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一 至 第二六〇
251**時間: 地點:
(且說安徽省安慶省城,這兩年因為朝廷銳意維新,歷任巡撫想粉飾自己的門面
(,於是大大小小學堂,倒也開得不少。)
252**時間: 地點:
(是年放過暑假之後,循例亦在七月下旬,極了二十五這一天,重行開館。)
253**時間: 地點:
(此時做安徽巡撫的姓黃名升,既不是世家子弟,也不是進士翰林,從前跟著那
(兩位督撫跟了幾十年,居然由幕而官,一直做到封疆大吏,也總算得破天荒了
(。)
(又有人說,這黃升黃撫台,他的單名本是個升官的「升」字,後來做了官才改
(的,這也不用細考。)
(但是他的為人,性氣極做;自己做了一省的巡撫,這一省之內,自然是惟彼獨
(尊,他自己也因此狂妄的了不得,藩司以下的官,竟然沒有一個在他眼裡,再
(小的更不用說了。)
(幸虧一樣,膽子還小。)
(頭一樣最怕的是外國人,說現在的外國人,連朝廷尚要讓他三分,不要說是我
(們了。)
(第二樣是怕維新黨,只因時常聽見人家說起,說維新黨同哥老會是串通一氣的
(,長江之內,遍地都是哥老會,如果得罪了維新黨,設或他們串出點事情來,
(包管這巡撫就做不成功。)
(所以外面上,少不得敷衍他們,做兩樁維新的事情給他們瞧瞧,顯見得我並不
(是那頑固守舊之輩,他們或者不來與我為難,能夠保得我的任上不出亂子,已
(是僥天之幸卻不料幾個月頭裡,出東出了一個刺客,幾乎刺死陸制軍,他聽見
(了已經嚇的了不得,足足有頭兩個月沒有出門。)
(這事才過去,忽然南京省城又聽說捉住什麼維新黨了,安慶到南京輪船不過一
(天,也不曉得那裡來的謠言,一回說,兩江制台某天某天殺了十八個維新黨,
(在城門洞子裡石板底下又搜出許多炸藥,現在南京已經閉了城了。)
(又有人說,江寧府康某人因為提維新黨捉得太凶,已經被刺客刺死了。)
(如此謠言,也不知出自官場,也不知出自民間,黃撫台聽了,總覺信以為真,
(馬上吩咐各營統領,警察總辦,嚴密稽查,毋許稍懈,自己嚇的一直躲在衙門
(裡,連著七月十五,預先牌示要到城隍朝裡拈香,並且太太還要同去還願、上
(匾、上祭,到了這天一齊沒有敢去。)
(撫台委了首府代拈香,太太還願是叫老媽子替去的。)
(好好一個安慶城,本來是沒事的,被他這一鬧,卻鬧得人心皇皇,民不安枕了
(。)
(如此一連又過了五六天,一天有南京人來,問了問,並沒有什麼事,什麼制台
(殺維新黨,刺客刺殺江寧府都是假的。)
黃撫台:事雖沒有,但是防備總要防備的。
(第二天司道上院,見面之下,彼此互相慶慰,商量著出示安民,叫他們乾萬不
(可誤聽謠言,紛紛遷徙,兩司又商量著請中丞到二十五這一天,親臨各處學堂
(察視一周。)
(安慶學務向來是推藩台做督辦的,當由藩台向黃撫台把此意陳明)
平中丞:自從各處學堂開辦之後,大帥去得不多幾遭,如今特地親自去走一趟,一來叫學
生瞧著大帥如此鄭重學務,定然格外感激,奮發要好,二來現在謠言雖定,人心
不免狐疑,大帥去走一趟,也可以鎮定鎮定人心。
黃撫台:是啊!前兩天外頭風聲不好的時候,我這衙門裡,我還添派了親兵小隊,晝夜巡
查,雖然現今沒有事情,然而我們總是防備的好。自古道:『有備無患』,兄弟
的膽子一向是小的,現在既然僥天之幸,兄弟就準定二十五出門就是了。
平中丞:(桌台又說)等到二十五這一天,司裡預先叫警察局裡多派些人沿途伺候。
黃撫台:如此,越發好了。
(於是藩桌方才下來。)
254**時間: 地點:
(且說到這二十五這一天,藩台早已得信,曉得撫台今天十點鐘,頭一處先到通
(省大學堂,便先趕到那裡伺候。)
(誰知等到十點半還無消息。)
(趕緊派人到院上打聽,原來撫台膽小,生怕護衛的人少,路上被維新黨打劫了
(去,除自己親兵小隊之外,特地又調齊三大營,凡是經過之處,各街頭上都派
(了護勇站街。)
(是日,撫台坐了轎子出門,轎子前後左右,幾十匹馬,騎馬的都是武官,一個
(個手裡拿著六響的洋槍,或是雪亮的鋼刀,賽如馬上就同人家開仗似的。)
(如此一番調度,所以一直鬧到十二點鐘,方才到得大學堂裡。)
(凡在學堂裡執事的官員,一齊穿了衣帽恭迎,教習同學生統通在大門以外站班
(。)
(撫台下轎,一路進來,看了這副整齊樣子,甚是歡喜。)
(到得裡面,稍些歇息一回,藩台要請他出去演說,口稱)
藩 台:大帥今天難得到此,一班學生總想大帥交代他們一番話,好叫他們巴結向上。
(黃撫台聽了,呆了一呆,想了想)
黃撫台:有你教導他們,也一樣的了,還要我演說什麼呢?況且這個,我也沒有預備。
(原來黃撫台雖然是作幕出身,這學堂裡演說一事,他還懂得一二。)
(只因有年有位外國教士開的學堂,年終解館,那教士寫了信來,說明請大帥演
(說,他起初不懂得什麼叫做演說,問了翻譯,方才曉得的。)
255**時間: 地點:
(當時就由文案上委員替他擬了一篇的底子,謄了真字,又教導他一番。)
(到了那裡,人家因為他是撫台,頭一個就請他,他就取出那張紙來看著,念了
(一遍,總算敷衍了事。)
(雖然念錯了幾個白字,幸虧洋人不大懂得華文,倒未露出破綻來。)
(此番藩台請他演說,他實實在在隔夜沒有預備,所以決計回絕不去。)
(偏偏碰著個不懂竅的藩台,一定要求大帥賞個臉。)
(後首說來說去,撫台一定不答應,藩台沒法,只得請他委員恭代。)
(黃撫台聽說可以委人替代的,便即欣然應允)
黃撫台:兄弟今天會客會多了,多說了話就要氣喘的,還是等我派個人去的好。
(於是便派了同來的一位總文案,是個翰林出身,新到省的道台,姓胡號駕叔的
(,由藩台陪著一同出去。)
(但是這胡駕叔的為人,八股文章做得甚是高明,什麼新政新學,肚子裡卻是一
(些兒沒有。)
(今番跟了撫台到此,也是頭一遭開眼界。)
(撫台派他演說,心上實在不懂,當而又不敢駁回,跟了藩台出來,只得一路上
(細細請教。)
藩 台:這有什麼難的?到那裡,不過像做先生的教訓學生一樣,或是教他們幾句為人的
道理,或是勉勵他們巴結向學,將來學成之後,可以報效朝廷,總不過是這幾句
話,譬解給他們聽就是了。
黃撫台:(胡鸞叔道)原來如此,容易得很。
(於是一走走到演說處,只見教習學生,已黑壓壓擠了一屋子。)
藩 台:(藩台先生說道)今天大帥本來是要自己出來演說的,因為多說了話怕發喘病,
所以特委了這胡道台做代表。
(眾人聽說他是撫台的代表,一齊朝他打了三躬,分站兩旁,肅靜無嘩,聽他演
(說。)
(誰知胡道台見了這許多人,早把他嚇呆了,楞了半天,一聲不響。)
(藩台又做眼色給他,又私下偷偷的拉了他一把袖子,直把他急得面紅耳赤,吱
(吱了半天,又咳嗽了兩聲,吐了一口濃痰,眾人俱備好笑,幸而未曾笑出。)
(胡道台進了半天,知道迸不過,一時發急頭上,把藩台教導他的話早已忘了,
(又吱吱了半天,才說得一聲道)
藩 台:你瞧你們這些人,現在住的這房子又高又大,多舒服啊!
(眾人至此,有幾個禁不住格格的一笑。)
(藩台恐怕拆散場子,大家難為情,忙喝一聲道)
大 家:不准笑!
(胡道台一見有藩台助威,膽子亦登時大了,接著往下說道)
那道台:你們家裡那裡有這大房子?而且這裡還不要房錢。不要說你們,就像本道從前小
時候,亦沒有這種好房子住。你們如今住了這好房子,再不好生用功,還對得住
大帥嗎?第一樣,八股總要用功。
(說到這裡,眾人又不禁噗嗤的一笑。)
藩 台:(藩台連忙駁他道)這是學堂,不考八股的。
那道台:(胡道台亦馬上改口道)不考八股,就考古學。古學做好了,將來留館之後,倒
用得著。
(藩台知他又說了外行話,不便再駁他,只得替他接下去說道)
只 得:胡道台的意思,不過是望你們好生用功,你們不可誤會了他的用意。胡大人亦幸
苦了,我們散罷。
只 得:(說罷,眾人又打一躬退出,退到院子裡,止不住笑聲大作)這是那裡來的瘟神
?一些時務不懂,還出來充他媽的什麼!
(他們這些話,胡道台雖然聽見,只得裝作不知,就到撫台跟前稟知銷差。)
(當下藩台又陪了黃撫台到處看了一遍,走到藏書樓上,一看四壁都是插架的書
(,撫台忽然想起一樁事來,特地叫了藩台一聲某翁)
藩 台:兄弟有句話同你講。
藩 台:(藩台不由肅然起敬)請大帥吩咐。
黃撫台:我看見這些書,我想起我的兩個小孫子來了。他兩自小就肯讀書,十三歲上開筆
,第二年就完了篇,當時大家都說這兩個小孩子是神童。別的呢,我也沒有考過
他們,不過他倆看的書卻實在不少,只怕這架子上的書,他倆一齊看過,都論不
定。我的意思,很想叫他們再進來學學西文,將來外國話都會說了,外國信也會
寫了,叫人家說起來,學貫中西,豈不更好。
藩 台:只怕孫少大人學問程度太高,他們教習夠不上。
黃撫台:但教西文,不怕什麼夠不上。不過這地方人太多,人頭太雜,總有點不便。
藩 台:倘若孫少大人要到這裡來,司裡叫他們趕緊把後面二進樓上收拾出來,等孫少大
人住在洋樓上,天天叫西文教習到洋樓上去教一兩點鐘,平時不准閒人上去,如
此辦法,大帥看著可好?
黃撫台:(黃撫台仍舊搖了搖頭道)好雖好,但是我們的子弟,還不至於要到這裡頭來,
同他們在一塊兒。我今兒想起一件事來,還是那年我在湖北臬司任上,有兩個東
洋人同我說起,說他們東洋那邊,另外有個華族學校,在裡頭肄業的,全是闊人
家的子弟,我想我們很可以仿辦一個,將來辦成之後,我的小孫子,你老哥的世
兄,還有本城裡幾位闊紳衿家的子弟,但凡可以考得官生,賞得廕生的,有了這
個分,才准進這個學堂,庶幾乎同他們那些學生,稍為有點分別。你說好不好?
藩 台:(藩台只得答應說)好。
黃撫台:你是明白人,自然亦以此舉為是。我們約定了,盡今年我們總要辦起來。
藩 台:(藩台又答應一聲)是。
(黃撫台因為在這裡耽擱的時候久了,別的學堂不及親去,一齊委了胡道台等幾
(個人,替他去的。)
(他自己下樓,又同藩台談了一回,然後坐了轎子,自回衙門。)
(執事委員以及教習學生,照例站班恭送,不必細述。)
(黃撫台出了通省大學堂,在轎子裡一路留心觀看,看有什麼空房子可以創辦華
(族學堂,或是有什麼空地基可以蓋得房子的,不料一出門,學堂東面就有一座
(新起的大房子,有些裝修統通還是洋式,看上去油漆才完工,其中尚無人住。
()
黃撫台:(黃撫台心裡盤算道)拿這所房子來辦華族學堂,又冠冕,又整齊,離著大學堂
又近,教習可以天天跑過來,省得又去聘請教習,再添費用,但不知是誰家的房
子,肯出租不肯出租?
(意思想下轎進去望望,又怕路上埋伏了維新黨同他為難,只得回到衙門,等問
(明白了再打主意。)
(按下慢表。)
256**時間: 地點:
(且說這個在學堂旁邊蓋造洋房的你道是誰?原來這人本在安徽候補,是個直隸
(州知州班子,姓張名寶瓚,從前這通省大學堂就是委他監工蓋造的。)
(上頭髮了五萬銀子的工費,他同匠人串通了,只化了一萬五千銀子蓋了這個學
(堂,其餘三萬五,一齊上了腰包。)
(匠人曉得老爺如此,也樂得任意減工偷料,實實在在到房子上,不過八千多兩
(銀子。)
(木料既細,所有的牆大半是泥土砌的,連著磚頭都不肯用,恰值那年春天大雨
(,一場兩場還好,等到下久了,山牆也坍了,屋樑也倒了,學生的行李書籍都
(潮了,還有兩個被屋樑壓下來打破了頭的。)
(頓時一齊鼓噪起來,一直鬧到撫台院上,撫台委藩台查辦,房子造的不堅固,
(自然要找到監工承辦委員,於是把張寶瓚傳了上去。)
(藩台拿他大罵一頓,詳了撫台,一面拿他出參,一面勒限賠修。)
257**時間: 地點:
(此時張寶瓚已經卦牌,委署泗州,登時藩台拿牌撤去,另委別人。)
(張寶瓚一場沒趣,除賠修之外,少不得又拿出錢來,上而各衙門,下而各工匠
(,一齊打點,要上頭不要挑眼,亦要下頭不至於替他揭穿,總共又化了萬把銀
(子,一半在房子上,一半在人頭上。)
(自古道,錢可通神,他雖然又化了萬把銀子,到底還有二萬多沒有拿出來。)
(依他的意思,還想撫台替他開復,撫台因為此事是大乾眾怒的,一直因循未肯
(。)
(他到此雖然絕了指望,然而心還不死,隨合了幾個朋友,先在本地做點買賣。
()
258**時間: 地點:
(當時有的說要開洋貨店,有的說要開錢莊,他都不願意,他的意思,總想開一
(丬店,一來能夠常常同幾個闊人見面,二來這個行業又要安慶城裡從來沒人做
(過。)
(不知怎樣,被他想到要學上海的樣子,開一丬大菜館。)
(他說安慶從來沒有這個,等到開出之後,他們那些闊人,以及備當道請客,少
(不得總要常常到我這裡來的。)
(我能夠同他們常常見面,將來總有個機會可圖,將來升官發財,都在裡面。)
(這個大菜館,不過借他做個引子,失本賺錢,都不計較。)
(主意打定,便同眾人說了,眾人因他是大股分,只得依他。)
(於是就看定地基,在大學堂旁邊,蓋了這座番菜館,起個名字,叫做悅來公司
(,稱了公司,免得人家疑心是他獨開的。)
(本定的是八月初一日開張,所以二十五這一天,撫台在跟前走過,還是冷清清
(的,其實屋裡的器具早已鋪設齊備的了。)
(話分兩頭。)
259**時間: 地點:
(再說黃撫台回到院上,心上惦記著那房子,使差巡捕出來打聽。)
(齊巧差出來的巡捕,又是同張寶瓚一黨的,偷偷的把撫台的原意通知於他,把
(他急的了不得,再三托這巡捕替他遮瞞,只說這裡頭外國人也有股分,自然撫
(憲不追究了。)
(巡捕回去,如法炮制,果然撫台絕了念頭,只催藩台另外找地,不來想這房子
(了。)
(張寶瓚安排既定,然後向各衙門、各商家統通發了帖子,請他們初一來吃,等
(到初一這一天,凡是闊人,都是張寶瓚所請,次等沒的勢力的,方才收錢。)
(張寶瓚又怕吃客不高興,特地把幾個土窯子的女人,一齊找了來,碰著歡喜玩
(的朋友,便叫他們陪酒作樂。)
(開市不到五天,已經做了好幾千塊錢的生意,真正是車馬盈門,生涯茂盛,安
(慶城裡的酒館,再沒有蓋過他的了。)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四十四回 辦官報聊籌抵制方 聘洋員隱寓羈縻意)
260**時間: 地點:
(卻說張寶瓚在安慶大學堂旁邊開了一座番菜館,整日價招得些上中下三等人物
(,前去飲酒作樂,真正是笙歌撤夜,燈火通宵,雖然不及上海四馬路,比那南
(京、鎮江,卻也不復相讓。)
(張寶瓚借此認識了幾位當道,又結交了幾家富賈豪商,自以為終南快捷方式,
(即在此小小酒館之中,因此十分高興。)
(那知隔壁就是大學堂,苦了一班學生,被他吵得夜裡不能安睡,日裡不能用功
(,更有些年紀小的學生,一聽彈唱之聲,便一齊哄出學堂,在這番菜館面前探
(望。)
(後來被那些學生的父兄曉得了,一齊寫了信來,請學堂裡設法禁止,如果聽其
(自然,置之不顧,各家只好把學生領回,不准再到堂中肆業,免得學業不成,
(反致流蕩。)
(堂裡監督得了信,不敢隱瞞,只得稟知藩台,藩台派人查訪明白,曉得是張革
(牧所為,馬上叫首府傳他前來,面加申飭,叫他即日停止交易,勒令遷移,倘
(若不遵,立行封禁。)
(張寶瓚急了,向首府磕了無數的頭,情願回去交代帳房,禁止彈唱,驅逐流娼
(,只求免其遷移,感恩非淺。)
(首府見他情景可憐。)
(答應替他轉圜,但是以後非但不准彈唱,並且不准攉拳叫鬧,如果不聽,定不
(容情。)
(張寶瓚只得諾諾連聲,又向首府磕了一個頭,方才出來。)
(果然自此以後,安靜了許多,但是生意遠遜從前,張寶瓚少不得另作打算。)
(按下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