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  至 第一〇〇

91**時間: 地點:
    (正說話間,賈家兄弟三人走過,那個外國人,因見他三人文文雅雅,像是讀書
    (一流,便改了話說道)
賈葛民:三位先生!把我這書帶回去念了,將來一定中狀元的。
    (三人初出茅廬,於世路上一切事情,都是見所未見,聽了這個,甚是希奇。)
    (但是聽了他的口彩,心上也就高興,一齊伸手接了過來。)
    (等到街上玩耍回船,取出書來一看,原來是幾本勸人為善的書。)
    (看過之後,也有懂的,也有不懂的,遂亦擱在一旁。)
    (一霎船戶買完了菜,依舊拉起布篷,一帆風順,果然甫交午刻,便已到了蘇州
    (。)
    (三人匆匆吃完了飯,棄舟登陸,連年小考,蘇州是來過的,於一切路逕,尚不
    (十二分生疏。)
    (曉得這位姚老夫子住在宋仙洲巷,三人貪看街上的景致,從城外走到城裡,卻
    (也不覺其苦。)
    (一問問到姚老夫子的門前,便是小廝拿了三副受業帖子,並代看門的老頭兒投
    (了進去,兄弟三個也就跟了進來。)
    
    
92**時間: 地點:
    (其時姚老夫子正是新年解館,同了兒子在那裡吃年下祭祖先剩下來的菜,一見
    (名帖,知是去年新收吳江縣的三個高徒,連忙三口飯並兩口吃完,尚未放下筷
    (子,三個人已走進客堂裡。)
    (初次見面,照例行禮,姚老夫子一旁還禮不迭。)
    (師生見禮之後,姚老夫子又叫兒子過來,拜見三位世兄,當下-一見過。)
    (姚老夫子便讓三位坐下談天,看門的老頭兒把吃剩的菜飯收了進去。)
    (停了一刻,又取出三個茶盅,倒了三碗茶送了上來。)
    (姚老夫子一面讓三位吃著茶,一面寒暄了幾句,慢慢的講到學問。)
    (三位高徒頗能領悟,姚老夫子非常之喜,當下要留他三個搬到城裡盤桓幾天,
    (然一同起身再往上海。)
    (三個人恐怕守著先生,諸多不便,極力相辭,情願在船上守候。)
    (他三人到蘇州的這一天,是正月初九,姚老夫子因他們住在船上等候,不便過
    (於耽擱,途與家裡人商量,初十叫兒子出城,約了三位世兄進城玩耍一天,在
    (元妙觀吃了一碗茶,又在附近小館子裡要了幾樣菜,吃了一塊三角洋錢,在他
    (三個已經覺得吃的很舒服了。)
    (是日玩了一天,傍晚出城。)
    (姚老夫子是擇定十一日,坐小火輪上上海,頭一天便同三位高徒說知,約他們
    (在城外會齊。)
    (到了這日飯後,父子兩個出城,看門老頭子,挑著鋪蓋網籃跟在後面,一走走
    (到大東公司碼頭,在茶館裡會見了賈家三個。)
    (吃了一開茶,當由姚老夫子到局裡寫了五張客艙票,一張煙篷票,又到岸上買
    (了一角錢的醬鴨,一角錢的醬肉,並此茶食、洋燭之類,一拿拿到茶館裡,等
    (把行李上了公司船,然後打發看門老頭兒回去。)
    (賈家三兄弟,亦吩咐自己的來船在蘇州等候。)
    (諸事安排停當,計時已有四點多鐘了。)
    (小火輪上嗚都都放了三口氣,掌船的把公司船撐到輪船邊,把繩索一切札縛停
    (當,然後又放一聲氣,小火輪鼓動機器,便見一溜煙乘風破浪去了。)
    (兄弟三人身到此時,不禁手舞足蹈,樂得不可收拾。)
    (不多時,船到洋關碼頭,便見一個洋人,一隻手拿著一本外國簿子,一隻手夾
    (著一枝鉛筆,帶領了幾個扦子手走上船來,點驗客人的行李。)
    (看見有形跡可疑的,以及箱籠斤兩重大的,都要叫本人打開給他查驗;倘或本
    (人慢了些,洋人就替他動手,有繩子捆好的,都拿刀子替他割斷。)
    (看了半天,並無什麼違禁之物,洋人送帶了扦子手,爬過船頭,又到後面船上
    (查驗去了。)
洋 人:(這邊船上的人齊說)洋關上查驗的實在頂真!
    (那個被洋人拿刀子割斷箱子上繩子的主兒,卻不住的在那裡說外國人不好。)
姚老夫:(姚老夫子看了歎道)國家不裁釐捐,這些弊病總不能除的!
一 個:(旁邊一個人說道)從前說中國釐捐局留難客商,客商見了都要頭疼,然而碰著
    人家家眷船,拿張片子上去討情,亦就立刻放行,沒有什麼啰嗦。如今改用了外
    國人,不管你官家眷屬,女人孩子,他一定一個個要查,一處處要看,真正是鐵
    面無私。更有一般跟隨他的,仍舊是中國人,狐假虎威,造言生事,等到把話說
    明,行李對象已被他翻的不成樣兒了。即如剛才那個朋友,聽說到了上海,要搭
    大輪船到天津,到了天津,還要起早坐車到山西去,所以把個箱子用繩子結結實
    實的捆好。豈知才離碼頭,已被洋人打開,你說叫那人恨不恨呢?
    (賈氏三兄弟聽了此言,方曉得出門人之苦,原來如此。)
    (賈子猷近來看新聞紙,格外留心,曉得國家因庫款空虛,賠款難以籌付,有人
    (建議想問外國人再借上幾知萬兩銀子的洋債,即以中國釐金作抵。)
    (倘若因此一齊改歸洋人之手,彼時查驗起中國人來,料想也不會放鬆一步。)
    (從此棘地荊天,無路可走!想那古人李太白做的詩,有什麼《行路難》一首,
    (現在卻適逢其會了。)
    (正想著,船上已開出飯來,每人跟前只有一碗素菜。)
    (姚老夫子便取出在蘇州臨走時買的醬鴨、醬肉,請三位高徒吃飯。)
    
    
93**時間: 地點:
    (此時賈家帶來的小廝,聽見開飯,也從煙篷上爬下來,伺候三個小主人。)
    (一霎時開過了飯,眾人打鋪,各自歸寢。)
    (客艙之中,黑壓壓雖有上百的人,除卻幾個吃鴉片煙的,尚是對燈呼吸,或與
    (旁鋪的人高談闊論,其餘的卻早已一夢蓬蓬,鼾聲雷動。)
    (姚氏父子,賈家兄弟,到了此時,亦只有各自安寢。)
    (不上一刻,姚家父子二人,都已睡著。)
    (賈家兄弟三個,雖然生長鄉間,卻一直是嬌生慣養,生平何嘗吃過這種苦?)
    
    
94**時間: 地點:
    (如今的罪孽,乃是自己所找,也怪不得別人,但是睡在架子牀上,翻來覆去,
    (總睡不穩。)
    (側耳一聽,但聽風聲、水聲、船上客人說話聲、船頭水手吆喝聲,鬧個不了。
    ()
    (過了一會,又遠遠的聽見嗚嗚放氣的聲,便有人說上海的小輪船下來了。)
    (賈平泉、賈葛民畢竟年輕,都搶著起來,開出門去探望。)
    (豈知外面北風甚大,冷不可言,依舊縮了進來,正說話間,那船已擦肩而過。
    ()
    (此處河面雖寬,早激得波濤洶湧,幸虧本船走得甚快,尚不覺得顛播。)
    (新春夜長,好容易熬到天亮,合船的人,已有大半起身,洗臉的洗臉,打鋪蓋
    (的打鋪蓋。)
    (賈子猷看了看,只有昨夜幾個吃鴉片煙的,兀自蒙被而臥。)
    
    
95**時間: 地點:
    (此時姚家父子,亦都睡醒起來漱洗,又從網籃裡取出昨天買的茶食,請大眾用
    (過,然後收拾行李,預備到碼頭上岸。)
    (賈葛民年紀最小,搶著問人,到上海還有多少里路?一個人同他說道)
一 個:前面大王廟,已到了新閘,再過一道橋,便是垃圾橋,離著碼頭就是不遠了。
    (畢竟小輪行走甚速,轉眼間過了兩三頂橋,就有許多小划子傍攏了大船,走上
    (二三十個人,手裡拿著紅紙刻的招紙,有的喊長春棧,有的喊全安棧,前來兜
    (攪生意。)
    (姚老夫子是出過門的人,囑咐大家不要理他。)
    (末後有一個老接客的,手裡拿著一張春申福的招紙,姚老夫子認得他,就把行
    (李點給了他,一准搬到他客棧裡去住。)
    
    
96**時間: 地點:
    (此時公司船已頂碼頭,那個接客的便去喊了幾部小車子,叫小車子上的人上船
    (來搬行李。)
    (賈家兄弟還要叫人跟好了他,那個老接客的道)
洋 人:幾位老闆盡管坐了車上岸,把東西交代與我,那是一絲一毫不會少的。
    (姚老夫子也囑咐他們不要過問,主僕六人,隨即一同上岸,叫了六部東洋車,
    (一路往三馬路春申福棧房而來。)
    (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妖姬纖豎婚姻自由 草帽皮靴裝束殊異)
    
    
97**時間: 地點:
    (卻說賈氏兄弟三人,跟了姚老夫子,從小火輪碼頭上岸,叫了六部東洋車,一
    (直坐到三馬路西鼎新巷口下車,付了車錢,進得春中福棧房。)
    (當由櫃上管帳先生,招呼先在客堂裡坐了一回,隨見那個接客的,押著行李趕
    (到。)
    (就有茶房開了三四兩號房間,等他主僕六人安頓行李。)
    (諸事停當,姚老夫子因天色還早,便帶了兒子、徒弟一共五人,走出三馬路,
    (一直向西,隨著石路轉灣,朝南走到大觀樓底下,認得是丬茶館,遂即邁步登
    (樓。)
    
    
98**時間: 地點:
    (其時吃早茶的人畢竟有限,他師徒五眾,就撿了靠窗口一張茶桌坐下。)
    (堂相泡上三碗茶,姚老夫子只肯兩碗,堂官說他有五個人,一定要三碗,後來
    (姚老夫子說堂倌不過,只得叫他放下。)
    
    
99**時間: 地點:
    (其時離開中飯還遠,姚老夫子叫兒子向樓底下買了五塊麻丬餅,拿上來叫大家
    (充饑。)
    (賈家兄弟身上都還有零錢,進來的時候,早已瞧見樓下有饅頭燒賣出賣,當由
    (賈葛民下樓,又買了些上來,彼此飲餐一頓。)
    (點心吃過,彼此一面吃茶,一面闡講。)
姚老夫:(姚老夫子便對他四個人說道)你們四個人,都是初到上海夷場上的,風景也不
    可不領略一二。我有一個章程,白天裡看朋友、買書,有什麼學堂、書院、印書
    局,每天走上一二處,也好長長見識。等到晚上,聽回把書,看回把戲,吃頓把
    宵夜館,等到禮拜,坐趟把馬車,游游張園。什麼大菜館、聚豐園,不過名目好
    聽,其實吃的菜還不是一樣。至於另外還有什麼玩的地方,不是你們年輕人可以
    去得的,我也不能帶你們走動。
    (賈家三兄弟同他兒子聽了,都覺得津津有味。)
    
    
100**時間: 地點:
    (正說話間,只見一個賣報的人,手裡拿著一疊的報,嘴裡喊著《申報》、《新
    (聞報》、《滬報》,一路喊了過來。)
    (姚老夫子便向賣報的化了十二個錢,買了一張《新聞報》,指著報同徒弟說道
    ()
姚老夫:這就是上海當天出的新聞紙,我們在家裡看的都是隔夜的,甚至過了三四天的還
    有。要看當天的,只有上海本地一處有。
    (賣報的人,見他說得在行,便把手裡的報一檢,檢了十幾張出來)
洋 人:如要看全,也不過一百多錢;倘若租看,亦使得。
    (姚老夫子便問怎麼租法?賣報的人說道)
姚老夫:我把這些報通統借給你看,隨便你給我十幾個錢,等到看過之後,仍舊把報還我
    就是了。
    (姚老夫子聽他說便宜,便叫他留下一分。)
    (賈家兄弟近來知識大開,很曉得看報的益處,聽了賣報的話,竟是非常之喜。
    ()
    (立時五個人鴉雀無聲,都各拿著報看起來。)
    (不曉得看到那一張報,忽然賈子猷大喊一聲,說了句)
賈子猷:你們快看呀!
    (姚老夫子不曉得報上出了什麼新鮮新聞,忙問什麼事情?同桌幾個人,也把把
    (身子湊近來看。)
    (誰知不是別事,乃是看見報後頭刻的戲目,今夜天仙戲園准演新編文武新戲《
    (鐵公雞》。)
    (賈子猷在鄉下時,他有個表叔從上海回家,曾贊過天仙戲園唱的《鐵公雞》如
    (何好,如何好,所以他一直記在心上,如今看見,自然歡喜,連他兄弟老二、
    (老三看了,亦都高興,一定今天晚上吃了飯去看戲。)
姚老夫:原來如此,世界上最能開通民智的事,唱戲本在其內,外洋各國,所以並不把唱
    戲的當作下等人看待,只可借我們中國的人,一唱了戲,就有了戲子的習氣。這
    出《鐵公雞》,聽說所編的都是長毛時候的事情,看過一遍,也可以曉得曉得當
    日的情形。但我聽說此戲並不止一本,總要唱上十幾天才會唱完。
賈子猷:如今難得湊巧,我們到這裡,剛剛他們就唱這個戲。總之,有一天看一天,有一
    本看一本,等到看完了才走。
    (師徒幾人,正在談得高興,忽見隔壁桌上有一個女人,三個男人,同桌吃茶,
    (還一同在那裡指手划腳,高談闊論。)
    (看那婦人年紀不過二十歲上下,頭也不梳,臉也不洗,身上穿了一件藍湖皺皮
    (緊身,外罩一件天青緞黑緞子鑲滾的皮背心,下穿元色褲子,腳下跌著一雙繡
    (花拖鞋,拿手拍著桌子說話;指頭上紅紅綠綠,帶著好幾只嵌寶戒指,手腕上
    (叮吟噹啷,還有兩付金鐲。)
    (賈家兄弟瞧了,以為這女人一定是人家的內眷,所以才有如此打扮,及至看到
    (腳下拖著一雙拖鞋,又連連)
連 連:不像不像!人家女眷,斷無趿著鞋皮就走出來上茶館的!
    (既而一想,聽說上海這兩年有人興了一個什麼不纏足會,或者這女人就是這會
    (裡的人,也未可知。)
    (賈氏兄弟一面胡思亂想,一面又看那三個男人,一個是瘦長條子,身上也穿著
    (湖皺袍子,把個腰禮的瘦挺繃硬,腰下垂了兩幅白綢子的札腰,上身穿一件三
    (寸不到的小袖管的長袖馬褂,頭上小帽,有一排短頭髮露在帽子外面,腳下挖
    (花棉鞋,嘴裡含著一根香煙,點著了火在那裡吃。)
    (這男人同那女人坐的是對面,但是只有女人說的話,那男人卻拿兩眼睛看著鼻
    (子,一聲也不言語。)
    (再看那兩個男人,卻是一邊一個,在上首坐的,穿一身黑,是黑袍子、黑馬褂
    (、黑札腰、黑鞋、黑帽子,連個帽結子都是黑的。)
    (這個人一臉橫生肉,沒有鬍鬚,眼望著女人說話,並不答腔。)
    (坐在下首的,是個短搭,雖有正月天氣,卻不戴帽子,梳的淨光的一條大辮子
    (,四轉短頭髮,足足有三寸多長,覆在頭上,離著眉毛反不到一寸;身上也穿
    (著藍湖皺大皮棉襖,腿上黑絨褲子,黑襪,皮鞋,臉上卻帶了一付外國黑眼鏡
    (,這個人有時也替那女人幫腔兩句。)
    (但是,一個個那朝著帶黑帽結子的人說話,並不理那個瘦長條子。)
    (賈氏兄弟見此四人,不倫不類,各自心中納悶,看了一回,便回過頭去請教姚
    (老夫子,問這三個人是做什麼的?)
    (姚老夫子未及答言,旁邊桌上有個人對他說道)
姚老夫:有什麼好事情?不過拆了姘,姘了拆,還有什麼大不了的事。
    (姚老夫子看上海新報新書看的多了,曉得上海有一種軋姘頭的名目,頗合外國
    (婚姻自由的道理,等到事情鬧大了,連著公堂都會上的。)
    (姚老夫子此時只因三個高徒,一個兒子,都是未曾授室之人,只好裝作不聽見
    (,不理他們。)
    (賈子猷連問兩聲不答,便曉其中必有原故,也不便過於追問,只好拉長著耳朵
    (,聽他們說些什麼。)
    (豈知正要往下聽,忽見女人同那個瘦長條子一言不合,早已扭作一團,帶黑帽
    (結子的人,立刻站起來吃喝,不准他二人動手。)
    (他二人不聽,戴黑帽結子的人,便把二人竭力的拖到扶梯邊,朝著樓下一招呼
    (,早有一個中國巡捕,一個紅頭黑臉的外國巡捕守在門口。)
    (等到上頭一對男女剛剛下樓,跨出了門,早被兩個巡捕拖著朝北而去,後邊還
    (跟了一大群看熱鬧的。)
    (於是樓上吃茶的人,紛紛議論,就有人)
就有人:剛才這個女人,名字叫做廣東阿二,十三四歲上曾在學堂裡讀過一年的外國書,
    不曉得怎麼到了十七八歲上,竟其改變了脾氣,專門軋姘頭、弔膀子。那個瘦長
    條子,是在洋行裡當跑樓的,不曉得怎麼就被他弔上了。如今又弄得這麼一個散
    場,真正令人難解。現在一同拖到大馬路行裡去,論不定明天還要解公堂哩。
又有人:那個戴黑帽結子的人,就是包打聽的伙計。他們拆姘頭拆不好,所以請了包打聽
    的伙計來,替他們判斷這件公案。後來連著包打聽的伙計都斷不下來,所以才拖
    到行裡去。
    (說到這裡,便有人問剛才那個穿短打的是個什麼人。)
又有人:(那人道)那個是馬夫阿四,一向不做好事情,是專門替人家拉皮條的。這一男
    一女,就是他拉的皮條。如今到了拆姘頭的時候,仍舊找著原經手。原經手勸不
    好,只怕明天還要陪著吃官司呢。
    (姚老夫子見他們所說的都是一派污穢之言,不堪入耳,恐怕兒子、學生聽了要
    (學壞,正想喊堂倌付清茶錢,下樓回棧。)
    (剛正付錢的時候,忽又聽得樓梯上咯咯咯一陣鞋響,賽如穿著木頭鞋一樣。)
    (定睛看時,只見上來一個人,高大身材,瘦黑面孔,穿了一身外國衣裳,遠看
    (像是黑呢的,近看變成了染黑了麻線織的,頭上還戴了一頂草編的外國帽子,
    (腳上穿了一雙紅不紅、黃不黃的皮鞋,手裡拿著一根棍子。)
    (這人剛剛走到半樓梯,就聽得旁邊桌上有個人起身招呼他道)
這 人:元帥,這裡坐!元帥,這裡坐!
    (那來的人,一見樓上有人招呼他,便舉手把帽子一摘,擎在手裡,朝那招呼他
    (的人點了點頭。)
    (誰知探掉帽子,露出頭頂,卻把頭髮挽了一個警,同外國人的短頭髮到底兩樣
    (。)
    (他們師徒父子見了,才恍然這位洋裝朋友,原來是中國人改變的。)
    (再看那個招呼他的人,卻戴著一頂稀舊的小帽,頭髮足足有三寸多長,也不剃
    (,一臉的黑油,太陽照著發亮;身上一件打補釘的竹布長衫,腳上穿著黑襪,
    (跌了一雙破鞋。)
    (當下師徒五個人,因見這兩個蹤跡奇怪,或者是什麼新學朋友,不可當面錯過
    (,於是仍舊坐下,查看他們的行動。)
    (只見來的這個洋裝朋友,朝著這人拱手道)
這 人:黃國民兄,多天不見,來了幾時了?
黃國民:來了一點多鐘了。
洋裝朋:國民兄,我記得你還是去年十月裡,我們同在城裡鬥蟋蟀的時候我同你在邑廟湖
    心亭上吃茶,你剃的頭。如今一轉眼又三個月,你的頭髮已經長的這般長,也可
    以再剃一回了。
黃國民:外國人說頭髮不宜常剃,新剃頭之後,頭髮孔都是空的,容易進風,要傷腦氣筋
    的,所以我總四五個月剃一回頭。
黃國民:(一面閒談,一面又問洋裝朋友道)元帥,你吃點心沒有?
洋裝朋:我自從改了洋裝,一切飲食起居,通統仿照外國人的法子,一天到晚,只吃兩頓
    飯,每日正午一頓飯,晚上七點鐘一頓飯,平時是不吃東西的。但是一件,外國
    人的事情樣樣可學,只有一件,是天天洗澡換新衣裳,我是學不來的。
黃國民:外國人天天洗澡,不但可以去身上的齷齪,而且可以舒筋活血,怎麼你不學?
洋裝朋:我不洗澡,同你的不剃頭一樣,怕的是容易傷風,傷了風就要咳嗽,咳嗽起來就
    要吐痰。你幾時見外國人吐過痰來?我們談談不要緊,倘是真正遇見了外國人,
    有了痰只好往肚裡咽。記得去年十二月裡,我初改洋裝的時候,一心要學他們外
    國人,拿冷水洗澡。誰知洗了一次,實在凍的受不得,第二天就重傷風,一天咳
    嗽到夜,偏偏有個外國人來拜會我,同他講了半天的話,我半天一口痰不敢吐,
    直截把我癟得要死。所以我從今以後,再不敢洗澡了。
黃國民:還是你們洋裝好,我明天也要學你改裝了。
洋裝朋:改了裝沒有別樣好處,一年裁縫錢可以省得不少,二來無冬無夏只此一身,也免
    到了時候,愁著沒有衣服穿。
黃國民:夷場上朋友,海虎絨馬褂可以穿三季,怎麼你這件外國衣裳倒可以穿四季呢?
洋裝朋:不滿你說,你說我為什麼改的洋裝?只在中國衣裳實在穿不起,就是一身繭綢的
    ,也得十幾塊錢。一年到頭,皮的、棉的、單的、夾的,要換上好幾套,就得百
    十塊錢。如今只此一身,,自頂至踵,通算也不過十幾塊,非便可以一年穿到頭
    ,而且剝下來送到當鋪裡去,當鋪裡也不要。這一年工夫,你想替我省下多少利
    錢?
    (黃國民聽了,不覺點頭稱是,連說)
黃國民:兄弟回去,一定要學你改良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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