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一 至 第一九〇

181**時間: 地點:
    (且說其時有一個人家,姓申,從堂兄弟二人,都當的是刑房書吏,一叫申大頭
    (,一叫申二虎,兩人素常和睦,趕辦公事,從來沒有什麼推諉,只分起錢來,
    (大頭在內年代多了自然多分些,二虎新進來情願少分,也不過三五十弔上下。
    ()
    (有一次,西鄉里一個寡婦撫孤守節,他手裡略有幾文,他族中有幾個無賴,要
    (想他法子,誣他偷漢,硬把個佃戶當做姦夫,捉到縣裡來請辦。)
    (幸而這寡婦的兄弟出來鳴冤,才把這事息掉。)
    (這場官司偏偏二虎經手,弄到幾十弔錢。)
    (可巧山東沂水縣來了幾個檔子班,縣裡師爺們頑夠了,搶到底下這班人,糧房
    (的闊手筆,自然撒開來盡使。)
    (申二虎也想闊綽闊綽,來合大頭商議,也想拼個分兒,唱天戲頑頑。)
大 頭:你也真正自不量力,癩蝦蟆想吃天鵝肉了。這是有錢的人闊老官做的事,怎麼你
    也想學耍起這個來呢?
二 虎:老大,你也過於小心了。他們糧房裡天天唱戲吃酒,邀也不邀俺們一聲,難道俺
    們不是一般的人,為什麼不去闊他一闊?
大 頭:老二,你在那裡做夢哩!他們糧房裡到得兩季的時節,至少總有幾千進項,那雪
    白細絲偌大的元寶,一隻一隻的搬進家裡去,也不見有拿出來的時候,隨他在女
    人面上多花幾文,也好消消災。我們賺的正經錢,靠著他穿衣吃飯,怎麼好浪費
    呢?老二,我曉得了,莫非西村裡那樁官司,你瞞了我得些油水,銀子多了,所
    以要闊起來,也想頑頑了。
    (幾句話說得二虎大是沒趣,臉都漲得通紅,勉強)
勉 強:大哥!咱們哥兒倆素來親親熱熱的,沒有一事相欺,那敢瞞了大哥弄錢?
大 頭:衙門裡的事如何瞞得過我?不提起也罷,今天提起了,我也不能不說。西村裡的
    事,你足足賺了五十弔,王鐵匠的過手,你當我不知道嗎?好好的拿出來四六均
    分,你費心多得個六分罷。
    (二虎被他揭出弊病,這才著了急,料想抵賴不過,只是聽見他說要分肥,不由
    (得氣往上衝,登時突出了眼睛)
二 虎:老大!你只知自己要錢,不管人家死活,衙門裡那樁事不是我一個人吃苦的,到
    見了錢的時候,你眼珠兒都紅了,恨不得獨吞了去。承你的情,一百弔錢,也分
    給俺二三十弔,這是明的,暗的呢,俺也不好說了。俺沒有耳報神,合你那般信
    息靈,你是在亮裡頭看俺,俺是兩眼烏黑。幸虧善有善報,四村裡的事,也偏偏
    合俺商議,略略沾光幾文茶水錢,你還要三七哩,四六哩的鬧起來,良心倒還不
    狠,虧你說得出這話兒。
大 頭:老二!不要著急!俺也不過說說罷,真個要分你的錢嗎?俺真是要分你的錢也容
    易,不怕你不拿出來。
二 虎:怎樣呢?
大 頭:這有什麼難懂?俺只消當真的托李大爺做主,三下均分,你若不肯,他就告訴了
    大老爺,找你點錯處,革掉了你,你能為小失大嗎?
二 虎:嗷!原來如此。這樣辦法,俺也學著個乖了。俺也會把你那幾樁昧良心的事合大
    老爺講講,周家買田三十弔,盧家告忤逆五十弔,張家叔姪分家四十弔。還不止
    此,就這幾樁,也很夠了。俺把那得著的十弔、八弔拿出來送給大老爺,看你擱
    得住擱不住。
    (大頭起先不過同他頑頑,沒一定要合他抖嘴,此時見他羅啰嗦嗦,說了一大堆
    (的話,句句說著自己毛病,無名火發,忍耐不住搶上去撻的一掌。)
    (二虎見他動手,輕輕用手把他一推。)
    (大頭體胖無力,又且吃了幾口煙,如何當得起二虎的一推?早一頭撞翻後腦殼
    (子,撞在一張小方杌子的角上,皮破血流,連叫地方救命!二虎見此情形,掉
    (轉身子跑了出去。)
    (次日,申大頭約了幾個人要去打申二虎,走到半路,遇著一個同伙,問起情由
    (,勸他回去道)
申大頭:快別再動干戈,咱們的飯碗兒都沒有了!
    (大頭驚問所以,那人說)
大 頭:上頭行下文書來,道所有的書辦一概要裁,咱們的事要委些候補太爺們來當哩。
    這話是李大爺說出來的,不過三兩天內,官兒就要出告示,還要咱們把案卷齊出
    來交進去,這真是意想不到呢!
    (大頭聽見這話,猶同青天裡打下了一個頂心雷,也無心去找二虎打架了。)
    (把些跟人遣散了,忙同他跑到衙門,要想找李大爺問問端的。)
    (可巧李大爺被官兒叫了進去,商議什麼公事。)
    (等到回到自己的那個刑房,誰知門已鎖了,貼上一張正堂的封條,進去不得。
    ()
    (弄得個申大頭走頭無路,只得踱到北班房坐著,等候那位李大爺。)
    (足有兩點鐘工夫,李大爺才出來。)
    (申大頭慌忙上去趨奉了一番,問起情由。)
申大頭:(李大爺道)不錯,有這回事。明日大老爺下委,後天各位太爺親自到各房栓查
    案卷,從此沒有你們的事了。你後兒一早進來,聽候上頭吩咐罷。
    (把一個申大頭弄得目瞪口呆,合他同伙回到自己家裡,歎口氣道)
一 個:俺只道上頭的事不過說說罷了,那知道真是要做,弄得咱們一輩子的好飯碗沒得
    了,一怎麼樣呢?咱們要改行也嫌遲了,這不是活活的要餓死嗎?從此一個愁帽
    子戴在頭上,恐怕脫不下來哩。
申大頭:(他同伙道)不妨,咱們也不要自己折了志氣,實在沒處投奔,跑到汴梁城相國
    寺裡去拆字也有飯吃。
    (一句話倒提醒了申大頭,次日到衙門裡去看看,只見一班佐貳太爺揚揚得意,
    (有的坐轎,有的步行踱了進去。)
    (申大頭恨不能咬下他一塊肉來,又想)
又 想:才是這般沒兼恥的小老爺鑽營出來的?
    (又過了一天,輪到申大頭上去陪著太爺們檢查案卷,他一早就在衙門前伺候,
    (等到十一點鐘,本官坐堂,傳齊了六房,向他們說道)
申大頭:告示諒你們是已經看見的了。這是上司發下來的公事,怨不得本縣,回去好好安
    分做個良民,有田的種田,有生意的做生意,要是犯到案下,本縣一定照例辦決
    ,不為你們伺候過本縣寬容的。聽見沒有?
大 家:(大家磕頭答應了個)是!
申大頭:(官又吩咐道)今天各位太爺到房裡盤查公事,你們好好伺候去,要一齊栓出來
    ,休得從中作弊隱瞞,一經查出,是要重辦的!
    (大家喏喏連聲而退。)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辦刑錢師門可靠 論新舊翰苑稱雄)
    
    
182**時間: 地點:
    (卻說申大頭跟了一位太爺,走到刑房,把鎖開了進去,查點案卷,一宗一宗給
    (這位太爺過目收藏。)
    (點完了舊的,少卻十來宗,新的也不齊全。)
    (那太爺翻轉面皮,逼著他補去。)
    (申大頭觳觫惶恐,只是跪在地下磕頭。)
    (那太爺見他來得可憐,心倒軟了)
大 家:只要你補了出來,也就沒事。
申大頭:(申大頭戰兢兢的說)是新的呢,稿案李大爺那裡有底子,待書辦去抄來;舊的
    ,是有一次伙計們煮飯,火星爆上來燒掉的。書辦該死,不曾稟過大老爺,還求
    太爺積些功德,代書辦隱瞞了過去罷。這幾宗案卷,沒甚要緊的,又且年代久了
    ,用不著的。
大 家:(太爺道)胡說!用不著的,留他則甚?你好好去想法,不然,我就要同你們下
    不去了。
    (說罷,鎖門出去。)
    (原來這班書吏巧滑不過,看見這位太爺神氣,已猜透八九分,知道為的是那話
    (兒。)
    (出來齊集了伙計商議,說道)
伙 計:三年頭裡那樁事發作了。現在太爺動了氣,要回大老爺重辦我們,卻被俺猜著了
    ,為的咱們老例沒送的緣故。硬挺呢也不要緊,只是叨註銷來,大家弄個沒趣,
    將來難得做人了。俺的意思,不如大家湊個分子送他罷,兔得淘氣。
    (他伙計正愁著案兒拆了,沒得生活,如何還肯出錢?擱不住申大頭說得利害,
    (有些害怕只得湊齊了二三十弔錢,交與申大頭,申大頭卻一錢未出,只替他們
    (兑了銀子,合那太爺的家人說通了送上去,果蒙太爺笑納。)
    (那舊卷一事,算是消弭了,只把新案補抄幾宗給他,就算了結。)
    (申大頭見沒得事做,暗自籌思說道)
申大頭:俺同伙說到相國寺拆字的話,那是乾不出什麼事業的,幸而咱的兒子跟了撫台裡
    的刑錢師爺,前天來信,還說師爺極寵用他,我何不去找他一找,求求那位師爺
    ,薦個把錢糧稿案的門上噹噹,不強似在此地當書辦嗎?事不宜遲,趁這時有盤
    纏,就要動身才是。
    (想定主意,合他老婆說了,次早就趕往汴梁。)
    (申大頭是沒進過省的,見了那南土街、北土街那般熱鬧買賣,也大納罕的了不
    (得。)
    (好容易找到撫台衙門,去問這個申二爺,那裡問得出?原來他兒子叫申福,是
    (跟著刑錢師住在裡頭的,申大頭如何找得到呢?)
    (事有湊巧,申大頭因找不著兒子,便天天跑到撫台衙門前走兩遍,恰巧這天申
    (福奉了主人的命出去送禮,中大頭亦剛剛走到儀門口只見迎面來了兩個人,抬
    (著一具抬箱,哈呼著很覺吃力,後面跟的正是申福。)
    (當下父子相見,申大頭一路跟著走,訴說自己苦處,要申福替他在主人面前設
    (法。)
申大頭:(申福道)我們師爺薦個家人絲毫不費力的,就是他薦在外府州縣當師爺的也不
    少,不過現在聽他說要想辭館進京,正是為裁書吏的事,有些先見之明,大約恐
    怕這個刑錢師爺,也離著裁掉不遠了。求差使的事,說是可以說得,肯不肯也只
    好由他。
申大頭:你不要管,且求求他看是如何?
    (申福答應著,約明有了回音,到客寓裡來送信,各自分手不提。)
    
    
183**時間: 地點:
    (且說這位刑錢師爺姓餘名豪,表宇伯集,是紹興府會稽縣人。)
    (原來那紹興府人有一種世襲的產業,叫做作幕。)
    (什麼叫做作幕?就是各省的那些衙門,無論大小,總有一位刑名老夫子,一位
    (錢谷老夫子;只河南省的刑錢是一人合辦的居多,所以只稱為刑錢師爺。)
    (說也奇怪,那刑錢老夫子,沒有一個不是紹興人,因此他們結成個幫,要不是
    (紹興人就站不住。)
    (這餘伯集怎麼會在河南撫台裡當刑錢呢?說來又有原故。)
    (伯集本是個宦家子弟,讀書聰俊,只因十五歲上父母雙亡,家道漸漸中落。)
    (幸他有個姑母,嫁在汴梁,他姑丈就在開封府裡當刑錢一席。)
    (伯集年紀到了弱冠之時,只愁不能自立,讀書又沒進境,知道取不得科名,成
    (不了事業,只得去投奔他姑丈,找點子事體做做。)
    (主意打定,便水陸授程的趕到汴梁。)
    (姑丈姑母的相待,倒也罷了,就帶他在開封府裡學幕。)
    (可巧撫台衙門裡一位刑錢老夫子,要添個學生幫忙,姑丈便把他薦了進去。)
    (餘伯集得了這條門路,就把那先生恭維起來,叫他心上著實受用,只道這學生
    (是真心向著自己的,就當他子姪一般看待,把那幾種要緊的款式,辦公事的訣
    (竊,一齊傳授與他。)
    (也是餘伯集的時運到了,偏偏他先生一病不起,東家是最敬重這位老夫子的,
    (為他不但公事熟悉,而且文才出眾。)
    (臨終之前,東家去看他,要他薦賢,他就指著餘伯集,話卻說不出來了。)
    (伯集見先生已死,哭個盡哀,東家見他有良心,又因他先生臨終所薦,必係本
    (事高強,就下了關書,請他抵先生一缺,卻教他分一半兒束脩,撫恤先生的家
    (眷。)
    (原來那撫署刑錢一席,束脩倒也有限,每年不過千餘金,全仗外府州縣送節敬
    (年敬,併攏來總有三四千銀子的光景。)
    (伯集自此成家立業起來。)
    (誰知這席甚不易當,總要筆墨明白暢達才好。)
    (伯集讀書未成,那裡弄得來,只好抄襲些舊稿。)
    (虧他自己肯用心,四處考求,要是不甚懂的,便不敢寫上,弄了幾年,倒也未
    (出亂子。)
    (東家後來調到別省,就把他薦與後任。)
    (這後任的東家是個旗人,有些顢頇,伯集既是老手,有幾樁事辦得不免霸道些
    (,人家恨了他,都說他壞話。)
    (後來又換了一位撫台,便說他是劣幕,要想辭他,好容易走了門路,辨明瞭冤
    (枉,館地才得蟬聯下去的。)
    (又當了兩年,偏偏看見這改法律的上諭,接著就有裁書吏的明文。)
    (暗想這事不妥,將來法律改了,還用著我們刑錢老夫子嗎?一定沒得路走,合
    (他們書吏一般。)
    (不如趁此時早些設法,捐個官兒做做,也就罷了。)
    (可巧朝廷為著南海的防務吃緊,准了督撫的奏,開個花樣捐,伯集前年因公得
    (過保舉,是個候選知府,因此籌了一筆正款上兑,約摸著一兩年間,就可以選
    (出來的,於是放寬了心。)
    (他共有兩個兒子,大的八歲,小的六歲,特特為為請了一位老夫子教讀。)
    (這老夫子姓吳名賓,表字南美,是個極通達時務的。)
    (伯集公暇時,常合他談談,因此曉得了些行新政的決竊,有什麼開學堂、設議
    (院、興工藝、講農學各種的辦法。)
    (至於輪船、電報、鐵路、採礦那些花色,公事上都見過,是本來曉得的。)
    (伯集肚皮裡有了這些見解,自然與眾不同,便侈然以維新自命了。)
    (明年正逢選缺之期,伯集輕車簡從,只帶了兩個家人,北上進京,渡了黃河,
    (搭上火車,不消幾日,已到京城。)
    (果然皇家住的地方,比起河南又不同了。)
    (城圍三套,山環兩面,那壯麗是不用說的。)
    (伯集揀了個客店住下。)
    
    
184**時間: 地點:
    (且說他帶來的兩個家人,一個就是申福,他老子已經薦到許州當稿案去了。)
    (還有一個是帶做廚子的,弄得一手好菜,伯集一路全靠這人烹調。)
    (伯集甫卸塵裝,就趕著去拜望幾位同鄉京官,叫申福出去找到長班。)
    (遞上住址單,才知道陸尚書住在東交民巷,黃詹事住在南橫街,趙翰林住在棉
    (花上六條衚衕,馮中書住在繩匠衚衕,還有幾位外縣同鄉,一時也記不清楚。
    ()
    (當下僱了一輛單套騾車,先進內城,到東交民巷。)
    (那陸尚書正在那裡調查外國法律,再也沒閒應酬同鄉,故而未見。)
    (出城便到南橫街,原來黃詹事合伯集雖彼此聞名,卻從沒有見面,敘起來還是
    (表親,一番親密,自不必說,就留伯集吃便飯,伯集便不客氣。)
    (誰知這黃詹事卻向來是儉樸慣的,端出來四碗菜,一樣是霉乾菜燉豆腐,紹興
    (人頂喜歡吃的一魚、一肉、一白菜,伯集嘗著倒也件件適口,不免飽餐一頓。
    ()
    (飯後,又到那兩處拜訪,都見著的。)
    (次日,就是同鄉公請,伯集自然又要請請。)
    (他們席間提起陸尚書來,黃詹事第一個皺眉道)
黃詹事:好好的個中國,被那班維新人鬧得來不可收拾的了。你想八股取士,原是明太祖
    想出來的極好個法子。八股做得到家,這人總是純謹之士。我們聖祖要想改變,
    尚且覺得改不來,依舊用了他,才能不出亂子。如今是廢掉的了。幸而還有一場
    經義,那經義就合八股不差什麼,今年有幾位敝同年放差出去,取出來的卷子,
    倒還有點八股氣息,這也是一線之延,然亦不可久恃的了。我只怪廢掉了八股,
    果然出些什麼大人材,就算是明效大驗,誰知換了一班,依舊不見出個好來,只
    怕比八股還要壞些,這也何苦來呢?況且人股是代聖賢立言,離不了忠君愛國,
    事親敬長一切話頭,天天把這些人陶鑽,所以不肯做背逆的事,說背逆的話,他
    們一定要廢,真不知是何居心!
    (說罷,恨恨之聲不絕於口。)
    (黃詹事的話尚未說完,忽然趙翰林駁起他來,原來二人一舊一新,時常水火的
    (。)
周翰林:(當下趙翰林插口道)老前輩說的自然不錯,只是晚生想起鄧曜、項煜那班人,
    也是八股好手,為什麼就不忠不孝起來?
黃詹事:(黃詹事發狠道)這話我不以為然。你只看本朝的陸清獻、湯文正八股何等好,
    人品何等好,便曉得了。
    (趙翰林還要與他辯論,他卻一口氣說下道)
周翰林:我不是為廢八股說話,我為的是改法律那樁事。現在你們試想,中國的法律,不
    但幾乾年傳到如今,並且經過本朝幾位聖人考究過的,細密到極處,還有什麼遺
    漏要改嗎?朝廷聽了陸尚書的千方百計,偏偏要學外國,那外國是學不得的,動
    不動把皇帝刺殺了,你想好不好?大學堂裡的提調對我說的,什麼美國的總統看
    看戲,被人家放了一槍打死了,也沒有辦過兇手。俄國的皇帝怕人刺他,甚至傳
    位別人,不願意做皇帝。至於帶兵官被人刺死的,更常常聽見有人說。
      那般荒亂,都是法律不講究的原故。我們學了他,還想過太平日子嗎?包管
    造反的人格外多些。皇上住在宮裡還好,官府不識竅,出門走走,恐怕難免意外
    之虞。所以我說別樣改得,這法律是斷乎改不得。你們不信我的話,試試看。
    (餘伯集是個刑名老手,此道尚能談談,正想迎合上去,偏被那趙翰林搶著說道
    ()
周翰林:老前輩這話固然甚是,但則我們中國已被外洋看到一錢不值,所以他們犯了我們
    的法不能辦罪,我們百姓要傷了他個貓兒、狗兒,休想活命。所以朝廷想出這個
    法子,改了法律,合他一般,那時外國人也堵住嘴沒得說了。至於大綱節目,只
    怕原要參用舊法,不至盡廢了的。你那大學堂裡那位朋友的話,原也靠不住,多
    半從外國野史上譯下的。人家都極文明,何至如我們公羊家言弒君三十六呢?
    (黃詹事聽了,由不得氣往上撞,恨道)
黃詹事:你們這般年輕人,總是拜服外國,動不動贊他好。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去做他的官,做他的百姓,還要食中國的粟,踐中國的
    土,幹什麼呢?
周翰林:(趙翰林)這算什麼?前年的時候,不是有人門上插了外國的順民旗子嗎?
    (黃詹事聽罷,氣得渾身發抖,也只得唉了一聲道)
黃詹事:罷罷!你們這些人太不曉得君親了!
    (伯集本是請同鄉,要想大家暢飲幾杯,尋個歡樂的,那知趙翰林同黃詹事有此
    (一番抵格,弄得大家沒趣,勉強席終而散。)
    (次日,黃詹事邀他去談談,伯集趕忙套車前去。)
    (黃詹事提起昨日席間話來,極口的說趙翰林不好)
黃詹事:他本來學問也有限,抄了先生的書院文章中進士的,只幾個楷書還下得去。僥倖
    點了個翰林,說這樣目無前輩。我曉得他現在常去恭維管學大臣,拾了些維新話
    頭,有一沒一的亂說,真是不顧廉恥的。自己也是八股出身。就不該說那些話。
    (伯集自然順了他的口風幫上幾句,又著實恭維黃詹事的話是天經地義,顛撲不
    (破的。)
黃詹事:(黃詹事心中甚喜)究竟老弟在官場閱歷多年,說來的話總還好聽。
    (當面就留伯集在寓小飲,兩下談得甚是莫逆。)
    (黃詹事忘了情,把自己在京當窮翰林怎樣為難,一五一十告知伯集,伯集也是
    (個老滑頭,聽他說總不肯迎上去。)
黃詹事:(忽聽見黃詹事帶醉大聲說道)老表弟!你在官場混了多年,雖說處館,也要算
    見光識景。你曉得京官合外官的分別麼?
伯 集:不曉得請表兄指教。
黃詹事:我同你說著頑頑,你休要動氣。外官是闊得不耐煩,卻沒有把鏡子照照自己見了
    上司那種卑躬屈節的樣子。有人說,如今做外官的人,連妓女都不如。妓女雖然
    奉承客人,然而有些相貌好的,無論客人多叫局多吃酒,總還要拿點身分出來,
    見了生客冷冰冰的,合他動動手還要生氣。只做外官的人,隨你紅到極處,見了
    上司,總是一般的低頭服小。雖然上司請他升炕,也只敢坐半個屁股;要是上司
    說太陽是西頭出,他再也不敢說是東頭出的,也只好答應幾個是。至於上司的太
    太、姨太太,或是生日、或是養兒子,他們還要把結送禮。自己不能親到,那四
    六信總是一派的臭恭維。有的上司看也不看,丟在一旁。這些人只要等到署了個
    缺,得了個差使,就狐假虎威的發作起來了,動不動嚇唬人,打一千哩,打八百
    哩,銀子拿不夠,休想他發慈悲饒了一個。所以人家又把他比做強盜。我這些話
    ,原也說七品的翰林到了外省,督撫都須開中門迎接。只我那年有事告假出京,
    路過蘇州,其時落台正護院,王付憲托我帶封信給他,是我太至誠了,親自送去
    ,誰知他沒有見識,只道我是尋常翰林打抽豐的,中門也不開,等了半天,才見
    家人拿了帖子來擋駕。我也不同他計較,把信交給他家人就動身了。以後不知怎
    樣?他後來被人家參了革職,永不敘用,也有我這種忠厚人偏偏碰他這個釘子。
    我也常見那外省的督撫,到得京城,像是身子縮矮了一段,要在他本省,你想他
    那種的架子還了得嗎?定是看得別人如草芥一般。我們中國這樣的習氣,總要改
    改才好,改法律是沒有的。
    (餘伯集聽了這一番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又有些驚疑;看他面色,又不是
    (醉後失言的樣子,不解所以然的緣故。)
    (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名士清談西城挾妓 幕僚籌策北海留賓)
    
    
185**時間: 地點:
    (卻說餘伯集聽了黃詹事的話,自忖道)
伯 集:他這番議論頗有意思,大約想我送他些別敬的緣故。
黃詹事:(當下應了個)是。
    (也沒別話。)
    (席散回去,卻好次日合黃詹事抬槓的周翰林來訪,伯集連忙叫)
黃詹事:請。
    (周翰林跨進門來,伯集一眼見他左腳上烏黑的,認得是穿了一隻靴子。)
    (原來前人有兩句即事詩,是專詠京城裡的風景的,叫做)
伯 集:無風三尺土,有雨一街泥。
    (那伯集住的客店,又在楊梅竹斜街,正是個溝多泥爛之所。)
    (這時下過大雨剛才晴了,那街上一層浮土,是被風刮上去的,底下盡是爛泥,
    (就合那北方人所吃的芝麻醬一般。)
    (周翰林誰說不是坐車來的?偏偏車到街口擠住了,動也動不得。)
    (他性子躁,一跳跳了下來,想要找伯集住的那個店。)
    (不防腳尖兒一滑,可巧插在那浮土蓋著的泥裡,拔出來,三腳兩步進了店,跨
    (到伯集住的外間。)
伯 集:(口裡直嚷道)今兒糟糕,穿了一隻靴子!
黃詹事:(怕集哈哈笑道)老哥為什麼不坐車?
周翰林:可不是坐車來的,只為到口兒上擠住了,跳下來走幾步兒,不想踹了一腳泥。
    (怕集忙叫家人取鞋襪來給周大人換上。)
    (家人取到,周翰林試穿起來,倒也合自己的腳,不差大小。)
    (兩人入座閒談,伯集想著周翰林說的話,比黃詹事新得多了,今番見面,又說
    (做外官的人應該如何開學堂,如何辦交涉,如何興實業,如何探礦苗。)
    (伯集也就把肚子裡採辦來的貨色盡情搬出。)
    (周翰林非常傾倒,連說)
連 稱:原來大哥有這樣能耐,將來督撫也可以做得,不要說是知府了。那外省的督撫,
    要像大哥這般說法辦去,還有不妥的事嗎?
    (伯集把眉頭一軒,似笑非笑的)
伯 集:昨兒黃老先生把我們外官說得那樣不值錢!
    (周翰林不待他說完,急問道)
周翰林:他說什麼?
    (伯集-一述了。)
周翰林:(周翰林歎道)我們中國人有一種本事,說到人家的錯處,就同鏡子一般,那眼
    皮上怎樣一個疤,臉上怎樣一個瘢,絲毫不得差,休想逃得過去;說到自己,便
    不肯把鏡子回過來照照,殊不知道瘢兒疤兒多著哩。那黃老前輩,不是我說他,
    碰著幾個闊人,或是中堂、尚書、有權勢的,一般低顏下膝的恭維,碰著外官有
    錢的來京,趕著去認同年、認世誼,好哄嚇的哄嚇幾文,不好哄嚇的就合著那論
    語上『欲罷不能,既竭吾才』的兩句,他還要拿嘴來說別人嗎?
伯 集:說呢,也不相干,他是海概論的。我只覺得外官裡面,也有品氣高的,才情大的
    ,不是一定要正途才能辦事。不是兄弟誇口,那一省的事有什麼難辦?就同外國
    人打交道,也只要摸著他的脾氣,好將就的將就些,不好將就的少不得駁回一兩
    樁,但看看風頭不對,快些掉轉頭就是了。總要從上頭硬起,單靠地方官是沒用
    的。
周翰林:(周翰林笑了一笑道)大哥辦交涉的法子不錯。我聽見廈門的交涉,是辦得太硬
    了,地方官登時革職。寧波的教案,辦得太軟了,官倒沒事,只百姓吃了虧,要
    是能夠頂上幾句也好些。現在講求新政的,有一位商務部裡的馮主事,單名一個
    廉,字號叫直齋,今天我約他在西城口袋底兒,特來約大哥同去談談,可使得?
    (伯集生性好色,曉得這口袋底是個南班子住家所在,有什麼不願意去的。)
伯 集:(忙答應了聲)使得。好好!咱們名士風流,正該灑脫些才是。
    (當下便叫套車。)
周翰林:且慢!你看時候才有正午,咱們就近先到萬福居吃了飯去。
伯 集:不必。不嫌簡慢,我去叫菜,就在我這裡吃罷。
    (周翰林也不推辭,當即叫了幾樣菜,兩人吃畢,套車前去。)
    (原來這口袋底在海岱門裡,倒很有一節子路。)
    (那南班子的下處,是極清淨的,可以竟日盤桓,不比什麼石頭衚衕王廣福斜街
    (鬧烘烘的,一進門,喝了幾杯水酒,便喊點燈籠送客的。)
    (閒話休提。)
    
    
186**時間: 地點:
    (且說兩人坐了一輛車到得那裡,等了多時,馮主事還不見來。)
    (班子裡有一個叫桂枝的,伯集尤其同他要好。)
    (他兩個人見了面,也不顧別人,就鬼串了一回。)
    (一直等到天將近黑,馮主事才來了。)
    (伯集聽了周翰林的話,知道他是個有才學的,不覺肅然起敬,連桂枝也發起楞
    (來。)
    (那知馮主事倒不在意,已是灌飽了黃湯,滿面鮮紅,少不得應酬一番,合周翰
    (林拱手為禮,又向伯集見面;彼此通了姓名,伯集說了許多仰慕的話。)
    (馮主事略略謙遜兩句,當即入席閒談。)
    (一席之間,又只有馮主事合周翰林說的話,伯集偶然插幾句嘴,馮主事並不回
    (答。)
    (伯集受了一肚子的悶氣,索性連口也不開,拉長了耳朵,恭聽他們的議論。)
周翰林:(只聽得周翰林)現在辦洋務的,認定了一個模稜主義。不管便宜吃虧,只要沒
    事便罷,從不肯講求一點實在的。外國人碰著這般嫩手,只當他小孩子頑。明明
    一塊糖裡頭藏著砒霜,他也不知道。那辦學堂的更是可笑,他也不曉得有什麼叫
    做教育,只道中國沒得人才,要想從這裡頭培植幾個人才出來,這是上等的辦學
    堂的宗旨了。其次,則為了上司重這個,他便認真些,有的將書院改個名目,略
    略置辦些儀器書籍,把膏火改充學費,一舉兩得,上司也不能說他不是。還有一
    種,自己功名不得意,一樣是進士翰林,放不到差,得不著缺,借這辦學堂博取
    點名譽,弄幾文薪水混過,也是有的。看得學生就同村裡的蒙童一般,全仗他們
    指教。自己舉動散漫無稽,倒要頂真人家的禮貌,所以往往鬧事退學。我看照這
    樣做下去,是決計不討好的,總要大大的改良才是。
馮主事:你話何嘗不是?但說是借著辦學堂博取些名譽,弄幾文薪水混過這句話不打緊,
    恐怕要加上多少辦學堂的阻力。從來說三代以下惟恐不好名,能夠好名這人總算
    還出息,我們只好善善從長,不說出那般誅心的話,來叫人聽著寒心。即如我,
    也想回去設個商務學堂,被你這一說,倒灰了心了。
周翰林:直齋,你又多心了。你我至好朋友,說話那有許多避忌?我說的不過是那種一物
    不知也以維新自命的,你要辦商務學堂,這是當務之急,誰說你不是呢?
    (兩人刺刺不休伯集聽得不耐煩,早合那桂枝燒鴉片去了。)
    (最後,周翰林那句話耳朵邊刮過,倒像有點刺著自己的心,暗道)
周翰林:他們瞧我不起,將來偏要做幾樁事給他們看看!
    (當晚談談講講,不知不覺,已是一更天氣。)
    (馮主事要想出城,周翰林)
周翰林:如今是出去不來的了。海岱門雖然關得遲,此時也總關了,不知倒趕城罷。
    (原來京城裡面有:「倒趕城」一宗巧法,只因城門關得早,開得也早,三更多
    (天便開了,就好出進,叫做「倒趕城」。)
馮主事:(馮主事是曉得的)我初意只打算到一到,告個罪,就要出城,那知談起來,忘
    記了明早商部裡還有許多公事。我昨兒已一夜未睡,加上這半夜,也有些支持不
    住了。
    (周翰林勸他吸幾口煙提提精神。)
馮主事:那是我生平最恨的,寧可躺躺,再不吸它。
    (又停一會,馮主事更撐持不住,身邊摸出幾個藥丸子把茶送下,就在伯集躺的
    (煙鋪下躺下,只聽得他打呼聲響,已自睡著了。)
    (周翰林也有些倦意。)
    (伯集精神獨好,自合桂枝到裡間屋內談心,讓周翰林炕上歇息。)
    (聽聽三更已轉,三人各自回去不提。)
    
    
187**時間: 地點:
    (再說餘伯集原是候選來的,那知部費未曾花足,已是錯過一個輪子,只好再待
    (下次。)
    (北京久居不易,便商量動身。)
    (為著赴選未經得缺,同鄉官面子上的應酬,也就減少了一半,該送一百的只送
    (五十,大家倒也無甚說得。)
    (只是臨動身的幾天,要帳的擠滿了屋子,參店、皮貨鋪、靴店、荷包鋪、館子
    (、窯子,鬧得發昏。)
    (伯集雖然算盤打得熟,但是每帳總要打些折扣,磋磨磋磨。)
    (如何一天半日開銷得了?自己詫異道)
伯 集:我出京只有這個打算,還沒定日子,如何他們都會曉得?
馮主事:(便對那些伙計說道)我是還不出京哩,只好慢慢開發,馬上問我要可不能。
    (那些伙計,本來收帳是懷著鬼胎來的,聽他這一說,越覺心虛,有的支吾答應
    (,像是要走又不肯出門似的,有的竟還要逼著現銀子去。)
伯 集:(伯集憤極道)買的東西都在這裡,你們要不肯賣給我,只管拿回去,要立逼著
    銀子是沒有的。你去外面打聽打聽,難道我哄騙著你們逃走不成?
    (那些伙計才不敢則聲。)
    (問明日期,伯集叫他們分兩天來算帳,只館子、窯子是當天開銷的。)
    (可巧對面客店裡有一位河南顧舉人,本來約著同伴出京的,忽然走來,伯集把
    (方才要帳的情形合他說了。)
馮主事:原來太尊不知京裡風俗如此。但凡是候選的、會試的到來,他們便起了哄,有一
    沒一的把些東西亂塞,嘴裡也會說又是怎樣好、怎樣便宜、怎樣有用處,還有不
    肯說價錢的,倒像奉送一般,硬把他的貸物存在客人處。初進京的人看他這樣慇
    懃,多少總要買他一件兩件。及至客人想要出京,三五天前頭,他們是已經打聽
    著了,便蜂擁而至,探探候候,又是可氣,又是可憐。
      你道他們是打聽著的?原來他們先花了本錢來的。店門口、會館門口,都有
    使費,人家早替他們當心,所以一有打算出京的樣子,他們是已得知,跑不了的
    。那使費有一種名目,叫做『門錢』,太尊帶來的管家,都好向他討的,其實,
    仍舊合在賣的價上,稍須多要一點,就有在裡頭了。但是一般也有漂帳,我曉得
    的敝同鄉黃知縣,久困都中,後來得缺出京,沒錢開發,就把行李衣物私運別處
    ,存下幾只空箱子,有天晚上出店,一去不回。次日那些債主都知道了,趕出城
    去討,因他走得路遠,只得罷手。他們這種主顧,每年也要遇到幾個,只消遇著
    幾個冤大頭,也就彌補過去了。
伯 集:原來如此。這樣風氣,外省倒少些,有貨換錢,犯不著那般覓主兒。
    (次日,伯集把帳-一的七折八扣算了,不管那些人叫苦連天,怨聲載道,就同
    (了顧舉人出京。)
    (說也可氣,那些同鄉京官,只有周翰林還來送送,別的都差片送行,推說有病
    (,或是上衙門去了。)
    (伯集很覺動氣,暗想缺又選不到,河南又去不得,賓東本有意見,恐怕去了,
    (館地靠不住,豈不是白白的跑一趟?聽說北洋大臣孔公別竭意講求新政,沒得
    (人去附和他,我何不上個條陳試試看,主意想定,就同顧舉人一路斟酌,許他
    (得意時請他做文案,顧舉人本思覓館,那有不願意的?便爾一力贊成。)
    (伯集就連夜在客店裡打開行篋,取出些時務書,依樣葫蘆,寫了幾條,托顧舉
    (人筆削,以為進身之具。)
    (原來當初伯集在豫撫幕中,其時正值孔制台做河陝汝道,彼此倒也有點交情。
    ()
    (等到條陳上了上去、立時請見,敘了一番舊,又痛贊他籌畫周詳,到底是個公
    (事老手,竭力留他在署中辦事。)
    (伯集正中下懷,假說豫撫賓東已久,恐不便辭他。)
制 台:(孔制台)那不妨事。河南事簡,北洋事繁,老兄有用之才,不當埋沒在他那裡
    ,待兄弟寫信給他便了。
    (伯集聽了,忙說了些極承栽培的話,告辭出署。)
    (當晚制台請吃晚飯。)
    (席間可巧,又有馮主事。)
    (原來馮主事久有開羅商務學堂的念頭,他是山東濰縣人,合孔制台是師生,這
    (回告假回京,特特的遷道天津,前來叩見,要想老師捐助幾文。)
    (當下見餘伯集在座,倒覺突兀,就合他非常親熱,不比在口袋底那天的情形了
    (。)
    (孔制台見他兩人很說得來,越發看重伯集。)
    (馮主事,說起辦學堂的事,制台皺眉道)
制 台:我們山東辦得來學堂嗎?去年胡道台在克州辦了一個學堂,招考三個月,尚且不
    滿十人。他們也說得好,說是洋學堂進去了,好便好,不好就跟著外國人學上,
    連父母都不管,父母也管他不來的。直齋要辦學堂必有高見,不知是怎樣辦法?
馮主事:論理,我們山東要算是開化極早的了。自從義和拳亂後,便也大家知道害怕,不
    敢得罪洋人,不然,德國人那樣強橫,竟也相安無事,這就是進化的憑據。晚生
    想辦的學堂,並不是尋常讀外國書的。只因門生現在商部裡,見我們中國商人處
    處吃虧,貨物銷售出口,都被外國人抑勒,無可如何。人家商戰勝我們,在他手
    裡過日子,要是不想個法兒抵制抵制,將來民窮財盡,還有興旺的時候嗎?所以
    門生要辦這個學堂,開開風氣。明曉得鄉里人是不懂得什麼的,也只好隨時勸導
    ,看來東府裡民情比克州也還開通些,敝處商家也多,料他們必是情願的。只是
    經費不夠,還求老師提倡提倡,替門生想個法兒。
    (孔制台聽他說東府比克州開通些已不自在,又且要他籌款更覺得冒失,只為礙
    (著師生情面,不好發作,躊躇了一會道)
制 台:開學堂呢,不過這會事罷了,並不是真有用處的。如今上上下下鬧新政,實在鬧
    不出個道理來,還只有開幾個學堂做得像些,但是籌款也不是容易的事。我做官
    是你曉得的,那有餘錢做這樣有名無實的事業?你說貴處商家多,還是就近想點
    法兒罷。
    (原來馮主事知他這位老師本來不喜人家談新的,現在因為有人傳說他做幾件事
    (還新,所以特來試探試探,或者為名譽上起見,又是桑梓的情誼,多少幫助些
    (,也未可知。)
    (誰想一說上去,就碰了釘子,深悔此番不該來的。)
    (當下一言不發,靜待席終而散。)
    (幸而餘伯集本是個官場應酬好手,便想些閒話出來談談,夾著恭維制台幾句,
    (然後把這一局敷衍過去。)
    (制台送客時候,獨約伯集明日搬進衙門裡來,同馮主事但只一拱而別。)
    (伯集回寓,便托顧舉人帶信河南,把眷屬搬到天津,就近薦了他一個書啟兼閱
    (卷的館地,顧舉人自然歡喜。)
    (次早送了顧舉人,正要搬進衙門,恰好馮主事來拜,只得請見。)
馮主事:(馮主事大發牢騷)我們這位老師,做官做得忒精明瞭,聽他那幾句話兒,分明
    說新政不是,又道學堂無益,總而言之,怕出錢是真的。我們濰縣還有他兩丬當
    鋪,例說做官清正。封疆大員尚且如此,還有什麼指望呢?
    (伯集諾諾答應,不敢合他多說話。)
    (馮主事覺得無味,也就去了。)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請客捐貲刁商後到 趁風縱火惡棍逞凶)
    
    
188**時間: 地點:
    (卻說馮主事別了餘伯集,便到督署辭行,制台送他程儀五十兩。)
    (馮主事意欲退還,覺得師生面上過不去,只得受下,登程之後,一路思量道)
馮主事:這學堂雖有楊道台捐助三千金,其餘零碎湊集的不及二千,就是節省辦法,一萬
    多銀子,還不能照東洋的規模,買齊那些考驗的材料,應用的器具。只好暫請幾
    位中國好手,編些商業教科書,譯幾部東洋書籍,敷衍著辦起來便了,其它只得
    從緩改良。但是目下總得再籌二三千金,才能開辦這個局面。
    (左思右想,忽然想出一個主意來,自言自語道)
一 個:呀,有了!那孔老師雖然不肯出錢,他那句話倒是開我一條道路,就是商捐一節
    ,卻還有些道理。我想我們濰縣,富商也還不少,他們歷年往城隍廟裡捐錢賽會
    ,一年何止千金?那廟裡如何用得到這許多,定是幾個廟董侵吞了去的。我去找
    這幾個人,並且請齊了眾商家,把這事理論個明白。以前的縱然清不出來,只要
    把以後的歸並學堂裡,作為長年經費,不是一舉兩得麼?
    (主意定了,自己倒甚歡喜,因此不到省裡去了。)
    (那創辦學堂的稟帖,是上頭已經批准的,沒什麼顧慮,就一直回到濰縣,找著
    (幾位紳士商量。)
    (濰縣的大紳士只一位姓劉的,是甲戌科進士,做過監察御史,告老回家的,年
    (紀又尊,品望也好,人家都看重他。)
    (只是這位劉公有些怕事,輕易不肯替人家擔肩。)
    (其餘的幾位紳士,不過是舉人、稟生,都在馮主事之下,只因他們家裡田多有
    (錢,人人看得起,故而能夠干預些地方上的公事。)
    (馮主事這回辦學堂,都已捐過他們,就是打在那雜湊項下算的。)
    (當下馮主事先到劉家去,不一定想捐他,原要合他商量那廟捐一節,不料劉御
    (史劈面就給他個沒趣)
馮主事:我們雖則知己,這樁事我卻很不佩服你。我生平最恨人家辦學堂,好好的子弟,
    把來送入學堂裡去,書也讀不成了,宇也寫不來了,身上著件外國衣,頭上戴外
    國帽子,腳下蹬一雙皮靴,滿嘴裡說的鬼話,欺負人家不懂。我前月進省,才看
    見那種新鮮模樣兒,回來氣得要死。好笑我們省裡這位中丞,拿辦學堂當做正經
    ,口口聲聲的勸人家開辦。彷彿聽見即墨縣進省見他,因為辦學堂不認真,大受
    申飭。如今即墨縣的學堂,一個月內已經辦好,請了一位監督,每月四十銀子薪
    水。幸而我們這位老父台,為人很好,不肯效尤,只作不知,也不進省去見他,
    合了我的脾胃。老弟,你想想,我們是八股場子中出來的人,豈可一朝忘本?飲
    水尚要思源,依我愚見,還指望你將來上個折子,恢復八股,以補愚兄未竟之志
    。你如何倒附和起新黨來,索性要開學堂了。你前次給我的信,我也沒覆,我原
    曉得你就要回來,可以面談的。你要我捐錢,做些別的善舉,都可以使得,只這
    學堂,誤人家的子弟,是大大的罪過,不敢奉命。若是真要辦學堂,須依了我的
    主意,請幾位好好的舉人秀才,教他們讀《四書》、《五經》,多買幾部《朱子
    小學近思錄》等類的書,合學生講講,將來長大了,也好曉得這些崇正黜邪的道
    理。老弟你休要執迷不悟。
    (一席話說完,把個馮主事就如澆了一背的冷水,肚皮也幾乎氣破,登時臉上發
    (青,要待翻腔,卻因平日合他交情尚好,又因他是個老輩先生,這回辦事雖不
    (要借重他,也怕他從中為難,只得忍住了,停了一會,歎道)
馮主事:老先生,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如今時勢,是守舊不來的了。外國人在我們中
    國那樣橫行,要拿些《四書》《五經》宋儒的理學合他打交道,如何使得?小弟
    所以要辦學堂者,原是要造就幾個人才,抵當外國人的意思,並不是要他們順從
    外國人。並且辦的是商務學堂,有實在的事業好做,不是單讀幾部外國書,教他
    們學兩句外國話就完的,你老不要鬧錯了。
只 得:(劉御史道)老弟,你這話更是不合。外國人到我們山東來橫行,那是朝廷不肯
    合他打仗的原故,他們強橫到極處,朝廷也不能守著那柔遠人的老話,自然要趕
    他們出去的。至於我們讀書人,好好讀書,自有發達的日子,為什麼要教他商務
    呢?既說是商務,那有開學堂教的道理?你那裡見過學堂裡走出來的學生會做買
    賣的?那做買賣的人,各有各的地方,錢鋪裡、當鋪裡、南貨鋪裡、布店裡、綢
    緞店裡、皮貨店裡,還有些小本經紀,那個掌櫃的不是學出來的?只不在學堂裡
    學罷了。我說句放肆話,你們這幾位外行人,如何會教給學生做生意?勸你早些
    打退了這個主意罷,濰縣人不是好惹的。
馮主事:(馮主事暗想道)這人全然不懂,真個頑固到極處,只好隨他去罷。
    (當下沒得話說,辭別了出去。)
    (走到別的幾位紳士家裡,探探口氣還好,還有些合自己一路捐的款子,也有當
    (時面交的,也有答應著隨後補交的,馮主事略略放心,約定他們後日議事。)
    (當日回家,發了幾副請帖,請幾位大商家合那廟董,在商務公所會議。)
    (到了這日,各商家、各紳士都到,只劉御史合廟董未來。)
    (馮主事預先備了幾桌酒,請他們依次坐定,好談這事。)
    
    
189**時間: 地點:
    (且說那廟董裡面,有個頭腦本是個販買黃豆的,這人刁鑽古怪,年紀約摸有四
    (十多歲,吃上幾口大煙,瘦長條子,滿臉的麻點兒,削臉尖腮,姓陶名起,同
    (伙送他個外號,叫做淘氣,原是音同字不同的。)
    (只因他在商務裡面極有本領,賺得錢多,雖說是昧了良心弄得來的,然而手裡
    (有了銀錢,人家自然也拿他推尊起來了。)
    (湊巧其時正值秦晉開捐,他湊了幾個錢去上兑,捐了個候選同知花翎四品銜,
    (居然以鄉紳自命了。)
    (無奈他有個脾氣不好,一生吃虧只在這鄙吝二字上頭,無冬無夏,身上只著件
    (搭連布的袍子,口裡銜支粗竹煙袋,家常吃的總不過是高粱、窩窩、小米、煎
    (餅之類。)
    (當下因馮主事請他,他知道必有事情,初意想不來的,後來一想不好,才慢慢
    (的踱到商務公所,合眾人見了面。)
馮主事:(馮主事把廟捐一層題起)兄弟只因要開這個商務學堂,須得大眾幫忙,能捐呢
    多捐些,要是不能,那廟裡一筆捐款,每年有一千多兩銀子,我曉得春秋兩次賽
    會,至多不過用掉一二百銀子,可好把這注款子撥到學堂,充為常年經費,諸公
    以為何如?
馮主事:(不料幾句話說得淘氣真個動起氣來了)馮大人,你這個主意錯了。那廟捐一款
    麼,為的菩薩面上,保佑地方太平的。你老只知道兩季賽會,不曉得廟屋要修,
    還有琉璃燈的油、燒的盤香、四時祭品、唱戲、添置旗鑼傘扇袍服等類,都出在
    這裡頭的,衙門口還有些使費。只不夠用是真的,如何會有贏餘呢?馮大人再想
    別的法子罷,這是動也動不得的。
    (馮主事聽他說的決絕,又用旁敲的法子說道)
馮主事:如此說來,廟捐既不好動,你替我合眾位商家說法說法,照這廟捐的樣子再捐一
    分便了。
    (這原是摳氣的話,那知淘氣將機就計,拉了幾位體面商人,背後去咕噥一回,
    (無非說馮主事多事,要拿我們心疼的錢去辦那不要緊的事體,眾商都是愚夫,
    (聽了他的話,咬定牙根不肯答應。)
    (及至人席,馮主事還想再申前議,無奈大眾口氣不放鬆一些兒,馮主事孤掌難
    (鳴。)
    (看看天色已晚,只得送客各散,捐事毫無眉目。)
    (馮主事尋思沒法,要是不辦罷,這事已聲張開了,坍不下這個台,要是辦呢,
    (實在辦不出什麼。)
    (就只有楊道台三千銀子,是已經收到的,餘下三十、五十、一百、八十湊起來
    (,不到七千銀子。)
    (房子要租的,器具要買的,教習要請的,編書、譯書、印書都要資本的。)
    (那些半向不新的學生,如果請他來是來的,要他出修繕費是不來的,這事恐怕
    (要散場哩。)
    (回家合他哥子商議。)
    (原來馮主事的哥子,為人高尚,雖然也是一榜出身,從不預聞外事,這回聽了
    (兄弟的話)
馮主事:這事有什麼難辦?那些商家所怕的是官,但是我們這位老父台頑固到極處,替他
    說開學堂萬萬不興。我有個法子,你到省裡去見撫台,他是極喜歡辦學堂的。你
    將此情形細細的告訴他,請他下個札子到縣裡,等縣裡出頭派他們捐多少,誰敢
    不依?不依就同他蠻來!
    (馮主事聽了,歡喜非常,佩服乃兄高見。)
    (當即收拾行李,次日進省。)
    (誰知這話被家人聽見,露了個風聲出去,陶起這一干人曉得了,更是氣憤憤的
    (,想了個一不做二不休的惡主意。)
    (誰說那些商人是膽小沒用的,他們卻又約了些小舖子裡的掌櫃伙計,在東關外
    (馬家店聚會,等得眾人到齊了,陶起就說:馮主事家怎樣的平時刻薄我們,這
    (回怎樣要受他的害,先激怒了眾人)
陶 起:不是俺造謠言,他此次到省裡去,定是算計咱們,叫上頭壓派下來,我們大小舖
    子多則幾千,少則幾十,總是要出的。列位有什麼法子想沒有?
    (眾人聽了,面面相覷,沒得話說。)
陶 起:咱們地方上有了這個人,大家休想安穩過日子,不如收歇了舖子罷。
    (大眾聽了,仍是不語。)
    (內裡有個雜貨鋪裡伙計,本是不安本分的,單他接口道)
伙 計:陶掌的話實是不錯,咱們辛辛苦苦弄幾個錢,官府來剝削些倒也罷了,那裡經得
    起紳士幫著剝削,俺就不服氣,將來官府要派咱們出錢,俺第一個罷市。
    (眾人聽了,都以為然。)
    (內中有幾個不安分的,更是一鼓作氣,相約同去打那馮主事的家,鬧他個落花
    (流水,出出悶氣。)
    (眾人聽了,更為高興。)
    (當下一哄而去,直到得馮主事家,從頭門打進。)
    (馮主事的哥哥正在那裡看著書,聽得外面一片人聲喧嚷,知道事情不妥,忙叫
    (僕婦丫環擁護了內眷從後門逃走,他把幾件要緊的地契聯單揣在懷中,也從後
    (門逃生,一直出城到鄉里躲難去了。)
    
    
190**時間: 地點:
    (且說眾人一直打到上房,見沒得一人方才罷手。)
    (正想回去,忽然又見擁了好些人進來。)
    (你道這些人是誰?原來是地方上一班光棍,倪二麻子領頭。)
    (那天倪二麻子真有興頭,在縣衙門前合人賭博,贏了一大堆錢,大家詐他的東
    (道吃。)
    (這倪二麻子本來手頭極其開闊的,就到一個回回館裡,一問沒甚吃得,只有牆
    (上掛了一腔新宰的鮮羊,大家不由分說,你要炒羊絲,我要爆羊肚,又有人要
    (烤羊肉,一隻羊被他們鬧得剩了半個。)
    (又打了幾斤燒刀,開懷暢飲。)
    (酒罷,每人要了一斤多面。)
店小二:(店小二背後咕噥著)今天白送了咱的一個羊!
    (倪二麻子有點醉意,聽了喝道)
倪二麻:你嘴裡胡說些什麼?
店小二:(店小二顫著聲音道)沒什麼,俺說昨兒天陰,今天看見了太陽。
倪二麻:瞎說!昨兒明明是有太陽的,怎麼說陰天?
店小二:呀,該死,俺記錯了,俺記的是前月十六。
倪二麻:(倪二麻子笑道)你今兒吃了飯,還要記錯了是昨兒吃的呢。
店小二:(店小二順口道)吃飯記錯了好不…
    (說到此處,咽住了,他意思是要說)
倪二麻:好不會帳呢。
    (倪二麻子聽他說了半句,倒發起愣來道)
倪二麻:好不什麼?
店小二:好不自在。又好吃第二頓哩。
    (倪二麻子拿不著他錯處,也只索罷了。)
    (會起帳來,三弔五百二十五文,小帳在外。)
倪二麻:記在我的帳上。
掌櫃的:不必客氣了,算是俺請倪二官人的罷。
倪二麻:(倪二麻子眼皮一翻道)你那見俺倪二官人吃飯不會帳來?俺也犯不著要你猜!
    (掌櫃的嚇得把頭一縮,不敢則聲。)
掌櫃的:(那班跟他的朋友道)這樣背時的掌櫃的,理他則甚?二哥,咱們到王桂鳳家抽
    兩口去!
    (於是,倪二麻子拎了一口袋錢,領眾人慢慢踱出店門。)
店小二:(那店小二又在背後咕味道)真是俺前世裡的祖宗!
    (倪二麻子回轉手來,劈拍一個巴掌,喝道)
倪二麻:你說誰是你的祖宗?
店小二:(店小二陪著笑臉道)二官人聽錯了,俺說真是俺鹽罐子裡有蛆蟲,出空的好,
    也是想起昨兒的事。
倪二麻:(倪二麻子怒道)你這個刁蛋,倒會說,不打你也不認得你爺爺!
    (搶前一步,就要動手。)
    (那店小二已是躺在地上,叫地方救命。)
    (倪二麻子被眾人拖著走了,總算開交。)
    (只那小二還是不住口的亂罵。)
    (幸虧倪二麻子走的遠了,沒聽見。)
    (街坊見是這幾位太歲闖事,那敢出來探望,緊閉著門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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