸有一兩個明白了。此舉雖然是句空話,差強人意。況且勞
    公抱經世之學,有用之材,到了那邊,因勢利導,將來或有一線之望,也未可知
    。倒是我這個海外孤臣,萍飄梗泛,祖宗邱墓,置諸度外,今番聽見航公這番話
    說,不禁感觸。真是曹子建說的:『君門萬里,聞鼓吹而傷心』了。
    (說到這句,便盈盈欲泣了。)
    (勞航芥素來聽見人說安紹山忠肝義膽,足與兩曜爭輝,今天看見他那付涕泗橫
    (流的樣子,不勝佩服。)
    (當下又談了些別的話,勞航芥便告辭而去。)
    (臨出門時,安紹山還把手一拱)
安紹山:前途努力,為國自愛!
    (說完這句,掩面而入。)
    (勞航芥又不勝太息。)
    (回到中環寓所,伺候的人,捧進一個盤來,盤裡有許多外國名片,有折角的,
    (有不折角的。)
    (這是外國規矩,折角的是本人親到的,不折角的彷彿飛帖一樣。)
    (勞航芥-一看過了,在這許多名片裡面,檢出一張,上寫著顏軼回,下面注著
    (寓下環二百四十九號大同旅館,勞航芥伸手在衣襟內摸出日記薄子,用鉛筆把
    (他記了出來,預備明日去答拜,其餘都付諸一炬。)
    (諸公可知這顏軼回是什麼人物?原來他是安紹山的高足弟子,說是福建人,從
    (前取過一名拔貢,頗有才學,筆墨一道,橫厲無前。)
    (他既得了安紹山的衣缽真傳,自然做出來的事,和安紹山不謀而合。)
    (但是一種,安紹山雖然明白世務,有些地方還迂拙不過,這位顏軼回,卻是手
    (段活潑,心地玲瓏,於弄錢一道,尤其得法。)
    (他從前在京城裡朝考的時候,見了人總說科舉無用,將來開了學堂,國家才可
    (以收得人之效。)
又有人:(有人駁他道)你既道科舉無用,你為什麼來朝考呢?
安紹山:(他強辨道)你當我是七取功名來的麼?我實實在在要來調查北京的風土人情,
    回去好報告我們會長,將來可以預備預備。
    (人家問他預備什麼,他可不往下說了。)
    (有一天更是可笑,有個朋友上福州會館去,約他出來吃館子,到了他的房門口
    (,看見門上橫著一把大銅鎖,明明是出去的了,悵然欲出。)
    (等到往那邊抄出去,有個後窗戶,下著窗簾,無意中望玻璃裡面一覷,見一個
    (人端端正正坐在那裡,捏著筆寫白折於上的小楷哩。)
    (定睛一看,不是顏軼回卻是甚人?當下便扣著窗戶,輕輕的叫道)
顏 軼:顏軼翁好用功呀!
    (他聽見了,連忙放下筆,望牀上一鑽,把帳子下了,鼾聲如雷的起來了,也不
    (知真睡,也不知假睡。)
    (那個朋友氣極了,以後就不和他來往了。)
    (據以上兩樁事,這顏軼回的大概,也就可想而知了。)
    (勞航芥和他是在美國認識的。)
    (顏軼回到過美國,住在紐約,和中國在美國學堂裡面學的留學生,沒有一個不
    (認識。)
    (他前回去,原想去運動他們的,送了他們許多書,有些都是顏軼回自己的著作
    (,有些是抄了別人家的著作,算是他的著作,合刻一部叢書,面子上寫的是《
    (新顏子》。)
    (據說《新顏子》裡面,有一篇什麼東西,顏軼回一字不易,抄了人家,後來被
    (那人知道了,要去登新聞紙,顏軼回異常著急,央了朋友再四求情,又送了五
    (百兩銀子,這才罷手。)
    (顏軼回的著作,有些地方千篇一律,什麼)
顏 軼:咄咄咄!咄咄咄!
    (還有人形容他,學他的筆墨說)
又有人:貓四足者也,狗四足者也,故貓即狗也;蓮子圓者也,而非匾者也,蓮子甜者也
    ,而非咸者也,蓮子人吃者也,而非吃人者也;香蕉萬歲,梨子萬歲,香蕉梨子
    皆萬歲!
    (笑話百出,做書的人,也寫不盡這許多,勞航芥和他的交情,也不過如此。)
    (但是勞航芥平日佩服他中學淹深,他也佩服勞航芥西文淵博,二人因此大家有
    (些仰仗地方,所以見了面甚為投契。)
    (其實背後,勞航芥說顏軼回的歹話,顏軼回也說勞航齊的歹話,這是他們維新
    (黨的普通派,並不稀奇。)
    (這天飯後,勞航芥換了衣帽,拿了棒,僱了一部街車,逕到下環大同旅館。)
    (投刺進去,顏軼回剛剛在家。)
    (兩人見了面,暢談之下,勞航芥把中國安徽巡撫聘他做顧問官的話說了,他卻
    (不像安紹山要發牢騷,登時滿面笑容)
勞航芥:真巧!真巧!我們有個同志,剛剛被兩江總督請了去當教習,於今勞兄又到安徽
    去充顧問官,這們一來,我在海外揚子江上下流的機關,可以不求而自得了。
    (一面說,一面叫人配自己的船車,說勞兄榮行在即,小弟今日無事,擬邀勞兄
    (同往酒樓一酌,以壯行色,不知勞兄許可否?勞航芥也欣然道)
勞航芥:我們分袂在即,正要與軼公暢談,領教一切機宜,以免臨時竭蹷。
顏 軼:領教兩字,太言重了,如不以小弟為不肖,小弟倒有幾句話要告訴勞兄,
勞航芥:好極了!好極了!
    (兩人攜手而出。)
    (勞航芥摸出兩塊錢,開銷了僱的街車,坐上顏軼回的船車,車聲隆隆,過了幾
    (條大街,到得衣箱街,走進一丬番菜館,外國字寫著香港阿斯忒好乎斯的。)
    (二人進去了,揀了一個小小的房間,在三層樓上,推窗一望,九龍咫尺,隱隱
    (約約有些風帆沙鳥,頗暢襟懷。)
    (二人坐下侍者送上本日的菜單,各人揀喜吃的要了幾樣。)
    (顏軼回又叫侍者拿了許多酒,什麼威士格、勃蘭地、三邊、萬滿、謔脫露斯、
    (殼忒推兒,擺了一台。)
    (兩人用過湯,顏軼回便開言道)
顏 軼:勞兄!你曉得現在中國的大局是不可收拾了的麼?
勞航芥:(勞航芥隨口答道)我怎麼不知道?
顏 軼:(顏軼回又歎了口氣道)現在各國瓜分之意已決,不久就要舉行了。
勞航芥:我在西報上,看見這種議論,也不止一次了,耳朵裡鬧鬧吵吵,也有了兩三年了
    ,光景是徒托空言罷?
顏 軼:勞兄那裡知道,他們現在舉行的,是無形的瓜分,不是有形的瓜分。從前英國水
    師提督貝斯弗做過一篇中國將裂,是說得實實在在的。他們現在卻不照這中國將
    裂的法子做去,專在經濟上著力,直要使中國四萬萬百姓,一個個都貧無立錐之
    地,然後服服貼貼的做他們的牛馬,做他們的奴隸,這就是無形瓜分了。
勞航芥:原來如此。
顏 軼:現在中國,和外國的交涉日多一日,辦理異常棘手,何以?他們是橫著良心跟他
    們鬧的,這裡頭並沒有什麼公理,也沒有什麼公法,叫做得寸即寸、得尺即尺。
    你不信,到了中國,把條約找出來看,從道光二十二年起,到現在為止,一年一
    年去比較,起先是他們來俯就我,後來是我們去俯就他,只怕再過兩年,連我們
    去俯就他,他都不要了。勞兄你既受中國之聘,充當顧問官,這條約是一樁至要
    至緊之事,不可忽略,頂好把他一張一張的念熟了,然後參以公法公理,務使適
    得其平,將來回國,有什麼交涉,就可以據理而爭,雖然不中用,也落一個強項
    之名,不同那些隨人俯仰的。這是小弟屬望吾兄的愚見,吾兄必以為然。
    (勞航芥聽了,不覺改容致謝。)
顏 軼:譬如那年北京義和拳鬧事,圍攻使館,中國如有懂事的人,預先去關照他們,限
    他們二十四點鐘內出京,如果過了二十四點鐘,中國不能保護,這他們就沒有話
    說了。至於他們擁兵自衛,那是公法上所沒有的,公法上既沒有,就可以敵人相
    待,不能再以公使相待。可憐偌大一個中國,那裡有人知道?當時勞兄若在中國
    ,或是外務部,或是總理衙門,必不致於如此。
勞航芥:軼公太看高我了。其實我雖學了律法,也不過那些浮面,替人家打官司爭財產則
    有餘,替國家辦交涉爭權利則不足,像你軼公才是大才哩。
    (二人又談了一回,看看天色不早,方才各自東西。)
    (勞航芥第二日收拾收拾行李,又到平時親友處及主顧地方辭過了,也有人饋送
    (程儀的,也有人饋送東西的,不必細述。)
    (等到輪船要開的前半日,把行李發了上去,叫人鋪設好了,自己站在甲板上,
    (和那些送行的朋友閒談,東一簇,西一簇,十分熱。)
    
    
269**時間: 地點:
    (少時,看見有一黑矮而胖的外國裝朋友,襟上簪了鮮花,手中拿了鑲金的士的
    ((這士的就是棍)腳上穿著極漂亮的皮鞋,跑上船來,便問密司忒勞。)
    (船上的僕歐把他領到勞航芥的面前,眾人定睛一看,是顏軼回。)
    (只見顏軼回把勞航芥拉到一間房間裡去,密密切切的談了五十分鐘,汽筒放了
    (兩遍了,他才別了勞航芥匆匆登岸。)
    (這裡送行的,也匆匆登岸。)
    
    
270**時間: 地點:
    (少時和羅一聲,船已離岸,顏軼回和那些送行的,都拿手絹子在岸招展,勞航
    (芥脫下帽子,露出禿鶖般一個頭,向他們行了一個禮,自回房去。)
    (勞航芥定的是上等船,每飯總是和船主一塊兒吃的,他既會西語,又兼在香港
    (做了幾年律師,有點名氣,船主頗為敬重,就是同座的外國士女也都和他說得
    (來。)
    (有一天,輪船正在海裡走著,忽然一個大風暴,天上烏雲如墨,海中白浪如山
    (,船主急命拋錨,等風暴過了再走。)
    (勞航芥在房裡被風浪顛播的十分難過,想要出去散散,剛剛跨出房門,聽見隔
    (壁一間艙裡,有男女兩人念佛的聲音,還聽見嘣嘣嘣的幾響,勞航芥望門縫裡
    (仔細一覷,見一個中國人,年紀約有五十餘歲,一部濃須,好個相貌,那旁一
    (個嬌滴滴女子,看上去想是他的家眷了。)
    (因為起了風浪,兩人都跪在艙裡,求天保佑,合掌朗誦高王觀世音經,這才恍
    (然大悟,剛才嘣嘣嘣幾響,想是磕頭了。)
    (勞航芥不覺大笑。)
    (又仔細一看,恍惚記得這人,天天在大餐間裡一塊吃飯,曾請教過名姓,是位
    (出洋遊歷回來的道台,勞航芥仰天太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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