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一 至 第一二〇
111**時間: 地點:
(如今新話頭,叫做幹事員的便是。)
112**時間: 地點:
(這日開學的禮儀,在黃氏家塾一邊,按下慢表。)
(在城西女學堂一邊,是預備了請王老娘、曹新姑補行慶祝會的。)
(外面雖沒有什麼鋪排,卻是女學生到齊了,人數可也不少,又是新創的一件事
(,有些曉得的,都走來要看。)
(加上學生當中,有由娘送學來的,有由伯姆嬸子送學來的,有由姑娘、嫂子、
(姨娘、姊姊送學來的,還有是婆婆媽媽跟著送來的,一時就擠不開了。)
(大門外,也不免有些男人闖了進去。)
(黃繡球、畢太太們早就料到這個,這日老早的便將所辦酒席一桌桌擺在堂上堂
(下,也並不點什麼香燭,鋪什麼氈條,更不行那磕頭拜先生的舊禮,對著送學
(的人說)
黃繡球:只道今日先請客,明日才上學呢。
(對著來看的也只說是請女客,不容男人混雜。)
(卻暗底下留著幾個女學生,等著坐席,這才散了一大半。)
(到申牌時分,約齊幾位同志,立在堂上中間,分派了一班學生,立在兩旁。)
(三面排開,大家只福了一福。)
(那學生高高矮矮,從十歲到十三四歲上下,煞是好看。)
(內中惟有那櫻兒,年紀大些,又不算在學生以內,當時是站在中一排的下手一
(邊,算是同送學來看的人一起。)
(這個禮節既行之後,黃繡球、畢太太合著幾位同志,約略說了些話,無非是謙
(讓勉勵以及追思陳老太太,慶賀今日開學的意思,就推尊了王老娘、曹新姑二
(人,在堂安席。)
(學生當中,有的留,有的不留,櫻兒也再三辭了,一共只安了五席,還不曾坐
(滿。)
(不過二十餘人,第一席是王老娘坐的首位;第二席是曹新姑坐的首位;餘下也
(不分大小次序,隨意入坐。)
(王老娘、曹新姑二人當下笑逐顏開,原不肯坐兩個首席,因是黃繡球分派,有
(個不得不坐不敢不坐的樣子。)
(等一齊坐定了,黃繡球拿一把酒壺又單在他二人面前篩上了酒)
黃繡球:今日這酒,專為你二人而設,有了你二人,才有這學堂,有了這學堂,才如了我
的志願。自從有個學堂名目以來,開女學堂的別處已有,問誰能像我,就收服了
你們當尼姑的做到教育上的人?將來在我的結果,雖還不曉得怎樣,在你們兩個
人的結果,卻是我造出來的。我黃繡球要繡成一個全地球,這件事也算得是一手
新鮮活計了,應得敬了你們一杯,我也自己吃一杯。
(大家都拍手歡笑。)
(王老娘、曹新姑隨即站起來,取過酒壺代黃繡球爭著篩了酒)
曹新姑:黃奶奶是應該多吃幾杯的。
(於是畢太太、文毓賢、胡進歐諸人均此斟彼勸,開懷暢飲。)
(在座的女學生也跟著十分快樂。)
(黃繡球領過一兩杯,回頭又向畢太太道)
黃繡球:姊姊,這學堂雖是我的發起,實在是姊姊的成全,也應該敬姊姊吃個兩杯。
畢太太:(畢太太忙按著酒壺說道)這是那裡話,論起這個原因,自然第一是妹妹同通理
先生的能力;第二是王老娘、曹新姑二人的功德;第三就是那陳老太太的贊成,
眾姊妹的光彩。
(大家聽說,都道)
大 家:這更說不著我們,我們大家沾了黃姊姊、畢姊姊的光彩罷了。
(黃繡球到底替畢太太斟過一杯,坐下笑道)
黃繡球:大家都不要客氣,倒是畢姊姊講王老娘們功德的那句話,如今我來問問王老娘們
:這種事,比當初你們拜菩薩修行的,到底怎樣?好處在那兒呢?
(王老娘忙支開嘴,笑迷迷的答應說道)
王老娘:菩薩就是人,人就是菩薩,那泥塑木雕的,講他做甚?
曹新姑:(曹新姑也說)做菩薩的功德,是給人瞧不見,什麼補氣呀報應,都是渺渺茫茫
,到底人教人有點憑據。你看今天來的小姊妹們,若是一個個教了出來,能夠自
己立身立業,就將來沒有丈夫兒子可靠,不至於做的家人的勾當,豈不便是福氣
?想起我們從前當尼姑,真可笑煞人!
王老娘:(吳淑英插上來說道)新近我看見一張新聞紙,講雲南制台,因為雲南省城裡要
設立學堂,沒有個空地方,就出起告示,禁止和尚尼姑不許削髮,已削的要留起
來還俗,出空了那庵堂廟宇,改為學堂,把庵堂廟宇的出產查清了,提八成做經
費,餘下二成,分給那老病的和尚尼姑,養他到死。尼姑年輕的,替他相當擇配
,委了雲南府知府管理這件事。那知府奉命而行,到了一個庵裡,有兩個年輕尼
姑執定不肯留髮,不願嫁人。知府再三開導,兩個尼姑再三不依。逼得沒法,就
雙雙的在那知府衙門口牌坊柱子上一頭撞死了。
黃繡球:(黃繡球搶著說道)這是在勉強要替他擇配上來的,若是說隨他兩個自己去配人
,我曉得這兩個年輕的一定不死。我們中國風俗,只把男女的婚姻大事任著父母
做主,父母又只聽著媒人的話說,泥住了男女不見面,拘定了門戶相當,十人有
九,成為怨耦,倒把什麼『巧妻常伴拙夫眠』的話,歸到緣分上去;又是什麼月
下老人,暗牽紅絲注定了的,自古至今,也不知害死多少女人!至於寡婦再醮的
話,王法本是不禁,自從宋朝人,講出什麼『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就又害盡
無數的事,什麼事不要廉恥,不成風化,都從這句話上逼出來。我聽見說這句話
的人,他家裡就沒有守著這個規矩。還記得宋朝以前的大賢人,大好佬,他母親
妻子,是再嫁三嫁的,盡多著呢。況且一個男人許娶上了幾個女人,一個女人那
怕沒有見面,只說指定了是個男人的,男人死了,就該活活的替他守著,原也天
下沒有這等不公的事。講來講去,總是個壓制束縛的勢頭。我們做女人要破去那
壓制,不受那束縛,只有趕快講究學問的一法。有了學問,自然有見識,有本領
,遇著賢父兄,自然不必說,便遇著頑父囂母,也可以漸漸勸化,自己有幾分主
權,踏准了理路做事,壓制不到我,束縛不住我。就是有人批評,我可還他一個
道理,這都要從學問上來。如果先沒有了學問,單是說我有我的權,父母管我不
著,這就走路要走叉了道兒,不但受人批評,自己想想,恐怕也覺得無謂。畢姊
姊同諸位姊姊、妹妹,看我這話是不是呀?我們這個學堂,抱定了這個宗旨,是
要大家同心同意,幫著忙的。
(說時,又起身代各人斟了一巡酒,喝喝談談。)
(將快散席的時候,黃通理帶了兩個兒子黃鐘、黃權連張先生、復華等踱了進來
(。)
(張先生臉上紅通通的,黃通理也很有酒意。)
(原來這日家塾中開學之後,散得甚早,先起已到女學堂來看過,看是諸位女客
(正吃著談著,沒有進門,也就約了到一家酒館,開懷暢飲。)
113**時間: 地點:
(此時大家見黃通理等來了,各自散席笑迎。)
畢太太:你們那邊也吃酒的嗎?怎樣熱鬧?
黃繡球:男孩子報名的,可都到齊了沒有?
張先生:(張先生磕著旱煙袋笑道)只有五個沒到,倒是黃禍的兒子黃福,臨時來說也要
上學,是他家裡送來的,說黃禍又出門去了不在家。
黃通理:這可是想不到的。
黃繡球:那黃福孩子,我看他著實可造。你倒要好好的造就他,不要拿他老子埋沒他兒子
。
黃通理:(吳淑英姊妹搶上來拉著黃繡球道)我們要先走了。
(說著,那來領女學生的也陸續領去。)
(這裡畢太太、黃繡球送過了諸人之後,又談論了些,料理了些。)
(王老娘、曹新姑二人還謝了幾聲。)
114**時間: 地點:
畢太太:(當時畢太太)我是早說明住在堂監守的,物件是早已搬來,今晚我便住在堂裡
,可叫復華也搬了來陪著。再請張先生家派一個老婆子來。
(張先生黃通理都道不錯,如此佈置而散。)
(此後兩處的學規教法,按著前頭所議的章程,各自做去。)
(大概外面是黃通理、黃繡球,分主一邊;內面仍是他夫婦合著出力,底下的事
(情甚多,又要暫擱再敘。)
(踅轉來說那陳膏芝,到了上海,住入客棧,打聽得欽差恰才來沒幾天,那個舊
(交的隨員果真也來了,也在行轅外住了棧房。)
(第二天就勉強起一個早,將近十二點鐘,僱了馬車去拜。)
(恰好那隨員剛從行轅上下來,一見名帖,曉得陳膏芝薄有家道,此番丁憂了來
(到上海,定歸帶著錢來玩的,可以分他幾文,即刻請見,見了十分念舊,敘話
(之間,道是)
道 是:這回欽差嚴厲得很,一直打京裡跟了出來,什麼都不能沾個光,弄得在京裡帶的
幾個錢,賠貼乾淨。上海雖是繁華之地,我們有關防的,原不說想去嫖去逛,連
想買點東西,總不湊手,實在也悶得慌。老兄你來了挺好,既不是本省的官,又
是丁憂的人,我們常談談,可不要緊。
陳膏芝:老兄,你到底是個紅人兒,跟欽差回去,還怕不得個密保、個把海關道可捏在手
底心裡的?像我窮候補,雖說家裡還有口飯吃,究竟沒得照應,沒得能耐。如今
又丁了憂,新近還失了一票東西,運氣壞極了,不要說起。曉得你老兄在此,一
來給你老兄請安問好,二來也想謀個機會,帶來的盤纏不多,卻是我丁憂的人,
同你老兄有關防的人,都差不多,不能去嫖去逛。老兄要買東西要用,我可先勻
出一千來用著。
(那隨員打上心坎,一面謙謝,一面暗忖道)
一 面:此人就這樣會湊趣,無非想由我鑽欽差的路子。我們欽差大人出封把空信,我去
求起來,還做得到。成不成,橫豎碰他的運氣,我落得回給他一個人情。
一 面:(想罷,便對陳膏芝道)你老兄才來在客邊,怎好反來用你的?倒是你現在想謀
個什麼機會呢?想來一位道員,門路是多得很的。
(陳膏芝坐著揶上屁股尖兒,湊了那隨員面前說道)
陳膏芝:毫無門路,你老兄可能代我設個法兒?
陳膏芝:(那隨員的裝著皺眉擠眼,咂著嘴,半天才回答道)論起來我們欽差大人……
陳膏芝:(說了這四字)再說罷,我總不能不夠交情的。今天還有公事到行台上去,我是
不便回拜,歇一兩天再請過來談罷。
(說著,端起茶碗。)
(只見陳膏芝用手去擦眼淚,那隨員便問)
陳膏芝:老兄近來的煙量想必更大了,我這裡少了這個,失敬失敬。
(陳膏芝忙也端起茶碗來,一聲送客,走上馬車,心中很為得意。)
(不料頭一回見面,把話就說上了,這事倒十分湊巧,回棧便又坐馬車到後馬路
(匯划莊上去,將益大的匯票交給了,並交出益大的信,就叫見票即付。)
(當又托他莊上,分了三張,轉作即期的票子,兩張一千,一張二千,餘下一千
(取現洋,如數取去。)
(把一千現的,交點了客棧帳房裡存下,隨時作為零用。)
(三張票子,趕忙封了一張,寫一封信,打發跟人中最親信的,送到那隨員處,
(取了回片,隨後再去拜那隨員,曉得收到無誤。)
(這第二次見那隨員,自然更親熱關切,不必摹寫。)
(陳膏芝靜候消息,就日日在棧房裡照舊吃煙,真個守著丁憂的體制,從不出來
(逛一逛,免不得有點應酬,至多晚上十點鐘,才能上一上一品香的番菜館。)
(這又是他煙瘾大、來得懶的原故。)
(一連等了十天,那一天上燈時候,打聽那隨員公事已完,人在棧裡,想坐了馬
(車又去會他,轉眼來喊喊三個跟人,一個都喊不應。)
(問了茶房,支吾不答。)
(到開晚飯時,三個人掩了回來。)
(陳膏芝原是一些火性沒有,也不說起。)
(三個人伺候著晚飯,倒向陳膏芝回道)
陳膏芝:方才小的們在四馬路青蓮閣吃茶,像是瞥著了趙二爺一眼,沒有看得真,就在人
堆裡擠過了,相貌實在是像。
陳膏芝:(陳膏芝聽說道)他逃到上海來,也許有的,我明日要寫信托地方官,請他移知
上海縣查訪。一面見了那隨員大人,也托他關照上海縣呢。明日上午,打聽隨員
大人在家,我可要去拜的。你們不許再一齊走開。
(晚飯過後,陳膏芝又去過瘾,兩個跟班要輪流伺候打煙,還有一個閒得無事,
(仍舊溜了出去。)
(約莫十一點鐘茶房送進一封信來,拆開一看,正是那隨員的,上面說)
陳膏芝:明日午後兩點鐘,請過我有要話面談。
(偏偏到了第二日,遲去了一個鐘頭,等了半天回來,回來了又去,三翻四覆,
(弄到晚上一點鐘才見了面。)
115**時間: 地點:
(這日陳膏芝的煙瘾就沒有過,好那隨員又急於要睡了,第三天還須跟著欽差有
(事,便草草的說了幾句話。)
(內中有一句,叫陳膏芝再湊個一千塊錢。)
(陳膏芝也只糊裡糊塗聽了這一句,什麼話都沒有弄清,只以為事情打點妥當,
(滿心歡喜回棧想著,叫那出去的一個跟人,明早再封一千塊的票子去。)
(於是先過足了瘾,寫上了信;又想起在虹口靶子路借一個廣東花園裡請請那隨
(員,就另外寫了一封借花園的信,說定後日這一天;又寫了幾副帖子,打算隔
(夜交代,第二日一並照辦。)
(等到寫完想完,天色已亮,從新呼了幾口煙,就脫衣而睡。)
(第二日早上,那隨員叫人拿片子來催信,出去的一個跟人仍沒有回,在棧的兩
(個跟人也是睡了。)
(茶房代收片子,代付回片而去。)
(接著又來催問兩次,那跟人才起來,要推醒陳膏芝,那裡推得醒,一直到太陽
(落西,房裡已上了自來火燈,還要翻身,好容易推醒了。)
(回明其事,只才猛然想著)
接 著:你們那伙計回來沒有?
(說是還沒回來。)
陳膏芝:(陳膏芝兩眼朦朧的笑道)上海不是好地方,一出去就被女人迷住了,快些打水
點煙燈,我自己套車出去。
(兩個跟人先起來就打好二十幾個大煙泡,裝上五六支槍,等洗過臉,拈了一點
(乾茶食吃下,便又躺下呼呼呼的吸到一個鐘頭。)
(吸煙的當口,兩個跟人)
兩個跟:某人出去了一夜一天,老爺疑心他被女人迷住,小的們想,上海街上的巡捕多,
疑心不要他倒被巡捕抓了去,生頭生腦的人,是說不定的。老爺,可發打發茶房
去看?
陳膏芝:(陳膏芝又笑道)這個未必,喊了茶房來,姑且叫他去問問也好。
兩個跟:(茶房來了說道)這從那裡問起?
兩個跟:(兩個跟人便說)你們總熟悉,可以問得。問出來,老爺先賞你們幾塊錢就是了
。
兩個跟:(茶房聽講有錢,樂得糊弄一下說)讓我們到新巡捕房、老巡捕房、虹口的巡捕
房,都去問一聲罷。
兩個跟:上海可真不好瞎走的,巡捕房就有這許多。
陳膏芝:(茶房又說)巡捕房問信,也是要花兩個小錢,三處也花得不多,有夠三四塊錢
,我們本地人就可以使得,先請老爺給了我們,回來再討老爺的賞。
陳膏芝:就快付他四塊錢,我煙吃完了,要上馬車了。這虹口的信,就叫茶房順便帶去,
不許誤事。這隨員大人的信,只好我親自交去。你們跟我一個人,一個在棧裡候
著。
(說時再把信一看,知道錢票還沒有封入,就匆匆忙忙去開枕箱,開了又去開小
(皮箱,翻出多少衣裳東西來。)
(一個跟人在馬車上等候,一個撿水煙袋送帽籠出去,回轉來說)
兩個跟:老爺這是做甚?衣包早已在車子上了。
陳膏芝:不是衣包呀。
(要知不是衣包是什麼,看完,又請再看下回。)
(第二十四回 黃繡球勸導學生 李太史進談公事)
116**時間: 地點:
(話說陳膏芝開檢衣箱,要取出一千塊的錢票子,帶出門去,誰知竟翻檢不著,
(又在枕頭箱、煙具箱各處摸索了一回,通身沒有,當時心上一呆,重新坐到牀
(上,瞪著兩隻眼睛,仔細一想)
陳膏芝:哼!哼!這又一定是你們伙計偷了去了,怪道他一出去,就是頭兩夜不回棧房,
還當了得,待我即去拜了隨員大人,托他報竊。這三千塊錢,卻是我的血本,怎
樣好叫他享用?他的良心,倒也好狠,便一古腦兒偷了去。
(說著就匆匆忙忙上馬車出門而去。)
(來到兩隨員棧房裡一問,那隨員大人將將前腳動身,行李已上了輪船,人也出
(了棧房。)
(趕到輪船上去問,卻好問著了,得以見面。)
(那隨員聽到陳膏芝說失去錢票的事,竟不相信,只道是說大話,推托不肯,豈
(有被用人偷去三四千塊錢,一些兒不知?用人出去了兩三夜,也不查問查問?
()
117**時間: 地點:
(此時分明曉得我要動身,拿此假話搪塞。)
陳膏芝:(心上著實不高興,便對陳膏芝道)老兄破財,也是兄弟的財運不好,不必再談
,沒有工夫再同老兄閒敘。承借的那一千塊錢,可惜已用散了,等兄弟此番到別
處去,張羅到手,一定奉還老兄。老兄是三千五千,失去了不算什麼,譬如在上
海逛了窯子,就結了,有個什麼說的?
(說罷大笑,就有端茶碗送客的意思。)
(陳膏芝什麼話都沒有說進,其時正在晚上,輪船上鬧烘烘的,不能久留,不覺
(垂頭喪氣而回。)
(回來就望牀上一躺,開起煙燈,同他那用人嘰哩咕嚕說了又罵,罵了又說,說
(定不出個主意,便糊裡糊塗,又在牀上睡著了。)
(睡到半夜,忽然又坐起來,想到家中才丟了萬把還未破案,如今又丟了三千,
(怎樣好回去見得太太的面?身在客邊,所剩在棧中帳房裡,還存得幾百塊錢,
(隨員是走了,謀望不成,若再把這幾百塊用個乾淨,更反回不得家鄉,見不得
(爹娘,不如趁早回去,在太太面前只說都應酬了欽差隨員,慢慢的聽候差使的
(消息,太太從那裡去對證?差使望不到,太太也只好說是認個晦氣罷了。)
(想定了便睡不著。)
陳膏芝:(挨到天明,喊起了用人)今日我們收拾回去,不要再在上海閒住了。
兩個跟:(他用人一齊說道)老爺難道白丟了三千塊錢,也不追問?既然猜著是我們伙計
偷去的,也該報出去,到底查一查。照這樣一萬八千的都丟了不問,老爺家裡還
有多少家私?小的們倒有些不懂。
(陳膏芝銜著一口煙,歎了口氣)
陳膏芝:那忘八蛋的,既然偷了去已隔了兩三天,怕不已經跑掉了,他還在上海等我們去
捉嗎?上海地方說聲有了錢,望外國一跑都很容易,曉得他這兩三天功夫,已到
了那一國,那裡去查?或是回去把那太太所失的東西,吃住了本地地方官,還可
望他賠個一半。這三千,問都不必問的為是。
陳膏芝:(那兩個用人聽說如此)早曉得老爺這樣大方,小的們就先下手偷了。如今被那
個伙計一人受用,小的們倒不甘心,我們是要到莊上去,問那票子是怎樣拿去的
?
陳膏芝:你們去問一聲也好,問了回來,我們就同棧房裡算算帳,作速動身。果然那用人
同到莊上一問,說頭一晚打過票子之後,第二天早上,就將票子兑了現洋而去,
說是貴上去買洋貨送欽差大人,做門包使費用的。怎麼貴上並不曉得?我們號上
只認得他是貴上的跟人,頭一晚的票子,貴上就交代在他手裡接收,因此不疑心
於他,這可不與小號相干。
(問的人沒得話說,回來告訴了陳膏芝。)
陳膏芝:何如?我原說不必去問,如今他是取了錢跑掉了,我還為這事尋死不成?快快回
去再說,不然,連剩的幾百塊又要飛了,只怕我們要流落在上海推東洋車子呢。
兩個跟:(他用人不覺笑起來道)這個不要說老爺推不動,連小的們也幹不來。既然老爺
說要回去,就同棧房裡算清了帳,將那所存的搬了進來。
(不多一刻,開了一篇帳,捧了幾百塊錢交代陳膏芝。)
陳膏芝:我們也去買點東西,帶回家去,再順便到虹口去回報一聲,說客是不請了,謝謝
他們,叫他們免得怪我。
118**時間: 地點:
(當時用人領命,伺候過足了瘾,把行李挑上了小輪船,寫了一間大菜間的船艙
(。)
(收拾停妥,叫一個用人看著,帶了一個用人,仍舊僱了馬車,一路買東西。)
(到虹口,隨即上船而去。)
(看官,你道陳膏芝這件事何以這樣糊塗?又何以這樣捨得?其中卻有個原故,
(都是吃煙誤事。)
(當日陳膏芝一到上海,在莊上打了匯票款子,將一千送與隨員,一千交代棧房
(,其餘兩千一千的兩張票子,隨手就交給那跟去的人,踹在懷裡,回來竟主僕
(二人都已忘記。)
(主人既沒有問起,用人也沒有交出。)
(及至那用人出去一天一夜,陳膏芝仍舊想不著,只當已放在箱子裡了。)
(後來在箱子裡翻不到,心上才記起這麼一回事來,暗暗曉得是自己失手,不肯
(自認疏忽,情願吃虧,只卻是富貴公子任性執拗的脾氣,也是陳膏芝應該敗家
(,就這樣鬼摸了頭似的馬馬虎虎過去。)
(話分兩頭,卻說那拐了錢票子去的用人,名叫陳貴,自從那日同他伙計們在青
(蓮閣吃茶,惚惚在人叢中遇見偷首飾的趙喜,回來曾與主人談起。)
(隨後這陳貴又獨自一人,溜到馬路上遊玩,恰好又劈面看見趙喜。)
(趙喜還要躲避,被陳貴喊住。)
(趙喜不免心虛,生出一計)
同 他:我有馬車,在轉彎角子上,可一同坐了去看戲。
(說時便朝前疾走,意在脫逃,卻被陳貴緊緊跟著,走了半天,裝著尋不見馬車
(,將陳貴邀入一家煙館裡,開了張燈。)
(陳貴怕他又要脫身,開口便問他所做的事。)
開 口:(趙喜卻一口承認)你我好弟兄,我如今已同菱子成了家,住在上海,想要開一
個洋貨字號,我就請你在號裡做個擋手,豈不比跟官做奴才強上十倍?你若是合
意,這裡不是說話的所在,可請到我相好的家去,同你細細的談談。
開 口:(陳貴此時聽了,還想探明趙喜的蹤跡情形,要去報與主人,存個將計就計的意
(思)貴相知在那裡?能夠瞻仰瞻仰是極好的。這煙大家不會吃,我們就去罷。
(說著在腰裡去摸錢會鈔,一摸卻摸著了兩張紙,拿出來一看,心上明白,是老
(爺交代他的兩張票子,忘記了交還老爺,趕緊仍踹到懷裡。)
(趙喜已會了燈錢,引他到了一家堂子裡,進門就叫擺酒。)
(陳貴是初開眼界,登時吃酒豁拳,看著叫局來的妓女,擠滿了一屋子,吃到樂
(不可支,大有醉意,趙喜早就設下圈套,送他到一個妓女處歇宿。)
(次日張眼看來,想著個中滋味,倒著實有些貪戀。)
(未及起牀,趙喜已奔了來替他道喜)
同 他:這是要馬上擺喜酒,請媒人的。
(陳貴一想身邊無錢,昨日的兩張票子是萬不能用。)
同 他:(在懷裡摸了摸,幸虧還不曾失去,便對趙喜道)我是一個大都沒有,要末你肯
借我。
開 口:(趙喜道)這是小事,我就先借你一百塊。
(便取出幾張五塊頭十塊頭的鈔票,替他付了下腳,又叫擺個雙台。)
同 他:(那妓女道)還要看個兩桌牌才好。大清老早的,酒席也沒有吃得這樣早,看了
兩桌牌下來,時候正好。陳老爺也要去再請兩個客來,鬧熱鬧熱。
(這個當口,陳貴鬧開了心,意下一動,想著趙喜既然拉攏我,又碰把懷裡有這
(三千塊錢,本未不是有心偷的,是無意中帶出來,可算得一件巧事,何不竟同
(趙喜說明,出個主意,我倆合做一個大點的生意。)
(上海是外國世界,一向聽得人說,有錢在上海使用,一時查不清的。)
(況且我那老爺是個昏蛋,要查也沒處可查,落得借他的一用。)
(等我發了財再去還他不遲。)
(便拉了趙喜,到後房間,說知其事。)
開 口:(趙喜驚問之下)如此趕快去把現洋提出,上海要躲過一躲。恰為我有個東洋莊
的生意,今晚恰有東洋公司船要開,我同你去兑回這三千塊,在這裡吃過酒,即
晚動身,上東洋走上一遭,切勿走漏消息。
(計議之後,二人托故出門,兑了現洋,送至趙喜所住的一個處在,安排停當,
(仍到堂子裡看牌吃酒,一面吃,一面商量。)
(晚上又同到趙喜家中,果然菱子也見了面。)
119**時間: 地點:
(此時陳貴利令智昏,又被趙喜籠絡,趙喜是怕放了他,壞自己的事,陳貴也怕
(離了趙喜,發不了財,當晚匆匆忙忙,果然上了東洋公司船。)
(妙在陳膏芝一連幾日,本不追問,竟是他二人的運氣。)
(後話暫且擱起。)
120**時間: 地點:
(再說黃通理、黃繡球兩處學堂,既已開辦,一天一天的興旺出來。)
(過了幾個月,到第二天年春末夏初,調查地方上的學堂,有官辦,有民立,陸
(陸續續,也不下三四處,總不及黃氏夫婦所辦的頂真切實。)
(始而還有人論長論短,後來也相安無事。)
(畢太太又在女學堂裡附設了一所醫院。)
(有些女學生在功課之外,就跟著畢太太學醫。)
(黃繡球更是早晚用功,盡心教授。)
(黃通理編出來的唱歌教科書,出了百十種,一時書坊裡各處翻刻,十分通行,
(連官辦的學堂,也買來作為課本。)
(有幾種課本講體育的,極其有用,學生們讀了,學生們的父兄看了,都曉得一
(個人不論男女,要講究衛生的功夫,衛生乃是強種之本,能夠衛生,才能夠懂
(得體育的道理,從體育上再引到德育上去,自然聰明強固,器識不凡,不至於
(流入庸暗一路。)
(黃氏夫婦教子弟們,卻就抱定了這個宗旨,只求由近及遠,由淺入深,大半還
(是靠著演說為多,所以那些學生們容易領會。)
(半年以內,從黃氏家塾裡出來的,固然個個英才,從城西女學堂出來的,也個
(個有點普通學問,不像尋常一班女孩子,只是嬌生慣養,養成功只會做人家奴
(婢的材料,成個粉骷髏、臭皮囊了。)
(話休煩絮,卻說當時那新任官府,年已半百,膝下無兒,所生一位小姐,異常
(疼愛,平時打扮男裝,當做兒子一般看待。)
(上了十歲,並沒有裹腳穿耳朵,平時派了一個跟班,跟著在衙前衙後閒逛,儼
(如一位公子模樣,看不出他是小姐,一來年紀幼小,二來本是男孩子裝束,衙
(門裡上上下下,又都是少爺稱呼,因此人家都辨不清。)
(有一天,這位小姐逛到街上,看見些孩子約莫同自己差不多大小,三個一排,
(兩個一排的過去,認是唱戲的小戲子,就頑皮笑臉的指著這些孩子們說道)
孫小姐:噲!你們上那兒唱戲?讓我去瞧瞧。
開 口:(跟的人連忙止住道)少爺不要瞎說,這是學堂裡唸書的學生呀。
(那學生當中,早聽見了這位小姐的話)
孫小姐:你才是戲子呢。
(那小姐並不在意,跟的人卻上前把那回說的人打了一記。)
(於是那些學生們都站住不依,嘴裡分辯了幾句。)
(小姐見他跟班鬧出事來,就拉了他跟班回頭便跑。)
(那跟班攙著小姐,三跨兩步,跑回衙門。)
(這裡學生們,原來都是女的,內中一個學生,被那跟班撲了一下,也不覺得,
(說過幾句,大家走開。)
(走到學堂裡,學生們告訴了黃繡球。)
(黃繡球想了想,這種小事,無須查問,只勸慰了學生一番)
黃繡球:是各處的學堂風氣,動不動走到街上同人家口角衝突,問其所以然,無非是人家
少見多怪,嘴頭輕薄而起。這些少見多怪的人,譬如一群狗,碰著人亂喊亂叫,
人若是弄急了他,說不定他就亂咬,所以碰著這種人,只有遠開他的一法。有個
什麼計較?我們學堂裡的人走出去,更比別人不同,先要自己不失身份,便是人
家先來惹我們,我們自己想來,要錯在自己,固然不可不認個錯;錯在人家,也
只好平心靜氣的忍了過去,斷不可同那錯的人一般見識,當時鬧起來。如今有些
學堂裡學生,或是鬧戲園,或是鬧茶館,每至約取了多少人,爭長論短,甚而因
此挾制教習,挾制官府,這個裡頭,不必問是非曲直,先忘了做學生的人格,同
那野蠻不學的人一樣,便算爭贏了,得了上風,也譬如人去打狗,打跑了幾只狗
,有什麼威風?反落得一個粗暴的名氣。大凡做學生的,原要講合群,原要有尚
武的精神,不可委靡不振。但合群是大家同心同德,擔任學界義務的說法,不是
三五成群,靠著人多,動輒出言生事,學那下等人的派頭;尚武是要有志氣發憤
做人,各人立定志氣,幹各人的事,不肯推諉落了人後,處處把精神打起,才顯
得是有用之才。若是認錯了宗旨,只當是嘴裡吵得過人、手裡打得過人,這不成
了一個光棍?又好比走江湖賣武藝的了,還算什麼學生?如今你們好端端的走路
,卻被人家欺侮了去,論事原是委屈的,然而這個意外的委屈,真好比碰著了瘋
狗,給他咬了一下,只算一時晦氣罷了。以後你們打學堂進出,不要三個五個走
在一堆,人家就不礙眼,沒有閒話說了。
(學生們聽黃繡球這番議論,都也不響。)
(恰好李太史的夫人李振中在座,聽了十分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