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〇一 至 第一一〇
１０１＊＊時間： 地點：
（卻說端昌自從聞父親告病回鄉之後，便心神不定，疑疑惑惑。）
（又不便輕離，只得硬著心腸等信。）
（又過了些時，忽家人持書拜見。）
（端昌連忙拆書看了，方知為柳家姻事不便應承，父親辭歸，這些緣故。）
（端昌方才放心。）
因 想：上本之後，將及三月。為何尚不見鳳老伯的家眷回來？不知是何緣故？
（便終日差人在外打聽不題。）
１０２＊＊時間： 地點：
（卻說鳳儀自從路上失了女兒，因同著王夫人悲悲啼啼，到了驛中安身。）
（王夫人想一回女兒，念一回家鄉。）
（自解自歎，真是受盡了風霜，耐盡了寒暑。）
（鳳儀與王夫人無可奈何，只得安心忍耐。）
１０３＊＊時間： 地點：
（此時朝中這些正直忠良，俱已黜退。）
（即有與風儀相好的，亦只好自己保守身家，那個還肯出頭去捋虎鬚，作逆鱗之
（事？自也不望生還。）
（曹、石二權奸知他不能生還，也不追求了。）
（故此鳳儀在這個所在，倒無榮無辱。）
（只在鎮守之處，支些錢糧度日。）
（又且他是個御史出身，人還敬他。）
（故此緣邊這些武官，俱曉諭兵丁，不許在驛地遠近騷擾驚動他。）
（到了時節，還送些禮物資助他。）
（故鳳儀在驛中倒也相安。）
（不知不覺，已住了六七年。）
（他夫妻二人又無子女親戚在朝，也就得一日過一日，還鄉之念也不敢指望了。
（）
（不期一日，鳳儀在驛中坐得無聊，同了一個家人到山前去眺望。）
（眺望了半晌，忽向著東北上說道）
鳳 儀：此去就是帝京了，我感蒙聖恩，不賜我死，尚得餘生。今我在此漠外，怎奈天高
聽高，無由傳入九重。我今只好神馳帝闕，以盡臣職罷了。
鳳 儀：（遂望著東北上，雙膝跪下，再三拜呼）萬歲！
（家人看見老爺如此，甚是笑他。）
（鳳儀拜完，家人攙了他起來，又周圍看了一遭。）
鳳 儀：（鳳儀指著東南上對家人說道）此去白雲盡頭，是我故鄉。我今有翅亦不能回矣
！
（說罷，低頭沉想。）
（正在出神之際，忽抬頭看見遠遠的一陣，有十數個京樣的大漢，飛馬直奔將來
（。）
鳳 儀：（奔到山下，看見有人，就高叫道）兀那山上的老兒，可曉得榆林驛鳳老爺住在
那裡？
（鳳儀突然見問，不敢回他。）
（家人嚇得心慌，悄悄的說道）
家 人：老爺不好了！莫非京中有變，又差校尉來嗎？這都是老爺方才拜出來的，這事怎
麼好？
鳳 儀：（鳳儀想道）既是朝廷拿人，他怎肯口口聲聲叫我老爺？畢竟還有別的緣故。
只 得：（只得硬著膽問道）你們要問他何用？
鳳 儀：（這幾個大漢道）俺們是京中差來，報鳳老爺榮升，並接鳳老爺去上任的。
（家人聽見，歡喜得只是打跌道）
家 人：原來老爺這一拜，就是個官了。
遂 大：（遂大叫道）你們要尋鳳老爺，這不是嗎！
家 人：（眾漢子道）果真是鳳老爺嗎？
家 人：怎麼不真？難道我哄你不成。
家 人：（眾大漢聽見是真，一齊下馬走上山頭，齊齊的跪拜道）老爺恭喜，官還原職。
快些接旨。
（鳳儀不敢怠慢，遂同了眾人一齊回到驛中，此時家人先已報知王夫人了。）
（鳳儀忙排香案謝恩，方拆開詔書。）
（只見上寫著：
（ 新科榜眼翰林院編修臣端昌一本：為鋤惡薦賢事，奉聖旨覽奏。）
（劾曹吉祥、石亨朋黨為奸，惡跡甚著。）
（即著削職聽勘。）
（曹、石既罪在不赦，則鳳儀之遠謫無辜。）
（官還原職。）
（該部知道）
（鳳儀看罷，又驚又喜。）
（喜的是依舊原官，身回故里。）
（驚的是這姓端的新中榜眼，他又後生，並未識面，非親非戚，為何肯出死力救
（我？此恩此德，真沒世難忘。）
又 想：他新進有膽，能繼我志。又能聳動君王，除奸去惡。一片忠肝義膽，又勝我十倍
矣。朝中有此忠良，真社稷之福也。
（遂細細告知王夫人。）
王夫人：（王夫人亦說道）難得此人素無一面，不避生死，救我二人榮歸故里。日後到家
，當刻木拜他，猶恐不盡。
（王夫人亦說道：「難得此人素無一面，不避生死，救我二人榮歸故里。）
（日後到家，當刻木拜他，猶恐不盡。）
（」於是夫妻歡然，收拾行囊。）
（一時傳開，這些武將曉得鳳儀欽詔進京，依然御史。）
（凡是素常有些冒功不法的，恐他進京去說長道短，遂一時俱來相送。）
（各有厚贈。）
（鳳儀見無盤費，也只得笑納了。）
（遂同了王夫人一齊起身，望北京而來。）
（正是）
１０４＊＊時間： 地點：
（當時遠謫愁無奈，今日生還笑有聲。）
（萬死不辭維大節，一朝得釋是重生。）
（鳳儀不一日到了。）
（離京不遠，那幾個差人早飛馬先入城中，報知各衙門、府、縣都知，忙一面差
（人料理他的衙門，就一面出城迎接。）
（不多時，將鳳儀接到。）
（鳳儀不敢先進衙門，因借公館宿了一夜。）
（次日五更，即入朝謝恩朝見。）
（朝見過，然後同了王夫人進衙。）
（不一時，同官拜見，各各稱賀一番。）
（鳳儀送客出門，才走入穿堂，早有門上人來稟，說新科榜眼端老爺來拜，說是
（老爺至親，有名帖在此。）
（鳳儀見說是榜眼端昌，正要打帳去拜謝他，不期他倒先來了。）
（又見說是至親，便連忙接過名帖一看，卻是愚表姪小婿端昌頓首百拜。）
（鳳儀看了，不覺大驚起來，因暗想）
因暗想：我親族中並無此姓。就是年家也不見有。又稱是小婿，我又無女嫁他。
又 想：我雖得了一個女兒，已經失散。當初又不曾許人，為何他寫小婿二字？
（一時心上驚疑，轉不便接見。）
又 想：（因對家人說道）你出去拜上端爺，說我老爺感恩甚厚。只因初到，朝事未完，
尚未走候。少刻即踵門矣。
（家人連忙出來，走到端榜眼轎前，即將老爺之言說了一遍。）
（端昌連忙走下轎來，笑說道）
端 昌：我是你老爺的至親，如何見外？
（遂不由分說，竟一直走上堂來。）
（家人不敢攔阻，慌忙報知鳳儀。）
（鳳儀只得連忙迎將出來，遠遠看見這端榜眼甚是少年，只好十八、九歲，卻生
（得面如白雪，唇若丹涂，又帶著烏紗，穿著大紅圓領，越發好看。）
鳳 儀：（笑嘻嘻走將上來）老伯可還認得愚姪、小婿嗎？
（跟來的家人早已將紅氈鋪下，端榜眼連忙移椅子放在中間，要請鳳儀去坐。）
（鳳儀見他如此稱呼，又見他十分親厚，又見他殷殷要拜，一時竟摸不著頭腦。
（）
只 得：（只得連忙扶住道）學生遭斥邊庭，自分必死。感蒙大恩人鼎力回天，剪除凶類
，不但救回老夫，抑且歸還原職。報君者忠，扶危者義，不意大恩人少年，而具
此忠義，直比古人矣。今早朝見之後，正欲登堂一拜，不意大恩人轉逆禮先施，
學生得罪多矣。
（說罷連忙要同拜下去。）
端 昌：（端昌連忙攙住笑說道）尊卑之禮，從來一定。怎麼亂得？還是老伯請台坐，容
愚姪拜見為正。
鳳 儀：且莫說恩私。只大恩人玉堂金馬，翰苑名流，亦無拜御史之理。
端榜眼：愚姪與老伯原係至親，名分所關，故請拜見。老伯為何就外人泛論？想是老伯一
時間認不得愚姪了。請進去見見老伯母，老伯母自然認得。
（一面說，一面就要走進內衙去見夫人。）
（鳳儀越發驚慌，連忙扯住道）
鳳 儀：大恩人且請坐下，請教明白，不妨再見。我學生被謫，昏聵有年。前事俱漠然矣
。但細細想來，凡有瓜葛之牽，實未見有貴姓。雖有一小女，當年實未字人，不
知大恩人是何枝派，又與小女何處言盟？乞細細見教明白，庶免學生疑疑惑惑。
（端榜眼見問，方笑嘻嘻說道）
端榜眼：老伯疑惑的原不差。愚姪本不姓端。姓端者，乃難後從恩父收留之姓也。前邊家
父，實係姓唐，就是令愛小姐之婚，亦係在唐家時，與老伯母面訂。非端家事也
。求老伯詢之老伯母，方知愚姪小婿非謊言也。
（鳳儀聽見，半日糊塗帳，今聽見說出姓唐。）
鳳 儀：（方驚問道）大恩人莫非是我表弟唐希堯一家嗎？
端榜眼：（端榜眼連忙應道）唐希堯就是家君。
（鳳儀見說是表弟唐希堯的兒子，便又驚又喜，連忙道）
鳳 儀：這等說起來，你實實是我表姪了。
端榜眼：若不實是，怎敢妄認？
（就要拜見。）
鳳 儀：慢些，見過你伯母未遲。
（二人歡歡喜喜，鳳儀扯著端昌的手兒，同入後堂，大叫道）
鳳 儀：夫人那裡？快來相見。
（王夫人忙走出來，鳳儀即用手指著端榜眼說道）
鳳 儀：夫人你可認得他嗎？他就是我的姪兒，他就是表弟唐希堯的兒子，他就是上疏救
我的恩人。
（夫人聽說，大喜不勝。）
王夫人：（連忙上前細認道）正是，正是，若不說明，也認不得了。
（端榜眼就請鳳儀、王夫人上坐，拜了四拜。）
王夫人：不意別了幾年，賢姪如此長成。今又作皇家翰苑，叔叔、嬸嬸真好福分也。只不
知賢姪為何又改了姓？
（端榜眼遂將別後被人謀害，更名出姓始末根由，又說了一遍。）
（又將進京會試，尋訪父母不見，今又著人四處訪問，尚未回音，也說了一遍。
（）
（說罷，三人各自流淚。）
端榜眼：（端榜眼拭淚）賢表妹近來想已長成了？敢請來一見。
（王夫人聽見端榜眼要請表妹相見，不覺淒然變色。）
王夫人：（道）我那賢姪，你還想要問表妹，我勸你不如不問吧！
端 昌：（端昌聽了大驚道）伯母此話說得大奇，姪兒怎麼不問？當時和《詠飛花》之詩
，已蒙老伯鑒賞。後來聯《詠飛花》之詩，又蒙老伯母鐘愛，配為夫婦之言，又
公出之老伯母。《長相思》之詞，又私與表妹訂盟。況小姪為有此盟，就在顛沛
流離九死一生之際，也未敢少忘。就在登科得意柯斧奔走之時，也不敢負心。怎
盼到如今，老伯與老伯母又塞外歸來，小姪又僥倖通籍，為何表妹轉不許問及？
大奇，大奇！
（王夫人見他說得傷心，不覺放聲大哭起來，一把扯著端昌）
王夫人：我那有情有義的姪兒呀！你表妹我既已許你，怎麼不許你問？但可惜你問遲了，
如今問也沒用了。
端 昌：（端昌吃驚道）為何沒用？伯母快說與姪兒知道。
王夫人：（王夫人因又痛哭道）我那孝順的女兒呀！我那命苦的女兒呀！只指望與你同去
同歸，誰知半路裡丟得我好苦也！
（鳳儀在旁也自流淚嗚咽。）
（端榜眼看了，忙忙驚問道）
端榜眼：二大人如此傷心，莫非我表妹有甚不測嗎？
（王夫人只是哭，那裡說得出。）
鳳 儀：（還是鳳儀）因我連貶，帶他赴驛，同至中途，不期天雄關兵變，一時兵民紛擾
，將女兒衝散，又不知是蹂躪死了，又不知是流落他方。叫我老夫妻哭哭啼啼，
思思想想，至今魂夢不寧。
（說罷，王夫人愈加痛哭。）
（端榜眼聽了，嚇得面如土色，四肢癱軟。）
端榜眼：（禁不住撲籟籟淚珠亂滾）小姐呀！小姐呀！何我與你薄命無緣若此耶！猶記聯
吟續句，月下言盟，誓同生死。到今竟成虛話耶！豈不將我數年眷懷寤寐，悉付
東流耶？
（說罷哀哀大哭，哽咽不能出聲。）
（鳳儀、王夫人見他如此，著實憐他。）
（只得拭淚，住了自哭，轉勸他道）
只 得：小女福薄，不能承受賢姪鳳冠。今賢姪青年，自有福人相配。請自開懷。
端榜眼：姪兒只為小姐，流離抱病，幾不願生。今不死者，實欲希圖完此一段姻緣。不想
今成永別。當日姪兒與小姐定盟，原說男義女節，今無論小姐存亡，我只堅心不
娶而已！
鳳 儀：（鳳儀只得寬慰道）賢姪既能逢難不死，焉知我小女不在天涯？小女既與賢姪有
這番願娶願嫁之私，則一念真誠，上蒼決不有負！況天下事奇奇怪怪者不少，或
尚有相逢，也未可料。況賢姪雖居翰苑，實在可待之年。今我已歸，就好尋訪了
。
（端榜眼到了此時，也無可奈何，只得收淚，即欲辭去。）
王夫人：（王夫人留住道）你我三人在京中，殊覺寂寞。姪兒可移來同住，大家也可商量
找尋。
（端榜眼也不忍分別，只得叫家人將寓中的行李搬來，住下不題。）
１０５＊＊時間： 地點：
（卻說端居、昌全二人在家，以為生死重逢，又念昔日一段兒女之情，故此越發
（比當年更加親熱。）
（連朱天爵竟做了二人的幫閒，便終日去登山問水，看月尋花。）
（或是你請，或是我邀，三人甚是得意。）
１０６＊＊時間： 地點：
（一日，同在舟中，朱天爵）
朱天爵：當初我指望你二人結成親家往來，不期今日彼此失散，化為子虛。我今更有一言
，只不知二位可肯聽嗎？
（昌全、端居同聲說道）
昌 全：你我老友，仁兄有言，敢不恭聽。
朱天爵：近來聞知你二位皆有子女。端兄令郎，雖然高發，尚未受室。昌兄令愛，雖已長
成，亦未曾許人。何不也象當年你二人重結親家，使親情不絕？當初昌男端女，
如今昌女端男，陰變為陽，陽變為陰。反覆配合，豈不又是一段奇緣？不知你二
人心下如何？
朱天爵：（二人聽了，細細尋思，俱各欣然道）朱兄妙論，愈出愈奇。可謂善於撮合矣。
朱天爵：令郎先生不知幾時方得榮歸？
端 居：前日，小兒書中已說，不久告假省親，大約不遠。
朱天爵：（朱天爵又接一句道）今日說過，等令郎榮歸，小弟准吃喜酒矣。
（三人大笑。）
（正是：
（ 舊親欲改做新親，誰道新親是舊人。）
（天意錯綜人不識，一番春認兩番春。）
１０７＊＊時間： 地點：
（卻說曹、石二人，自從被端榜眼上疏革職，也就有言官你一本、我一疏，不消
（幾日，奉旨處死。）
（又查他二人往日這些阿附黨羽，削的削，處的處，早將常勇削職問罪。）
（當事的因念鳳儀忠義可用，將他點了淮揚鹽院，以報他數年之苦。）
（不日命下，鳳儀謝恩辭朝，領了文憑，同王夫人起身。）
（端榜眼見鳳儀差了外任，不日起身。）
（自己思想在京無聊，因想）
因 想：我何不同去省親過？再來也好。
（也就上了一疏，告假省親。）
（疏上也就准了。）
（端榜眼見准了，遂歡歡喜喜同鳳儀、王夫人一齊出京。）
（只因這一來，有分教：
（ 踏破鐵鞋，終成眷屬。）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便曉。）
（第十六回 飛花詠夫妻小會合 玉雙魚父母大團圓）
（詞云：
（ 天心不是多顛倒，要見人心好。）
（始終若一，死生不變，方偕到老。）
（東邊是肉，西邊是骨，這相逢偏巧。）
（一時看破，一時說出，古今稀少。）
（右調《賀聖朝》）
１０８＊＊時間： 地點：
（話說端榜眼上了一疏，奉旨省親，遂同著鳳儀、王夫人一齊起身。）
（在朝同官聞知鳳儀起身，又見端榜眼欽賜還鄉，俱來餞別鳳儀、端昌，然後出
（京。）
（一個是御史，一個是翰林，一路上十分榮耀。）
（逢府、州、縣俱遠遠相迎相送。）
（不日已到臨清不遠，鳳儀早先著人去找尋原住，不期房子俱被人占去了，家人
（俱逃走了。）
（住房的人忽聽見鳳儀依舊有官，又聞得同了新科端榜眼回來要房子，嚇得魂膽
（俱無，連夜搬出。）
（家人即扭見鳳儀，鳳儀竟不計較，遂同了夫人、姪兒到家，復招了幾個家人，
（在家整理。）
（端榜眼在屋中，想起當年與小姐題詩月下之事，每每長歎道）
端榜眼：物在人亡，信不誣也！
（又問明唐家祖墳，即著人備禮去祭。）
（祭禮甚是齊整，遂驚動了臨清城裡、城外人來觀看，方知端榜眼是唐希堯過繼
（之子，今日做了大官回來祭祖。）
（又曉得是昔年不見，被人拐出，故此改姓。）
（只可惜唐希堯不知在那裡去了？以致人人爭羨，個個稱揚。）
（又過了數日，早有揚州衙役來接鳳儀上任。）
（端昌遂同了鳳儀、王夫人離家起身，不一日，到了境中。）
（鳳儀的屬官俱來迎接，就不是統屬，因是端榜眼同來，俱雜在中間同接，故此
（更多了一番熱鬧。）
（鳳儀到了衙中，端榜眼也住了數日，方才別了鳳儀、王夫人，獨往松江。）
（端榜眼坐了一隻頭號官船，好不風騷。）
（到了華亭縣，縣官著人迎接，端昌到家，拜見了父母。）
（不一時，賀客填門，知縣也來拜見，忙了數日。）
朱天爵：（朱天爵來見端居）令公郎今日榮歸，前日小弟舟中之言，老仁兄想必料理矣。
乞示一言，方好到昌兄處去說。
（端居因不曾與兒子說明，只得含糊應道）
只 得：小弟處無不願從。然婚姻事必先從女家說起，乞兄到昌兄處討一允來，然後行事
。
（朱天爵忙到昌家，昌全接見，朱天爵就先說道）
朱天爵：端榜眼已榮歸矣。小弟前日面見時，細觀其貌，潘安不如，才過蘇柳，更不必言
。況年方弱冠，已身到鳳凰池。最可喜者，今尚還未娶。小弟前日之約，諒仁兄
已籌之熟矣，乞賜一言，容小弟轉致端兄，促其聘禮，以賦桃夭。
（昌全聽了，忽歎息說道）
昌 全：前承仁兄高見，實是允合人心。只恨其中緣薄耳。
朱天爵：（朱天爵驚問道）以令愛之賢淑，配端榜眼之才華，兩才遇合，千載難逢。自是
一段良緣，有何厚薄？
昌 全：（昌全又歎息道）前領大教，即與拙荊細言。及會端姪，弟心實愛之。不期拙荊
言於小女，小女實不願從。其中情事，不便細言。故使小弟不能主持，只好聽從
其志耳。
朱天爵：（朱天爵又驚問道）自來婚配，雖說是男歡女悅而後成，亦必待父母之命，媒妁
之言。豈有為父母而不能主持之理？昌兄之言，可謂千古獨創之奇談了。
（昌全只是歎息。）
朱天爵：仁兄既薄其人，不屑踐約，何不直截痛快，竟回了他？又推托在令愛身上，何為
？
（昌全見朱天爵發急，只得）
只 得：此小弟所深願，怎說推托？實實小女從幼即有人聘過矣。
朱天爵：既有人聘過，今其人安在？
昌 全：今其人雖在天涯，遇合甚難，但小女貞節自守，百勸不回。小弟在參軍時，常總
鎮為兒求媳，那時小弟不審小女前因，竟誤許了。小女聞知，又不說出，但自絕
食，以致葉悴花枯，奄然長逝。幸喜天祿未終，逝魂復返。再三追求，方知心貞
性烈，只知從一，不知有他。當此之際，不嫁則常聘難辭，欲強其嫁，則小女惟
有一死。事在兩難，小弟已拚受禍，多虧周總戎設策，以李代桃，方能苟免。又
恐風聲漏泄後有是非，故為小弟出疏賜歸，以絕其念。仁兄前日舟中之議，小弟
唯唯否否，不遽苦辭者，只以常子武徒，非其所欲，今端姪翰林鼎甲，又年少風
流，或者又當別論。故令弟婦微言探之。誰知小女冰霜松柏，只論節，不論人。
視端姪猶常子，故小弟無可奈何。因此得罪仁兄，並得罪端兄也。
朱天爵：（朱天爵聽了方驚道）原來令愛有此委曲，又具此貞烈，殊可敬也。但有一說，
若是行聘之人知在何處，守之可也。今其人消息未知，生死未卜，豈不令才女虛
生於天地？此亦老仁兄一件不了的大心事，不可不急為料理也。
昌 全：（昌全點頭道）仁兄之言甚是，且容小弟再商可也。
（朱天爵遂別過。）
昌 全：（次日，來見端居道）小弟只以為媒人易做，故叨攬在身上。誰知費唇費舌，不
勝其勞。
端 居：（端居笑道）仁兄且莫怨勞，只怕勞而無功，更要埋怨。
朱天爵：勞則定要成功。
端 居：（端居皺眉道）這功似乎難成。今早小弟將仁兄之意，細細與小兒說知。只道他
斷然樂從，誰知小兒聞知，竟誓死推托。以負台望。
朱天爵：（朱天爵聽了著驚道）這又奇了，令公郎正在受室之年，大登、小登。夫誰不願
？令公郎為何苦辭？
端 居：此事小弟一時也說不盡。吾兄只問小兒自知。
（因叫人去請小老爺來。）
（不一時端昌出來相見過，朱天爵）
朱天爵：昌老伯令愛，才過道韞，貌勝西施。賢姪玉堂翰苑，年齒相當，若琴瑟友之，鐘
鼓樂之，則周南雅化，無逾此矣。賢姪為何不遵庭訓，而再三推托？
端 昌：（端昌忙打一恭道）小姪豈敢有違父命，而招愆於淑女？但思人居天地，節義為
重。人苟不持節義，則與禽獸何異？小姪不敢欺瞞老伯，實自幼已蒙一才女見憐
，詩詞媒證，久訂終身。今此女雖飄蓬不知何處，欲見無由，然義之所在，情之
所關，小姪焉敢負心？故年將二十，絕無琴瑟之想，惟有求之天涯海角，以完此
盟。如其不能，獨宿終身，亦甘心俟之矣。
朱天爵：（朱天爵聽了大驚道）原來賢姪不娶也為守義，真與昌小姐是一時奇聞了！
端 居：（端居忙問道）昌小姐又有何奇處？
朱天爵：（朱天爵遂將昌全之言細細述了一遍）昌小姐守節不嫁，令公郎守義不娶，豈不
是一對奇聞？
（端居父子聽了，也暗暗稱奇。）
（朱天爵見兩家俱不願成，只得且暫別過。）
（正是：
（ 節婦甘心不嫁，義夫豈肯成親。）
（兩家都遵倫禮，只是苦了媒人。）
１０９＊＊時間： 地點：
（卻說一日，昌全見端榜眼新回，遂具柬請他父子。）
（又著人去請朱天爵來陪。）
１１０＊＊時間： 地點：
（此時昌全園中，海棠盛開，昌全遂設席園中。）
（將近晌午，端家父子來了，朱天爵也到了，四人入席，在花下飲酒。）
（昌全只叫了幾個小優清唱，到飲得歡然。）
（到半酣之際，朱天爵）
朱天爵：久聞賢姪詩才高妙，今當春晝，又在此花下，賢姪何不賜教一首，以志今日之樂
？
昌 全：朱兄高論，既合時宜，又得文人之趣。端賢姪只得要發興了。
（遂叫書童去取筆、硯。）
（書童走至內室，恰恰昌小姐坐在書房看書消遣，忽見書童忙忙取了筆、硯、箋
（紙去，小姐）
小 姐：你取筆、硯何用？
昌 全：（書童道）老爺同端老爺、端榜眼、朱相公在園中看花飲酒，如今要端榜眼做詩
，故老爺叫取筆、硯。
小 姐：（小姐因想道）他一個少年鼎甲，自然才思不同。只不知是何做法？
因 想：我有道理。
小 姐：（遂吩咐書童道）你今出去，倘端老爺做完，你可悄悄拿來我一看，看過即送去
。
（書童答應去了。）
（走到席間，送上筆、硯、箋紙，端昌正欲尋思，忽抬頭看見落花片片，飛舞筵
（前，一時觸動當年，想起鳳小姐《飛花詩》之妙，竟提起筆來，照他的前詩寫
（出。）
（寫完，送與昌全、朱天爵同看。）
昌 全：（大家看了俱贊道）賢姪倚馬而成，有如宿構。且風旨瀟灑，意味深長，真翰苑
雄才也。
（因又奉酒勸飲，遂將詩放在桌旁，彼此交贊，然後又飲。）
（不期，這小書童受了小姐吩咐，今見詩完，遂悄悄挨近桌邊，乘他們飲得熱鬧
（之處，只推是收筆、硯，遂連詩都竊了，一逕走入書房，遞與小姐。）
（小姐忙展開一看，只見詩柄是《飛花》，因觸著心事，不禁唏噓。）
因暗想：不知這榜眼又是甚麼做法？
（及細細看去，竟是當年自家在鳳儀船上做的，一字不差。）
鳳 儀：（因大驚道）這又奇了！我這首詩，只有鳳家父母知道，除了鳳家父母，只有唐
家哥哥和我一同知道，此外並無一人曉得。緣何被這榜眼盜襲了？莫非唐表兄與
這榜眼相好，與他說的？
因暗想：（再細細翻看道）不獨詩是我的，這字跡起落，也宛然是唐表兄的筆法。難道這
榜眼就是唐表兄不成？
（一時心亂起來，要悄悄走入園中偷看，又想）
又 想：不可。他一個外人，我怎好去看？
又 想：（又想了半晌道）我有個法兒，何不將他的和韻詩寫出去與他，看看他驚也不驚
，便知他是也不是。
（算計定了，遂取一幅一樣的箋紙，照他的行款，竟將他和韻《飛花詩》寫在上
（面，付與書童，叫他拿出去，仍放在原處。）
（書童領命放了。）
（端昌飲了幾杯酒，放不下鳳小姐《飛花詩》之妙，又將箋帖取了來看，只見箋
（帖上竟不是鳳小姐的原《飛花詩》，竟是自家和鳳小姐的《飛花詩》。）
（吃了一驚，竟驚得將頭亂顛，口裡亂嚷道）
端 昌：大奇，大奇！這詩是誰人改寫過了？改寫過了，他怎改寫出我和鳳小姐的《飛花
詩》來？況我這首和詩，只有鳳小姐知道，難道是鳳小姐改寫的不成？大奇，大
奇！
小 姐：（因向昌全連連打恭道）昌老伯，可憐小姪為這兩首詩，幾番要死。今日既見此
詩，是誰寫的？須要還我一個明白！
（眾人見了，盡皆驚訝。）
（昌全忙取詩箋一看，見果不是原詩，又聽見端榜眼鳳小姐長、鳳小姐短，心下
（早有幾分明白。）
昌 全：（因說道）賢姪不必著忙，待我查清了，還你一個明白便了。
昌 全：（遂拿著詩竟入內，問女兒道）這詩果是你改寫的嗎？
（小姐見事有根由，不敢推辭，只得）
只 得：果是孩兒改寫的。
昌 全：你為何改寫？
小 姐：這兩首《飛花詩》，原是孩兒與他初起訂盟之作，並無外人知道。他既不忘情，
還寫孩兒的原韻；孩兒怎敢負心，不寫出他的和詩？既兩詩有驗，其人尚存，則
孩兒往日有辜父母之心，不為虛謊矣。
昌 全：既如此說，則今日之嫁，推辭不得了。
小 姐：既為此守，焉敢他辭！
（昌全聽了大喜，因復走了出來，笑對眾人說道）
昌 全：原來小女之守，專為《飛花詩》而守；端賢姪之辭，亦為《飛花詩》而辭。今《
飛花詩》既飛去飛來，復飛會於此，則守者、辭者，俱苦盡甘來矣。
端 居：（端居聽了大喜道）若如此說來，則小兒所辭，正為令愛。令愛所守，正為小兒
。昔有意難求，今無心會合，真天緣之奇妙也！
昌 全：（昌全因又對端昌說道）賢姪如今明白了？
端 昌：（端昌連連打恭道）明白了！
朱天爵：榜眼既已明白，這段婚姻還是辭也不辭？
端 昌：（端昌又打一恭道）不敢辭了！
朱天爵：（朱天爵方大笑道）媒人一般也有做成的日子，妙，妙，這喜酒吃得穩了！
（大家都笑起來，重新歡飲。）
（大家因心中快活，直飲得沉沉酣酣，方才別去。）
（正是：
（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昌端兩家既已歡從，朱天爵又在兩邊撮合，早有端家行過極盛的聘禮去，昌家
（備了最厚的嫁妝來。）
（到了吉期，端家大開筵席，遍請親朋。）
（端榜眼身穿大紅圓領，頭戴烏紗朝帽，腰繫起花銀帶，上罩黃羅繡傘，騎一匹
（高頭駿馬，前擺著許多翰林的銀瓜執事，一路笙簫聒耳，火炮連天，自來親迎
（到了昌家門首。）
（早有許多家人，捧了錦箋、筆、硯，求新榜眼題《催妝詩》。）
（端榜眼笑一笑，遂坐在馬上，飛筆題詩一首，道：
（ 飛花飛去又飛還，依舊枝頭錦一團。）
（今才燈前含笑看，花歡恰好對人歡。）
小 姐：（小姐看了大喜道）果是表兄之筆，今日方完吾願矣！
（於是妝成。）
（候外面再三催促，方才拜別了父母，隨眾侍妾簇擁上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