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〇一 至 第二一〇
201**時間: 地點:
(此時離場期還遠,毓生在店裡靜坐三天,抱抱佛腳,那知沒一個人上門買書,
(心中納悶。)
(到第四日上,有一個秀才,穿件天青粗布的馬褂,二藍粗布的大衫,滿面皺紋
(,躬身曲背的踱進店來)
一 個:有些什麼時務書,揀幾種給我看看?
(伙計取出些《時務通考》、《政藝叢書》等類,他都說不好)
伙 計:總趕不上《廣治平略》、《十三經策案》、《甘四史策要》,來得簡括好查。
(伙計知他外行,又拿幾部《世界通史》、《泰西通鑑》等類,哄他道)
伙 計:這是外國來的好書。如今場裡問到外國的事,都有在上面。
一 個:(那秀才搖搖頭道)不能,不能!場裡也不至於問到外國的事。我只要現在的時
務書,分門別類的便好。
伙 計:那個,小店卻是沒有,只有一種《史論三萬選》,你要不要?
(秀才聽了「三萬選」三字,卻合了從前《大題三萬選》的名目,心中甚喜,就
(叫他拿來。)
(細看目錄,都是歷代史鑒上的事,大半不曾見過,只有《左傳》上的《鄭莊公
(論》等類,是曉得的。)
(問問價錢,那伙計見他沈吟,不敢多討,只要三兩銀子一部。)
(秀才把書一數,共計三十本,還是石印小板,合來一錢銀子一本,覺得太貴,
(只肯出一兩五錢。)
(伙計取書包起,收在架上)
伙 計:沒得這般大的虛價,我們再談罷。
伙 計:(那秀才去了,又轉來道)再加五分,如何?
伙 計:(伙計笑道)咱們大來大往,也不在這三分五分上頭計較。先生要買這書時,至
少二兩八錢銀子。
一 個:(秀才道)你再給我看看。
(伙計沒法,只得把書又取給他。)
(看了半天,只看目錄,還沒看到裡面選些什麼,覺他那神氣很愛這部書,卻捨
(不得出銀子。)
(添來添去,添到一兩八錢銀子。)
(毓生坐在旁邊,看得他可憐,又且第一注買賣,合算起來,已賺了一半不止,
(叫伙計賣給他罷,就對他道)
毓 生:這是我們初次交易,格外便宜些,拉個長主顧罷了。
(秀才欣然身邊摸出一小塊銀子,是皮紙包著的,伙計取來一秤,只一兩七錢五
(分,還短五分銀子,合五十五個大錢。)
(秀才那裡肯找,說我這銀子,是東家秤好的一注束呢,沒差一分,你的秤一準
(是老廣廣,不然,沒得這般大的。)
伙 計:我這秤實是潛平,是你們本地買來的,沒得欺騙,你不信,上面還有字兒,請進
來看便了。
伙 計:(秀才果然走到櫃檯裡,一看卻是濟南省某鋪裡制就的港平,那銀子果然只一兩
(七錢五分,沒得話說,盡摸袋裡,摸出來三十五個大錢)我實在沒得錢了,耽
(一耽,下次帶來還你罷。
伙 計:(伙計笑道)也罷,我們將來的交易日子長哩。你取書去便了。
(毓生看他去後,罵道)
毓 生:這樣的人也要來下場,真是造孽!
(誰知以後來買書的,通是合這秀才一般,見了西史上的路德,就說他是山西路
(閏生先生)
伙 計:原來他也在上面。
(見了畢士馬克,又間這是什麼馬?諸如此類的笑話,不一而足。)
(毓生忍俊不禁,把來-一記下,著了一部《濟南賣書記》,誹笑這班買書人的
(。)
(這是後話慢表。)
202**時間: 地點:
(再說進場那天,王毓生把幾部有用的書籍帶進場去,那知一部也用不著,倒是
(那秀才賣識的《史論三萬選》有些用處,這才佩服他們守舊的人,到底揣摩純
(熟。)
(頭場出來,很不得意。)
(二場照例進去,卻有一個策題,出在《波蘭衰亡戰史》上面,這回毓生帶著這
(書,頗為得意,淋漓痛快的寫了一大篇,以為舉人是捏穩在荷包裡了。)
(場事已過,別的趕考書鋪,一齊收攤回去,硫生算算帳,自從到省城,到如今
(才只做了幾十兩銀子的買賣,盤纏、水腳、房飯、開銷合起來,要折一百多銀
(子,覺得有些不服氣,暗道)
站起來:目今濟南府的學堂林立,我不得志於考場,必得志於學堂,再住兩個月再說。
(就合房東講定,減了房租一半,各種開銷也酌減了好些,預備長住,果然漸漸
(的有人問津,後來聲名一天大似一天,買新書的都要到開通書店,不上一月,
(賺足了一千銀子。)
203**時間: 地點:
(其時榜已發出,毓生仍落孫山,妙在財氣甚好,也不在乎中舉。)
(後來領出落卷,大主考批的是)
寫的是:局緊機圓,功深養到,惟第二道策,語多傷時,不錄。
(原來他的第二道策,正是論的波蘭衰亡,自己最得意的,那前後頭末兩場,自
(己覺得不好處,偏偏主考圈了許多,方才知道下場的秘訣。)
(正在懊惱,恰好前次買《三萬選》的秀才又來了,問有《近科狀元策》沒有?
(流生猜他定是中了舉順道來省的,試問問他,果然不錯,中的第十五名,這番
(是填親供來的。)
毓 生:(毓生回他道)我們不賣《狀元策》,這是要南紙鋪裡去賣的。
(那人去了,毓生查出《新科闈墨》十五名來看,原來是齊河縣人,姓黃名安瀾
(,那十三藝裡的笑語,更比《買書記》上多了。)
(只他第二場的第二道策,是一段「波」,一段「蘭」分按的。)
(額生看到此處,失聲一笑,把個下頦笑得脫了,骨節要掉下來了,弄到攢眉蹩
(鼻的,只說不出話來。)
(幸虧他一個伙計,曉得法子,替他慢慢的托了上去。)
(流生這才能言,叫聲)
寫的是:啊晴!這個痛苦,竟是被那新貴害的!果然他的福命非凡,我笑他一笑,便受這
般的罪。
伙 計:(那伙計笑道)王先生,你把手托住了下頦,不要又掉下來。我再說個笑話你聽
聽。
(毓生果然把下頦托住。)
伙 計:(那伙計)你道我怎麼會醫這個下頦,也是自己嘗過滋味的。我們沂水鄉下有一
位秀才先生,姓時,大家都說他方正。他自己也說,什麼席不正不坐,又說,什
麼士的走路要蹌蹌,不好急走,那怕遇著雨,沒得傘,也要徐徐而行,要走直路
,不好貪圖近便,走那小路。因此,人家舉他做了孝廉方正。一天正逢下雨,我
撐了把傘,打從鎮上回家。可巧前面就是時先生,手裡沒撐傘,雨點在他頸脖子
上直淋下去。他急了,要繞一條溝,多走半里路,他左右一看沒人,提起長衫,
奮身一躍而過。後面有兩個孩子不懂竅,大聲叫道:『時先生跳溝哩!』他不防
後面有人看見,心裡一驚,腳下一跳,就跌在泥坑裡,弄得渾身臭泥。我因此一
笑,把個下頦笑掉了,盡力拿手一托,才托上去。因此知道這個法子。
(毓生聽他說得有趣,不由的又要笑,卻不敢大笑)
毓 生:我們且不管人家中舉不中舉,這濟南城裡的買賣倒還好做,我想回去把所有的書
籍一起裝來,我們那副印書機器也還用得著,一並運它來在這裡做交易罷。濟寧
州的地方小,也沒有多餘利息,你們看是如何?
伙 計:(眾伙計)是。
(次日,毓生一早起身回濟寧州去,不多幾日,全店搬來,果然買賣一天好似一
(天。)
(毓生又會想法,把人家譯就的西文書籍,東抄西襲,作為自己譯的東文稿子印
(出來,人家看得佩服,就有幾位維新朋友,慕名來訪他。)
(那天毓生起得稍遲,正在櫃檯裡洗臉擦牙,猛然見來了三位客,一位是西裝,
(穿一件外國呢袍子,腳蹬皮靴,帽子捏在手裡,滿頭是汗的走來。)
(兩位是中國裝束,一色竹布長衫,夾呢馬褂,開口問道)
毓 生:毓生君在家麼?
(既生放下牙刷,趕忙披上夾呢袍子,走出櫃檯招呼,便問尊姓大號,在下便是
(王毓生。)
(原來那三人口音微有不同,都是上海來的,懷裡取出小白紙的名片,上面盡是
(洋文。)
(毓生一字也不認得,紅了臉不好問。)
(那西裝的,彷彿知道他不懂,便說)
伙 計:我姓李名漢,號悔生。
毓 生:(指著那兩人近)他們是兄弟二位,姓鄭,這位號研新,是兄,那位號究新,是
弟。我是從日本回來,煙台上岸的。因貴省風氣大開,要來看看學堂,上幾條學
務條陳給姬中丞,要他把學堂改良。
毓 生:(毓生不由的肅然起敬道)悔兄真是有志的豪傑,這樣實心教育。
伙 計:(那海生道)可不是呢?我們生在這一群人的中間,總要盼望同胞發達才好。我
到了貴省,同志寥寥,幸而找著研新兄弟,是浙江大學堂裡的舊同學,在貴省當
過三年教員的。蒙他二位留住,才知道還是我們幾個同志有點兒熱血。只可惜他
二位得了保送出洋的奏派,不日就要動身。我想住在這裡沒意思,也就要回南邊
去運動運動,或者有機會去美州遊學幾年,再作道理。
(毓生聽了,都是大來歷,不由得滿口恭維道)
毓 生:既承悔兄看得起我,好容易光降,何不就在小店寬住幾日;也好看看學堂,做兩
件存益學界的事,小弟又好叨教些外國書籍。就是飲食起居,欠文明些,不嫌褻
瀆方好。
悔 生:說那裡話?我合毓兄一見,就覺得是至親兄弟一般。四萬萬同胞,都像毓兄這樣
,我們中國那裡還怕人家瓜分?既如此,我倒不忍棄毓兄而去。也是貴省的學界
應該大放光明瞭。
毓 生:(回頭向二鄭說道)我說,見毓兄的譯稿,就知道是北方豪傑,眼力如何?
悔 生:(二鄭齊聲道)是。
(又附和著恭維毓生幾句,把一個書賈玉毓生抬到天上去了。)
(不由得心癢難熬,櫃檯裡取出十兩銀票,請他們到北諸樓吃飯。)
悔 生:(李悔生)怎好叨擾?還是我請毓兄吃番菜去。
毓 生:不錯,新開的江南村番菜館,兄弟還沒有去過哩,今天正要試試他的手段如何?
(悔生大喜,四人湊到江南村,揀了第二號的房間坐下。)
(可惜時間還早,各樣的菜不齊備,四人只吃了蛤蜊湯、牛排、五香鴿子、板魚
(、西米補丁、咖喱雞飯。)
(悔生格外要了一分牛腿,呷了兩杯香擯酒。)
(算下帳來,只須三兩多銀子。)
(悔生搶著惠帳,誰知毓生銀子已交要櫃上,只得道謝。)
(毓生又約悔生把行李搬來,悔生答應著分手而去。)
(隔了兩日,果然一輛東洋車,悔生帶著行李來了。)
(原來甚是簡便,一個外國皮包很大,一具鋪蓋很小。)
毓 生:(毓生替他安放在印書機器房的隔壁裡)小店房子很窄,不嫌簡慢,請將就住下
罷。
悔 生:說那裡話,我是起得甚早,不怕吵鬧的。
204**時間: 地點:
(自此,李悔生就在開通書店住下,也合毓生出去看過幾處學堂,他都說是辦得
(不合法。)
(毓生請教他辦學堂的法子,他便在皮包裡取出一大樹章程來,都是南邊學堂裡
(的。)
毓 生:這些章程有好有不好,我想揀擇一遍,匯攏起來,做個簡明章程。
(毓生稱是。)
(一天,毓生在朋友處得著一部必達慢的《商業歷史》,恰好是英文,要請他翻
(譯,他看了半天道)
毓 生:這部書沒有什麼道理,上海已有人譯過了,不久就要出書的,勸你不必做這買賣
。
洋裝朋:(既生道)這是部什麼書,我還不曉得名目,請悔兄指教。
(悔生又把那書簿面看了半天,說了幾句洋話道,就是這書的名字,照這文譯出
(來。)
毓 生:可是《商業歷史》?
悔 生:不錯,不錯,這是英國人著的。
(毓生只道他曉得英人必達漫所著,也就不往下追究了。)
(既然上海已譯,也自不肯徒費資本。)
(過了些時,悔生合毓生商量,想要開個小學堂,請幾位西文教習在內教課,預
(備收人家十兩銀子一月,供給飯食。)
(兩人私下算計,只須收到一百二十位學生,已有很大一筆出息。)
(流生覺得有利可沾,滿口應允。)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 謁撫院書生受氣 遇貴人會黨行兇)
205**時間: 地點:
(卻說李悔生要開學堂,毓生也覺得這注生意好做,悔生請他付六百銀子寄到東
(洋去置辦儀器,毓生不肯)
悔 生:我們且收齊了學生,這個可以慢慢置備的。
(悔生見他銀錢上看得重,未免語含譏諷,自此兩人就意見不合起來。)
(可巧那天店中伙計約會了出去吃館子,只剩了王、李二人在店中。)
(毓生急急的要去出恭,托悔生暫時照應店面。)
206**時間: 地點:
(忽然文會堂送到一注書帳,是三百兩頭一張票子,悔生連忙收下,代寫收條,
(付與來人去了。)
(他見毓生尚未出完恭,袖了這張票子便走。)
(毓生出來不見了悔生,只道他近處走走,那知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
(天色將晚,店伙全回,還不見悔生到來,很覺有些疑心。)
(查點各物,不曾少了一件。)
(開櫃把銀錢點點,也沒少了一分。)
(心中詫異,開出他的皮包,卻沒有多餘的衣物,只幾件單洋布衣衫,被褥雖然
(華麗,也不過是洋緞的。)
(總覺放心不下,又想不出個緣故。)
(及至節下算帳,才曉得文會堂一注書帳,被他拐騙了去,後悔不迭。)
207**時間: 地點:
(自此毓生也不大敢合維新人來往了,見了面都是淡淡的敷衍。)
(自己卻還有志想創辦那個學堂,關上門做了一天的稟帖,好容易做完了,說得
(很為懇切,退自投入撫院,頗蒙姬撫台賞識,請他去見。)
(毓生本是個歲貢,有候選訓導之職,當下頂冠束帶著扮起來,僱了一乘小轎,
(抬到儀門口下轎,沒得一人招接。)
(毓生拿了個手本,一直闖進去,卻被把門人擋住道)
毓 生:你是什麼人,敢往裡面直闖!
毓 生:我叫王材,是你們大人請我來的。
悔 生:(把門人大模大樣的說道)你為什麼不在官所上候傳?這時大人會著藩台大人哩
,那有工夫見你?
(毓生不答應,硬要往裡走,把門人那裡敢放他進去。)
(二人正在爭論,被裡面的執帖大爺聽見了,出來吆喝,額生說明來的原故,把
(手本交他去回。)
毓 生:(執帖大爺眼睛望著天說道)大人今日有公事,不見客,你請明早來罷。
(毓生受了這種悶氣,不免有些動怒,只得回到店中。)
只 得:(路上聽得那來往的人議論道)他不過是個書店掌櫃的,有多大身份,就想去見
撫台大人,果然見不到回來了。
(毓生更加氣憤。)
(到了店裡,開發轎錢,那轎夫定要雙倍。)
(毓生罵了他們幾句,他們就回嘴道)
毓 生:你老爺是合撫台大人有來往的,用不著在俺們小人頭上算計這一點點。
(說得毓生滿面羞慚,只得如數給他,卻回到屋裡,拍桌大罵道)
毓 生:中國的官這般沒信實,還不如外國的道掰哩。
(一個伙計嘴快,搶著說道)
一 個:掌櫃的,這話錯了。難道你認得外國的道搿哩?
(毓生也覺好笑,不由的心頭火發,長篇闊論,寫上一封信,托人刻在報上,方
(才平了氣。)
(隔了幾日,稟帖批下來,准其借崇福寺的房子開辦學堂。)
(原來這崇福寺是從前先皇爺南巡駐曄的所在,統共有整百間房子,那裡面的大
(和尚手面極闊,很認得些京裡的王爺貝子爺,就是在濟南城裡,也就橫行得極
(,沒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
(王毓生不知就裡,找到了這個好主兒,捏了姬撫台批的這張憑據,就去與崇福
(寺的大和尚商量。)
(在客堂裡坐了半天,大和尚才慢慢的踱出來,在下面太史椅上坐下。)
(侍者送上手巾,接連擦了幾把,然後開言,問施主貴姓,來到敝剎,莫非有什
(麼懺事要做麼?王流生通過姓名,回稱並非為懺事而來,只因我們同志要開一
(個學堂,撫台大人批准了,叫借寶寺後面一席空房子,作為學舍,萬望大和尚
(允了,便好開學。)
(那大和尚嘻開大嘴,就如彌勒佛一般,挺著肚皮說道)
老和尚:這卻萬萬不能的。敝剎經過從前老佛爺巡幸,一向不准閒人借住。況且清淨地方
,如何容得俗人前來糟蹋?斷難從命。就是撫台大人親自來說,也不能答應他的
。你不看見大殿上有萬歲爺的龍牌嗎?
毓 生:大和尚放通融些,如今世界維新,貴教用不著,你不如把房子趁早借給我們,有
個學堂名目,還好擋一擋。要不然,一道旨意下來,把寺院廢掉,改為學堂,那
時你這寺如何保得住?豈不是悔之已遲?
(幾句話倒把大和尚說動了氣,咬定牙根不允。)
(毓生沒法,只得回店。)
(次早有個和尚來謝,他一問就是崇福寺來的,袖子裡拿出一張二百兩銀子的銀
(票)
老和尚:俺寺裡圓通師父多多致意王施主,說寺後房子是決計不能借的,這注銀子算本寺
捐送貴學堂作為賃屋使費,還求施主另想別法罷。倘然撫台定要我們寺裡的房子
,他只好進京去見各位王爺想法的了。
(這時毓生已經打聽著寺裡的腳力很硬,只索罷手,樂得把銀票收下。)
(打發來人去後,就在濟南城裡到處找房子,那裡找得著?只得把這事暫且擱下
(。)
(有天毓生同了幾位朋友,踱到江南村想吃番菜,才到門口,只見一位做官的人
(從裡面走出來,街上突然來了一個西裝的少年,舉起手槍,對準他便放,卻被
(這做官的搶上一步,一手擋住那少年,正待轉身,不妨做官的後面隨從人,早
(過來把這少年捉住。)
(不言街上看的人覺得突兀,且說這少年的來歷。)
(原來這少年也是山東人,姓聶名慕政,向在武備學堂做學生,學到三年上就鬧
(了亂子出來。)
(因他家道殷富,父母鐘愛,把他縱容得志氣極高,向父母要了些銀子,到上海
(遊學,不三不回合上了好些朋友,發了些海闊天空的議論,什麼民權、公德,
(鬧的煙霧騰天,人家都不敢親近他。)
(上海地面是中國官府做不得主的,由他們亂鬧,不去理他,他們因此格外有興
(頭。)
(這聶慕政年紀,望上去不過十八九歲,練習得一身好武藝,合了他的朋友彭仲
(翔、施效全等幾位豪傑,專心講求武事,結了個秘密社會。)
(內中要算彭仲翔足智多謀,大家商議要想做幾樁驚天動地的事業,好待後人鑄
(個銅像,崇拜他們。)
(正在密談的時節,卻好外面送來一封信,仲翔接了看時,原來是雲南同學張志
(同寄來的。)
(上面只說雲南土人造反,官兵屢征不服,要想借外國的兵來平這難。)
仲 翔:(仲翔看完了信心中大怒道)我們漢種的人為何要異種人來躁確?
(因此大家商議著,發了一張傳單,驚動了各處學生,鬧得落花流水,方才散局
(。)
(這彭仲翔卻在背後袖手旁觀,置身事外,幸而官府也沒十分追究,總算沒事。
()
(彭、施二人在上海混得膩煩了,雖然翻譯些東文書,生意不好,也不夠使用。
()
仲 翔:(仲翔合效全私下定計道)我們三人中要算慕政同學很有幾文,他為人倒也豪爽
,我們何不叫他籌劃些資本,再招羅幾位青年同志到東洋去遊學呢?
效 全:(效全大喜道)此計甚妙。
仲 翔:雖然如此,也要很費一番唇舌,說得他動心才好。
(二人約會定了,只待慕政回來,故意談些東洋的好處,來運動他。)
(慕政畢竟年紀輕,血氣未定,聽了他們的話,不覺怦怦心動。)
208**時間: 地點:
(一日飯後,有些困倦,因想操練操練身體,從新馬路走出,打從黃浦江邊上走
(了五六轉,回到昌壽裡寓中,只三點鐘時候。)
(剛跨上樓梯,只聽得彭、施二人房裡拍手的聲音很覺熱鬧,不由的踱了進去。
()
(二人見他進來,連忙起身讓坐道)
效 全:慕兄來得很好,我們正要找你哩。方才我們有個同學打東洋回來,說起那裡文明
得極,人人有自由的權利,我們商量著要去走走,你意下如何?況且那裡留學生
也多,有公會處,我們多結識些同志,做點大事業出來,像俄羅斯的大彼得,不
是全靠遊學學成本事勃興的麼?你意下如何?
(慕政聽了,連連的拍手道)
連 連:好極,好極!小弟也正有這個意思,只愁沒有同伴。二兄既有這般豪舉,小弟是
一准奉陪。
仲 翔:(仲翔皺了皺眉道)去是一准要去的,只是我們兩手空空,那裡來的學費呢?
慕 政:不妨,這事全在小弟身上。昨天我家裡匯來二千銀子,原預備出洋用的,我置備
了幾件衣服,只用去五十幾兩,二兄要用多少,盡管借用便了。
仲 翔:我打聽明白東京用度,比西洋是省得許多。雖然如此,每人一年學費,至少也得
五百金。我們二人預備三年學費,也要三千銀子。聶兄是闊慣的,比我們加倍,
一年至少一千。要是尊府每年能寄二千銀子,我們一准動身便了。
慕 政:待我寄信去再寄千金來,目前已經可以暫且敷衍起來。
(二人大喜,又拿他臭恭維了一泡,盡歡而散。)
(當晚慕政便寄信到山東,不上一月,銀子匯到,彭仲翔又運動了幾位學生,都
(是有錢的,大家自備資斧,搭了公司船出口。)
(一路山水極好,又值風平浪靜,大家在船沿上看看海景,不覺動了豪情。)
(有上海帶來的白蘭地酒,慕政取出兩瓶開了,大家席地而坐,一氣飲盡。)
(那同來的三位學生,一叫鄒宜保,一叫侯子鼇,一叫陳公是,都不上二十歲年
(紀。)
(陳公是尤其激烈,喝了幾杯酒)
公 是:我們從今脫了羈束,都是彭兄所賜,只不知能長遠有這幸福不能?
仲 翔:陳兄要說是小弟所賜,這卻不敢掠美,還是聶兄作成的,要沒有他肯資助我的盤
費,也不能至此。我只可憐好些同學,在我國學堂裡面,受那總辦教習的氣也夠
了,做起文課來,一句公理話也不敢說。什麼叫做官辦學堂?須要知道,觸犯了
忌諱,小則沒分數,大則開除,這是言論不得自由。學習西文、算學,更是為難
,一天頂一天,總要不脫空才好,譬如告了一天假,就趕不上別人,不足五十分
,又要開除,這是學業不得自由。還有學生或是要演說,或是要結個會,又有人
來禁阻他,這是一切舉動不得自由。種種不得自由之處,一時也說不盡,虧他們
能忍耐得住。我們到了外洋,這些野蠻的禁令,諒該少些。
公 是:彭兄說的話何嘗不是?只據小弟愚見,那野蠻的自由,小弟倒也不肯沾染,法律
自治是要的,但那言論如何禁阻得?我只不背公理便了。結會等事,乃是合群的
基礎,東西國度裡面,動不動就是會,動不動就是演說,也沒得人去禁阻他,為
什麼我們中國這般怕人家結會演說?
仲 翔:這是專制國的不二法門,現在俄國何嘗不是如此?只要弄得百姓四分五裂,各不
相顧,便好發出苛刻的號令來,沒一個敢反對他,殊不知人心散了,國家有點兒
兵事也沒人替他出力,偌大的俄國,打不過一個日本國,前天我見報上,不是日
本國又在遼東打了勝仗嗎?
公 是:正是。我想我們既做了中國人,人家為爭我們地方上的利益打仗,我們只當沒事
,倒去遊學,也覺沒臉對人,不如當兵去罷。
仲 翔:陳兄,你這話卻迂了。現在俄日打仗的事,我們守定中立,那裡容得你插手?只
好學成了,有軍國民的資格,再圖事業罷。
公 是:我只覺一腔熱血沒處灑哩。
慕 政:陳兄的話一些不錯,我可以表同情的。只待一朝有了機會,轟轟烈烈的做他一番
,替中國人吐氣,至於大局也不能顧得。總之,我們拚著一死,做後來人的榜樣
罷了。
(這話說罷,五人一齊拍手跳舞,吆喝了一聲。)
(不料聲音太響,驚動了船主,跑來看了一看,沒得話說。)
(隨後一個中國人走來,對他們道)
一 個:你們吵的什麼?這是文明國的船上,不好這般撒野的!
(慕政聽他說得可惡,不由的動怒道)
慕 政:你見我們怎樣撒野!我們不過在此演說拍手。
一 個:(那人道)演說拍手,自有地方,這是船上,不是列位的演說場。
(六人沒得回答。)
一 個:(那人又道)列位還要到東京哩,那地方更文明,還是小心呢!
仲 翔:(仲翔唯唯道)我們如今知道了,方才吃多了酒,說得高興,倒驚動了諸君,以
後留心便了。
(那人方才無言而去。)
(仲翔才同他們回到房艙裡。)
慕 政:(慕政只是不服道)好好的中國人,為什麼幫著外國人說話,倒來派我們的不是
?
仲 翔:聶兄莫怪他,他話並沒說錯,這船上本不是演說地方,這人還算懂得些道理的,
你沒有看見那次洋關上的簽子手嗎?戴著奴隸帽子,穿著奴隸衣服,對著自己同
類,氣昂昂的打開他行李,看了不夠,還要把他捆好的箱子開,搜出一段川綢,
當是私貨,吆喝著問這是什麼?
慕 政:(那人道)這是我朋友托帶的。他那裡管他朋友不朋友,拿了就走,那神氣才難
看哩。說起這關,原是中國的關,不過請外國人經手管管,他們仗著外國人的勢
力,就這樣欺壓自己人,比這人厲害得多著哩。
(慕政聽了,也不言語。)
(六人在船上過了一天半,已到長崎,有日本醫生上船驗看各人有無疾病。)
(六人被他驗過,均稱無恙。)
(那天船卻泊下不開。)
(六人上岸閒遊,山水佳麗,街道潔淨,覺得勝中國十倍,大家歎賞不絕。)
(幸未遠行,到船後已將近開輪了。)
(及至到了橫濱,仲翔猛然想起一事道)
仲 翔:哎喲!我幾乎忘了!東京是不用墨西哥洋錢的。
效 全:這便如何是好?
仲 翔:不妨。我們在這裡兑了日本洋錢去。
(當下六人起坡,覓個旅人宿住了。)
(慕政開出箱子裡的洋錢來,每人拿些,同上街去兑換。)
(鄒、侯、陳三人也取出些來,托他們代為兑換。)
(仲翔踱出門時,卻值一個人合他撞了個滿懷,那人惶恐謝過。)
(仲翔看他裝束雖然是西人衣服,那神氣卻像中國人,當下就用中國話問他何來
(?)
(那人果然也答中國話,說是天津人,因到美洲遊學,路過此間,上岸閒耍,到
(得岸邊,輪船開了,只得望洋而歎。)
(現在資斧告乏,正想找個本國人借些川費。)
(諸君既是同志,諒能資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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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美洲是去不成的了,只要助我五十金,便可以回中國去。)
(仲翔楞了一楞,一句話也答應不出,還是政慕來得的爽快)
仲 翔:既然如此,我就幫助你,五十金不能,五十圓罷,只是足下尊姓大名?
效 全:(那人道)我姓邱名瓊。難得吾兄慷慨解囊,亦要請教請教。我們找個館子一敘
罷。
(三人就同他到得一個番菜館裡,彼此細敘來蹤去跡,慕政才把洋錢交給他。)
(那人感謝了幾句,會鈔分手而去。)
仲 翔:(仲翔埋怨幕政道)我們盤川還怕不夠,你如何合人一見面就送他這許多洋錢?
慕 政:他也是我們同胞,流落可憐,應該資助的。
仲 翔:這樣騙子多著哩,慕兄休得上當。
(慕政也不理他,次日便搭東京火車望東京進駛。)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 適異國有心向學 謁公使無故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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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說彭仲翔到了東京,住不多日,就去訪著了中國留學生的公會處,商量進學
(校的話。)
(內中遇著一位廣東人,姓張名安中表字定甫,這人極肯替同志出死力的,當下
(合仲翔籌畫了半天)
這 人:諸君要入學校,莫如入陸軍學校,學成了倒還有個出身,只是咨送的文書辦來沒
有?
仲 翔:(仲翔愕然道)怎麼定要咨送的?這咨文卻未辦來?
定 甫:這便如何是好?進日本學校要咨送,原係新章,現在的監督很不好說話,動不動
挑剔我們,總說是無父無君的,要是咨送的學生,不能不收,自費的是定准不收
,這便如何是好?
(說得六人沒了主意。)
(仲翔呆了半天,又懇求他道)
仲 翔:定兄可好替我們想個法子。
定 甫:實在沒法子想,我們只好去軟求他的了。
仲 翔:全仗定兄一力扶持,須看同胞分上,我們如今是進退兩難的。
定 甫:我有一言奉告諸君,去見監督時,千萬和顏下氣,磕頭請安的禮節是廢不得的。
只要合中國求館的秀才一樣,保管就可以成功了。
定 甫:(這句話才說完,只把個一腔俠烈的聶慕政氣得暴跳如雷道)像定兄這般說法,
不是來求學問,竟是來當奴隸了。我不能!我不能!我還要問問,難道定兄你們
在此,也是要合監督請安磕頭的麼?
定 甫:慕兄休要動氣。我們是大學堂咨送,合他一同來的,他倒以禮相待,不敢怎樣;
其餘學生,卻不免受他的氣。都是我親眼目睹的。慕兄要肯為學問上折這口氣,
便同去求求他,要不肯時也無別法,作算來東洋遊歷一趟,也是長些見識,我們
又結了同志,好不好呢?
慕 政:(慕政歎口氣道)定兄莫怪。小弟是生來這個脾氣,做奴隸的奴隸,實在耐不得
。奈同伴這般向學,定兄又如此熱心,小弟只得忍辱一遭。就煩定兄領去走走,
我只跟著大眾,磕頭就磕,只請安改做了作揖罷。別的我都不開口,裝做啞子何
如?
(定甫聽得好笑。)
(當下六人說定。)
(定甫又把他們姓名拿小字寫在紅單帖上,大家同到監督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