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 至 第一二〇

111**時間: 地點:
    (如今見櫃上人叫他自己上樓找胡中立,他便邁步登樓。)
    (幸虧樓梯口有個西崽,人尚和氣,問他那一號,他才說得製造局三個字,那個
    (西崽便說四號,把他一領領到四號房間門口,隨喊了一聲四號客茶一盅。)
    (姚文通進得門來,劈面就見胡中立坐在下面做主人,見了他來,起身相讓。)
    
    
112**時間: 地點:
    (其時席面上早已有了三個人,還有兩個躺在炕上抽鴉片煙。)
    (姚文通向主人作過揖,又朝著同席的招呼,坐了下來,又一個個問貴姓台甫。
    ()
    (當下同他一排坐的一位,姓康號伯圖,胡中立便說)
罵 了:這位康伯圖兄,是這裡發財洋行裡的華總辦,酒量極雅。
    (姚文通又問對面的兩位,一位姓談號子英,一位姓周號四海。)
姚老夫:(胡中立又指給他說)這位子英兄洋文極高,是美國律師公館裡的翻譯,這位四
    海兄,是浦東絲廠裡的總帳房,最愛朋友,為人極其四海。
    (姚文通又特地離位請教炕上吃煙的兩位,只見一位渾身穿著黑呢袍、黑呢馬褂
    (,初春天氣,十分嚴寒,他身上卻是一點皮都沒有,問了問,姓鐘號養吾。)
    (那一位卻是外國打扮,穿了一身氈衣、氈褲、草帽、皮鞋,此時帽子沒戴,擱
    (在一邊,露出一頭的短頭髮,毵毵可愛。)
    (姚文通問他貴姓,他正含著一枝煙槍,湊在燈上,抽個不了。)
    (好容易等他把這袋煙抽完,又拿茶呷了一口,然後坐起來,朝著姚文通拱拱手
    (,連說)
連 連:對不住!放肆!
    (然後自己通報姓名,姓郭號之間。)
    (姚文通拿他仔細一瞧,只見臉色發青,滿嘴煙氣,看他這副尊容,每日至少總
    (得吃上二兩大土清膏,方能過瘾。)
    (姚文通-一請教過,別人亦-一的問過他,然後重新歸坐。)
    (西崽呈上菜單,主人請他點菜,他肚子裡一樣菜都沒有,仍舊托主人替他點了
    (一湯四菜,又要了一樣蛋炒飯。)
    (一霎西崽端上菜來,姚文通吃了,並不覺得奇怪,後來吃到一樣拿刀子割開來
    (紅利利的,姚文通不認得,胡中立便告訴他說)
西 崽:這是牛排,我們讀書人吃了頂補心的。
姚文信:兄弟自高高祖一直傳到如今,已經好幾代不吃牛肉了,這個免了罷。
西 崽:(胡中立哈哈大笑道)老同年!虧你是個講新學的,連個牛肉都不吃,豈不惹維
    新朋友笑話你麼?
    (姚文通還是不肯吃。)
西 崽:(康伯圖道)上海的牛肉,不比內地,內地的牛,都是耕牛,為他替人出過力,
    再殺它吃它,自然有點不忍。至於上海外國人,專門把它養肥了,宰了吃,所以
    又叫做菜牛,吃了是不作孽的。
姚文信:(週四海亦說道)伯翁所說的不錯,文翁!這牛肉吃了,最能補益身體的。你是
    沒有吃慣,你姑且嚐嚐。等到吃慣之後,你自然也要吃了。
    (幾個講話的時候,煙炕上一對朋友,把這些話都聽在肚裡。)
    (後來聽見胡中立又稱姚文通為講新學的,他二人便抬高眼睛,把姚文通打量了
    (半天,趁勢同他勾搭著說話。)
    (姚文通外面雖是鄉氣,肚裡的文才卻是很深,凡他二人所問的話,竟沒有對答
    (不上的,因此他二人甚為佩服,便把他引為自己一路人。)
    (等他把咖啡吃過,那個打扮外國裝的郭之問,便讓姚文通上炕吃煙,姚文通回
    (稱不抽;郭之問又讓他到炕上坐,自己躺在一邊相陪,一面燒煙,一面說話;
    (那個穿呢袍子的鐘養吾,順手拉過一張骨牌杌子,緊靠煙榻坐下,聽他二人談
    (天。)
    (當下郭之間打好了一袋煙,一定要敬姚文通吃一口,讓了半天,姚文通始終不
    (肯吃,只得罷手。)
    (郭之問自己對準了火呼呼的抽了進去,一口不夠,又是一口,約摸抽了四五口
    (,方才抽完起來,兩手捧著水煙袋,慢慢的對姚文信道)
郭 之:論理呢,我們這新學家就抽不得這種煙,因為這煙原是害人的。起先兄弟也想戒
    掉。後來想到為人在世,總得有點自由之樂,我的吃煙就是我的自由權,雖父母
    亦不能干預的。文翁!剛才康週二公叫你吃牛肉,他那話很有道理,凡人一飲一
    食,只要自己有利益,那裡管得許多顧忌?你祖先不吃,怎麼能夠禁住你也不吃
    ?你倘若不吃,便是你自己放棄你的自由權,新學家所最不取的。
    (他們三個人圍著煙燈談天,席面上主賓四位,也在那裡高談闊論起來。)
郭 之:(鐘養吾聽了厭煩,便說道)我最犯惡這班說洋話,吃洋飯的人。不曉得是些什
    麼出身,也和在大人先生裡頭擺他的臭架子。
      中立好好一個人,怎麼要同這些人來往?
郭 之:養吾!這話你說錯了。中立肯同這些人來往,正是他的好處。人家都說中立守舊
    ,其實他維新地方多著哩。就以這班人而論,無論他是什麼出身,總在我們四萬
    萬同胞之內,我們今日中國最要緊的一件事,是要合群,結團體,所以無論他是
    什麼人,我等皆當平等相看,把他引而進之,豈宜疏而遠之?文翁!你想我這話
    可錯不錯?
站起來:(姚文通只好說)是極!
    (郭之間還要說下去,只見席面上三個客都穿了馬褂要走,他們三個也知不能久
    (留,郭之問又急急的躺下,抽了三口煙,鐘養吾等他起來,也急忙忙躺下抽了
    (兩口,方才起身穿馬褂,謝過主人,一同興辭。)
    (走到門口,郭之問又拉著姚文通的手,問明住址)
郭 之:明天下午七點鐘兄弟一定同了養吾來拜訪。
姚文信:還是等兄弟過來領教罷。
郭 之:你要來也得上火之後,早來了我不起,怕得罪了你。
姚文信:既然如此,我明天就在棧裡恭候吧。
    (說完彼此一拱手而別。)
    (胡中立坐了馬車自回製造局,不在話下。)
    (姚文通急急奔到天仙,案目帶著走進正廳,尋著了他世兄弟四個,戲台上《鐵
    (公雞》新戲已經出場。)
    (姚文通四下一瞧,池子裡看戲的人,一層一層的都塞的實實足足。)
    
    
113**時間: 地點:
    (其時台上正是名角小連生扮了張家祥,打著湖南白,在那裡罵人。)
    (台底下看客,都一迭連聲的喝采,其中還夾著拍手的聲音。)
    (姚氏師徒聽了,都甚以為奇,急忙舉頭四望,原來後邊桌上,有三個外國人,
    (兩個中國人,因為看到得意之處,故而在那裡拍手。)
    (賈子猷再定睛看時,齊巧今日早上在大觀樓隔桌吃茶的那個洋裝元帥,並那個
    (不剃頭的朋友,都在其內。)
    (賈子猷回過頭去望望他,他也抬起頭來望望賈子猷,四目相射,不期而遇,打
    (了一個照面,彼此都像認得似的。)
    (一霎台上戲完,看客四散,出去的人,猶如水湧一般。)
    (姚氏師徒等到眾人快散了,然後跟了出去。)
    (他們在家鄉的時候,一向睡得極早,再加以賈氏兄弟,昨日在小火輪上一夜未
    (眠,便覺得甚是困乏。)
    (當下幾個人並無心留戀街上的夜景,匆匆回到棧房,彼此閒談了兩句,便乃寬
    (衣而睡。)
    (一宵易過,又是天明。)
    (姚老夫子頭一個先起來,寫了一封家信,然後他兒子起來,賈氏三兄弟直睡到
    (十二點鐘,棧房裡要開飯了,小廝才把他三個喚起,漱洗之後,已是午飯。)
    (等到吃過,姚老夫子想帶了兒子先到說定的那丬學堂裡看看章程,賈家三兄弟
    (也要同去見識見識。)
    (姚老夫子應允,當下便留賈家小廝看門,師徒五眾一塊兒走了出去。)
    (剛剛走出大門,只見一個人戴了一頂外國草帽,著了一雙皮靴,身上卻穿著一
    (件黑布棉袍,連腰帶都沒有札,背後仍舊梳了一條辮子,一搖一擺的搖了過來
    (。)
    (眾人看見,都不在意,倒是姚世兄見了,他甚為恭敬,連忙走上兩步,同他招
    (呼。)
    (那人本想要同姚世兄談兩句話,一見這邊人多,面上忽然露出一副羞慚之色,
    (把頭一別,急忙忙的走進棧中去了。)
姚老夫:(姚老夫子便問兒子)他是什麼人?你怎樣認識的?
    (姚世兄便把昨天的話說了一遍,大眾方知昨天引誘姚世兄出門,後來又獨自去
    (打野雞的,就是他了。)
    (姚老夫子學問雖深,無奈連日所遇,都是這些奇奇怪怪,出於意表之人,畢竟
    (他外面閱歷不深,雖然有意維新,尚分不出人頭好歹,所以見了洋裝的人,能
    (說幾句新話,他便將他當作天人看待,這是他所見不廣,難以怪他。)
    (在他尚且如此,至於幾位高徒,一個兒子,又不消說得了。)
    (閒話休題。)
    
    
114**時間: 地點:
    (且說姚世兄所說定要進的那丬學堂,在虹口靶子路離著四馬路很遠,當下五個
    (人出了三馬路,又走了一截路,喊了五部東洋車,約摸走了頭兩刻工夫,沿途
    (姚老夫子親自下車,又問了好幾個人,方才問到。)
    (及至到了學堂門前,舉頭一望,只見門上掛了一扇紅漆底子黑字的牌,上寫「
    (奉憲設立培賢學堂」八個扁字,一邊又是一塊虎頭牌,虎頭牌上寫的是:「學
    (堂重地,閒人免進」八個大字。)
    (另外還有兩扇告示,氣概好不威武!師徒五人,都在門外下車,付過車錢。)
    (姚老夫子在前,世兄弟四個在後,進得學堂。)
    (姚老夫子恭恭敬敬的從懷裡掏出一張片子,交代了茶房,叫他進去通報。)
    (這學堂裡有位監督,姓孔,自己說是孔聖人一百二十四代裔孫。)
    (片子投進,等了一會,孔監督出來,茶房說了一聲)
孔監督:請!
    (他們五個進去,見面之後,-一行禮。)
    (姚老夫子要叫兒子磕頭。)
孔監督:我們這敝學堂裡,不開館是不要磕頭的。等到開館的那一天,我們要請上海道委
    了委員,到我們這學堂裡監察開館,到那時候是要磕頭的。
    (姚世兄聽了,於是始作了一個揖。)
    
    
115**時間: 地點:
    (當時通統坐定。)
姚老夫:(姚老夫子先開口道)敝處是蘇州,兄弟一向在家鄉,去年聽了我們內兄弟說起
    ,曉得貴學堂裡章程規矩,一切都好,所以去年臘月裡就托舍親替我們小兒報了
    名字,今年特地送小兒到貴學堂裡讀書。
    (孔監督聽了,便問道)
孔監督:你們世兄今年多大了?
姚老夫:(姚老夫子回稱)新年十九歲。
    (孔監督又問叫什麼名字?姚老夫子回稱)
孔監督:姓姚,叫達泉,號小通。
    (孔監督順手在案桌抽屜裡翻了兩翻,翻出一本洋式的簿子來,又拿簿子在手裡
    (盡著翻來覆去的查,查了半天,才查到姚小通的名字,是去年十二月裡報的名
    (,名字底下注明已收過洋五元。)
    (孔監督看完,把簿子撩在一旁,又在架子上取了一張章程,送給姚老夫子道)
孔監督:我們敝學堂裡的住膳章程,每半年是四十八塊洋錢,如果是先付,只要四十五塊
    ,去年收過五塊洋錢,你如今再找四十塊來就夠了。
    (姚老夫子未來的時候,常常聽見人說,上海學堂束脩最廉,教法最好,所以幕
    (了名,托他內兄找到這片學堂。)
    (他內兄又模模糊糊的替他付了五塊洋錢,究竟要付多少,連他內兄還不曉得。
    ()
    (姚老夫子來時只帶了二十塊錢,連做盤川,買東西,通統在內。)
    (以為學堂裡的束脩,已經付足,可以不消再付的了。)
    (及至聽了孔監督的話,不覺吃了一驚。)
    (又詳細查對章程,果然不錯。)
    (想要退回,一時又難於出口。)
    (幸虧孔監督有先付只要四十五塊的一句話,便以為等到開學的那一天,先叫兒
    (子進來,等自己回轉蘇州,然後按月寄款上來,遂將此意問過孔監督是否如此
    (?孔監督)
孔監督:凡是開學前頭付的,都算是先付,等到開學之後,無論第二天第三天,通統要付
    足四十八塊,倘若三天之內不把束脩膳費繳清,就要除名的,章程上載的明明白
    白。你們讀書人看了,自然會曉得的。
    (姚老夫子至此,不禁大為失望,一個人自言自語道)
一 個:原來要這許多!
孔監督:我們這個學堂並不為多,現在是學堂開的多了,所以敝學堂格外克己,以廣招徠
    。如果是三年前頭,統上海抵有敝學堂一所,半年工夫,敝學堂一定要人家一百
    二十塊洋錢。如今一半都不到了。怎麼可以還好說多?
姚老夫:這樣看起來,上海學堂倒很可以開得。
    (孔監督聽了此言,把眉頭一皺道)
孔監督:現在上海地方,題到趁錢二字,總覺煩難。就以敝學堂而論,官利之外,三年前
    頭每年總可餘兩三千塊錢。這學堂是我們同鄉三個人合開的,一年工夫,一個人
    總可分到千把洋錢。這兩年買賣不好了,我那兩個伙計,他們都不干了,歸並給
    我一個人。照這個樣子,只好弄得一個開銷罷哉。若要趁錢,不在裡頭。總是我
    們的中國人心不齊,一個做的好點,大家都要學樣,總得稟清上頭准我們一家專
    利,不准別人再開才好。
姚老夫:學堂開的多,乃是最好之事,怎麼好禁住人家不開呢?
孔監督:人家再要多開,我們就沒有飯吃了。
    (說到這裡,姚老夫子見來的時候已久,便帶了兒子、徒弟,起身告辭。)
孔監督:二十開館,早一天世兄的行李就可以搬了進來,樂得省下棧房錢。我們這裡多吃
    一兩天,都是白送的,再要公道沒有。我們敝學堂裡的章程,一向是極好的。教
    習當中,不要說是不吃花酒,就是打野雞的也沒有。
    (姚老夫子憎嫌這裡價錢貴,意思想要另外訪訪有無便宜的所在,只要比這裡便
    (宜的,情願把這裡的五塊錢丟掉。)
    (一頭走,一頭心裡盤算,所以孔監督後來說的一番話,他未曾聽見。)
    (一時辭了出來,仍舊回到棧房。)
    (剛剛下車,跨進了西鼎新巷口,忽見賈家小廝,站在棧房外面,見了他們,衝
    (口說道)
姚老夫:啊喲!回來了!可把我找死了!
    (眾人一聽此言,不禁齊吃一驚。)
    (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九回 婚姻進化桑濮成風 女界改良鬚眉失色)
    
    
116**時間: 地點:
    (卻說姚文通姚老夫子,帶了兒子、徒弟從學堂裡回來,剛才跨進了西鼎新巷口
    (,忽見賈家的小廝,在那裡探頭探腦,露出一副驚疑不定的樣子,及至瞥見他
    (五人從外面回來,連忙湊前一步)
姚老夫:快請回棧,蘇州來了信了,信面上寫的很急,畫了若干的圈兒。
    (師徒父子五人聽了此言,這一嚇非同小可。)
    (姚文通登時三步並做兩步,急急回棧,開了房門。)
    (只見蘇州的來信,恰好擺在桌子上,伸手拿起,拆開一看,原來是他夫人生產
    (,已經臨盆,但是發動了三日,尚未生得下來,因此家裡發急,特地寫信追他
    (回去。)
    (現在不知吉凶如何?急得他走投無路,恨不能立時插翅回去。)
    (等不及次日小火輪開行,連夜托了棧裡朋友,化了六塊大洋,僱了一隻腳划船
    (去的。)
    (臨走的時候,又特地到書坊裡買了幾部新出的什麼《傳種改良新法》、《育兒
    (與衛生》等書籍,帶了回去,以作指南之助,免為庸醫舊法所誤。)
    (收拾行李,隨即上船。)
    (又吩咐了兒子幾句話,說我此去,少則十天,多則半月,一定可以回來的,你
    (好好的跟了世兄在上海,不可胡行亂走,惹人家笑話。)
    (至於前回說定的那個培賢學堂,也不必去了,等我回來,再作道理、兒子答應
    (著。)
    (等送過他父親去後,因見時候還早,在棧房裡有點坐立不定,隨向賈家三兄弟
    (商量,意思想到外邊去遊玩一番。)
    (賈家三兄弟都是少年,性情喜動不喜靜的,聽了自然高興。)
    (於是一同換了衣服,走到街上。)
    
    
117**時間: 地點:
    (此時因無師長管束,便爾東張張,西望望,比前似乎鬆動了許多。)
    (四個人順著腳走去,不知不覺,到了第一樓底下。)
    
    
118**時間: 地點:
    (此時四馬路上,正是笙歌匝地,鑼鼓喧天,妓女出局的轎子,往來如織。)
    (他們初到上海,不曉得什麼叫做出局,還當轎子裡坐的,一個個是大家眷屬,
    (不兔心上詫異)
一 個:這些太太奶奶們,盡管坐著轎子在街上逛的什麼?
    (後來看見轎子裡面,一邊靠著一支琵琶,方才有點明白。)
    (一向聽說上海的婊子極多,大約這些就是出來陪酒的。)
    (但是這些女人,坐了敞轎,見了男人,毫不羞澀,倒像書上所說,受過文明教
    (化的一樣,正不知是個什麼道理。)
    (站著果看了一回,聽得樓上人聲嘈難,熱鬧得很,於是四人邁步登樓。)
    
    
119**時間: 地點:
    (此時第一樓正是野雞上市,有些沒主兒的,便一個個做出千奇百怪的樣子,勾
    (搭客人。)
    (他四人穿的都是古式衣服,一件馬褂,足有二尺八寸長,一個袖管,也有七八
    (寸闊,人家看出他們是外路打扮,便有心去勾搭他。)
    (頭一個賈子猷,走在前面,一上扶梯,就被一個涂脂抹粉,臉上起皺的中年野
    (雞,伸手一把把他拉住。)
    (賈子猷正在掙扎不脫,跟手他兄弟賈平泉、賈葛民,連著姚小通,都被這班女
    (人拉住不放。)
    
    
120**時間: 地點:
    (此時他四個眼花撩亂,也分不出老的、少的,但覺心頭畢拍畢拍跳個不止。)
    (畢竟他四個膽子還小,而且初到上海,臉皮還嫩,掙扎了半天,見這班女人只
    (是不放。)
    (賈葛民忍耐不住,把臉一沉,罵了)
罵 了:不要臉的東西!你們再不放手,我就要喊了!
    (那班野雞,見他壽頭壽腦,曉得生意難成,就是成功,也不是什麼用錢的主兒
    (,於是把手一鬆,隨嘴輕薄了兩句,聽他四人自便。)
    (他四人到此,賽如得了赦旨一般,往前橫衝直撞而去。)
    (誰知一路走來,一連碰著了許多女人,都是一個樣兒,四人方才深悔不該上樓
    (。)
    (意思想要退下樓去,卻義怕再被那班不要臉的女人拉住不放。)
    (正在為難的時候,忽見前面沿窗一張桌子,有人舉手招呼他們。)
    (舉眼看時,吃茶的共有三位,那個招手的不是別人,原來就是頭一天同著姚世
    (兄出去玩耍的那位東洋回來的先生。)
    (四人只得上前,同他拱手為禮。)
    (那東洋回來的先生,見了賈家兄弟三個,因在棧房裡都打過照面,似乎有點面
    (善,便曉得是同姚世兄一起的,忙讓他三人同坐。)
    (賈子猷舉目看時,只見頭一天在大觀樓吃茶的那個洋裝元帥,同著黃國民兩個
    (,卻好同在這張桌上吃茶。)
    (當下七人坐定之後,彼此通過名姓,洋裝元帥自稱姓魏號榜賢,東洋回來的先
    (生自是姓劉號學深,黃國民是大家曉得的,用不著再說了。)
    (當下賈姚四人,亦-一酬應一番。)
    (起先彼此言來語去,還說了幾句開學堂、翻譯書的門面話。)
    (正談得高興,齊巧有個野雞兜圈子過來,順手把劉學深拍了一下,這一下直把
    (他拍的骨軟筋酥,神搖目眩,坐在那裡不能自主。)
魏榜賢:(魏榜賢朝著他笑道)學深兄,你這豔福真不知是幾生修到的?
    (說完這句,便指著他同別人說道)
罵 了:你們可曉得這位學深兄,他今年已經二十七歲了,一直沒有娶過夫人。他的意思
    ,一定要學外國的法子,總要婚姻自由才好。今年從東洋回來,非但學界上大有
    進步,就是所做的事,無不改良。他有一個議論,我今告訴你們諸公,料想諸公
    無不崇拜的。
魏榜賢:(眾人都道)倒要請教。
魏榜賢:學深兄說,一切變法,都要先從家庭變起,天下斷無家不變而能變國者。
    (賈子猷聽了,連連點頭道)
連 連:確論,確論!
魏榜賢:學深兄又說,治病者急則治標,乃是一定不易之法,治國同治病一樣,到了危難
    的時候,應得如何,便當如何,斷不可存一點拘泥;不存拘泥,方好講到自由;
    等到一切自由之後,那時不言變法,而變法自在其中;天下斷沒有受人束縛,受
    人壓制,而可以談變法的。所以這學深兄的尊翁老伯大人,同他尊堂老伯母大人
    ,屢次三番寫信前來,叫他回去娶親,他執定主意不去,一定要在上海自己挑選
    。他說中國四萬萬同胞,內中二萬萬女同胞,只有上海的女人,可以算得極文明
    ,極有教化,為他深合乎平等自由的道理,見了人大大方方,並無一點羞澀的樣
    子。所以學深兄一定要在這裡挑選人材。
賈葛民:好雖好,但是這些女人都是些妓女。
    (劉學深不等他說完,插嘴辯道)
劉學深:良家是人,妓女亦是人,托業雖卑,當初天地生人,卻是一樣。我們若小看她,
    便大背了平等的宗旨。所以她們雖是妓女,小弟總拿他當良家一般看待。只要被
    我挑選上了,兩情相悅,我就同他做親,有何不可?
賈平泉:尊論極是,小弟佩服得很!但小弟還有一事請教,這幾年社會上把女人纏腳一事
    ,當作大題目去做。我想天下應辦的事情很多,何以單單要在女人這雙腳上著想
    呢?
魏榜賢:(魏榜賢搶著說道)這件事須得問我們賤內,目前就要進這不纏足會了。不瞞諸
    公說,兄弟自從十七歲到上海,彼時老人家還在世,生意亦還過得去,兄弟在這
    裡無所事事,別的學問沒有長進,於這嫖界上倒著實研究。總而言之一句話,嫖
    先生不如嫖大姐。
    (賈葛民聽了先生二字詫異,忙問先生怎麼好嫖?魏榜賢忙同他說)
魏榜賢:上海妓女,都是稱先生。
    (方才明白。)
魏榜賢:上海這些當老鴇的,凡是買來的人,一定要叫他纏腳、吃苦頭、接客人,樣樣不
    能自由。如果是親生女兒,就叫他做大姐,不要纏腳,不要吃苦頭,中意的客人
    ,要嫁就嫁,要貼就貼,隨隨便便,老鴇決不來管她的。我見做大姐的有如此便
    宜,所以我當初玩的時候,就一直玩大姐。好漢不論出身低,實不相瞞,我這賤
    內,就是這裡頭出身。不要說別的,嫁我的時候,單單黃貨,就值上三四千哩。
    現在又承他們諸公抬舉,說賤內是天然大腳,目下創辦了一個不纏足會,明日恰
    巧是第三期演說,他們諸公一定要賤內前去演說,卻不過諸公的雅愛,兄弟今天
    回去,還得把演說的話句,通統交代了她,等她明天過去獻丑。
賈子猷:不錯,我常常聽人談起上海有什麼演說會,想來就是這個,但不知我們明天可否
    同去看看?
劉學深:榜賢兄就是會裡的頭腦,叫他帶你同去,有何不可?
黃國民:諸公切莫看輕了這個不纏足會,保種強國,關係很大。即以榜賢兄而論,自從他
    娶了這位尊嫂,一連生了三個兒子,都是胖胖壯壯,一無毛病,這便是強種的證
    據。
    (一席話正說得高興,不提防又走過來一隻野雞,大家看出了神,不知不覺打斷
    (話頭。)
    (劉學深更忘其所以,拍著手說道)
劉學深:妙啊!臉蛋兒生得標緻還在其次,單是他那一雙腳,只有一點點,怎麼叫人瞧了
    不勾魂攝魄?榜賢兄!這人,你可認得曉得他住在那裡?
    (魏榜賢忽然想起剛才正說到不纏足會,如今忽然又誇獎那野雞腳小,未免宗旨
    (不符,生怕賈、姚聽了見笑,連忙朝著劉學深做眉眼,叫他不要再說了。)
    (偏偏碰著劉學深沒有瞧見,還在那裡滿嘴的說什麼只有一點點大,什麼不到三
    (寸長,也不曉得當初是怎樣裹的。)
    (他一個咂嘴弄舌,眾人只得又談論別的。)
    (賈家兄弟便問不纏足會是個什麼規矩?魏榜賢又同他說)
魏榜賢:這個會是我們幾位同志的內眷私立的。凡是入會的人,通統都得放腳。倘或入會
    之後,家裡查出再有纏腳的人,罰一百兩銀子,驅逐出會。因為要革掉這個風俗
    ,所以立的章程不得不嚴。
賈葛民:現在不問他章程嚴不嚴,我只問叫女人不纏足有什麼好處?
魏榜賢:剛才所說的強種,不是頭一樣好處嗎?而且女人不纏腳,腳下不受苦,便可騰出
    工夫讀書寫字,幫助丈夫成家立業。外國的女人,都同男人一樣有用,就是這個
    原故。目下教導這般女人,先從不纏足入手,能夠不纏足,然後可以講到自由。
    人生在世,能夠自由自在,無拘無束,還有再比這個快活嗎?
    (賈葛民聽了,怦怦心動,心想我們弟兄三人,雖然都已定親,幸虧都還沒有過
    (門,不曉得長得面貌如何。)
    (不如趁此寫封信回去,叫家裡知會女家,勒令她們一齊放腳,若是不放,我們
    (不娶。)
    (料想內地風氣不開,一定不肯聽我們的說話,那時我們便借此為由,一定不娶
    (。)
    (趁這兩年在上海,物色一個絕色佳人。)
    (好在放腳之後,婚姻可以自由,乃是世界上的公理,料想沒有人派我們不是的
    (。)
    (他一個人正在那裡默默的呆想,不提防堂官一聲呼喊,說是打樣,只見吃茶的
    (人,男男女女,一哄而散。)
    (他們七人也不能再坐,只得招呼堂官前來算帳,堂官屈指一算,須得一百五十
    (二文。)
    (誰知劉學深及魏榜賢兩人,身上摸了半天,只摸出二十多個銅錢,彼此面面相
    (覷,甚是為難。)
    (幸被賈家兄弟看見,立刻從袋裡摸出十五個銅圓,代惠了東,方才一同下樓。
    ()
    (他們吃茶原是七個人,此時查點,人數止剩得六人,少了黃國民一個。)
    (原來他一見打樣,曉得要惠茶帳,早已溜之大吉,預先跑在樓下等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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