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 至 第一〇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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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他那醫具箱子是帶去的,便進房取出聽肺筒,在病人身上聽了聽,又對著
(時辰表,診了診脈息。)
(出來並不講好歹,只是皺眉咂嘴。)
(胡進歐知是不妙,礙著人多,不好問得。)
(畢太太也著實不安,然而一時無法。)
(停了會,見陳膏芝進來,那時已將近申牌,來時原不曾吃午飯,不免餓了,趁
(著迴避陳膏芝,便辭了陳家,同黃繡球回去。)
(一問王老娘已經退熱,又將陳老太太得病的事,說與黃通理聽了。)
黃通理:(黃通理也很為歎息)這樣倒是我們害了那老太太,叫他婆媳失和,保不定有個
三長兩短,如何對得住他老人家?你們兩位,總得時常去理勸理勸,那吃不得的
方子,叫他們少吃才是。
黃繡球:我看他家,正主兒幾個人,既然日夜的登在黑暗地方,又那般野蠻無理,其餘剩
些奴僕小孩子們,七忙八亂,無話可說,眼睜睜看那老的,實在可惜。我們倆去
了這大半天,那位陳大人的太太始終沒有見面,只見病急亂投醫,煎的藥同茶似
的,來不及一碗一碗送進去灌。依我的性了,就要叫了那太太當面教訓他一番。
畢太太:(畢太太笑道)這個那裡能夠?卻是看那病狀,雖只起了兩天,藥是吃壞得不少
,照他家那樣雜亂,未必可以挽回。少停到黃昏後,說不得我同曹新姑再去看一
趟來。發出去的知單,我看要另改日期。好在胡進歐是知道的,等會就托他,各
處去知照一句。
黃通理:(黃通理又歎口氣)這女學堂雖是你們兩位的發起,卻全虧了這通達賢明的老人
家,才替你們團結起來。如今他老人家的病,萬一不好,不免令人傷心。
(黃繡球登時眼圈兒一紅,脫口說道)
黃繡球:只怕慶祝會做不成,先要做個追悼會了。
(黃通理、畢太太半晌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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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張先生那邊打發人來,張先生有病,請畢太太過去。)
(大家聽得這話,說真真好運氣,碰在一堆,大家急至張先生處。)
(一問,也是從前天起的病,舊恙復發,無甚要緊,不過上回是畢太太看好,所
(以又來請他。)
(大家放下了心,談起陳家老太太的病情。)
(張先生也著實感歎。)
(畢太太替張先生看了,折到陳家。)
(陳老太太的病依然如此,只聽得喉嚨口的痰,聲如鋸,昏沉沉兩眼不開。)
畢太太:這都是黃芪吃下去膩住了,可不能再往下吃。
黃繡球:(房裡的丫環們道)下午老爺已叫停了藥,過一杯參湯送上去,全吐出來,一口
沒有到肚。
畢太太:(畢太太頓著腳道)這都使不得!
陳膏芝:(陳膏芝的夫人陳太太正在外面聽著)什麼使得使不得,要你多事!頓得腳底下
地板喳喳的響,嚇壞了老太太,你不要承當不起!
(畢太太好不氣忿,忍住了走回家,一連幾天就沒有去。)
(在家裡看了王老娘,又去看張先生,這兩人病都無礙,惟有陳老太太的病,到
(底關心。)
93**時間: 地點:
(一日又約了黃繡球們同去,走過一條街上,見一家舖子門前把擁了幾十個人,
(大聲吵鬧,擠也擠不動。)
(要從旁邊一條衚衕裡抄出去,又見一大班人,也正從這衚衕東面吆喝出來,不
(知為了何事,只得站開讓過。)
(聽那些吵的講著,講的卻是一片奇談,好笑好氣,好不嚇人。)
(要知怎樣嚇人,怎樣好笑好氣,請看下回。)
(第二十回 買棺材錢莊上打架 守靈柩孝堂裡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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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那衚衕裡吆喝了多少人出來,畢太太們,被這班人擠住了路,走不過去,
(當時站開讓在一旁。)
(只聽見那些人七嘴八舌,講得好不熱鬧,有的罵,有的笑,有的說打呀打呀,
(亂嘈嘈摸不著一個頭腦。)
(遠遠看見那些人,都向那街上舖子裡去。)
(一時那舖子門前,圍的人更多,卻想不起是爿什麼舖子。)
(只聽得話當中,曉得陳老太太已死,吃了一驚,至於那話的離奇嘈雜,卻總聽
(不清楚。)
(走既走不過去,索性拉住一個人,來問其仔細。)
陳膏芝:(那人大笑道)新鮮!新鮮!奇怪!奇怪!一個人死了,三四個人要想發財,你
們要發財,也插進去就是,不必多問。
畢太太:到底怎樣一件事?
陳膏芝:(那人又笑道)你們倆是女人,想來插不進去,發這一注財的。讓我來告訴你們
,那爿舖子,不是叫益大錢鋪嗎?這個衚衕裡,有一家壽器店,今天大清早起,
陳鄉紳的老太太死了。
黃繡球:(黃繡球一聽此話)就死了麼?
陳膏芝:(那人道)你能叫他不死?死了是要裝棺材的,不足為奇。論起陳鄉紳這樣人家
,那壽材該是早就合好,他偏只當他那老太太要過一千歲,還不曾預備得到。等
到躺下來,才托了他的本家老爺爺帶一個家丁,到這壽器店內,要選買一口上好
的棺木。本家老爺同壽器店老闆,背著家丁,講好了,拿二百塊錢的貨色,叫他
開上七百塊錢的發票,應許在正價之外,分給一百塊,自己賺個四百上腰。壽器
店老闆始而不肯,繼而又允了他各得一半,就把帳開出發票,叫家丁拿著,到益
大去開兩張三百五十塊的票子。益大原是陳府上有存款,有往來的,自然容易。
不想這事早被家丁看出破綻,心上以為本家老爺,吃心太狠,做事太辣,只沒有
個縫兒,好問那壽器店老闆,又不敢問本家老爺;要挑剔棺木不好,又不懂得,
著實難過。一想益大莊上,是他拿錢拿慣的,趁這混水池裡的魚,何不也撈他一
把?當下走到益大,便說照數開兩張錢票,另外取三百塊現洋,為老太太喪事開
銷。簿子上就出一千塊的帳,分做兩筆,不夠,還要來取呢。益大的掌櫃伙計便
道:『這是要帶了折子來的。』
畢太太:(畢太太們聽說道)這話不錯呀,怎樣會打起來?
陳膏芝:(那人道)我也只當是家丁硬要取錢,故而打起來的。妙極!妙極!來打的卻是
壽器店裡的人,你道為何?原來那家丁因為沒有帶著取錢的折子,莊上不肯輕付
,他就索性把本家老爺買棺材、賺大錢的話同莊上商量,說:『老太太一個喪事
下來,接二連三的要用,不在少處,大約總要用夠一萬八千,這一萬八千橫豎都
出在你莊上,都是我經手來取的多,你莊上也落得在帳上消沒了點,好大家於中
取利。我們老爺、太太、少爺,什麼事都不精明,只要送幾個好鴉片煙土上去,
等喪事辦完,結起帳來,可不就糊糊塗涂的搪塞過了?你們莊上往來多年,上下
就推班幾千,也查不到。如今這三百塊,你先拿二百塊給我,那一百你就自己消
了,一同出了帳,隨後陸續而來。這其中我雖沾光,你莊上也吃個飽,外面這些
時銀根甚緊,利息微薄,莊上多此一筆外快,貼補貼補,也是千年難遇虎磕銃的
事,包你不出岔兒。』那益大掌櫃的一時聽信了他,說:『如此你回去想法,把
個取錢的折子騙了出來,或是偷了出來,給他們尋不著、記不著。我在存根卻多
寫幾筆支出去的,換個簿子,再加上以後喪事裡支取的,就齊齊整整,好干沒他
七八千,同你對分。照你的主意,零碎賺個三四千,於你是得了一二千,慢慢的
收著,於我莊上卻不見有什麼大益處。如今准其依你,先付你二百,那個折子,
一定要你偷出來、騙出來,盡今天送到。不然,以後若是有人拿這折子來,我就
說穿你這話,止住不付。我不怕二百塊錢,不會出梢,只怕你是擔代不起。』那
家丁利令智昏,急忙答應,要取了二百塊錢,去回覆本家老爺的事。當時莊上付
他兩張三百五十塊的票子,另外付他二百塊的現洋,把現洋別在腰裡,洋票交與
本家老爺之手。
(說到此處,黃繡球)
黃繡球:說了半天,到底怎樣打起來,鬧得煙霧成天?你快快講罷。
(那時鬧的人已漸漸散開,擠的幾乎站不住腳。)
(那人招著畢太太們,又讓過幾步)
畢太太:這家丁交代之後,那本家老爺就先走了,叫壽器店隨即抬棺材送去。不曉得怎樣
,暗地下有個人,在壽器店老闆面前,給了一個信,說:『錢莊老闆也得了一百
塊錢。』壽器店老闆聽話不明,只當他那票子上寫的二百五十塊,就出巷來奔到
益大莊上,說如何憑空扣我一百塊錢?難道買我的棺材,要你出錢票子的拿扣頭
麼?益大的掌櫃倒弄得不明不白,又不好把那家丁的話說出來,只道:『誰買你
的棺材?誰付你的錢?我莊上也沒有同你交易這件東西,你拿這晦氣話鬧到我莊
上來,好沒情理!』順手就戽出一盆洗臉水來,潑得那壽器店老闆沒頭沒腦,同
淋了大雨似的。跟來的人,見老闆吃虧,回頭叫了十幾個做棺材的伙計,一擁上
門,打了進去。起先還只道是白晝行劫,後來看看,都是這條街上做手藝的,不
問情由,大家擠著來看,一傳十,十傳百,手藝中人,自然幫著手藝人,個個指
著錢莊上,罵他無理扣錢。等到內中有人把事問明,叫出當地的地保,兩邊排解
,一時壽器店老闆,倒把那本家老爺買棺材的事,當著眾人,大喊大嚷。於是起
先打的人同看的人、聽的人,愈聚愈多,莊上只裝作不知。後來那通信把壽器店
的人,又將那家丁同掌櫃的所說之話,也叫穿了,所以引得人又笑又罵,又興起
來要打那掌櫃的,說他惡毒。跟手叫送棺材到陳府上去的,通風報信,一面地保
就在內看守了這掌櫃的。如今這班人想是要看陳府上,怎樣來料理此事,所以還
不肯全散。這真真叫做賣死人。你道這種事,新鮮不新鮮,奇怪不奇怪?
(那人一面說,一面伸著頸脖子,朝前望去,就一步一步的挪遠了,離了畢太太
(們。)
(畢太太同黃繡球聽得這一席話,只是搖頭頓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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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人聲嗡嗡,人頭簇簇,言多語雜,不曉得是個什麼收場。)
(話分兩起,且說畢太太們站在街上,聽過新聞,心中自有一番驚疑煩惱,踅回
(轉來,同到黃通理書房,說知其事。)
黃通理:這我也在門前聽見走路的有人講起,一爿錢莊裡同人打架,不道就是這等事。豈
有此理,可算要錢要得沒有王法了!
(話未說完,胡進歐、文毓賢同張先生家都打發人來,通知陳老太太的死信,也
(談到這一樁事,無不詫為希奇。)
(並說陳府上,如今鬧得喧天揭地,倒反把個死人擱在牀上,裡裡外外,嚷的是
(錢,棺材也扔在天井裡,連個陰陽先生,還沒去請,不曾定入殮的時辰日子呢
(。)
(黃繡球十分氣忿,無心接應這班來人,連這些話,都不情願再聽,對著畢太太
(道)
黃繡球:現在陳府上,橫豎是亂嘈嘈的時候,我們何不同到他家去?一來看看那死人,好
哭他一場;二來胡家妹妹,一定在那裡的,好問個結果,有什麼事,說不得也同
他商量著出點子頭。
曹新姑:(曹新姑在旁)我也同去。
畢太太:你須在家服侍王老娘,不必同去的好。
(正要跟著一班來人分頭起身,復華喘吁吁的走過來道)
復 華:我方才從鬧的地方,看到陳府上,那棺材送到陳宅之後,他本家老爺同那個家丁
得了信息,就一齊趕到益大莊去,招呼了地保幾句,就驅逐了多少閒人。不一刻
,又有幾個差役,來把守著宅子的大門,不許閒人觀看游鬧。看他宅子裡的神氣
,外面雖然鬧得這樣翻江攪海,裡面孝子孝孫們,像似還沒有摸清頭緒。來的男
客,很有幾位卻跳出跳進的。只有那本家老爺同那個家丁最忙,其餘大約都是親
親眷眷,也糊裡糊塗,不知何事。上房裡我是不能進去,看上去女客倒不多。
畢太太:這樣一樁大亂子,那本家老爺同那個家丁,不曉得怎樣顯個小小神通,就糊弄過
去?看他一時招呼了地保,就一時僱到了差役,無非是賣弄勢利。可憐那陳膏芝
父子兩個,若大一個門戶,一分家私,就此怕在老太太身上消滅了。
黃繡球:(黃繡球又問復華道)你來時可聽說,幾時入殮?那孝子孝孫們,怎樣的成服?
復 華:這都不聞不見。
黃繡球:難道那棺材還扔在天井裡麼?
復 華:可不是,石灰炭屑,還不見有人挑得來呢。那棺材卻是漆得金光雪亮,厚札札的
,也看不出是什麼材料,是拼的,還是獨幅。我在那邊好半天,出來的時候,人
倒靜悄悄的,裡頭聽不出哭聲。外頭連那本家老爺也不見了,想必去辦事買東西
,停會就可齊備。我也停會再去看來。
黃通理:鬧來鬧去,只可惜那陳老太太死得太快,等不及我們辦起事來,給他瞧一瞧。至
於陳膏芝父子的那個門戶,那分家私,終久是要敗的。說到歸根,還是他老太太
福氣,萬一再過幾年,或是陳膏芝先死,可就不知道更要成個什麼樣兒,出個什
麼把戲哩。
黃繡球:(黃繡球接著道)那家丁趁火打劫,想謀通錢莊上,吃沒幾筆帳,雖也是小人常
技,若沒有他本家老爺,在棺材上賺得太狠了,怕還不至於動了小人的念頭,就
必不至於生出錢莊上的惡計。推原禍根,那本家老爺,罪是殺不可恕。起先只是
家丁同錢莊掌櫃兩人串謀,掌櫃的倒要拿家丁撇開獨吞,如今必定三人串通,面
子上鋪排喪事,骨子裡可不叫陳膏芝傾家蕩產!我們念著那老太太,豈可明知之
不去問訊?
黃通理:從來與聞人家的家事,最不容易,況且我們是極疏遠的人,這話又沒有憑據,真
正是道聽途說,他那錢莊往來的折子有沒有?拿出來沒有拿出來?到底怎樣一件
細情?我們不得而知,只可隨時打聽消息,察看情形,同他姑奶奶胡家去講,你
們怎好冒冒率率,去管此閒事?據我看,買棺材賺錢,是千真萬真,不消說得。
那益大莊上的一層,怕還不確實。當時那家丁也怎好在莊上,公然說那些話?莊
上伙計,不止一人,怎樣單只有一人聽見,去告訴了壽器店老闆?壽器店老闆,
就算看錯了票子,當做二百五十塊,豈有不拿給莊上看?那莊上掌櫃的,難道也
看做二百五十塊,一路糊塗下來?未必有此情理。
黃繡球:賊膽心虛,這是講不定的。我們項好就請了胡進歐來,問個仔細。
黃通理:(說著便對復華道)我寫個字兒,你帶到陳宅去,問明交給他家胡姑奶奶。如這
胡姑奶奶已不在那邊,趕緊就送到胡家去。
(當下叫黃通理寫好字兒,復華去後,帶回一個字條,說「當晚子時小殮,明日
(申時大殮,尊處如來送入大殮,便可面談。)
(不然,後天清早到府,事忙不能多及」等語。)
(黃繡球、畢太太看了都說)
畢太太:如此準定明日去送大殮,便知其詳。
(隨即擱開此事,去看王老娘。)
(王老娘病是全好了。)
(張先生當日病也略好,在這當口上,踱到黃通理處,也無非談論此事。)
(內中說到陳膏芝的本家,賺這棺材錢,太覺忍心害理。)
(黃繡球更結結實實罵了一頓。)
畢太太:如今只要沾著是官紳當中的人,誰不吃心很重?但拿官辦學堂來講,派一個委員
,採辦書籍儀器,看是無甚好處可以賺錢,不知竟是個優差。在上海聽見,蘇州
辦武備學堂的時候,堂中的提調大人,托人到上海買一個中號地球儀,實價不過
四五十番,買的人先開了二十三元虛帳送到蘇州。那提調報銷冊子上,卻又加上
些。你們猜猜看,他加上多少?死命的一開開了四百兩的帳!這是什麼良心?像
我此番帶來,這一千多塊的東西,浮開三四倍,而你們算帳,怕不要你們也傾家
蕩產麼?竟直這些人的心,像個大煤炭團一樣的黑!鐵彈子一樣的硬!比起山西
人放印子債,五分取利,一天一收,帶利滾利的手段,那還算是有菩薩心腸呢。
畢竟得了這些錢,同陳膏芝父子們睡在鴉片煙裡過日子,還用不完,落得把別人
干沒了去。就是不干沒,也總歸消為烏有,真是可惜。
(大家議論而散。)
(次日聽講陳宅中,無甚動靜。)
(午後便循俗買了錫箔,帶了曹新姑一同前去。)
(黃繡球、畢太太先哭了死人,就出來尋著胡進歐。)
(只見李振中、吳淑英、吳淑美都在那兒,卻無文毓賢、徐進明兩人。)
(問起,才曉得因為是生意人家,不曾去報喪,故而不便走來。)
黃繡球:是呀,我同畢姊姊那邊都不曾來報,我們暗中申我們同志的感情,管他報不報呢
。
(說罷便急於要問買棺材的事,礙著陳膏芝的夫人及一班外客,不好開口,一把
(拉著胡進歐到旁邊一問,影響毫無,只說是壽器店裡的人,拿票子到益大去照
(,隨即要益大付錢。)
(益大不肯立付,壽器店裡就說益大付不出現洋,一定要倒。)
(一個謠言出去,便有人拿五百一千的小錢票紛紛要收起錢來,因此不曉得怎樣
(胡亂的打架。)
(幸虧這裡本家老爺傳了地保差人,彈壓了結,並不聽見像你這般的話,可就奇
(了。)
畢太太:自從昨天到今天,這用的錢,在何人手裡發呢?
胡進歐:這個我也不留心,不好問得。向來出出進進,外面就是那本家,裡面卻在一個丫
頭,叫菱子的手上。這個家丁,雖是老人,卻沒見經手銀錢。至於錢折子,只怕
在太太身邊。那丫頭菱子,是太太最貼心,最相信的,今年已二十多歲,鎮日價
在房裡打煙泡。姊姊你不曾見過嗎?
(畢太太黃繡球聽了,都說道)
畢太太:哦!哦!是這麼一回事。
胡進歐:姊姊,你們這話,又從那裡來的呢!這話斷非無風生浪,看來我聽的話,倒靠不
住。你們講的,必有因頭。如果實有其事,不但奇談,也就嚇得壞人。我也是個
本家姑奶奶,倒聽了寒心。
(黃繡球又要接下去說,被畢太太止住道)
黃繡球:我們的話,不是無因,也沒有實據,說給胡妹妹聽了,放在心上,隨時看著苗頭
,一兩天內,自然明白。明白了之後,我們再說上去不遲。
96**時間: 地點:
(正說時,外面升炮吹打,已經裝殮,大家隨即出外哭奠行禮。)
(那排場一切,不用鋪敘。)
(陳膏芝要做孝子,又一刻離不得鴉片煙,就叫在靈柩後面,另設一張煙榻,從
(房裡搬出枕褥煙具。)
(來搬的當口,鬧嚷嚷尋一個人到處尋不著,忽然又大喊道)
忽 然:房裡丟失了東西,一支頂貴重的煙槍也不見了。
(陳膏芝夫婦,此番死了他老娘,並沒有什麼聲息,此刻卻喊得急急得喊。)
(夫婦兩口子,跳腳舞手,就此做孝子送入殮時那哀號擗踴、椎胸撞頭的情形格
(外真切。)
(弄得料理喪事的人,一齊丟開了,來問他勸他。)
(要知尋的什麼人,丟失什麼東西,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陳膏芝居喪鬧賊 黃繡球開會談心)
97**時間: 地點:
(話說陳膏芝房裡,搬煙榻,尋人找東西,沸反盈天,夾著那唸經和尚的木魚聲
(音,奶奶、小姐們的哭泣聲音,執事夫役爭論賞錢的聲音,鬧得不清。)
(畢太太、黃繡球、曹新姑三人趁此就抽身而去。)
(一路上說這家人家,真可在晦氣頭上,出了這種大事,還裡裡外外的鬧亂子,
(好比如今的朝廷,內憂方起,外侮又生,外侮未平,內患更亟,做主人翁的只
(是昏天黑地,憑著他手下相信的人橫七豎八的做,他卻只顧把守著枕頭邊的箱
(子,不知道房門內,一直到大門口的器具物件,早已被別人丟了失了,竟其連
(大門外的產業,也忘記不管,只管那枕頭邊的箱子,豈不可笑?想來陳膏芝失
(去的物件,就是此類,所以他才那樣著急。)
黃繡球:今天看見孝子,不看見孝孫,鑽在什麼地方?
曹新姑:出來的時候,我倒看見他,一骨碌從靈柩底下,草苫上爬起來,望孝幔外面走去
的。我還疑心怎樣又有一個孝子,後來才記得是他孫少爺。
畢太太:這是承重孫的情境,才要陪著孝子,同睡在草蓆上,他怎麼也睡到草蓆上去?可
見得他老子送入殮時,就鋪了草蓆吃煙,他去聞煙,煙迷了好半天,才爬出來的
哩。
(如此談說自去不提。)
98**時間: 地點:
(且說陳膏芝夫婦二人,舞手跳腳,在房裡急著,喊那丫頭菱子,死也喊不到,
(各處搜尋了,沒個人影兒。)
(一面叫別的丫頭老婆子,要搬牀上的煙具,到靈柩後頭煙榻上去,自己在牀上
(先摸那枕頭邊藏的一雙金鐲子,再摸也摸不著。)
(陳膏芝便問他太太,陳太太)
陳太太:莫非已放在首飾匣裡?
(忙開出櫥櫃一看,首飾匣也不見了,因此要尋菱子。)
(尋得更急,一時間拔亂翻蛆,把幾個大皮箱都叫人一個個打開看了,內中卻一
(些未動,除了這首飾匣,看看竟像不少一件東西。)
(想來想去,那雙金鐲子並未放到首飾匣裡,怕是掉落帳子外面,就又叫人拆起
(牀架子,除下了帳子。)
(只聽見牀頂上,帳頂上四角落裡,有多少悉悉索索的下來,都是瓜子殼、花生
(殼、核桃、桂圓殼、棗子核同些老鼠矢,末後還有一隻金耳環,一個銀煙盒子
(,撿起來掃開了,掃了又看,看了又翻,地板卻平平札札的,一無漏洞。)
(點起洋蠟燭、保險洋燈,關上房門,細細的在房裡找尋。)
陳太太:(有個小丫頭,就說)兩隻金鐲子挺粗的,不比一根針,瞧不見,一定要查首飾
匣子,或者已經藏到匣子裡去。這都是菱姊姊經營的,想必他曉得今天人多手亂
,預先收拾到別處去了。
(陳膏芝夫婦,這才提醒了,分頭各自出馬,去尋那菱子。)
(陳膏芝到底看著一身麻衣如雪,不好走出廳堂以外。)
(那陳太太,卻頂著一塊麻布,穿著一條麻裙,兩隻腳彳亍彳亍的,驚驚慌慌,
(各處走了一巡,口中還「菱子!菱子」的喊個不絕,把廳堂內外一班男客男僕
(,四面迴避,唸經的和尚們也伸頭縮頸的看。)
(喊不著,又問人,問不著又喊,那裡來個影子?不覺的跑吃力了,就在二重門
(口廊簷上一張條凳坐下,號啕大哭。)
(這一哭十分傷心,嘴裡不住的說道)
不 覺:兩隻金鐲子,不過八兩重,匣子裡的珍珠頭面、翡翠金器,可就值一萬多呢。東
西既不見了,人又沒有了,我也不要這性命。
(一氣就奔到靈柩面前,亂碰亂嚷,哭的滾在地上。)
(家下人一齊上前來勸,嚇得奶奶、小姐們都目瞪口呆,不能說話。)
少 爺:(倒是那孫少爺)這必是菱子偷去逃了,我常時看見菱子面前。今天單單的沒見
,不是他偷跑了,還有誰?
(陳太太哭著,反罵那孫少爺道)
陳太太:菱子是從來不出我的房門,你們冤枉他!我倒疑心你祖奶奶,沒有死的前頭,你
老子把我這些東西就交給了你祖奶奶,祖奶奶送張三、送李四的送完了。如今硬
打發我丫頭躲開,栽在丫頭身上。你想,你祖奶奶,前回送人的幾百弔錢私房,
不是從這些上頭出的,從那裡來?你老子還同我別氣。今日你老子,不交還我的
東西,我可死也不肯干休!
(說罷,索性在地上叉手叉腳的哭,哭得連煙瘾都丟了,只見眼淚鼻涕,同個叫
(化婆一樣。)
(陳膏芝在旁,聽得好不生氣,卻不能來勸,就問)
陳膏芝:今日誰打發菱子到那裡去的?
大 家:(大家都說)已經到外面親戚本家當中,各處尋過,沒有人曉得。他卻從來實在
沒有出過大門,這真奇怪得很。
大 家:(說著,那本家老爺出上一個主意)現在天色已晚,大事總算過去了,今天事忙
人多,外頭來的人,斷不能進太太的房。要偷這東西,除非是家裡人,保不定東
西還未出門,何不關上大門來,搜上一回,再點點男女僕婢的人頭,除了菱子還
少什麼人?
99**時間: 地點:
(其時女客,都已散完,連胡進歐也看得不耐煩,早已去了。)
(此話一出,就撲通關上兩扇大門。)
(本家老爺幫著陳膏芝父子,帶著幾個家丁,穿房入戶的一搜,整整鬧到二更以
(後,全無影響。)
(男女僕婢,自菱子以外,也不少一人,只有多幾個出來。)
(這一夜大門就不曾開,關著幾個和尚念倒頭經,太太、老爺也就哭鬧到五更天
(,方才略定聲息。)
(第二天一大早,去報了地方官。)
大 家:(地方官馬上來踏勘)一定是這丫頭偷跑,總得有個接應同逃的。
(問問這丫頭,又都說平常不出太太的房門,怎會有人同他接應。)
那 官:這莫非是大仙,連人帶物的攝了去了?
太 太:(太太遠遠的喊道)什麼大仙,是我家大人支派了那丫頭躲開,把東西早就消滅
了!
(那官聽得詫異,只說回衙派捕快去查,打道而去。)
(這裡太太、老爺又鬧上半天,老爺沒法,果然拜起大仙來,叩頭許願,終久無
(影無蹤。)
100**時間: 地點:
(這日家丁當中,卻又少了一名,叫做趙喜,就是跟本家老爺去買棺材,問益大
(錢莊要錢的那個,也是一天不曾見面,不知去向。)
太 太:(有人看見)清早開大門,送和尚出去的是他。
(於是又大驚小怪,鬧得個雞犬不安,把這新喪的事,倒全不過問。)
(不要說孝子孝孫祭奠哭泣,連靈座上一幅真容,都沒得掛,白蠟燭只點得半段
(頭的一支,其餘更就荒涼慘慘。)
(大概是上下人等,鬧昏了,嚇昏了,無從問信,做書的也只顧得一邊。)
(當下陳膏芝聽說又不見了趙喜,疑到他是與菱子接應同逃,卻比菱子遲一天才
(不見,很不明白。)
(太太聽了,倒像心上一楞,沒得話發作出來。)
陳膏芝:(陳膏芝便問)太太,你看如何?可不是那忘八羔子,騙了菱子出去的麼?
太 太:是便是,你打算怎樣呢?
陳膏芝:丫頭雖不見了兩天,趙喜是今早才不見的,一定他藏了丫頭,在外面等他同跑,
跑的一定還不遠,無論是船是馬總追得著。快些請官衙裡出差四面兜拿,並飛移
鄰境,一體踩緝。
(說過之後,依事而行。)
(隔了幾日,已是頭七,那親親眷眷依舊送禮慰問,絡繹不絕。)
(女學堂同志數人,如文毓賢、徐進明、吳淑英、吳淑美以及畢太太、黃繡球諸
(人,卻連日聽說陳家的乖謬離奇,反只在學堂中另設了陳老太太的記念,商議
(另揀日子,開個追悼會。)
(就接著要開辦兩邊的學塾,不去問陳家的信。)
(只有李太史的夫人李振中,同是縉紳門戶,胡進歐是叫名姑奶奶,不能不到,
(但也只自把耳朵聽著,眼睛瞧著,不管那話把戲。)
(當日第二次報案之後,那官府是否替他出差訪查,是否趙喜串通了菱子偷跑,
(暫擱後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