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一 至 第二二〇
211**時間: 地點:
(再說這監督原是個進士出身,由部曹捐了個山東候補道,上司很器重他,署過
(一任濟東泰武臨道,手裡很有幾文。)
(新近又得了這個差使,期滿回去,可望補缺。)
(他到了東洋,同日本人倒很談得來,只學生不免吃他些苦頭,總說他們不好,
(當面極客氣,暗地裡卻事事掣肘。)
(閒言少敘。)
212**時間: 地點:
(此時定甫合彭、施請人,走到他公館門口,自有家人出來招呼,把帖子遞進去
(。)
(歇了好一會,才出來回覆道)
家 人:大人今天身上有些不大爽快,不能會客,請老爺們寬住幾天,得空再談罷。
(定甫沒法,只得同他們回去。)
仲 翔:(仲翔滿面愁容道)如此看來,這事定然不得成功。我想他們既有這種新章,便
在監督也無如之何?
定 甫:正是。我原想他代為函懇我們山東官場,補寄個咨文來,這事便好說法了。他不
見面,如何是好?
定 甫:(說著,低頭想了半天)有了。我們國裡新派了一位胡郎中來考察學生,我們莫
如去求求他吧。
(仲翔這乾人只得依他。)
(當下定甫恐怕人多驚動胡郎中,只約仲翔兩個人去。)
(走有二三里路,才到得胡郎中的寓處。)
(原來這位胡郎中,名惟誠,表字緯卿,年紀六十多歲,在中國是很有文名的。
()
(只因他雖然是個老先生,倒也通達事理,曉得世界維新,不免常找幾個譯界中
(的豪傑做朋友,因此有些大老官都看得起他,就得了這個維新差使。)
(他卻有種好處,頗喜接待少年,聽說有學生拜他,隨即請見。)
(仲翔見胡緯卿生的一表非俗,瘦長條子,一口黑鬍鬚掛到胸前,濃眉秀目,戴
(一付現帽邊的小眼鏡,兩人合他作揖。)
(他滿面笑容,回了個揖,問了姓名來歷,仲翔從實說出拜求他的意思。)
緯 卿:難得幾位這般有志,老夫著實敬重。只是這裡的學堂,必須由官咨送,否則一定
有人保送,才得進去。
定 甫:可不是?學生也因為他們沒有咨送的文書,去求監督,監督不見,只得來求先生
,還仗先生大力作成他們則個。
緯 卿:我是就要回國的,保送不來,還是去求欽差為是。只是諸位既然遠來遊學,為什
麼不備好咨文再來?豈不省了許多周折。
(仲翔本是忘記了的,此時樂得說響話道)
仲 翔:我們中國官場實在不容易請教,差不多的就不見。還有他的門口的人勒索門包,
學生們免得受辱,所以一經到這裡的。先生是來文明國度辦事的大員,一定也是
文明的,所以才敢前來叩見。
(緯卿聽他說的話很覺刺耳,心中有些不樂,便搭訕著說道)
緯 卿:那也未必。既是如此,等我替諸位在欽差那裡說起來看。只是欽差的為人,我素
來鄙薄他,為了諸位,只得去碰個釘子再說。
(定甫、仲翔聽這口氣,還不甚靠得住,然而沒法,只得謝了一聲,起身告辭。
()
(緯卿非常謙恭,一直送到門外。)
(兩人僱了人力車,各回寓所。)
(過了兩日,緯卿有信來,說是欽差已經答應了,靜待幾天,便有回信。)
(又過了數日,緯卿又有信來,附了一封日本參謀部覆欽差的信,內裡寫道)
緯 卿:向例進學都要貴大臣保送的,仍舊請貴大臣保送,以符向例。
(仲翔看了,半天想不出所以然的原故,猜道)
仲 翔:欽差既然咨送,為什麼那參謀部又叫他保送呢?嗷!我曉得了;這分明是推死人
過養的意思。其實他們並不誠心送我們進學堂,借這參謀部一駁的原由回覆我們
,好叫我們不罵他。
仲 翔:(幕政聽了,不勝其憤道)來到外國做欽差,連幾個學生都不肯保送,這樣不顧
同類的人,我們也不用理他了。
仲 翔:(仲翔笑道)幕兄,你這話說得太胡塗了。我們既到這裡,總想進學,但要進學
,不求他們還求那個呢?據小弟的愚見,只好大家忍耐,受些屈辱,也顧不得。
所說是大丈夫能屈能伸,依我主意,還是拿言語來求他,抵抗他發怒卻使不得的
。
(大家點頭稱是。)
(仲翔沒法,只得去找定甫,又找不著,又去找幾位留學公會裡的熟人,把參謀
(部的信給他們看,也猜不出所以然的原故。)
(按下不表。)
213**時間: 地點:
(且說這位欽差,原是中國最早的維新人,少年科第,做過一任道台,姓臧名鳳
(藻,表字仲文。)
(只因官階既然高了,說不得也要守起舊來,要合那政府各大臣的宗旨一般才是
(。)
(沒到東洋的時節,心中就犯惡那班學生,罵他們都是叛逆,及至做了欽差,拿
(定主意,不大肯見留學生的面,並且怪各省督撫時常咨送學生前來,助他們的
(羽翼。)
(此次接著胡緯卿的信,托他咨送學生,心裡很不自在。)
(爭奈胡緯卿的名望太高,不好得罪他,只得允了下來。)
(合他的文案商量個妙法,寫一封信到參謀部去,曉得定然要駁回的,等到駁回
(,便好回絕胡緯卿,又不得罪學生,正自得計。)
(殊不知仲翔這班人是招惹不得的,既然有了參謀部那封信叫欽差保送,他們還
(肯干休嗎?當下仲翔找著熟人,都解不出信中的道理來,只得仍回寓處,合施
(、聶請人商量道)
緯 卿:我們進學的事,看來已成畫餅,只是參謀部既有這封覆信,可以做得憑據,不免
運動一番,我想去見胡緯卿,問個端的再說。
(眾從都說願意同去,仲翔沒法止住他們,只得同到胡緯卿那裡。)
(緯卿見他們又來了,很覺為難,只得)
只 得:你們的事,我總算盡力的了,欽差不肯保送,我也沒法。
(仲翔聽他回得決絕,暗道)
仲 翔:此時說不得,只有去求欽差的了。
(打聽著欽差那裡管學生事的,卻是一位文案,這文案姓鄭表字雲周。)
(打聽明白,就領了五人走到欽差衙門。)
(仲翔知道驟然要見欽差,定准不見,只好先找文案,托他介紹。)
(當下問明文案處,闖了進去。)
(文案不知所以,見他們打扮,就猜著是新來的學生,勉強起身讓坐,通過姓名
(,問明來意。)
(仲翔一一說去,就求他去回欽差,說要面見的意思。)
仲 翔:(雲周躊躇了半天道)欽差事忙,只怕沒得工夫見諸位呢。
(仲翔再三要求雲周,這才允了,親自去說。)
(等了許久,雲周出來道)
仲 翔:諸位要進學的事,欽差為了你們到處設法,總不成功,後來又碰了參謀部的釘子
,難道諸位沒見覆信麼?如今要想欽差再去求他,萬萬不能,慢慢的設法便了。
(仲翔覺得這話很靠不住,定准要面見欽差,就站起來,合鄭雲周作了三個揖,
(求他再去回一聲。)
(雲周被他纏得沒法,又因同是中國人,到底讀了幾句書,不肯忘本,只得又進
(去回。)
(那知這番進去,猶如風箏斷了線的一般,左等不來,右等不來,慕政火性旺,
(就要喝問他的管家,仲翔趕緊止住道)
仲 翔:我們這時正是緊要關頭,要一鬧,定然決裂的。
(慕政忍氣吞聲,只一件事忍耐不住,是從早晨起到現在已是下午,還沒有吃一
(口飯,饑火中焚,更無法想。)
(那文案房原來就是書房,只聽得欽差的兒子在那裡念《中庸》小注,什麼「命
(猶令也,性即理也」,讀兩句歇半天,那聲音也低得很像是沒有睡醒的光景,
(眾人不禁暗笑。)
(又停一會,外面一個洋式號衣的人走來,是個黑大胖子,突出兩眼,就同上海
(馬路上站的印捕一般,一口東洋話,在那裡走來走去,自言自語的。)
(六人看這光景,覺得有些踢蹺,也不理他。)
(那人走了一回,只得去了。)
(又停了好一會,無奈鄭雲周兀是不來。)
(原來臧欽差因為這些學生已經到了他隨員的宅中,定准要見,倒弄得沒有法子
(驅遣他們。)
(曉得學生的脾氣是各樣離奇的事都做得出來的,不見他不好,見他又怕受辱,
(始而合鄭文案商量,沒得法子。)
欽 差:(欽差恨道)這都是胡緯卿不好!
(叫家人拿片子去請胡大人來。)
(不多一會,緯卿來到,欽差把學生要見他不肯走的話說了。)
緯 卿:這不要緊,就見他們一見亦何妨?我見過他們兩次了,很文氣的。他們再不敢得
罪欽差大人的。
(欽差見他話不投機,沒得說了,呆了半天不則聲。)
(緯卿辭別要走。)
欽 差:緯卿先生走不得。今天這樁事恐怕鬧得大哩!須等他們去後再走。
(緯卿冷笑一聲,只得坐下。)
(欽差仍同鄭文案商議。)
欽 差:(鄭文案道)晚生有個法子。我們中國人在上海住久的,別的都不怕,只怕外國
巡捕。一個欽差衙門,他們既然敢來闖事,總有些心虛膽怯。我見大人這裡有一
個看門的,姓羊,這人長得很威武,不如叫他穿件號衣,說兩句東洋話,嚇唬嚇
唬他們,或者他們肯走,也未可知。
(。)
(欽差聽了,大喜道)
欽 差:老夫子的主意甚好,來,來!
(叫羊升,不一會,羊升來了。)
(欽差見他模樣,果然像個外國人)
欽 差:你會說東洋話嗎?
羊 升:小的在東洋年代久了,勉強會說幾句。
(欽差就如此如此的吩咐他一番,羊升領命而去。)
(不多一會,羊升回來回道)
羊 升:小的照著老爺吩咐的法子,走到鄭老爺的書房門口,對了那班人說:『你們要再
不走,我們大人交代的,要送你們到警察衙門裡去了。』說了幾遍,他們端然坐
著,只是不睬。小的因為大人沒有吩咐過趕他們出去,不敢動手。
欽 差:(欽差聽了不自在)你這個不中用的東西!
(羊升諾諾連聲,回道)
羊 升:小的再去趕他!小的再去趕他!
欽 差:(欽差怒道)滾出去!不准去惹事!
(羊升摸不著頭腦,只得趔趄著出去。)
(正在沒法時候,可巧一個東洋人同一個西洋人來訪,欽差當下接見。)
(那東洋人據說亦是一個官,名字叫做稻田雅六郎,西洋人叫做喀勒木。)
(欽差同他們寒喧一番,就提起學生的事來,懇他們二位設法。)
欽 差:(六郎道)這有什麼要緊的,他們要不肯去,公使就見見他們也無妨。要警察部
派人來也不難。
欽 差:很好很好,就請先生費心招呼一聲警部。
(六郎答應著,簽了一封洋文,信叫人送去。)
(三人談了多時,警部的人已來了,六郎叫他去撥十來個人來,卻不要亂動手,
(須聽公使的號令。)
(說罷辭別欲去,喀勒木也要同行。)
(欽差留他幫助自己,喀勒木素性是歡喜替人家做事的,便一口應允。)
(六郎自去不提。)
(欽差又請胡緯卿、鄭雲周合喀勒木見面,彼此寒寒喧一番。)
喀勒木:這時候天已不早,欽差要見他們,就請見罷。待我去看看他們,要能說動他們走
了更妙,省得多事。
欽 差:全仗全仗。
(喀勒木問明路逕自去。)
(這時彭仲翔那班人,正等得沒耐煩,忽然見個西洋人走來,知道又有奇文。)
(那知他倒很有禮節,又且一口北京話,六人喜出望外。)
(仲翔暗想鄭文案既然不來,還是托這人倒靠得住些。)
(就把各人要進學的話,從頭至尾,-一說給他聽,又把參謀部的覆信給他看過
(。)
喀勒木:不得你國欽差保送,這事不會成功的。我還有你們湖南監督交給我一張名單在這
裡。
(言下把張名單從身邊掏出給眾人過目,果然是湖南派來的五位學生。)
喀勒木:參謀部作不得主,須待福澤少將回來,我到那時再約了你們吳先生一起保送進學
便了。
(仲翔等很覺感激,轉念一想,這事不甚妥貼,放著現在欽差不吃住他做,倒聽
(這西洋人的說話,他回來不睬,我們還有什麼法子想呢。)
(因此一定要見欽差,再三懇告喀勒本轉求,喀勒木沒法,叫他們拿名單出來。
()
(仲翔早已預備好了,隨即取出,喀勒木捏了他這個名單,去了半天,又來說道
()
喀勒木:要去見時,只好一二人去。
(眾人不肯,定要同去。)
(喀勒木往返幾次,尚未答應。)
(眾人跟著他走,到得欽差住宅旁邊一棵大樹底下站著。)
(喀勒木見他們這般情景,老大不喜歡)
喀勒木:你們恁樣固執,我也沒法,只得告辭了。
(匆匆坐了人力車就走。)
(六人白瞪著眼,無可如何。)
(還是仲翔膽子大,領著眾人走到客堂門外。)
(又等得許久,天色將晚,才見胡緯卿踱了出來道)
仲 翔:你們等了一天,也不吃飯,這是何意?欽差不肯見,能夠逼著他見麼?不要發呆
,跟著我去吃飯罷。
(仲翔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也不答應。)
(慕政睜著兩眼,很想發作,因受了仲翔的囑咐,只得權時忍耐。)
(胡緯卿見他們不理,正沒法想,一會喀勒木又轉來說道)
喀勒木:你們怎麼還不回去?在此何益?聽了我的話,早有眉目,橫豎你們這六位,欽差
是一定送的,不在乎見不見,就是要見,有一二個人去也夠了。
(眾人只是不肯。)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四分解。)
(第三十七回 出警署滿腔熱血 入洋教一線生機)
214**時間: 地點:
(卻說喀勒木叫彭仲翔諸人不必一齊進見,原是怕他們囉唣的意思,卻被仲翔猜
(著,忙說道)
喀勒木:我們再不敢得罪欽差的,要有無禮處,請辦罪就是了。
215**時間: 地點:
(正說到此。)
(那警部的人忽然走來,把他們人數點了一點,身邊取出鉛筆記上帳簿去了。)
(仲翔這班人覺得自己沒有錯處,倒也不懼。)
(緯卿情知他們不見也不得干休,只得領他到客廳上坐了。)
(緯卿又拿出那騙小孩子的本事來,進去走了一轉,出來說道)
緯 卿:欽差找不到,不知那裡去了。
喀勒木:(還是喀勒木老實些)欽差是在屋裡,就只不肯見你們,為的是怕你們囉唣。
(仲翔立下重誓。)
(喀勒木又進去半天,只見玻璃窗外,有許多人簇擁著,看那警部的人在門外站
(著。)
(一會兒欽差出來,還沒跨進門,就大聲說道)
欽 差:你們要見我,有什麼話說趕快說!你們又不是山東咨送來的,我替你們再三設法
,也算對得起你們了。無奈參謀部不答應,怪得我嗎?
(仲翔尚未開言,聶慕政搶著說道)
仲 翔:不論官送自費,都是一般的學生,都要來學成本事,替國家出力的,欽差就該一
體看待。
仲 翔:(仲翔接著說道)參謀部的意思,只要欽差肯保送,沒有不收的。
欽 差:這是什麼話?我何曾保送過學生?只咨送是有過的。
仲 翔:據學生的愚見,欽差既然要爭那保送咨送的體制,就該合參謀部說明才是。參謀
部不允學生進學的事,欽差也當力爭。如果沒得法想,就當告退才是個道理。
欽 差:好,好!你倒派出我的不是來!我原也不是戀棧的,只因天恩高厚,沒得法子罷
了。
仲 翔:這話學生不以為然。
(欽差大發雷霆,板了臉厲聲罵道)
欽 差:你們這班小孩子懂得什麼?跑來胡鬧!我曉得現在我們中國不幸,出了這些少年
,開口就要講革命,什麼自由,什麼民權,拿個盧梭當做祖師看待,我有什麼不
知道的?那法國我也到過,合他們士大夫談論起這話來,都派盧梭的不是。你們
以為外國就沒有君父的?少年人不曉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說出來的話,都是
謀反叛逆一般。像這樣學生,學成了本事,那裡能夠指望他替朝廷出力?不過替
國家多鬧點亂子出來罷了!前年湖北不是殺了多少學生麼?你們正在青年,須要
曉得安身立命的道理。一般是父母養下來的,吃皇上家的飯長到一二十歲,受了
皇上家的培植,好容易讀得幾部書,連個五倫都不懂得,任著性子胡鬧。你可曉
得你家裡的父母,還在那裡等你們顯親揚名哩,為甚只顧走到死路上去。我們做
官的雖然沒甚本事,然而君父大義,是很知道的,如今你們倒要編排我的不是來
,這個理倒要請教請教。
(言罷怒氣直噴,嘴上的鬍子根根都豎了起來。)
(仲翔聽他的話說,見他的模樣,不由得好笑。)
(慕政更是雙睛怒突,卻都聽了仲翔吩咐,不敢造次。)
仲 翔:(仲翔陪笑說道)欽差的話那有不是的道理?但學生等也不是那樣人,欽差看差
了,所以不敢保送。至於君父,大家都是一樣的,就算欽差格外受些恩典,就當
格外出點力才是。可曉得我們這般學生,都是皇上家的百姓,譬如家裡有子弟,
要好,肯讀書,父母沒有個不喜歡的,不指望的。我們肯到外國來讀書,料想皇
上聽著也喜歡,也指望。皇上都那般喜歡,那般指望,欽差倒不肯格外出力,這
也算得盡忠麼?學生們也曉得中國官場的脾氣,說起話來都是高品,自己並不戀
棧,恨不得馬上掛冠享那林泉的清福。只是一聲交卸,銀錢也沒得來了,威勢也
不能發了,恭維的人也少了,只好合鄉里的幾位老前輩來往來往,還有些窮親友
牽纏牽纏,總只有花費幾文,沒得多餘好處。所以做到官,就當這個官是自己的
產業,除死方休,這叫做忠則盡命。要肯揀幾句不關緊要的事情,上個折子,說
兩句直話,碰著於國家有益,於自己無損的事,做他一兩樁,百姓已是伸著脖子
望他,眾口贊道好官了。學生小時候倒還聽見人說,那個官好,那個官不好,如
今是許久不聽見的了。
(一番議論,把一個臧欽差的肚子幾乎氣破,登時面皮鐵青,嘴唇雪白,想要發
(作,又發作不出。)
(仲翔見他不理,只得)
只 得:欽差要怕學生不安分,還是多送幾個到學堂裡去,等他們學問高了,自然不至於
胡鬧。我們中國人的性質,只要自己有好處,那裡有工夫管世界上的事呢?學生
裡學西文的學好了,好做翻譯,做參贊,學武備的學好了,好當常備軍、預備軍
,一般各有職業,那有工夫造反?要不然,弄得萬眾咨嗟,個人歎息,古時所說
的,輟耕隴上,倚嘯東門,從前還從下流社會做起,科舉一廢,學堂沒路,那聰
明才智的人,如何會得安分呢?這些事用得著學嗎?所說盧梭《民約》等書,都
是他們的陰符秘策,欽差既有約束學生之責,就當揀那荒功好頑的學生,留意些
,犯不著對幾個明白道理的學生,生出疑忌的意思才是。
(一席話說得欽差更是動氣,只當沒有聽見。)
緯 卿:(緯卿走來道)好了,你們的話也說夠了,一句不到本題。我請問你,還是要同
欽差辯論來的呢?還是要求欽差送你們進學校來的?
仲 翔:胡先生的話是極,我們是求欽差送進陸軍學校來的。現在要求欽差三事:第一件
,求欽差送我們到陸軍學校。
緯 卿:第二件呢?
仲 翔:第二件,是參謀部不肯收,要求欽差力爭。第三件,是力爭不來,要請欽差辭官
。
(這時欽差的臉上,紅一塊,白一塊。)
(喀勒木聽了,也不服氣道)
喀勒木:諸君不過是來遊學的,如何要逼著欽差辭官呢?
仲 翔:辭官須出自欽差的本意,這樣替學生出力,才算是真,不比那貪戀爵位,不識羞
恥的人。
欽 差:(欽差大怒道)我怎麼貪戀爵位,不識羞恥,你倒罵得刻毒!
(說罷恨恨而去。)
(緯卿、喀勒木也跟著出去了。)
(仲翔諸人只得靜坐等候,鄒宜保竟股隴睡去。)
(歇了一會,忽然聽得外面險喝了一聲,燈籠火把,照耀如同白日,好些軍裝打
(扮的人,手裡拿著軍器,蜂擁而入。)
(大家見些情形,知道不妥,要想站起來,仲翔吩咐他們不要動,因而端坐沒動
(。)
(那警察軍隊裡有一位官員,對著仲翔打話,仲翔一句也聽不出來。)
(他叫兩個警軍,把仲翔扶起,挾著便走。)
(施效全請人見鐘翔被拿,一齊同走。)
(到得警察衙門口,卻只帶了仲翔進去,五人被他們關在門外。)
(不多一會,大門開處,忽又走出幾個警軍,把他們五人也拉了進去。)
(警察官問起來,說他有害治安,須得押送回國。)
(仲翔到了此時,也就沒法,只得聽其自然。)
(次早動身,搭神戶火車到得海邊上。)
(只聶慕政一肚子的悶氣,沒有能發洩得出。)
(他自來不曾受過這般大辱的,一時拙見,奮身望海裡便跳。)
(那知力量小些,只到得一半,離開海面還有半丈多,身子陷在爛泥中間。)
(仲翔見他這樣,甚覺可慘,忙招呼一隻小船,拚命將他救起,換了衣服,拉他
(上了輪船,再三勸道)
仲 翔:受辱是我們六人在一起的,你千萬不可自尋短見。留得身子在,總有個雪恨的日
子!
慕 政:我自出娘胎,從沒有受過這般羞辱,大丈夫寧可王碎,不做瓦全。
仲 翔:各事只問情理的曲直,假如我們做錯的事,受了這般屈辱,自然可恥,如今我們
做事一些不錯,無故的受這番挫折,回國後對人說起來,也是光明的,怕什麼?
那中國的官情顧做外國人的奴隸,不顧什麼辱國體,我們還有什麼法子想呢?雖
然如此,那留學生公會上豈肯干休?自然有人出來說話。我們回去聽信息罷。再
者,此番的事,回去也好上上報,叫大家知道,只有他倒可恥,我們那有什麼可
恥?一般想個法子,糾成一個學堂,用上幾年西文工夫,遊學西洋便了。
(幕政聽得有這許多道路,也就打斷了投海的念頭。)
(船到了海,六人仍復落了客棧,就把這段事體,做了一大篇文章,找著了自由
(報館,登了幾天方才登完,六個人才算出了口氣。)
(但是東洋遊學不成,總覺心上沒有意思。)
仲 翔:(有天仲翔對大眾說道)我們六個人,現在團聚在一處,總要學些學問,做兩樁
驚人的事業,才能洗刷那回的羞辱!
(五人稱是。)
(就在寓裡立起課程表來,買了幾部西文書合那《華英字典》,找著了英文夜深
(館,大家去上學用起功來。)
(學了三年,英國話居然也能夠說幾句將就的,文法也懂得些,正想謀幹出洋,
(可巧幕政接到家信,說他父親病重,叫他連夜趕回去。)
(那慕政雖說是維新黨,倒也天性獨厚,當下接著這封信,急得兩眼垂淚。)
(原也久客思舊,就合彭、施二人商議,暫緩出洋,且回山東,等他父親病好再
(講。)
(本來彭、施二人,家道貧寒,原想到上海謀個館地混日子的,東洋回來,倒弄
(得出了名,沒人敢請教了。)
(衣食用度,幸虧靠著慕政有些幫襯,今見他要回去,覺得絕了出洋的指望,便
(就發願合他一同到山東去,慕政大喜。)
(那鄒宜保等三人有家可歸,不消說得,各自去了。)
(三人同日上了青島輪船,不到三日,到到濟南,各轉家門。)
(慕政到了自己家裡,他父親病已垂危,眼睛一睜,叫了一聲)
慕 政:我兒。
(一口氣接不上,就嗚呼了。)
(慕政大哭一場,他母親也自哭得死去活來。)
(慕政料理喪事,自不消說。)
(從此就在家裡守孝,三年服滿,正想約了仲翔、效全仍到上海,設法出洋。)
(三人在百花洲飯館聚談,正是酒酣耳熱的時候,仲翔又在窘鄉,便發出無限牢
(騷,無非是罵官場的話。)
(三人談了多時,可巧上來一位朋友,姓梁號掛甫,也是個維新朋友,打聽仲翔
(在這裡,特地找他說話。)
(慕政也合他認識,拉來同坐。)
(張甫閒談,說起雲南總督陸夏夫,現已罷官在家,政府為他從前同那一國很要
(好,又因他近來上條陳,說什麼借外兵以平內亂,頗有起用的意思,叫他進京
(,就要在此經過。)
(慕政聽了,謹記在心。)
(酒散無話。)
(次早,慕政去找仲翔,說要用暗殺主意的話,仲翔聽了,嚇了一跳,知道此番
(是勸他不來,只得著他的口氣,答應合他同去。)
(兩人就天天在外面打聽陸制軍那天好到。)
(也是合當有事,偏偏陸制軍坐著轎子去拜姬撫台被他們看見了,從此就在他住
(的行台左右伺候。)
(無奈護衙的人多,急切不得下手。)
(那天將晚的時候,有人請陸制軍吃番菜,仍舊坐轎而來,這回被慕政候著了,
(跟著就走。)
(到得江南春門口,手起一槍,以為總可打著的了,那知槍的機關不靈,還未放
(出,已經被他拿住。)
216**時間: 地點:
(當時送到歷城縣裡暫行收監。)
(陸制軍便合姬撫台說明,次日親到歷城縣,提出慕政審問。)
(慕政直言不諱,責備他)
慕 政:為什麼要借外兵來殺中國人,氣憤不過,所以要放槍打死了你。
陸制軍:我何嘗借過外國兵,那幾個土匪,若要平他,不費吹灰之力,原是不忍殘殺他們
,要想招安他們,所以至今尚未平靜。你們這些人,誤聽謠言,就要做出這種背
道的事來,該當何罪?待我回京奏明請旨,從重治罪便了。
(吩咐知縣,拿他釘鐐收監。)
217**時間: 地點:
(此時慕政弄得沒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彭仲翔是他一起的人,見慕政捉了去,趕到他家報信。)
(慕政的母親聽了,就如青天裡起了個霹靂,顧不得嫌疑,就同仲翔商議,情願
(多出銀錢,只要保全兒子的性命。)
(仲翔滿口答應,取了三乾銀子,先到歷城縣裡安排好了,叫慕政不至吃苦。)
(仲翔又認得一個什麼國的教士,名叫黎巫來的,當下便去找他,把原委說明,
(求他保出人來,情願進他的教。)
(教士大喜,隨即去見陸制軍。)
(這時陸制軍的行李已經捆紮好了,預備次早動身。)
(忽聽報稱有教士黎大人拜會,制軍不好不見,只得請進客廳,寒喧一番。)
教 士:聽說前天大帥受驚了!這人是我們堂裡的學生,只因他有些瘋病,在外混鬧,那
手槍是空的,沒有子彈,並不是真要干犯大帥。如今人在那裡?還望大帥交還,
待我領他回去,替他醫治好了再講。
陸制軍:這人設心不良,竟要拿槍打中兄弟,幸虧兄弟還有點本事,一手拿住了他的槍,
沒有吃虧。照貴國的法律,也應該監禁幾年,如今在歷城縣監裡。我們國家自有
處置他的法子,這不干兄弟的事。貴教士還是合歷城縣去說便了。
黎教士:吠!既然如此,我就奉了大帥的命令去見縣尊便了。
(陸制軍呆了一呆,只得送他出去,趕即寫一封信,叫人飛奔的送與歷城縣,叮
(囑他乾萬不可把聶犯放走。)
218**時間: 地點:
(此時做歷城縣的,本是個一榜出身,姓錢名大勛,表字小貨,為人最是圓通,
(不肯擔當一點事情的。)
(這回被陸制軍送了一個刺客來,正不知如何辦法,耽了一腔心事。)
(那天上院回來,略略吃些早點,正要打轎到陸制軍那裡送行,可巧教士已到。
()
(錢縣尊聽說教士來拜,就猜到為著聶犯而來,叫先請他花廳坐了,自己躊躇應
(付他的法子。)
(想了半晌,沒得主意,家人又來回道)
家 人:那洋大人等得不耐煩了,要一直進來,被小的們攔住。老爺要是會他,就請去罷
。
(縣尊沒法,只得戴上大帽子,踱了過去。)
(兩人見面,倒也很親熱的。)
(原來這黎教士不時的到縣署裡來,錢縣尊也請他吃過幾次土做番菜,總算結識
(個外國知己,所以此番不能不見。)
(倘若不見,他竟可以一直闖進簽押房裡來的。)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 脫罪名只憑詞組 辦交涉還仗多財)
219**時間: 地點:
(卻說錢縣尊見了黎教士,問他來意。)
黎教士:(黎教士把對陸制軍說的話述了一遍)陸制軍的意思,已允免究,就煩貴縣把人
放出,交我帶去罷。
錢縣尊:(錢縣尊呆了一呆道)這人雖說是陸制軍送來的,究竟他是犯罪的人,陸制軍作
不得主,放與不放,須得稟明撫憲,再作道理,卑職不敢擅專,還望黎大人原諒
。
(你道錢縣尊為什麼對他也稱起大人卑職來?原來教士曾經蒙恩賞過二品頂戴的
(。)
(當下黎教士聽他這般說得奸猾,心中很覺動氣)
黎教士:這樣些須小事,貴縣很可以作得主,就不是陸制台吩咐,貴縣看我面上,也應該
就放的。我曉得你們中國官場,你推我推,辦不成一樁事,只想敷衍過去,不干
自己就完了。但此次碰著了我,可不能如此便宜。今天要在貴縣身上放出這個人
來。撫台問起,只說我來把他領去的就是了。他要不答應,我合你們政府裡說話
,橫豎沒得你的事情。我為的合你平日交情還好,所以來同你商量,要是別人,
我不好就去對你們撫台講嗎?
(錢縣尊聽了他話,直嚇得戰戰兢兢的,立起來打了一恭道)
錢縣尊:大人息怒!這是卑職不會說話,冒犯了大人。但則這些件事要馬上放人,卑職實
是不敢,等卑職立刻上院,把大人的話回明了撫憲,等撫憲答應了,隨即請大人
領去就是了。
黎教士:這還像句話,料想你們撫台也不敢不依我的,你這時就去,我在這裡等你。
(錢縣尊被他逼得沒法,只得請了帳房出來陪他,吩咐備下一席番菜。)
(自己正待起身,恰好陸制台的信已送到。)
(錢縣尊看了,只得皺眉,當下打轎上院。)
220**時間: 地點:
(此時姬撫台已到行台替陸制台送行去了,錢縣尊也就趕到行台,倉皇失措的把
(教士的話稟了上去。)
(姬帥大驚,對陸制台道)
錢縣尊:這人不好得罪他的。如今外國人在山東橫行的還了得,動不動排齊隊伍就要開仗
。兄弟辦交涉辦久了,看得多了,總是平心靜氣敷衍他們的。實在因為我們國家
的勢力弱到這步田地,還能夠同人有挑釁嗎?這樁事老同年還是看開些的好,好
在於老同年分毫無損。
(陸制台怒氣勃勃的哼了一聲,半晌方說道)
制 台:那不是便宜了這逆犯,我們還想做官管人嗎?
錢縣尊:(姬帥嘻的一笑道)老同年將來出京,最好多預備些護衛,兄弟這裡親兵也不少
,很可以多撥幾名過來。至如這個逆犯,要是不放,那黎教士自會通知外務部,
始終要放他的,不如我們做個人情罷。
況且黎教士明說是老同年當面允許他放的,如今不放,顯見得兄弟的主意。
他們外國人合兄弟為起難來,就是兄弟罷官不做,後任也辦不來這宗交涉,地方
上定然吃虧。兄弟是為百姓請命的意思,還望老同年大發慈悲,就是兄弟也感之
不盡了。
(陸制台見姬帥說得這般懇切,再加他的話也不錯,就是目前不放,將來一定要
(放的,只可恨隔了省分,自己一些作不來主,想了半天,毫無法想,只得)
只 得:這聶犯雖然合兄弟為難,究竟自有國法,聽憑老同年做主便了。
錢縣尊:(姬帥道)如此,。我就把他交給黎教士了,這是出於無奈的。
只 得:(當下便吩咐歷城縣道)老兄趕快回去款待黎教士,他若要將聶犯帶去時,你便
隨他帶去,不必違拗。
(錢縣令巴不得有這一句話,省得他為難,有什麼不遵諭的,卻故意說道)
錢縣尊:只是對不住陸大人。
只 得:(陸制台歎口氣道)中國失了主權,辦一個小小犯人,都要聽外國人做主,兄弟
是沒得話說,老同年還要提防刺客才是。
(姬帥默然。)
(錢縣尊告退回衙,黎教士兀是未去,番菜已吃過了。)
(他見縣尊回來,就問聶君的事究竟何如?錢縣尊)
錢縣尊:撫憲原不肯放的,是卑職再四求情,說看黎大人分上,這才允的。
黎教士:倒難為貴縣了。我說貴省撫台是個極有見識的,區區小事,沒有個商量不通。貴
縣快把聶君請來罷。
錢縣尊:(錢縣尊應了幾個)是。
(忙忙的走到外面,吩咐家人把聶犯去了鐐銬,請到簽押房裡,梳洗乾淨,再同
(他到客廳上來。)
(安排妥當,自己仍舊進了客廳,伺候黎教士。)
(家人領命,叫禁卒從死囚牢裡,提出那個聶慕政來。)
(誰知幕政早已受過彭仲翔的教導,曉得黎教士在那裡替他設法,這回提他定然
(是個好消息。)
(所有鐐銬,因他進牢後用的使費很多,是以免掉不帶,這時出去,倒要做做場
(面,只得把來帶上,一路踉蹌,到了二堂上面。)
一 個:(但見一個家人走來問道)這就是姓聶的麼?
家 人:(差役齊應道)是!
家 人:(那家人)大老爺吩咐,把他鐐銬去了,跟我到客廳上去問話。
(差役齊聲答應,就來動手。)
家 人:(誰知聶慕政倒動起氣來道)我本沒犯罪,你們把我提來這般屈辱,如今要除下
我的手腳上的這個勞什子,除非你們大老爺親自來除,我那由你們這班奴才一句
話,就輕輕的除下來嗎?這麼著,不是我連你們這些奴才都不如,由著你們擺弄
嗎?
(那家人聽他「奴才、奴才」的罵,不由的氣往上撞道)
家 人:你是個死回,大老爺要開脫你,也全虧我在旁邊說幾句好話,我便是你的重生爺
娘一般。不承望你報答,倒開口奴才、閉口奴才的糟踏我。隨你去,我也不管了
!
(說罷揚長去了。)
(差役們住了手,不敢替他除去。)
(慕政蹲在地下吁氣。)
(家人回到客廳,冒冒失失的上去稟道)
家 人:那犯人不肯除去鐐銬,要等大老爺親手去替他除哩。
(錢尊大怒,罵道)
罵 了:狗才!叫你好好合他說話,誰叫你去得罪他?
(黎教士已知就裡,忙道)
黎教士:你們中國衙門裡的事情我都曉得的,不必遮遮掩掩,我合貴縣同去看來。
(錢縣尊滿面羞慚,連聲應了幾個)
錢縣尊:是。
(就同教士走到二堂上。)
(只見那聶慕政鐐鎖郎當的蹲做一團,兩個差役看好了。)
黎教士:可憐好好的人,把他捉來當禽獸看待,這還對得住上帝嗎?
(錢縣尊發急,搶上幾步,到聶慕政身邊說道)
錢縣尊:你不要動氣,請除了下來罷,這須不干我事,是陸制台交代的。
慕 政:老父台,你也算得一方之主,為什麼要聽那陸賊的指揮?不是甘心做他的奴隸嗎
?
(錢縣尊不肯合他多說話,叫差役趕緊替他除去了鐐銬,拉著他的手,同黎教士
(到客廳上來。)
黎教士:(黎教士假裝著是認識他的)你前回要回家,我就說你瘋病總要發作的,如今果
然闖了事。幸虧我得了信來救你,不然,還要多吃些苦呢。不必多講了,我們同
回去罷。
慕 政:(回頭又對錢縣尊道)你去打一頂小轎來,我合他一起回堂。
(錢縣尊有意恭維黎教士,忙傳命把自己的大轎抬來,送黎教士合慕政上了轎。
()
錢縣尊:(路上的人紛紛議論道)犯罪要犯得好,你不看見那姓聶的,一會套上鐵索,一
會坐著大轎。列位如若要犯罪,先把靠山弄好了才好。
(不言眾人議論,且說錢縣尊送出教士,頓覺得卸下千斤重擔,身上輕鬆了許多
(,立即上院,把放聶犯的情形稟知撫憲,撫憲亦很是喜歡,極贊他辦事能乾。
()
(正在互相慶幸的時節,忽然外面傳報進來道)
錢縣尊:諸城縣知縣武強稟見,有緊要公事特地進省面稟。
(撫憲登時把他傳進。)
(錢令告辭要行,撫憲止住,叫他且待會過武令再走。)
(一會兒,武令進來,請了安,姬撫憲讓他坐下,問他什麼事情上省。)
撫 憲:(武令道)卑職為了一件交涉的事,特地上來稟見大帥的。卑職自從接了印,就
到外國總督處稟見,未蒙賞見,只得罷了。誰知不上三個月,就有他們的統兵官
,帶了五百個步兵,在北門外紮下,擔土築營,不多幾日,把兵房造得齊齊整整
。卑職好容易挽了通事,問他來意,他說是暫時駐紮,說要走的。卑職也以為他
是路過,暫歇幾天,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所以沒有稟報上來。
(說至此,撫憲)
撫 憲:且住!外國兵已紮在你的城外,老兄還說不要緊,除非失掉城池,那時候才要緊
嗎?
(只一句話,把個諸城縣武大令嚇得做聲不得,當時就露出賠天路地樣子來。)
撫 憲:老兄快說罷,兄弟耐不得了。
錢縣尊:(武令只得又稟道)卑職實在該死,只求大帥栽培。那外國的兵,既然駐紮在北
門外,倒也罷了,偏偏他又不能約束他的兵丁,天天在左近吃醉了亂鬧,弄得人
家日夜不安,所以百姓鼎沸起來。前番有許多父老,跪香拜求卑職替他們想法子
,卑職沒法,只得挽了通事,合那統兵官說情,求他把營頭移紮縣城西北角高家
集去。
(不承望他應允,倒被他大說一頓道)
撫 憲:我們本國的兵,紮到那裡,算到那裡,橫豎你們中國的地方是大家公共的,現在
山東地方就是我們本國勢力圈所到的去處,那個敢阻擋我們?不要說你這個小小
知縣,就是你們山東的撫台,哼哼,他說的就是,大帥也不敢不依他。還有體逆
的話,卑職也不敢回了。
撫 憲:你也不必遮遮掩掩,快說下去罷。
錢縣尊:(武令只得又接下去說道)他說不但你們山東撫台不敢不依,就是你們中國皇帝
,他的話更是背逆了,他連皇上的御諱也直呼起來,說是也不敢不依。卑職聽了
他這一片狂妄的話,也犯不著合他鬥氣,只得含糊著答應了幾個『是』。日夜籌
思,沒有別的法子,只好自己約束百姓。誰知百姓被他糟踏得太厲害了,聚會了
幾千人,要合他為難。卑職得了這個風聲,曉得自己彈壓不來,只得拜求他們地
方上紳士,務必設法解散,千萬不可滋事,反叫他們有所借口。現在幸虧還沒鬧
事,所以卑職抽個空到省裡來,求求大帥預先想個法子,或是發兵去彈壓彈壓才
好。
(撫憲聽了這一番話,十分疑懼,臉上卻不露出張皇的神氣,半晌方說道)
撫 憲:老兄既管了一縣的事,自己也應該有點主意。外國人呢,固然得罪不得,實在不
下去的地方,也該據理力爭。百姓一面總要創切曉諭,等他們聚了眾,設或大小
鬧點事情出來,那還了得嗎?兵是不好就發的,那外國統兵官見有兵去,就要疑
心合他開仗的。倘或冒冒失失動起手來,你我還要命嗎?這缺老兄是做不下去的
了,等兄弟另委人罷。
錢縣尊:(回頭對首縣錢令道)如今要借重吾兄了。到底你辦的交涉多些,情形也熟。
(小篔此時一喜一驚,喜的諸城好缺,每年至少好剩二萬多弔錢,驚的是這樣難
(辦的交涉,生恐鬧出事來前程不保。)
(然而銀錢是真公事,說不得辛苦一遭,想定主意)
寫的是:卑職雖然於交涉上頭略知一二,只怕這件事原底子上鬧得太大了,一時難以平服
。蒙大帥栽培,也不敢辭,凡事總還求大帥教訓幾句話。
(說得撫憲甚是歡喜,忙道)
撫 憲:到底錢兄明白,兄弟就知會藩司掛牌,你趕緊動身前去。
(小篔連忙謝委。)
(只苦了一個武縣令,沒精打采的跟著一同退了下來。)
(錢縣令雖然一團高興,卻也慮到交涉為難。)
(回衙後,吩咐家人檢點行裝,把家眷另外賃民房居住。)
(當日已有委員前來代理篆務,交卸之後,他就合帳房商議,要找一位懂得六國
(洋文的人做個幫手。)
(當下帳房獻計,叫他到學堂裡去找,一語提醒了他,趕忙去拜王總教。)
(這王總教就是前回所說的王宋卿了。)
(二人見面寒喧一番,小算提起要請翻譯的話,王總教薦了一位學生,姓鈕名不
(齊,號逢之的,同了他去。)
(每月五十兩薪水。)
(小篔見了鈕逢之生得一表非俗,而且聲音洪亮,談吐大方,心中甚喜。)
(二人同到諸城,一路上商量些辦交涉的法子。)
逢 之:倘然依著公法駁起他來,不但不該擾害我們的地方,就是駐兵也應該商量在先,
沒有全不管我們主權,隨他到處亂駐的道理。這不是成了他們的領土了麼?只要
東翁口氣不放鬆,我可以合他爭得過來的。
撫 憲:(小篔連忙搖頭道)這個使不得,這個使不得!我們中國的積弱,你是知道的。
況且咱們撫台,惟恐得罪了外國人,致開兵釁,你說的固然不錯,萬一他不答應
,登時翻過臉來,那個管你公法不公法?如今中國的地土,名為我們中國的,其
實外國要拿去算他的,也很容易。能夠敷衍著,不就做他們的領土,已是萬分之
幸了,還好合他們講理嗎?我的主意,是不必叫他移營,情願每月貼他些軍響,
求他約束兵了不要騷擾就是了。全仗你代我分擾。
(鈕逢之聽他這一派畏惠話頭,肚裡很覺好笑。)
(幸虧逢之為人很有閱歷,不像那初出學堂的學生一味蠻纏的,曉得意見不合,
(連忙轉過話風道)
逢 之:東翁的話誠然不錯,要合外國人爭辨起來,好便好,不好就動干戈。東翁肯替他
出軍響,他那有不依的道理?自然這交涉容易辦了。只是外國的軍飽,不比中國
,一個兵丁,至少也得十來弔一月交給他,東翁出得起嗎?
撫 憲:(小篔道)這就全仗你會說了。名為軍響,原只好每月送他統兵官百來弔錢,使
費多是不能夠的。
逢 之:作算百來弔錢講得下來,東翁也犯不著貼這一注出款。
撫 憲:(小貨道)論理呢,我們做官的,錢弄得多,也不在此小算盤上打算,譬如孝敬
了上司,可是能少的嗎?只是你知道的,我做了半年首縣,辦了上司的差辦夠了
,賠到三萬開外銀子,不承望調個好缺調劑調劑,又遇著這個疙瘩地方,叫我也
無從想法。或者同他們紳士商量商量,他們要地方上平安無事,過太平日子,叫
他們富戶攤派攤派,也不為過。你道何如?
逢 之:(逢之尋思道)怪道人家說老州縣猾,果然厲害。
只 得:東翁的主意不錯,就是這麼辦便了。
(兩人定計後,不消幾日,已到諸城,新舊交替,自有一番忙碌。)
(那諸城的百姓,雖然聚眾,原也不敢得罪到外國人,只是虛張聲勢罷了。)
(聽見新官到任,而且為著這件事來的,內中就推出幾個青老來見。)
(新官錢大老爺-一接見,好言撫慰一番,約他們次日議事。)
(次日,眾人到齊,錢大老爺親自出來相陪。)
(寒喧過幾句,就題到外國兵騷擾的事來,問他們有什麼法子沒有?大家面面相
(覷,半晌有個著者插口道)
大 家:還仗老父台設法,請他們移營到高家集去,實為上算。
錢大老:這事本縣辦不到,現在外國人在山東的勢力,眾位是曉得的,那個敢合他爭執?
本縣倒有個暫顧目前的算計,不知道眾位肯幫忙不肯?
大 家:老父台有什麼算計?但清說出來。我們做得到的,那敢不依?
錢大老:本縣指望眾位的,也沒有什麼難辦,只難為眾位破費幾文便是。
(眾人聽得又呆起來了。)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 捐紳富聊充貪吏囊 論婚姻竟拂慈闈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