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 至 第四〇

31**時間: 地點:
    (忽然想起該與幼竹商量商量,不可以自己一個兒作主。)
幼 竹:(便問幼竹道)你點呢?
    (幼竹走過來,一瞧道)
幼 竹:已經三樣了,就這麼著,算了吧。
謝 寓:不夠的。再請點呢。
幼 竹:(幼竹想了一想道)我來寫一個湯罷。
    (便接過筆來寫:白汁鯽魚。)
幼 竹:(道)夠了。
    (只見梅生在衣袋裡亂索亂摸,摸出一塊洋錢來放在菜單上,一答兒交給老三。
    ()
老 三:該格一塊洋錢,做啥介?
梅 生:叫菜,叫菜!
謝 寓:(謝寓笑道)哪裡有這規矩。不怕簡慢就是了。好叫客人自己拿錢出來?
    (梅生還嚅嚅然似有所語。)
老 三:(老三悄悄的對梅生道)奴請耐,阿是好介。
    (梅生覺得老三很有深情,不似前番高不可攀的樣子。)
    (一縷癡心,滿腔妄念,一剎那頃。)
    (早又蓬蓬勃勃生發起來。)
    (便覺眼前春意滿。)
    (幼竹看老三今兒的舉動很是駭怪。)
    (捉個當兒,悄悄地對老三道)
幼 竹:別理他。
老 三:(老三笑道)咦!阿要笑話仔點,耐林大少末,也是馬大人格朋友俚,一朱大少
    末,阿是勿是馬大人格朋友呢?啥一樣馬大人格朋友。哪哼說格勿要理俚,阿是
    理耐一干子呢啥。倪叫先生評評理看,阿是耐林大少理浪有點點欠通哉!
    (謝寓聽了十分詫異;幼竹聽了十分駭然;梅生聽了十分得意。)
    (三個十分,三人意思,直顯出來)梅生笑著對幼竹道)
梅 生:這個就是新學家,所謂公德也。
幼 竹:我們生意人,只曉得生意經絡,不曉得新學家哩、舊學家哩、婆德哩、公德哩。
謝 寓:(謝寓笑道)這就是婆德了。
    (幼竹也是好笑。)
    (一眨眼,謝寓依舊後房去抽鴉片煙。)
    (心裡盤算著:老三一定又要換戶頭了。)
    (然而不該這等的胡鬧,怎好把幼竹當場出彩呢。)
    (我們職業雖賤,然而去操著商務上的總機關。)
    (你不瞧外國人,保護我們這個行業,何等鄭重。)
    (哪比得我們中國人,卻把我們的這等行業看得稀鬆。)
    (一個錢不值。)
    (不但不保護,反而任意凌虐。)
    (我們有兩年事體和外國的法律,恰恰是絕對的反比例;一件就是操著我這般行
    (業的諸姑姊妹,已說過了,不但不保護,反而任意凌虐。)
    (這是不知道,現今的局勢已顯然是個商戰的局面了。)
    (國勢的文野強弱,只消一看商務的興衰,就明白了。)
    (若說商務怎樣才得興旺、發達呢?農工卻是先天的資料。)
    (果然不得不講究完全。)
    (農工果然完善了,出品也精緻了,果有絕精緻的品物。)
    (可惜那些絕精緻的品物,都是死的,沒有腳會得跑到應用的人的面前去,請他
    (受用。)
    (這絕精的出品,只好堆擱著棧裡。)
    (那末要仰仗一般商人了,想法子流通開去,才可以不埋沒這絕精的品物,流行
    (到五洲萬國,在商業上拿一點顏色。)
    (假如沒有商人,你想做得到嗎?若說到「商人」兩字,這便是我們同行業的諸
    (姑姊妹手掌中捏著的皮夾,怕不服從我的法律,要開便開,要放便放。)
    (且好比那些商人,是沒羈勒的馬。)
    (我們同業的諸姑姊妹,便是「王良造父」一流人,不怕他俯首貼耳,受我們的
    (羈勒,六係在手,控送自如,要東就東,要西就西;要快就快,要慢就慢;要
    (停就停、要止就止,又怕他違了一些兒的號令。)
    (這段議論,並不是我的口輕,拿商人來比做四隻腳的一匹馬,其實是非凡之恭
    (維。)
    (你不聽得唸書人恭維老前輩,總是說什麼「龍馬精神」;恭維少年人,總是說
    (什麼「人中騏驥」;還有贊譽子姪的好處,希望將來有出息,不是說「此我家
    (千里駒也」。)
    (這不是我的強詞奪理呀!不要說拿馬來比做商人,算是將人比畜,混帳之極。
    ()
    (須知把孔子比做狗哩!「汲汲如喪家之狗」。)
    (不是說孔夫子嗎?我最好笑的有一般狗也不如的人,有人恭維他,比做他是一
    (隻狗,直是大不答應了。)
    (亂叫亂咬,瘋狂也似的把說比方的人,像他的意,只怕要咬死了,才肯完結罷
    (休呢。)
    (至於我們足以駕馭商人的理由,卻也顯而易見,證據確鑿。)
    (發起我們這個行業的管大夫,設女閭三百,不興商起見嗎?就是曾國藩克復南
    (京之後,第一件著手興辦善後事宜,不是先整頓秦淮河上的「曲廊洞房、層樓
    (深屋」,招集我道中人嗎?也不過仰仗我們的勢力,把一般商人喚得來呀!有
    (了商人,便有市面;有了市面,才可以有利無害,交通轉運。)
    (商業也興旺了,百姓也有處謀衣食了,這個地方,就是繁華熱鬧了。)
    (再把眼前的景象說一說穿,試問這兒上海的市面,哪幾處最興旺?自然南市比
    (不上北市了,華界比不上租界了。)
    (就以租界而論,法租界的市面盛呢,還是美租界的市面旺呢?這個哪怕小孩子
    (也知道的。)
    (頂興旺要算英租界、美租界。)
    (法租界終竟衰頹些。)
    (咳!小孩子卻看得出興旺和衰頹的現象,大老官卻摸不著興旺和衰頹的原理哩
    (!教訴你吧,英租界上就有我們這一般諸姑姊妹的吸引力,把商務吸引著的緣
    (故呀!---這就是我們家能力。)
    (若說還有一層,就是「訟師」。)
    (我們中國算是最壞的人才。)
    (倘使人家養了一個男子,一個女子。)
    (女子做婊子,男子做訟師,那是不得了哩!說:不知道他家的祖父三代,做了
    (怎樣的罪犯彌天,生出這種千人唾、萬人罵(說訟師)的逆種;千人騎、萬人
    (壓(說婊子)的賤種,辱沒煞人。)
    (不知在外國,卻是最高等的人格,要算這兩種人格呢。)
    (訟的可貴,請慢慢的瞧著,將來有呢!那謝寓心坎裡轆轆似的盤算:我們這行
    (業須改良改良,才是正經。)
    (老三這種舉止行為,卻是斷乎不作興的。)
謝 寓:(這當兒,只見老三走來說道)先生,通商廚房,叫個菜送來來浪哉。添個四隻
    葷盆,也擺好來浪哉。馬上侯格花貂、野燉熱來浪哉。專等耐去篩一杯酒哉。
    (謝寓剛好一口鴉片煙,抽得十分精采的當兒,老三跑來打岔,卻有些不自然。
    ()
    (滿心還要連幾口呢。)
謝 寓:(因此說道)老三,你也是老把勢了。方才那些話兒,是不作興的。至於林大少
    ,不曾虧了你呀!何苦紮他篾子呢?
老 三:(老三頓了一頓道)格……格姓林格,真……虛有其表格。再勿同俚拆開,倪要
    死哉。來勿得哉。
謝 寓:(謝寓大詫道)什麼說?直是要死的了?並且你這兩句話合不著龍門的話兒呀!
老 三:故歇嘸撥工夫來浪,倪停歇歇落空子,細細能格,搭耐說末哉,搭耐說子末,耐
    野要答倪難過煞得來。真真話巴戲得來,有啥該號能格,小伙子格,上海灘浪要
    第二個,只怕尋勿出個哉!
    (謝寓恰又抽了一口煙,便答道)
謝 寓:那末仙人不敢識丸散了。
    (說著便站起來,同著老三一起大房間來,篩了兩杯酒。)
    (幼竹、梅生坐上去喝酒,一路調笑著……)
    (喝不到三、五杯酒,馬扁人到來。)
    (幼竹、梅生忽又想起了正經公事,忙把扁人的動止,細細一揣詳,果然大有慌
    (促之像。)
    (幼竹的心一蕩,不覺手裡的一隻杯子,一脫手「滴溜溜」的從身上直滾到樓板
    (上,沾了一身的酒。)
    (幸而那杯子是白銀造成的,假如瓷的,只怕合地球六十五國,每一國都可以瓜
    (分一塊了。)
    (語語警心惕目)扁人勉強笑道)
扁 人:怎地這麼不小心?
梅 生:(梅生直跳起來道)『上江』有電報來?『上江』有電報來?
    (扁人頓時面如土色。)
    (要知商界上出了一個大蟊賊,攪出一段大風波,怪怪奇奇,非非入想,令人聽
    (了,喜一回,怒一回;歌一回,哭一回。)
    (這個馬扁人指著說:誰機靈點的呢,早早明白哩;忠厚點的,商界上不大熟悉
    (的。)
    (只消看到第二集、第一回豁然貫通了。)
    (第九回 林幼竹歡場覓協理 馬扁人異地遇良朋)
    (前集說到崇茂錢莊的跑街朱梅生,康大錢莊上的副擋林幼竹,為因得著一個極
    (壞的消息:說是仁實公司的上江支店壞了事了。)
    (這不是兒戲的事,所以急急的來到公和裡謝寓那裡,探探協理馬扁人的消息。
    ()
    (豈知這兩位星宿(星宿奇談,不知是何星宿?吾謂馬扁人卻是個掃帚星。)
    (絕妙譬喻。)
    (是個色鬼(原來是鬼,那末對了)本底子,和謝寓的打底大姐,諢名兒叫做金
    (銀嵌老三的,有點兒鬼串九蓮燈。)
    (幼竹的表面比著梅生漂亮,因此搭上了。)
    (豈知精神上是腐敗得一塌糊塗,比第一專制政府還要不堪。)
    (此豈小說家言哉:壯士無聊,寄話言於小說,其志可嘉,其遇大可悲矣!)於
    是夫奮然變法,決意維新,要在姘界上建獨立旗、撞自由鐘、起革命軍,(妙,
    (妙!)放一道五色繽紛的大異彩。)
    (妙,妙!)因此當著幼竹之面,和梅生鬼混,弄得個梅生爺娘都不識得了,(
    (奇語)自己的老婆還怨帳膀子弔不成功哩。)
    (奇喻)你想自己身上的要緊公事,怕不忘得個無影無蹤呢。)
    (及至喝了三五杯酒,仁實公司的協理馬扁人到來,還算有經緯,忽然把那要緊
    (公事,從東洋大海之中撈了回來。)
    (觀察觀察馬扁人的容狀,果然大有慌促。)
    (列位須知馬扁人原沒有慌促的樣兒,只為被朱梅生心直口快連嚷了兩遍)
梅 生:上江有電報來,上江有電報來!
    (因此慌促起來。)
    (這件事兒頭緒繁多,機詐百出,就這麼樣寫下去,到底弄不出頭緒來,並且馬
    (扁人也非這件事兒裡頭的第一位主人翁,卻在第三、第四之間了。)
    (這須得從頭裡的原因上說起才有味兒。)
    (諸君靜聽,聽我道來:(以上一來,頗有勁力。)
    
    
32**時間: 地點:
    (卻說這馬扁人究竟那兒人氏,卻沒人知道。)
    (譬如對張三說我是廣東人,一回兒同李四說又是河南人了,對趙五說是江西人
    (,和王六說又是湖北人了,真所謂東西南北之人也。)
    (到底那兒人雖沒底細,然而卻是個窮漢。)
    (是除了上海人之外,大家知道的。)
    (並且他的名兒姓兒原不叫做馬扁人,如今到了上海才改過來的。)
    (他改的名兒姓兒,這是這馬扁人三個字嗎?其實不是,並不叫做馬扁人,這是
    (做書的大才代他取的。)
    (做書的代取的名兒姓兒,只好在這書裡用。)
    (假如別人也叫他是馬扁人,做書的要鬧的,只許在書上說的。)
    (就說馬扁人,那一天在離著這兒八百餘里的一個通商碼頭上閒住。)
    (端的窮極了,沒有法兒好想,只得身上脫下一件襯衣來,當了二百文錢,吃了
    (五大個麵餅,就可將就半天的饑荒哩。)
    (裡面雖沒有襯衣了,外面的皮子倒還不壞,那時節《滕王閣賦》裡頭所謂時維
    (九月,序屬三秋的時際,他身上卻穿著一件芝麻呢的單袍兒,罩了青呢巴圖魯
    (坎肩,都是不新不舊的,表面上看來倒還不致於十分潦倒。)
    (便閒閒地沒心沒情的,在街坊上閒蕩。)
    (蕩到正街,上月華樓茶館門首,便站住了腳望了一望,想喝碗茶,又把明兒的
    (盤纏喝掉了,不喝茶端的蕩得吃力了,又想起客棧裡的房錢又到期了,五天一
    (算,斷不許延宕。)
    (他們看我朋友既找不著,生意自然謀不成了,因此益發的欠不動。)
    (人情如畫)索性回去也是一法,究竟家裡頭還有幾畝田,三間破屋,多少終值
    得兩個錢哩,賣掉了再做道理,搭夜船回去,倒只消一百文錢,其勢不得不回去
    的了,這麼著倒可以喝他一碗茶。)
    (主意已定,便走上茶樓,兜了一個大圓圈,只聽得上等客座間裡頭,有個人在
    (那裡叫道)
一 個:扁兄,扁兄!
    (扁人想道:誰呀!我在這兒來,除了尤士春,沒有第二個相識,偏偏士春到九
    (江去了,難道還有朋友在這兒嗎?按著叫喚的聲音找過去,只見他忽然堆上笑
    (容來道)
扁 人:咦,祁茂承兄?幾時到的?
茂 承:一月有餘了。我們一別又是三年了,你怎地也在這裡?
扁 人:(扁人便坐下來道)一言難盡,老哥是著實得意了?
茂 承:(茂承笑道)哪裡得意嗄?
扁 人:看光景就有數了,穿了很體面的衣服,還說不是得意嗎?喏,喏!指兒上的那粒
    金鋼鑽怕不值一兩弔銀子呢?
    (茂承四面一瞧,悄悄的湊著扁人耳上,嘁嘁然道)
茂 承:上海麗德洋行買的,二塊洋錢一個。
扁 人:(扁人笑道)你的本事越弄越精了,我卻越弄越沒出息了。咳!這一趟跑到這兒
    來,真真走了絕路哩。
茂 承:(茂承忙道)為甚麼來呢?
扁 人:你我前番分手之後一直回家,原和你約定到上海去聚首,再做一番事業。豈知命
    該落薄,回到家中只有三日就生起病來,整整足足半個年頭才得起牀。我雖好了
    ,接著內人又病了,也病半年,一個孩子跳起來死了,內人重又復病,顛顛倒倒
    直到如今,弄得吃盡當光。想起尤士春來……
茂 承:龍士春,誰呀?卻不曾談起這個人來?
    (扁人漲紅了臉,囁嚅道)
扁 人:你我知己,不妨直說,這位士春先生,卻是二十年的知交了。
茂 承:咦,一向不曾說過呀?此公是何等樣人呢?
扁 人:卻是一位名士。當初內人做小姐的時節,不是曾經和你說過來?外家是住家在安
    慶的。這位尤士春兄(曰兄,曰先生錯落有致)是少年英俊,年紀不過二十多歲
    ,已在五大中丞幕裡辦折秦……
茂 承:(茂承失驚道)呀!好一位闊朋友。
    (畫也畫不出)扁人)
扁 人:愛上了我那內人,暗地裡往來著實親熱,只可惜已和我對過了親哩,卻做不到做
    長久夫妻,至於我入贅了過去,少不得生出阻力來。豈知我是最和通的人,公德
    心發於天性,斷不肯把自己妻子據為己有。(奇絕、怪絕之語。殊不知鼓吹公德
    (,提倡文明之大雅君子,熱心志士,讀之,拍手否?贊成否?否則終無好日子
    (也。如其不信,馬扁人老先生馬上要得意了,不然包管你一輩子沒出息。頭上
    (墨鐵塔,屋裡結實熬。敬獻斯言,為世之提倡鼓吹者鑒。)並且要找一個人養
    (活他,博他的歡喜,端的心有餘而力不中。吃我想出一條計較來,你且猜一猜
    (!
茂 承:(茂承笑道)叫我如何猜得來呢?
扁 人:這條計較實實妙不可言:又大方、又體面、又沾了實惠、又得了名譽。
茂 承:(茂承舌頭一伸道)有這麼著的妙計?
扁 人:無他,(兩字句以此句為最得神、最妙絕。)鼓吹文明,力持新法罷哩。
茂 承:不妥,不妥,我當見鼓吹文明,主持新法,終是賠錢的道兒。譬如開演說會哩、
    創學堂哩、組織報館、邀了同志結了團體、打電報、通聲氣,在在要使著整注兒
    的錢呢!
扁 人:(扁人大笑道)呸!你笨來,(果然沒像足下聰明)我的鼓吹文明,力持新法,
    不相干這麼著的事,就不過在內人跟前,說男女是平權的,夫妻是平等,人人各
    有神聖不可侵犯的自由天權。我最討厭的老生常談,狗屁還他香甜五千四十八倍
    (那末請足下自在用些)我有個柬帖送過來了---
     柬帖式
     即日申刻敬治狗屁候教
         車威漢拜訂
       席設一步樓正廳
        便章恕邀
     封簽式
     馬 大 老爺 扁人
            次印
        西門外紫杏街
    (這個帖式還不差嗎?若說陪客就請祁茂承如何?以博諸君一噱。)說什麼夫剛
    妻柔、夫唱婦隨、天字出頭、夫是主;婦人無專制之義,惟酒食是議,唯井臼是
    職種種。方法千變萬化,終要說得男子是天神一般的尊貴,女子比著奴隸還不如
    。……為因我是專講新法,破除舊俗,第一個關鍵是公德。我講了一大堆的話,
    我的內人才開口問我,『怎樣叫做公德?』我就把公德兩字細細注解了一番,洋
    洋數千言。我內人說:『你講你的什麼文明哩、野蠻哩,什麼新法哩、舊法哩,
    什麼公德哩、私德哩,我還是頑固守舊。』我聽了這一句話,真驚出一身冷汗,
    暗暗的叫著苦。拉倒,拉倒,拉拉倒!白操了一番心!
茂 承:尊夫人原是極有婦德的,你怎說他做姑娘的時際,已失了身了呢?
扁 人:別慌,我原來白白的吃了一驚,一身冷汗。可知我這位賢內助說道:『只牢守著
    一句夫唱婦隨』的話,這不是允許了嗎?我便又開發了一層主義來說:『現今世
    界以公德為旁屬,金錢為根據,所以然者,金錢主義不可不講,今之世界乃金錢
    世界也。』內人說:『乖乖的,放心、放心、放著一百二十個心,常言道只有施
    粥、施飯、沒有施……的呀!』於是夫尤老先生從新光顧起來。頭裡還是遮遮掩
    掩,鬼鬼祟祟,我心裡就不自在起來。那一天瞧著尤士春先生,一溜煙溜進了房
    去,我便穿了件對胸水袖四方褂,一踱便踱進房去,恰好……恰好……我便縮了
    出來,良久,良久,幾乎等得個不耐煩,才覺得裡面有輕輕悄悄的腳步聲音,我
    想是時候了,重番大踱進去。深深一揖道:『這位是尤老先生了?文旌枉過、輝
    生蓬蓽,唯有一言奉告。古人云:書有未曾經我讀,事無不可對人言。老先生博
    極群書,浸淫典籍、儒理禪宗、九流三教無不貫通。只怕沒有讀過的書,要是不
    曾做出來,至於事無不可對人言,這件事原非說不得的事。並且小可原是公德心
    最熱、金錢主義程度極高的,老先生何必遮遮掩掩,做這些張致耶?男女的愛情
    又非老先生特創,是世界上普通的事,從今而後老先生請勿如是,大大方方的來
    來往往豈不有趣?豈不官面?這才是大丈夫的行徑。就是賤內偶有不到之處,老
    先生盡管要這麼便這麼,要那樣便那樣,務求達其目的而後已,幸勿以不是自己
    所有,攏統淺就。常言道:租田不比自產。又道:借他人的老婆窩勿熱的腳。老
    先生務必去其舊思想,浸入新知識,盡教算---自產,盡教---窩得腳熱。
    小可之所以有望於老先生者皆為此也,唯老先生明察而熟圖之。』
    (奇極,奇極之文,如何想出來。)
茂 承:(茂承撫掌道)真真奇聞怪事,前兒怎地不談,直到今兒才說呢?若然我也效法
    了,可惜如今老婆死了,不然這生意很可以做得。那末那個尤士春怎樣回答你呢
    ?
扁 人:真真詫異,按著天理人情,尤士春一定是感激涕零,五體投地呢。豈知不然,他
    面皮一番,眼睛一彈,直指著我喝一聲:『!』我便頭一低,低了一寸,答應:
    『著!』他又喝聲:『,,!』我把頭低了三低,低了三寸,連前共計四寸了。
    便連著答應:『著,著,著!』他又連喝道:『,…………!』我把頭接連低了
    六低,低了六寸,連上兩番,恰好共低了一尺,便接連著答應:『著……著著…
    …著著著!』他便喝一聲:『烏龜!』我便答應著:『不敢!』他又喝一聲:『
    王八!』我便又是一聲:『不敢!』他又喝道:『混帳!』我便答應著:『該死
    !』他又喝一聲:『滾!』我便:『著,著,著!』忙側身疾趨而退,還沒曾退
    出房來,就在房門那兒,只見尤老先生大笑,一把拖住道:『聊相戲耳,幸勿見
    怪。足下忍人之所不能忍,行人之所不能行,真奇人也。承蒙不棄願結金蘭之好
    ,生死之交,望勿推卻。』我便大喜,於是做了最知己的朋友。不多幾天,他便
    薦我到一個釐金卡子上去當個司事。我竟出意料之外,高升發達,就在此一番了
    。因此丁屬內人,好好伺候,千萬不可怠慢(何須你丁屬,真真多話,真真笨蟲
    (。)須放出全身本領來招待,寧可自己吃苦些,(樂不可支,何謂苦也。)我
    (便釐卞上去了,從此交接了幾個朋友。轉輾到了京裡,於是你我倆人又做了好
    (朋友。那時節士春因為死了老太太,回金州去了。我那內人也不用我照顧,他
    (每日裡穿綢著緞,吃魚吃肉。一剎那間十三、五年了,倒也積了三、五弔銀子
    (。噯!這當兒已是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氣象了。最冤枉的是遇著了一個
    (上海人,打話叫做滑頭,把三、五弔銀子賠貼得精光倒也罷了,連著衣裳首飾
    (都沒有了,家常的穿著也不完全。剛正沒奈何的時際,我就是同你分手回家的
    (那一年了。回來之後,剛才說過了者這得著一個信息,士春在兒制台那裡,因
    (此我來找他,不意落了這個空,說九江去了。正在進退維谷,四顧周章,恰好
    (遇著了你,可有個法兒想想呢?
茂 承:(茂承一拍掌道)你也運氣,我也運氣,於今有一個大大的事業,極妙的機會,
    只是我正在這裡愁,我一個兒卻辦不開,又沒心腹人,你來了好了好了,立刻可
    以辦起來了。
    (要知所辦的是何事業,所遇的是何機會,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回 女藝員重義輕財 假名士寡廉鮮恥)
    
    
33**時間: 地點:
茂 承:(卻說祁茂承迭著指兒說道)我如今交接了好幾個官場中的紅客,幾個大資本的
    商人,運動他二、三十萬銀子的資本,做一個大大的事業很容易。而且他們也很
    相信我,只是沒人和我做連手。
    (要人做連手者,其意先不良。)
    (而別人又未必真真的信用於他可知。)
扁 人:(扁人)這連手怎樣做法呢?
茂 承:這兒茶館裡太嘈雜,不便深談,(鬼鬼祟祟派子殊歪)我住在華洋樓旅館,索性
    回去談吧!
    (說著給了茶帳。)
    (攜著手,一路華洋樓去。)
    (原來華洋樓旅館就在對面,斜照著二、三十個門面,須臾已到。)
    (茂承卻包了一間外國傢伙、鋪設的第十號房間,只見外國牀上擺了一副精光雪
    (亮的雲白銅煙具。)
    (一個約略三十不到點年紀的標緻婦人躺著,抽鴉片煙,竟抽得煙煨煨地。)
    (扁人趑趔著,茂承笑道)
茂 承:叫一聲嫂子也罷!
扁 人:(扁人少不得叫了一聲)嫂嫂。
    (那婦人忙著站起來招呼,卻一口北京話,仔細一認,好似唱鬚生的餘桂芳。)
    (不過從前是極胖的,如今瘦了些兒,倒比著從前秀了。)
    (抽上了大煙該瘦了)但是揣摩著茂承沒有這資格和餘桂芳做一處,桂芳的身價
    、眼界何等樣高貴。)
    (當初在京裡的時際,那怕貝子王爺都不在她心上,要她心上愛才肯應酬一回兒
    (,她若心上不愛這人,是拿金條兒、銀餅兒,沒數目的堆著她面前,竟可以頭
    (也不回、眼也不顧、理也不理,這麼著自高的人,難道卻愛上了茂承?斷乎不
    (會的。)
    (要是面貌相同罷,不是桂芳的。)
    (茂承瞧著扁人沉吟吞吐,便笑道)
茂 承:敢是你還記得她嗎?
扁 人:似乎前兒在京城裡見過這位嫂子來。
    (桂芳、茂承都笑道)
茂 承:好眼力、好記性。我也有點記得這位叔叔哩,前兒不是在什麼公爺府上管籌碼的
    嗎?(管籌碼是何職分呀!令人索解。)同他一塊兒辦事的。
茂 承:著,著!你的眼力記性更好了。至於扁人記得你呢?卻不希罕,何也呢?你認別
    人卻煩難,別人認你卻容易。
扁 人:如是說來端的是桂芳了。
茂 承:(說著對茂承深深一揖道)大喜,大喜!何修而得此豔福呢?
扁 人:(桂芳笑道)表面上看來果然不壞,(我不懂此語)其實底裡端的苦了他哩。
    (益發不懂哩)茂承笑道)
茂 承:那間是不苦了甜了,吃我攪得你鴉片煙抽上了瘾,卻讓還我獨展大王雄風哩。
扁 人:(扁人笑道)有趣,有趣!
    (桂芳就讓扁人抽煙,扁人也不客氣,躺下便抽。)
    (茂承就在對面躺下談心。)
    (桂芳瞧他倆談心了,便捧著一支水煙袋,洋洋地外面去,東瞧瞧、西望望,面
    (孔笑嘻嘻、眼睛滴溜溜,弄成那些少年空歡喜了一陣。)
    (到晚來翻翻復復的睡不成,在被窩裡面息息、簌簌不知道串哪麼樣的戲文呢。
    ()
    (這個說他做甚?)
    (只說馬扁人、祁茂承兩個兒談心道)
茂 承:我如今多虧了桂芳和我做一處。
扁 人:我正要問你,桂芳怎地肯跟著你呢?你的手段果然不小,到底她貪圖你哪一門呢
    ?
茂 承:這個如今也沒工夫和你談,總而言之敵得過她的本事就是了。你總明白的,北京
    女郎的本事,不是兒戲的本事,不是那些蘇州女子,一交手便氣急敗壞了容易打
    發。況且桂芳在北京女子的數中,卻是頂不容易打發的人哩,我才靠了一點秘訣
    ,竟然把這個怪妖精收服的伏伏貼貼。還在去年和她成了婚禮,便到漢口去搭班
    。先是第一台聘的八十弔錢一天,桂芳意思要九十弔,恰好被天樂園知道了,請
    願一百弔一天,第一台連忙答應一百二十弔一天,天樂園答應一百四十弔,到底
    仍舊第一台出了一百五十弔一天。唱了三個月,天樂園使性兒去聘了田小峰、田
    月峰姐妹兩個。等到小峰、月峰到漢口,桂芳已期滿了。究竟桂芳敵不住小峰、
    月峰姊妹兩個的,第一台的老班---偷糞老鼠劉三,還想每天加二十弔,展三
    個月合同。桂芳說:『並不是沒情分,這裡的人心我研究的仔細了,這裡的人懂
    得聽戲的經緯的,老實說沒有。終不過一味的好淫罷哩。(上海何獨不然)一味
    的愛看鬧熱戲,愛看好裝著。(真真同上海一樣意思)你想小峰的臉蛋也俏皮,
    說起來呢,比著白玉蘭還差一點子,玉蘭又不在這裡,自然沒人賽得他哩。並且
    小峰的戲一味的淫蕩,只怕忘掉了自己是女孩兒哩。就是月峰的武行原不錯的,
    他的裝著也極講究的。並且新近我知道他搭上了一個大冤桶,還沒曾沾著身子,
    送了一票小貨,到廣東去定繡的一票衣片,單是繡工已花了兩弔多銀子。拿還來
    叫北京工藝廠去鉤金,一古腦兒頂到做成,足足費了四弔銀子。如今剛剛完工,
    拿到這兒來出台豈不顯煥,細細的算起來,沒一樣敵得住小峰、月峰的去處。至
    於講到真才實學,月峰的文行和我也未必十分差遠,我算他讓我一步,我是姑娘
    ,他是姪女,念這點親情。(原來是親戚。按著現在的田家姊妹已在上海,月峰
    (失身於杜筱岑是乃可歎,小峰訂交於某詞人〔按某詞人卻有姓名,在第三編出
    (現。〕是乃可喜。白玉蘭幾上滑頭曹大的當,幸為某詞人道破,未致失身、失
    (敗亦是可喜。)多唱些武行,恰正益發合了這般的風俗人心,何也呢?武行十
    (有八九是大奏子鬧熱戲。譬如:《花蝴蝶》、《惡虎村》多是短場(一進一出
    (為之一場,短場者進出多次之戲,十場之內謂之短場。)每場可以換裝。不聽
    (說嗎?李杏生在上海唱《花蝴蝶》獻了十三件大袍、五六件短襖嗎?月峰正多
    (著簇新極講究的袍襖。不要說月峰的技藝原是上上等的,哪怕技藝不靈?這套
    (裝著,這張臉蛋,那些看客不知要歡喜到什麼地步哩。總之,小峰、月峰姊妹
    (兩個是極有道理,最重情義的人。我老早知道---酸橘子老毛(天樂老班諢
    (名)我就了這邊,立刻派唱花旦的小狐狸文豔過江,(漢口到武昌為之過江)
    去到求了某中丞的三少爺和文大人的墨信,又派了大眼金錢(小峰之舅父,時在
    (天樂打鼓。)親自進京。拿了兩封信,三千洋錢,聘他姊妹兩個。他姊妹兩個
    (自然答應,原知道我只有三個月合同,所以直到這時際到來,這是十二分顧全
    (我了。我決計讓他,彼此心照,我已受了上海鳳仙的聘了,假如別人是只顧自
    (己賺的錢多,休說親戚中不念情分,只怕爺、兒子、親兄弟也顧不得許多了。
    (所以哪怕真加得多些,我情願上海去賺十弔錢一天也情願的。就是替你盤算也
    (不便宜,等到小峰、月峰上了台,這裡必定減色,一定折本,省了我的一注大
    (包銀,那就可以支持了偷糞老鼠劉三。』聽了一想不差,也就罷了。(此一段
    (小文字,描寫這一節似乎閒文,我知作者蓋以刺社會也。區區一女伶,尚且重
    (視情誼,互相退讓,反是現世界上富貴權勢之人,只可以沾些利益,便父子兄
    (弟都不認了親戚雲,何哉嗚呼。)於是到上海唱了五個月……
扁 人:(扁人笑道)阿也上海去不得。
茂 承:(說著拿手比做烏龜的樣兒道)足下要變此道了!
茂 承:(茂承笑道)恰正給你猜著。大家說上海最多的滑頭小王八,專靠著一張臉蛋,
    幾件衣披。成日家打扮得不雌不雄、不男不女,夾緊了司空,扭扭控控的釣蚌珠
    。老實說桂芳何等利害的人,斷不致於上滑頭的當。豈知上海地方不要臉的王八
    其實忒多了,真真防不勝防,上起別派的滑頭當來了。
扁 人:(扁人詫異道)滑頭竟滑頭了,有什麼別派呢?
茂 承:喏,這種別派頭,說起來比普通的滑頭,表面上高卓了許多,豈知底裡還要不值
    錢。這種人自以為名士的,專一打聽那許多沒相干的事。寫了許許多多,交給印
    字館裡去印出來,賣一個銅元一張。那些堂子裡的姐兒們,是他們正當的資料。
    今兒穿的什麼衣裳、插戴的什麼首飾、同了某人坐馬車、游張園、吃大菜、看夜
    戲、有多少客人同他吃酒、有多少客人在他家耍錢、娘姨怎樣?大姐哪樣?再者
    沒的說時,某處、某姐兒吃幾碗飯、放幾個屁、再混帳些時,某姐兒今天留著某
    客人歇夜,乾了多回的事。捕風捉影,無非是誨淫之意。就是那般女伶,也是他
    們的資料,豈知弄出事體來了。
扁 人:這個算什麼行業,若是專一開通風氣,記載朝野的得失,主張世界的是非,這是
    報館。至於這種專記淫昏齷齪的事情、顛倒荒唐的風說,也算一張報紙嗎?編輯
    的人也算主筆嗎?
茂 承:遠許,哪裡配得上無上尊貴的職業嗄!
    (罵煞、罵煞,寄語主持小報諸公,休疑罵你,須知罵的不是小報呀!另外有種
    (不知什麼東西。)
    
    
34**時間: 地點:
    (且說當初桂芳到了上海,搭了鳳仙的班。)
    (第一天唱的《洪羊洞》,那天天刊的紙兒上大贊大贊,還有自命為名士的、才
    (子的,今天做一首詩,明天填一解詞。)
    (原來桂芳也懂得點點的,不過夠不上小峰、月峰的精詣罷了,千不該萬不該,
    (那天有個寫著「魏武後裔」的,又注上一行小字,始祖是子建,太祖之第三子
    (支派,所以老三房傳派,與別派文字不同。)
    (笑煞、笑煞。)
    (洋場才子、租界詩人,是有此種笑話,雖然此公還知道老三房是極博者也,不
    (愧為詞壇牛耳。)
    (這魏武後裔做的三首絕詩,桂芳忽然高興起來,依著韻,也做了三首。)
    (送到那裡去刊在紙上,桂芳的詩其實不興的。)
    (記得末一首押著一個來去的「來」字。)
    (弄來弄去押不到這個字,於是馬馬虎虎的做出兩句笑話來了。)
    (我念給你聽。)
    (他說)
    (支使他人白相去)
    (好教你老暗中來。)
    (扁人聽了,拍手大笑。)
    (恰好正呼著一口鴉片煙,直嗆得死去活來道)
扁 人:這種也算詩句的嗎?
茂 承:我也說不好,豈知那許多名士,一看見了這兩句詩,直驚服非常,大有杜工部的
    氣派,老練精工,元出其右。只看『他人』、『你老』,對仗何等自然。『白相
    』、『暗中』,又何等靈巧,『白』亮也。『暗』黑也。『相』可以當旁邊的意
    思解,猶如相助相幫。對那個『中』字,何等穩當,於是轟轟地傳遍了一個上海
    城。說鳳仙女伶寒桂芳,是個詞場老手,詩界名家。便有許多名士,天天相訪。
    那個魏武後裔,愈加親熱,一陣的鬼迷,吃他騙了幾百洋錢去。
扁 人:(扁人笑道)不但洋錢,還有一隻活元寶也騙去了。
茂 承:(茂承笑道)騙是騙不到的,不過借來瞧了一瞧,不要別的,一瞧著這麼張牙舞
    爪,氣吞江海的威風,(噱極)那種鼻涕似的魏武後裔,唬的面皮都黃了,腳都
    軟了(大噱,大噱)然而我想終竟不是好事情,苦勸了一回,等到五個月合同期
    滿,就離了上海,蘇州去過了年。
      今年二月仍來這裡,恰好偷糞老鼠劉三,要把第一台盤去了,到上海去開詠
    霓女戲園。於是就盤來接開著實賺錢。我憑空的桂芳肯嫁我一個窮精,如今吃著
    不愁,逍遙自在。他天天給我一弔錢做零錢使,諸事不管。要吃什麼、穿什麼,
    只消張張口,馬上有了。這還不算有興的事,倒是那些官商,都抬敬我,以為夠
    得上做桂芳的情夫,一定是個大帽子,富貴雙全的福人。張三和我拜把子,李四
    和我拜弟兄,他們既說我是大帽子,我便說某中堂是我娘舅,某軍機是我親家,
    尚書侍郎隨便阿哥阿弟說去就是。他們說我富的,我便說有五百萬不動產在家裡
    。譬如:有人問我當鋪有什麼?我便回他十多個。問我輪船有什麼?便說三五個
    。問我田有多少?屋有多少?我便說誰耐煩去查呢?橫豎管帳的人,有兩桌子吃
    飯呢。他們說我是貴的,我便說候補道,他說可惜戴不得紅頂子,我便說還有二
    品銜哩,問我為什麼不到省,我便說省分太遠,過幾時是要去了。我這等亂吹,
    人人相信。是真不信的人,端的死絕了,半個也沒有。
      老實對你說罷!我現在恰正發起一件事業,只說要開辦一仁實銀行,自己拿
    出一百萬銀子做東錢。再招一百萬股分,二百萬銀子開場,如今一二十萬吃我招
    來了,我便說招著七八十萬招著了。不過還短一點點了,就可以開辦了,你是知
    細的,要我拿一百洋錢出來,也是做不到的。哪裡來一百萬銀子嗄?
扁 人:不是我說你,你如今既然靠了桂芳,很可以過快樂日子。何苦還要做這冒險事體
    呢?
    (茂承跑到房門口瞧了一瞧,不見桂芳的影兒。)
茂 承:(乃歎了一口氣道)咳,老弟!我和你說句知心的話,桂芳的情分不比前兒了。
    她也瞧透了我的底細了,如今很有幾個同她要好。只有個黃觀察我知道的,就在
    這兒三號房間住。其餘卻不知道,橫豎別個也不用說了。
扁 人:這個黃觀察,有決計娶她做妾之意,她所以遲遲不決者,為因黃觀察的正夫人非
    凡之利害。何奈剛剛碰著,恰好黃觀察的正夫人病在旦夕,前天有電報到來,黃
    觀察便回江西去了。頂到來時,我就要讓位了。她說雖是說的很好聽,叫不要氣
    苦,她嫁了黃觀察之後,終不拋棄我的。一點吃著,她仍供給我。咳,你想呢?
    別說現今說得好聽,終竟靠不住的了。即使靠得住,我真真一個錢不值的人了,
    所以我急於要弄個事情。趁這當兒,她沒曾嫁去,我便運動得來,到那間她開明
    見亮的嫁了黃觀察,別人還信得過我嗎?
    (扁人大為掃興,(干卿底事)躊躇半晌道)
扁 人:據我算來桂芳快要嫁人了,就是哄到了幾個錢,少不得別人仍是要討還呢?
茂 承:這個不妨,這個計較曾經和桂芳商量過哩,她也說很好,僥天之幸,做的發財還
    有甚麼講,即使苗頭不好,就應了一句俗話,叫做:拉倒,拉倒,拉起來一倒就
    算集事,何以了我這麼膽大呢。桂芳這點子好處,倒不可埋沒她。她說就這麼著
    嫁人去,外間的議論一定不雅致的。如今約准,等到黃觀察到來,就此和她假意
    兒淘幾場氣,終算你恨得我慌,驅逐出去的。那時際外間議論又是一番了,說祁
    某人端的是個闊老,玩過大世面的,該了賽桂芳這麼的小老婆,尚且一個不如心
    ,馬上趕掉了。假如別人時,桂芳只消給他摸一摸、嗅一嗅,已覺一輩子的光彩
    了,攪一下是不在話中之事了。不想祁某人是玩過楊貴妃的,所以把桂芳不當他
    一件活寶看待。並且他還肯替我張面子揚言道:祁大人在京裡當京官的時節,和
    田小峰、白玉蘭三個兒做一牀睡,這例端可是不興的。第一回各人給了一萬銀子
    ,才做到這個創舉。到後來要小峰、玉蘭會串做定價錢,每人五百兩銀子,說到
    祁大人的本領,著實非同小可,小峰、玉蘭兩個兒抵敵他一個兒,不作興不決口
    的,你想桂芳待我是究竟不錯的。
    (扁人聽了大為安心。)
扁 人:(便道)閒話少說,你要我搭當的意思,盡在不言中了。但是我如今忒窘了,體
    面衣服都變了錢了。(襯衫布襯都沒有了,何不說呢?)不是我不要臉子,既然
    你我要同心合膽乾一番事業,圖個下半世快活,(此語彷彿水滸傳阮氏三雄之語
    (,竟是強盜扳談。祁茂承、馬扁人原是不操戈矛之大盜也。祁茂承、馬扁人原
    (是不操戈柔之大盜也。圖個下半世快活,何奈天下不容情,恰恰不快樂吃盡大
    (苦。)可否先設法百十洋錢,充起闊老來。
茂 承:這個我也想到了,但是桂芳洋錢是忒多,在這兒何奈不容我做主。喏,那個首飾
    箱裡,常有千兒八百的藏著。她老規矩積了四五千洋錢,那末結三千兩銀子,存
    到錢鋪裡去。
扁 人:不是我說你,你真是飯桶了,和她一處了這許多日子,手裡一個錢也沒有,依然
    是同頭裡一樣,放著我,是一輩子的用度,老早弄到了。
茂 承:並不是我的飯桶,只消兩月之前,誰料得到她不和我久長呢?所以大意了。並且
    桂芳的手段強不過,就即使放著你時,也未必定如願以償呢。
    (說著,悄悄的附著扁人的耳道)
悄悄的:這麼一計,可以哄她三五百元。
扁 人:她會上當嗎?
茂 承:無有不上當的,這是投其所好的法兒,我這裡有十元的鈔票一張,你且拿去,盡
    三日之內你來吧。
    (說著向身上找出一個小皮頁子來,取了那張鈔票。)
    (扁人接來藏了,又閒話一回,匆匆而去。)
    (要知作如何計較,哄賽桂芳三五百洋錢,能否從心所欲,且聽下文分解。)
    (第十一回 寶素珠巧騙坤伶 海狗腎周旋光棍)
    
    
35**時間: 地點:
    (卻說如今有種新發明的賽珍珠,做得非凡之像,那怕專門做珠寶生意的人,尚
    (且認不出是真是假。)
    (可想這珠子的精妙了,只消花三五洋錢,便可得論千洋錢珠子,這種東西,卻
    (是使不得的。)
    (想當初外洋運來的一種草上霜,卻是用羊毛麻線做成的。)
    (表面上一看,果然是十分好的草上霜,但是一經手拈捏,到底靠不住,終覺梗
    (硬,然而當鋪質棧吃了大虧,當進了不少。)
    (所以發明這賽珍珠的,有鑒於此遍登各日報佈告。)
    
    
36**時間: 地點:
    (如今有這種東西出現,並說明試驗的法子,哪麼樣的試驗法子呢?做書的卻記
    (不起了,這是有關人家大注兒銀錢之涉之事。)
    (做書的既然有點記不清了這個試驗方法,情願老實說記不清了。)
    (卻不能夠自作聰明,把想當然的方法,胡亂充個假在行,編來書裡愚弄諸君們
    (。)
    (諸君們單是把來消遣消遣原沒要緊,倘使諸君們恰好碰著有人把珠子來抵借銀
    (錢,剛剛記得目今有種魚目混珠,按著做書的杜撰方法試驗試驗,那時節不要
    (以真作假,以假作真抵了銀錢去。)
    (久後明白了這是上了做書的當,找做書的說一句,那便不妙了,叫做書的哪裡
    (賠償得起這筆損失呢?勉強拿話來對付開去,心裡委實對不起人家,肯拿雪白
    (洋錢,買我這部瞎話連篇。)
    (雖有幾段極有趣味的故事,又把這般鬧故事的老官們的真名的姓寫出來,豈不
    (還要助興。)
    (就是說得花解語,比玉生香的田小峰、田月峰、白玉蘭、賽桂芳這幾個唱戲的
    (,究竟不知道指著誰,揣摹起來,那個賽桂芳敢是林黛玉嗎?不對,不對。)
    (林黛玉還得寫來老些。)
    (賽桂芳只得三十歲還不到,林黛玉卻是四十歲還寬些,並且林黛玉是唱青衫子
    (的。)
    (是這兒南鄉叫什麼張堰人,記得前幾年曾經到過張堰。)
    (有個醫園裡的朋友,領到一家煙館裡去抽鴉片煙,叫做葷素煙間。)
    (這話奇了,鴉片煙又不是動物,哪說有葷的鴉片煙來,自然是盡素的。)
    (和尚、尼姑、念佛老婆婆都可以吃得,也可以齋觀音菩薩的供。)
    (我少不得要嗤之以鼻,說你們少點兒博學,的的確確有葷的鴉片煙來。)
    
    
37**時間: 地點:
    (當時熬煎這煙鴉片的時際,用野雞的血、來路鮑魚的湯,在收鴉片膏子裡的。
    ()
    (雖則有點兒腥臊的氣味,然而味道卻很濃釅的,大家都歡喜抽幾口葷煙。)
    (大凡抽到葷煙定是佳客,煙館主筆肅然引道,是那間特設的優待座個裡,有涼
    (牀、有春台、有馬桶、有夜壺,還有兩件希奇物事。)
    (諸君們試猜一猜,限三十六點鐘為止,猜不到時,待做書的奉告……限期已到
    (,諸君們怎地一點聲息都沒有,哈哈,弄錯了。)
    (諸君們自然在那裡東猜西測、議論紛紛。)
    (做書的卻划策了三十六點的空兒,坐著火車,松江去看了一看,奶奶一動也不
    (動睡了一覺。)
    (諸君們都是君子人,明曉得做書的,乾的這套把戲,即使猜到了,怎好直跑到
    (這個深宮內院來,給做書的說嗎?豈不要把這位奶奶的臉唬黃了,這位奶奶本
    (底叫做黃臉婆,經不起再套上一層顏色,差不多要變金毛吼了。)
    (閒話少說,且把那兩件希奇物事,索性說個顯亮罷!那一件就是沒血的野雞。
    ()
    (妙,妙)那一件就是煎過湯的來路鮑魚。)
    (妙,妙)諸君休纏錯,這「來路」兩字,疑是東洋的來路貨品,其實是太陰國
    的來路呀!光是這兩件稀奇物事還不算稀奇,倒是那沒血野雞,大家說一定是死
    的,不是活的。)
    (血都吊取了,收在膏子裡,把來殺了好取血呀!不然、不然,卻是活的。)
    (你不知道嗎?五洲大藥房有件寶貴東西,叫做---自來血。)
    (那野雞仗著自來血的功效,仍舊活了,而且成個精了,變成個絕世佳人。)
    (替抽葷煙的闊老裝鴉片煙,裝的高、黃、光,三德俱備。)
    (就是那煎過湯的鮑魚,得了野雞的薰育,居然也成了精了,這個鮑魚精就討厭
    (了。)
    (形容又變得醜,五官又齊集,只有一雙三角眼,鼻子也忘記變出來、最可怕的
    (是一張血盆大口,一部累堆鬍子。)
    (既不會裝煙,又不會說笑,只曉得向抽葷煙的大老官,硬索著要雪茄煙來抽。
    ()
    (假如不給他時,他就要惡作劇,吐出唾沫來,騷臭非凡,三朝裡吃的奶,直要
    (嘔出來。)
    (這不是奇聞?如其不信,可訪、可查,並非瞎說。)
    
    
38**時間: 地點:
    (當時醬園朋友領我去的那家葷素煙間,二十年前就是林黛玉的舊宮殿。)
    
    
39**時間: 地點:
    (如今叫做楊媛媛的住著。)
    (所以說賽桂芳就是林黛玉的影子。)
    (終竟合不上。)
    (至於田小峰、田月峰、白玉蘭到底想不起,請諸君休要想罷,還是看書罷。)
    (說到祁茂承教導馬扁人哄錢的法子,就是想到新發明的賽珍珠,一個計較居然
    (如願以償。)
    (花了二元洋錢的本錢,哄了三百五十元的鈔票。)
    (恭喜馬扁翁拿到三百五十元之後,不到三個鐘時間,只見他煥然一新。)
    (又見他拿那張襯衣的當票,划支洋火燒了。)
    (別人家不懂他的意思,做書的代他想出一句回話來:忽然記起去世父親在陰司
    (裡,也窮的沒衣穿。)
    (把這當票燒去,叫他的父親贖來穿了吧。)
    (終是一點孝心感格上天,所以讓他做幾十天仁實公司的協理,享這幾十天謝寓
    (那邊的豔福。)
    (俺這裡要對不住諸君了,老實說要話分兩頭了。)
    (幾位性格兒耐不得點的諸君們,直跳起來)
直跳起:巴巴望望,剛剛巴望得有點仁實公司的眉目,橫空的又要換題目做了,不准你話
    分兩頭,定規要話做一頭的。做書的婉言商酌,換過來的題目,包管諸君聽了高
    興,也是很有趣味的好嗎?為因這幾天祁馬二公,正在設法運動哩,還沒有開辦
    這個仁實可靠的大公司。端的沒話可說,無語可談。諸君一想,內中有一位先生
    說道:其實是做書的苦情,說得沒神采,還是不說的好,等到大調槍花時際,說
    起來果然好聽。那末俺這裡要點戲了。
    (那個田小峰和妹子月峰,這兩個見直的害我們發了癡了,沒奈何捧了老婆,只
    (叫)
小 峰:我的小峰阿姐呀!
月 峰:(回過來又叫著)我的月峰妹子呀!
小 峰:(還作興叫兩聲)玉蘭姊姊。
    (陪襯陪襯,點綴點綴。)
    (陡的一聲「辣」接著又是一聲「撻」。)
    (作怪作怪,這是什麼聲浪,這麼清脆,這麼好聽。)
金先生:(那位先生悄悄的對做書的說道)因為我們是知己朋友,才肯同你說,斷斷乎說
    不得給別人聽,那便羞死。
    (吃老子打了兩下老大耳脖子,罵道)
老 大:變死的,誰是你的小峰阿姐、誰是你的月峰妹子、誰是你的玉蘭姐姐嗄!好,好
    ,好,你會叫什麼小峰哩、月峰哩、玉蘭哩,我就叫『張家的伯伯呀!李家的叔
    叔呀!阿也沒有了。你卻叫了三個妖精,我短了一個,豈不吃虧』?
    (那位先生說罷了,就讓占了一點便宜罷!那老婆一定不可以,奶奶們肯吃虧的
    (嗎?搜索了一回道)
金先生:有了,有了。
老 大:(就指著那位先生大叫道)我的臭烏龜呀!
    (瞎說,瞎說,這是沒有的事,打個發噱罷了。)
    (猶之一台戲,少不了一門丑角,做到小說書,也須得放著這一門的排場。)
    
    
40**時間: 地點:
    (如今正書來了,卻說官場老例,錢債細故,不當正要的事情兒辦。)
    (及至現今,錢債訟詞愈弄愈多、數目愈弄愈大、人心愈弄愈險、花樣愈弄愈奇
    (。)
    (前兒商場行號,哄騙虧倒的事,很難得聽聞的事。)
    (記得十多年前,二十年只怕還不到哩,有個方人也,(姓也非,方姓人也名)
    倒了上萬銀子的款,市面上大為震動。)
    (到後來,這個方人也在街坊上行走不得,假如吃別人瞧見了,別人一定要指指
    (點點,詬罵萬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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