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 至 第三〇

21**時間: 地點:
    (且說王二夫聽了那一個的議論,著實不差。)
二 夫:(轉念道)他既勸我賣掉時,他手裡又不過一、二百件,何不托我並賣了?只怕
    果有長的夢想。
二 夫:(真是夢想,夢想!並非「妄」字之訛)點了點頭,便對週三道)那幾個朋友手
    (裡真……真一件也沒了。我手裡的,也不能一起賣脫。子翁面上,讓三千件吧
    (。不過價錢不能依現市的。
    (二夫亦殊精煉的,是此輩人口脗,作者何處學來?)週三笑道)
週 三:簡直些兒吧。我也不是糊塗蟲。(妙語如珠。)你有多少?通拿來。要甚價錢?
    盡管兒說。不過有一句話要和你說明白,煩勞你對眾朋友知照一聲,今兒是四月
    二十三,(忽點出日子,奇極!有了日子,便好查對,足見無一事沒來歷者。即
    (如「怠園」明眼人一望而知,不過一個心橫了下去。)二十五的四鐘為限。在
    (期限之內,有多少?要多少。價錢不論。只消說得出。要十兩銀子一件;二十
    (兩銀子一件,說得出口,我就拿出銀子。限一點鐘之內,即期匯划到莊票,一
    (手交錢,一手交貨。
    (說著倒轉身,抽阿片煙了。)
    (活現活現)那王二夫倒找不到是何秘訣。)
    (我也不懂。)
    (何況你們)心上忐忑不定。)
二 夫:(摸擬了一會兒)四兩銀子一件,你要時八千件一起買去。
週 三:拿單子來看!
    (二夫便取出棧單,共有十來張。)
    (一一看了數目,合攏來一點,不錯!恰正八千件。)
二 夫:(便道)我去出票子。
    (說著匆匆而去。)
    (那許多墨其掮客,並自己做點小貨的,不止十幾個。)
    (瞧著週三看過棧單匆匆而去。)
    (都一蜂上來,圍住了王二夫,七張八嘴的問道)
二 夫:多少數目?
    (王二夫說了。)
    (便把限期一層也宣佈了。)
    (或謂二夫是忠厚人,我謂二夫是乖覺人)大家也以謂詫異,議論紛紛,莫衰一
    是。)
    (內中一個姓牛的,忽然省得(省得的不姓牛姓了,牛省得甚麼?一笑。)
一 個:(道)沒有道理的。週三光景合上了一個大資本家?想做一個海底槍笆的事業?
    (大家咸以為然。)
    (一群牛)二夫沉吟了一會兒道)
二 夫:未必是的。大凡做海底槍笆的人,一定特別的識見,非常的手段。若是現在九月
    間,或是來源還遠?……我便猜定了。你們想呢,現在是四月,來源就在目前,
    而且這宗來貨比尋常要多三、四倍。那裡做得到呢。
    (眾人想想,卻又不錯。)
    (這事其實作怪,現在一頓買去八千件,銀子三萬二千是真的。)
    (只見對面炕上一個人在那裡冷笑。)
    (二夫一看,不是同行朋友,卻是「上海日報館」改本地新聞的金先生。)
二 夫:(便道)金先生是聰明人。做到主筆的,必定有特別的見識。倒詳詳這市面看。
金先生:(金先生笑道)『古吉魯輪』觸礁的。電報,不是今天各報都有的?
二 夫:那是知道的。但是『古吉魯』並不是專運墨其的,不過帶裝著一千多件,與市面
    上九牛一毛,毫不干涉。
金先生:(金先生又冷笑一聲道)你知道週三是甚等樣人嗄?
    (眾人一想,恍然大悟,於是打伙兒應有盡有,只等週三到,一起賣給他。)
    (恰正週三已到,拿出崇茂莊即期票五七張,合成三萬二千兩之數,交易已定。
    ()
    (眾人公舉王二夫做代表和週三交易。)
    (週三心裡已想過:這事情做得拙了。)
    (在少鶴終算丟了三萬多銀子,然而究竟不是一文不值的,哪怕折到天盡頭去,
    (兩萬銀子到底收得回來。)
    (不過一萬多點銀子---,他也不要緊,我就不過摸了二千還不到的銀子,就
    (做斷了這條路,不大合算。)
    (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二 夫:(便道)一古腦兒,究竟還有多少?
二 夫:盡在於此四千七百件。這點點通市面十有八九了。
週 三:(週三點了點頭道)怎地這般少?上海市面端的不興了。我想至不可少終有三萬
    件,才可以銷差,如今一半都不到,怎好呢?
    (二夫聽他自言自語,又是到死也懂不來的事。)
二 夫:(只見他又道)我拜托你通市面,收一收看。有大票兒的,最好,省得一趟一趟
    的零碎做。今兒什麼時候了?打票子是來不及了。明兒一起算罷。不過這四千七
    百件,明兒短了一件,我不答應的!
    (又三十六張貨單,騰來倒去,翻了一陣,交給二夫)
二 夫:你去敲敲著實,不要到明兒多一句話。
    (二夫沉吟了一會兒,悄悄的對週三說道)
二 夫:你肯加五錢銀子二件,通在我身上,包管四千七百件,一件不短。
    (週三大為歡喜,一口應承。)
    (二夫便去和眾人只說老價錢,銀子明兒付清,貨單存在我處。)
    (如若不信,就把我的銀子算給你們。)
    (為因周老三忒利害,倘使明兒短了一件,要罰我一千銀子呢。)
眾人都:笑話了。我們還信不過你王二翁嗎?
    (說罷一蜂都散了。)
    (二夫也著實歡喜---不道又是二千幾百兩銀子外快。)
二 夫:(便回覆週三道)敲著實了。一定明兒。向我一人說話就是了。
週 三:你須叫個人出來保一保,(奇)若是短了一件,怎樣說話?我和你說一句知己話
    :你們都在夢裡,包不住明兒還有比我更大的胃口,更肯出重價的人出來呢?所
    以我的心都急碎了。你們做做買賣,巴不得多賺一個是一個。我終不放心,只怕
    明兒等得我到來,四百七十件都沒了。並且我打不得早起,到得又遲。
二 夫:(王二夫吃週三說得六神無主)貨單你先拿去,終好了。
週 三:(週三笑道)無此情理。別和我說出外教話來。
二 夫:那末一張萬三千的存在你做保證,就是了。
週 三:也好。待我寫張收條給你。
二 夫:你出了收條,明明要我證據了。
週 三:(週三笑道)隨你大才的便。
二 夫:我也彼此信得過你。也不用出收條,我也不寫證據了。
    (說罷,把三千張的那張莊票向煙盤裡一放,拱手自去。)
    (週三便收好了,慌忙來到「海南春大菜館」,尋到六號房間,只見杜筱岑一個
    (兒拿著一本洋版小本子出神的瞧著。)
週 三:(週三忙招呼道)筱翁,只怕等的不耐煩哩?
    (筱岑忙放了那本書,笑道)
筱 岑:還好,還好。也來的不久。
    (週三瞧那本書,原是一本光緒二十九年癸卯科《江南鄉試闈墨》。)
    (好笑)便道)
週 三:筱翁,真是實心辦事,一無假借的了。若是現今我們中國的大小官員,農、工、
    商、學界諸多人,也像筱翁這麼實心實力,志在必成的辦起來,還怕不振興嗎?
筱 岑:不瞞三阿哥說,我也不過在這麼樣的事務,自己信得過自己,不作興放一點兒鬆
    。---若說除了這麼樣的事務呢,唯有抽大煙是認真不過的。譬如約朋友,約
    煙館裡,或是哪裡有大煙奉客的,只作興比約著的時間早兩個鐘頭已到了。不作
    興遲了一分鐘方才到來。若是丟過了『煙花』兩字,約個去處,譬如原約的禮拜
    日一點鐘,最快禮拜二的一點鐘到來。還算著實不脫約。倘使懶待些兒,去年約
    的,今兒還沒曾赴約哩。
    (形容絕倒,雖無其事,卻有是意。)
    (目下煙禁,雖不甚力,尚不曾罷休。)
    (然而煙禁的結果是否完全,吾不敢說。)
週 三:(週三笑道)那是言之過甚哩。
    (閒話休題,且把請客票來寫。)
筱 岑:我想索性去請田家姊妹花來,你看好嗎?
週 三:(週三瞧了一瞧時計道)七點還欠五分,不過跳加官罷哩。她們倆個頂早要十點
    後上台哩。去請請看,作興月峰倒肯來的。我代你寫。
筱 岑:(筱岑忙道)使不得!須得我自己寫,筆氣不落俗套。可知生意人的字和唸書人
    的字截然不同,顯而易見的很。我並非亂道,別的假充斯文,原來全本滑頭。唯
    有幾個書法,休說借一名舉人做門面,倒委曲了。其實鼎甲都有意思,我的筆姿
    純乎『天公先生』的一路。我寫字落了『天公先生』的名款。好叫『天公先生』
    自己也認不真。
    (週三連忙把筆放下。)
    (筱岑便磨得墨濃、蘸得筆飽,一揮而就。)
    (寫的是:
    (  飛 請)
    (小峰 月峰 兩位藝員速駕福州路中市、海南春西餐館第六號請賞異味,藉聆
    (。)
    (雅教,謹此仰攀,伏祈。)
    (俯就,萬勿推卻,不勝雀躍之至,專誠敬叩玉安。)
    (企候)
    (寵臨。)
    (是幸。)
    (職生杜寂嘯岑氏頓首)
    (週三先生在座)
    (週三瞧著筱岑一路寫,一路沒口兒的喝采道)
週 三:噎!好嗎!銀鉤鐵畫。硬---硬硬---硬得不得了!噎,噎噎噎……好嗎?
    筆走龍蛇飛舞得很,蒼古得很。噎,噎噎,噎噎噎!
    (筱岑寫罷,擲筆狂笑道)
筱 岑:如何?……豈是代得筆的嗎?
週 三:噎!不得了!寫得出神入化,而且句語也不比尋常。好個『仰攀』,好個『俯就
    』。
筱 岑:(筱岑長歎一聲道)冤哉,枉也!好處何嘗在『仰攀』『俯就』之間哉?所以之
    最神是在『雀躍』者也。而『雀躍』一聯,最得乎神者也!
    (妙妙!如何形容出來。)
    (反覆讀了兩三遍,搖頭擺尾,奇形怪狀,實在描寫不來。)
    (也是沒法兒想的事。)
週 三:(週三瞧了一會兒)這『職生』兩字作什麼解?敢是職員的意思嗎?
    (筱岑含著一臉的喜容,把身子東歪西扯了一陣,聳肩擁鼻的道)
筱 岑:然而非也。職生者,舉人之謂也。
    (說實在,描寫不來,真真客氣了。)
    (讀來已覺有一個活現的杜筱岑在字裡行間,『搖擺』兩字,化作『東歪西扯』
    (了一會兒,絕妙!『然而』兩字,其實用不著。)
    (恰恰假斯文口吻。)
    
週 三:(週三忙道)承教,承教---。這麼著交代細崽請去,別延待了。
    (於是把叫人鐘一按,便『唧靈靈……』的走響。)
    (細崽應聲而至。)
週 三:(週三昂然道)快去請來。
細 崽:(細崽忙接了請客票一看道)老班,小峰、月峰現在十九號裡三層樓上。
筱 岑:(筱岑忙道)單是姊妹倆嗎?
細 崽:不只呢,大約十三、五個哩。
筱 岑:多是女客嗎?
細 崽:男的多些。光景是京裡出來的官場中人。
    (筱岑沒了主意。)
    (是請的好,還是不請的好?瞪瞪的瞧著週三。)
週 三:自然去請的。雖則她們不是婊子。然而終竟是唱戲的。和婊子卻是朋同類也。怎
    好說是好人家的女孩兒?大人家的千金小姐?並且現兒上海,似乎不大作興。京
    城裡是名分應條子的。就是從前譬如謝家班、林家班、鮑家班、張家班……,哪
    一個不出局的嗎?
筱 岑:終竟三阿哥熟悉『花叢掌故』。
    
    
22**時間: 地點:
    (正說得高興,忽見一個人探了一探頭,直衝進來。)
筱 岑:(筱岑忙道)咦!梅生,巧極哉!
梅 生:這裡來談一句。
    (便看到陽台上嘁嘁喳喳了兩三句,只扣得筱岑大有慌張之狀。)
筱 岑:(道)……真嗎?
梅 生:我是在那邊來呀!
筱 岑:(筱岑一跺腳道)死的成哩!
    (不知是何急事,且聽下文分解。)
    (第七回 杜筱岑興高采烈 林幼竹喪氣垂頭)
    
    
23**時間: 地點:
    (卻說杜筱岑正在海南春番菜館同周子言週三兩個,打算請女伶田小峰、月峰姊
    (妹來,施其釣蚌珠(俗名弔膀子,吾友商山舊主嘗謂釣蚌珠與弔膀子不僅雅俗
    (之別,各有一種命意。)
    (意在玷污小姐清白者,此弔膀子也;意在倒貼者,此釣蚌珠也。)
    (細按之確合情理,然則杜筱岑之意,是弔膀子也。)
    (非釣蚌珠也。)
    (的真才絕學。)
    
    
24**時間: 地點:
    (忽然跑街伙計朱梅生慌慌張張的跑來投個信,即便走了。)
    (筱岑呆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週 三:(週三不知為了何事)坎坎來的誰呀?
筱 岑:我們莊上的跑街伙計朱梅生。!你不認識他嗎?
週 三:怪道有點面熟。他來說什麼?
筱 岑:(筱岑歎口氣道)這是我的命運不濟,著實乏味。『成大號』是市面上算得著的
    一塊金字招牌,向來同我們莊上進出。方老頭兒不肯多與他的,結欠了三千、五
    千兩銀子,直要雙腳跳的了。我同『成大』經理何煦丞、東家何敏士,都是一人
    之交,因此我同他想一個法子,開一個『敏記』的戶頭,用兩、三萬銀子,存存
    欠欠。方老頭兒倒馬馬虎虎不以為意。如是者已兩年寬了。昨兒我升補了缺,今
    兒市上一響,煦丞馬上過來道喜,跟手打了五張票子去。一張是六千九百二十一
    兩三錢,一張是三千一百二十九兩六錢,一張是九千兩,一張是二萬七千兩五錢
    ,一張是一萬五千三百七十七兩四錢,共計六萬一千四百二十八兩八錢銀子。『
    敏記』名下已欠了二萬六千銀子哩。不是要八萬七千四百二十八兩八錢銀子嗎?
    方老頭兒經手的帳上還好,存著二十八兩八錢銀子,真真湊巧。不過一點點小末
    尾,終算拉轉了。
    (絕倒)週三)
週 三:敢是風聲不好嗎?
筱 岑:若是風聲不好,倒也罷了。我有本事同他彌補。實在作怪,已經倒了。
    (拉倒,拉倒。)
週 三:(週三)不過吃了八萬七千四百兩銀子倒帳,值得慌了的這個樣兒?倒帳是公罪
    呀!
筱 岑:公罪私罪,且不要說他。我同何煦丞、何敏士堂兄弟兩個,一人之交的朋友,不
    作興捉弄我呀!既是外強中乾,周轉不靈達於極點,岌岌乎有朝不保暮之勢。-
    --不該拆我這一堆磨盤似大的,濫尿在我頭上呀!
週 三:真……真『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正在萬分懊惱的當兒,只見月峰微帶酡顏,大踏步進來。)
    (月峰原是天足,所以能夠穿了厚底靴上鐵桿,純乎「李春來一派」,你想不見
    (得裊裊婷婷的過來哩。)
    (終是大踏步來的了。)
    (正寫到十二分懊惱之際,忽然又變一番氣象。)
    (大有一剎兒粉黛如雲;一剎兒干戈似雪之妙。)
    (別人寫不到,學不來。)
    (筱岑的千愁萬苦一剎時愁雲苦雨,雨散雲消。)
    (仍舊是滿面春風一團和氣。)
    (絕妙好詞)連忙站起來,堆上一臉的笑道)
直跳起:愛卿快來,愛卿快來……
    (累我發了一身肉栗。)
    (昨兒是一身冷汗,今兒又是一身肉栗。)
    (要讀你的現形,真真受累不淺)週三也忙著招呼。)
月 峰:(月峰笑道)還是我來仰攀,你來俯就,才是正當的禮款。
    (說罷哈哈大笑。)
    (活畫武伶樣子。)
週 三:(週三笑道)今兒怎這麼高興?面孔喝得紅紅的,喝了多少勃蘭地?
月 峰:不多,不多。喝了一大盞,還要喝哩。
    (筱岑沒手兒的按叫人鐘,直急得細崽一個虎跳,跳了進來。)
    (實實是妙筆)又沒口子的嚷)
筱 岑:快拿一打勃蘭地,老牌,老牌……
細 崽:(細崽連珠似答應道)著著著。
月 峰:(月峰忽把雙手兒在筱岑的肩上一揪道)敢是拿酒來浸我嗎?
    (妙語雖不曾浸,其骨已醉。)
筱 岑:(筱岑笑道)喝不了拿回去。
月 峰:要我喝酒,不喝酒?
    (奇問。)
筱 岑:(筱岑)要,要,要。
月 峰:要我喝時,你須依我一件事。
筱 岑:(筱岑連連道)十件,二十件,一百件……都依得。
    (月峰笑吟吟的滾在筱岑的懷裡,軟著聲浪兒道)
月 峰:(文字之善變,一致於此。)我已經醉了一小半了。(又是妙談。)你須點一齣
    戲,我放膽喝一陣,再醉一小半,也就不妨留著一點點不醉唱戲。
筱 岑:點戲,盡管點戲。別說一出,哪怕十出,我竟求之不得!你須說個點戲的原因。
月 峰:足見我的老相好……。
    (週三把脖子一縮,舌兒一伸。)
    (筱岑的臉上驟露那五洲萬國從古迄今所未有的怪色……道)
筱 岑:粗心,然而不懂戲情呢,卻也莫怪。昨兒不是說的停兒我唱是《捉拿花蝴蝶》《
    水戰鴛鴦橋》嗎?你想呢,我已醉了,穿了厚底靴兒做鐵桿工夫,怕不鬧出亂子
    來嗎?我跌死了,你可快活?
    (筱岑恍然大悟,連聲道)
筱 岑:不錯,不錯!這一慮,慮得很是,孔子雲『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何況此乃近
    慮矣乎。嗚呼!(解鈴)人不言,言必有中。其斯之謂歟,其斯之謂歟!
    (月峰聽了,撇了撇嘴,瞪瞪的瞧著筱岑,搖來擺去,瘦腰兒好似楊柳。)
    (忽地格地笑的把頭在筱岑的胸前亂撞。)
筱 岑:(揶揄道)我在京裡的時節,聽人家說上海地方的新關上,有一隻大自鳴鐘,非
    凡之大。據說那鐘的『擺』是烏龜殼樣兒的,只有圓桌兒這麼大。我到了這兒,
    滿心的要見識見識這件巨物。找了多回,沒有找到。豈知讓人家哄了,倒說在哪
    裡?什麼黃埔灘上的。其實就在四馬路『海南春大菜館』裡頭。自然找不到了。
筱 岑:瞎說哉!新關自然在黃埔灘上呢,哪說在這兒大菜館裡嗄?
月 峰:(月峰把筱岑拍了拍道)這不是烏龜樣的一個嗎?在這兒搖來擺去做什麼?不是
    那大鐘的『擺』兒嗎?
週 三:(週三拍手道)妙極哉!妙極哉!
    (筱岑也不禁大噱起來,把月峰滿身亂拈亂捏道)
月 峰:不依,不依。罵得我忒狠了。
    (月峰最怕肉癢的,吃筱岑一陣拈捏,已縮的一團,笑著央告道)
筱 岑:饒了我。我陪你的罪。
筱 岑:(筱岑笑道)這麼一團,不像一個圓桌兒嗎?
月 峰:那便你不吃虧了,也說了我哩。不許拈哩。
    (於是喝著酒。)
筱 岑:你說點哪一出?我們商量好了去。
週 三:月峰文行裡《取城都》最好的。
筱 岑:那末就點《取城都》罷。
月 峰:太吃力。並且酒後嗓兒終退步的,點了《虹霓關》,聽白玉蘭陪唱,很好的。如
    今通上海算,要算白玉蘭頂俏皮了。
週 三:聽說玉蘭的寓也搬到日興裡了。這話真嗎?
月 峰:那說不真呢?同我那裡是緊接的鄰舍,他住的是第三十三號門牌,我們不是三十
    二號嗎?停兒我們散了回去,我叫他過來談談,是高興的。
週 三:聽說玉蘭染過毒的。你該知道的。
月 峰:咳!天下的事情,真……真難料的很。若說玉蘭是最正經的。何曾胡鬧過一回?
    我同他是頂知己的,正所謂:無話不談哩。他自從十七歲上……到今兒二十五歲
    ,一古腦兒只有三個人,決計找不出第四個人來的。就是這會兒,有個外國人瞧
    上了他,情願給三百洋錢,胡亂攪一陣,他不答應。我倒勸他幾句:我們吃了這
    碗飯,雖然呢自食其力,賣嘴不賣身,終算不是堂班出身。該著完全無缺的自由
    權。心上愛,就有情分;不愛,就不理他。然而到底吃虧了!說不得我們是千金
    小姐、黃花閨女哩。那些混帳臭男子倒說嫖姐兒沒有味兒;嫖那唱戲的,端的開
    心。還有該死的王八蛋,說若講真實工夫,須是武行裡去找……。
週 三:(週三笑道)你說到這句話,我想起一句笑話來哩。---黃家班裡的慶兒,有
    個北方健兒同他交情最深。那一回……吃慶兒肚兒輕輕一挺,那個北方健兒竟直
    上青雲,把牀頂板撞脫了。還有一回,他倆睡到半夜裡,大家醒來說說閒話,光
    景合不上慶兒的意思,慶兒也不過把肚兒輕輕的挺一挺,那北方健兒直滾下牀來
    ,滾了三、五丈遠。假如沒有板壁阻住,大有從上海滾去,直要滾回了天津去的
    樣子。
    (若雲果有如此力量則天津輪船無須得。)
    (如要天津去,只叫黃慶兒把肚兒輕輕的挺一挺,就到了天津,想這速力,比火
    (車還快幾百倍哩!若是用力一挺,只怕歐美輪船也無須得哩!絕倒,絕倒!)
    月峰大笑道)
月 峰:呸!這是說話嗎?
    (筱岑直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月 峰:我們武行裡,直是天神了。其實武行裡倒不敢過分糟撻身子的。---且說玉蘭
    到底不曾應許這外國人,也可想他的為人了。二月裡,不知道怎樣梁了這毒,幸
    而有個姓車的,薦了『自新醫院』裡的汪笛漁,不過幾天工夫,就醫好了。連玉
    蘭自己也不懂這毒從何來的。
    (說說談談,不覺送上咖啡來了。)
    (恰好小峰過來,對月峰道)
小 峰:我先走了。
    (不見她招呼杜、週二人,是何緣故?若雲作者漏筆,看下文又不然。)
月 峰:(月峰)這裡也散了。
    (筱岑、週三忙招呼道)
週 三:小峰進來呀!
小 峰:不了。
    (只兩字)月峰)
月 峰:黃大人一答去嗎?
小 峰:今兒該死了!黃大人點《小上墳》、夏大人點的《送銀燈》、明大人和美大人都
    要點。不是給我面子,簡直的要命哩!
    (說著走了。)
    (杜筱岑、週三於是坐下,喝咖啡。)
筱 岑:何其大人如許之多耶?
月 峰:都是京裡來的。黃大人名兒叫做勝白,是商部當差的;夏大人,叫夏承虞,是外
    務部當差的;明大人、美大人,是旗人。明大人,叫明珠,美大人叫做美玉。都
    是道台,現在辦鐵路。
週 三:據說有十多個人呢。
月 峰:其餘都是這裡的紳商,因為黃大人、夏大人、明大人、美大人明兒要回京去了,
    算餞行的。小峰同黃大人是……曉得嗎?
筱 岑:小峰還有個什麼詞人哩?
月 峰:(月峰頓了一頓道)---沒有別的,別瞎說。
筱 岑:昨兒一答回去的,不是嗎?
    (月峰只顧喝咖啡,只做不聽得。)
    (筱岑也不問了。)
    
    
25**時間: 地點:
    (須臾,咖啡已畢,細崽送上簽字紙,一看四十二元七角五分。)
    (筱岑倒呆了一呆,想著還有一打勃蘭地在裡頭,只得簽了字。)
    (叫細崽把勃蘭地送到日興裡去。)
    (細崽答應了。)
    (便一起出了海南春。)
    (剛走了十來步,只見細崽追過來說)
細 崽:老班還有一本書忘記了。
    (筱岑一看,卻是那本癸卯科的《江南鄉試闈墨》,忙接來收了。)
    (還好,月峰跑得快,已離著四、五間門面的遠,沒曾瞧見。)
    (週三伸著舌頭,悄悄的)
悄悄的:丟了吧!別放著身上。看光景今兒是不成功回去的了。那個『中』字少不得要寫
    的哩!
    (筱岑也以為然。)
    (把那本闈墨一拋,恰好拋著一個野雞身上。)
一 個:(那野雞拾來一看)咦!一本書?也好的。倒可以省三個錢草紙哩。
    (嗚呼!我為闈墨一哭。)
    (偏偏又落在野雞手裡,愈加骯髒。)
    (益發腥騷。)
    (我為闈墨放聲一慟)筱岑拋去了闈墨,於是大為放心。)
    (同週三、月峰丹桂去。)
    (這且擱一擱起。)
    
    
26**時間: 地點:
    (且說那崇茂錢莊上的跑街朱梅生從海南春出來,垂頭喪氣,慌慌的走著。)
    (走到西薈芳相近,驀地裡一個人兜頭一撞,正待發作---抬頭一認道)
一 個:咦?幼竹!冒冒失失的跑到哪裡去呢?
    (幼竹一瞧是同行朋友。)
梅 生:(朱梅生忙道)得罪!得罪!你在哪裡來?仁實公司的電報知道沒有?
梅 生:沒有呀!哪裡的仁實公司呢?
幼 竹:我們同行中倒一點沒有信息?我剛才到《日日報館》裡去找一個朋友,恰好『上
    江』打來一個電報說:仁實公司總理,昨天已不知去向。據聞虧損有三百萬之譜
    ,今日已停止交易。市面震動云。
梅 生:只怕謠言罷。---仁實公司的總公司在這兒。『上江』不過支店罷哩。豈有這
    等利害的消息?我們同行不知道?到報館裡先得著電報呢!
幼 竹:原為此呀!況且總理的昨天已不知去向了。難道商會裡沒有電報的嗎?所以我急
    急的要去找這裡仁實公司的協理馬扁人,探探消息。扁人和我是換帖子。想來有
    句心腹話給我的,別的都是假的。銀子我經手三十多萬呢。雖則是有東家晦氣(
    (原來如此),到底乏味的事。第一個緊要關頭,獨怕歇生意。若是沒有這一層
    (關係,我不會賤妾(客氣)那裡去高樂嗎?要我奔的慌慌的做什麼?我須不是
    (呆徒嗄!
    (足見聰明)梅生)
梅 生:阿也!我們莊上也有往來的呀!扁人同我的交情也極厚的。你我一答兒去好嗎?
幼 竹:(幼竹沉吟道)也好。
    (梅生於是回過身來,重又向東,和幼竹齊著腳步兒行去。)
    (不多幾步,便進了公和裡總街第七家,門上掛著:
    (  梁溪 謝寓)
    (金字牌兒,披著妃色湖縐紮成的一對彩球,一望而知是時髦倌人的寓處哩。)
幼 竹:這裡『梁溪謝寓』的牌兒可以收了。簡直的掛上一塊『馬公館』的牌兒好多著呢
    。
梅 生:常言說得好『卜葡附青菜,各人心裡愛了』。若說謝寓的年事,只怕比扁人還長
    著一兩歲呢。鴉片煙只怕一兩還不夠他過瘾呢!這麼大的煙瘾,自然瘦得僵屍似
    的了。---兩人顴骨足有炭團大,瞧著先覺討厭了!
梅 生:(梅生笑道)老蟹的工夫,光景是出色的。
幼 竹:鴉片煙抽得這種田地,大高而不妙的了!
梅 生:只消看他應酬朋友,何等週到。一隅三反,那門子的工夫雖不高妙,細膩穩貼,
    吞吐沉浮,承轉起合,控縱得法,一定不錯的。(未經人道的好批語)比不得那
    些很戾的。不顧死活的折磨,生吞活剝,端的只覺苦懊!不見得有味。
    (未經人道的好批評)說時不覺已進門來,便一直上樓。)
梅 生:(堂間裡的鱉子高叫一聲)客人上來。
    (就有一個十七、八歲粉嫩雪白、鵝蛋臉兒、長條身材的騷大姐,普通名兒叫做
    (阿三的,忙迎到扶梯邊一看,便堆下笑來道)
一 個:林大少呢,來呢!
    (原來幼竹姓林)幼竹)
幼 竹:馬大人呢?
阿 三:馬上來浪哉。倪出俚格堂唱,坎坎轉來。馬大人說『檯面一散,馬上就來』倪看
    俚篤上子大菜走格。
    (說時已進房來,隨便坐了。)
梅 生:先生呢?
阿 三:來浪。後房換衣裳。
幼 竹:(幼竹笑道)過瘾罷哩!
阿 三:(阿三笑道)老朋友哉!包荒點。林大少,來!朱大少。阿是一淘米浪陸搭用酒
    。
幼 竹:(幼竹笑道)別說酒哩,夜飯還沒處打飯哩……
    (這個當兒,恰好謝寓捧著一支水煙袋,洋洋地從後房來。)
    (卻聽得幼竹這麼說,便接過來道)
謝 寓:這裡吃吧。
幼 竹:(幼竹便問)梅生吃過夜飯沒有?
    (原來林幼竹、朱梅生都不曾吃夜飯。)
    (幼竹原來到《日日報館》去約一個姓孫的朋友,吃大菜去的。)
    (看見了這電報,就沒心情。)
    (梅生原為「成大」倒帳的事情,也慌急萬分。)
    (及至尋到江南春同擋手杜筱岑說了。)
    (筱岑原叫他點幾樣大菜吃飽了,再去辦理「成大」的事。)
    (並且叫他知會帳房,查對帳目。)
    (不知道方老頭兒手裡是否有二十八兩八錢銀子存帳。)
    (恐怕還有長期銀子放給「成大」。)
    
    
27**時間: 地點:
    (當時的朱梅生很像一個人,居然在擋手跟前說)
梅 生:還有工夫吃大菜嗎?先要緊知會帳房裡,連夜查帳。並且還有一層,煦人這人不
    是好東西,竟是個大膽的騙子。(卻卻還有一個哩。)保不住蒙著擋手已知的,
    再來拐騙。
筱 岑:那麼是來不及了。四點鐘後也不出票哩,拐些什麼呢?
梅 生:不然,訣竅兒很多呢!譬如他出一張本票,來調現二、三千洋錢的小數兒。不要
    說如今筱翁經手了,帳房吃情。就是方端翁經手的時節,這情分也要賣的呢。因
    此我飛也似的知會一聲,寧可回去吃冷飯,開水澆澆,買一角洋錢薰魚也就算了
    。
筱 岑:(筱岑大為感激道)那也不必這麼算小。你去叫幾碗湯炒來過飯。橫豎不要你自
    己花錢,出公帳就是了。
    (此種是閒文了。)
    (其實不是閒文,實實是要文,一描寫社會現形,大可寒心;二朱梅生固大有才
    (能之人也,意料所及。)
    (一無落空,開出後文一篇也)梅生答應,匆匆而走。)
    (不料遇著了林幼竹,來到這兒,把風雷火電的要事,換出一天星斗,忘得個影
    (響全無。)
    
    
28**時間: 地點:
    (如今更不比方才。)
    (不過『成大』的事,其數在十萬之內,這會兒得看『仁實公司』的消息,其數
    (卻有好幾個『成大』哩。)
    (然而怪卻莫怪這朱梅生和林幼竹忒荒唐,總要怪這個阿三忒壞。)
    (奇)原來幼竹、梅生和馬大扁人都是格知己的,所以他倆個三日兩頭到這兒-
    --謝寓這裡來。)
    (幼竹、梅生都想釣阿三的蚌珠。)
    (阿三卻合上了幼竹。)
    (兩月之前,已有了話頭。)
    (甚麼話頭?可否說說?)於是幼竹到來,只在亭子裡做起居注,扁人在大房間
    裡高樂。)
    (且不知道那亭子裡的勾當。)
    (何況梅生了。)
    (至於謝寓,何意容得阿三混帳呢?內中也謂一段說不出的苦情:年老色哀,又
    (且煙瘾極大,所以一班皮相者,都望望然去之。)
    (若是一嘗,老蟹的奇味,卻又抵死不放。)
    (終竟世之嫖者,都是孤陋寡聞,並沒一點學問,一點見識。)
    (只曉得月圓年紀、花樣容顏,便是絕世佳人哩。)
    (吾知一般老妓、一般煙妓,得此高論,當賣絲繡之,鑄金事之。)
    (一笑。)
    (所以除了馬扁人之外,竟沒有法眼賞識於牝牡蠣黃之外。)
    (蠣非驪字之誤。)
    (讀者試索之,便入佳境。)
    (因此出了重聘,聘到這大名鼎鼎的松江花三,別名又叫做金銀嵌老三(諢名甚
    (奇,記得三年前在蘇州線雲坊,原名樂榮坊陳家珠家有大姐,諢名甘尖老五者
    (,頗以為奇。)
    (及詢知得名之由,又不禁又噱。)
    (蓋諧得妙絕無雙也!今讀此書,又有金銀嵌老三者,可謂無獨有偶。)
    (就是他果然是有一般醉翁之意不在酒的。)
    (謝寓頗得其利,猶之陸稿薦賣醬肉。)
    (雖不見有人買豬頭、豬腳,皮殘狼籍,終是揀精擇肥,爭多論少。)
    (然而肥肥齊惱的賣完,頭腳殘藉也沒有了,就叫豬頭、豬肥的搭賣。)
    (所以然謝寓在老三身上很可以撈兩個寫意銅錢。)
    (足下的筆墨亦極寫意。)
    (一笑)譬如叫堂唱,不怕不叫謝寓;吃酒拼和,不怕不在謝寓名下。)
    (雖則明明不是為君而設,錢卻輪不到老三入袋。)
    (閒言少敘,且歸正傳。)
    
    
29**時間: 地點:
    (且說林幼竹表面固佳,然而精神上大是不濟。)
    (老三的委屈無處可伸。)
    (於是想到梅生倒是個健兒,但是梅生有點兒語言無味,面目可憎。)
    (並且舉動還不曾入調。)
    (重新一想,大凡圖取皮毛,不求實際,受害非同小可。)
    (然而皮毛之於金銀嵌,亦極可貴矣。)
    (一笑)大而言之,現今政府裡的一般大老,終算有點兒覺著老調兒靠不住了,
    須要改個樣子,換些子新鮮腔調。)
    (看看外國人的樣子,於是學了一點點的皮毛。)
    (豈知不但沒用,更且越鬧越壞哩。)
    (看光景,只要鬧到「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的田地,才要叫苦連天,阿也!拉
    (倒!再要考究實際,只怕來不及了。)
    (無限感慨,無限痛切,閱之而不動心者,其外國心腸了。)
    (妙妙!)那老三具此卓見,便把梅生迷起來。)
    (梅生呢,頭裡原是癡心妄想,後來看看光景不像。)
    (只得歎了幾口氣,打了幾回野雞,終算應個景兒,嘗了虛願。)
    (於是也懶得到這兒來。)
    (豈知者番,卻出於意外了。)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第八回 施媚術歡場常態 發怪論商界奇談)
    
    
30**時間: 地點:
    (卻說林幼竹問梅生夜飯吃了沒有?梅生)
梅 生:也不曾。
    (謝寓便叫老三拿筆硯,請林大少、朱大少點菜吃便夜飯。)
幼 竹:不要。難為情的。
謝 寓:瞎說哉!老朋友哩,有什麼客氣呢!
    (老三端了筆硯,放在梅生面前,捏了梅生一把)
老 三:耐寫罷,耐心裡想吃啥介小菜末,寫啥介。
    (這一捏,捏得個朱梅生酸癢難當,渾身麻木,酥了上下兩截,硬了中間一截。
    ()
    (呆呆地不言語。)
    (神來!神來!)老三把梅生的嘴兒上「嗒」的一聲,彈了一聲響榧子,笑道)
老 三:咦!為啥價勿動哉?
    (噱噱)梅生恍然道)
梅 生:寫!寫……寫末哉?
    (拿起筆來寫:炒嚇圓、芥末雞絲、熗腰片,寫了三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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