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七一 至 第二八〇
２７１＊＊時間： 地點：
沈 洪：（且說十三省鄉試榜都到午門外張掛，王銀匠邀金哥說）王三官不知中了不曾？
（兩個跑在午門外南直隸榜下，看解元是《書經》，往下第囚個乃王景攏王匠說
（）
兩 個：金哥好了！三叔已中在第四名。
金 哥：你看看的確，怕你認不得字。
王 匠：你說話好欺人，我讀書讀到《孟子》，難道這三個字也認不得？隨你叫誰看！
（金哥聽說大喜。）
（二人買了一本鄉試錄，走到本司院裡去報玉堂春說）
二 人：罩叔中了！
（玉姐叫丫頭將試錄拿上樓來，展開看了，上刊『第四名王景鹵』注明「應天府
（儒士，《禮記》」玉姐步出樓門，叫丫頭忙排香案，拜謝天地。）
（起來先把王匠謝了，轉身又謝金哥。）
（唬得亡八鴇子魂不在體。）
亡 八：（商議說）王三中了舉，不久到京，白白地要了玉堂春去，可不人財兩失？三兒
向他孤老，決沒甚好言語，搬鬥是非，教他報往日之仇。此事如何了？
鴇 子：不若先下手為強。
亡 八：怎麼樣下手？
老 鴇：咱已收了沈官人一千兩銀子，如今再要了他一千，賤些價錢賣與他罷。
亡 八：三兒不肯如何？
鴇 子：明日殺豬宰羊，買一卓紙錢。假說東嶽廟看會，燒了紙，說了誓，合家從良，再
不在煙花巷裡。小三若聞知從良一節，必然也要往岳廟燒香。叫沈官人先安轎子
，逕抬往山西去。公子那時就來，不見他的情人，心下就冷了。
亡 八：此計大妙。
（即時暗暗地與沈洪商議。）
（又要了他一千銀子。）
（次早，丫頭報與玉姐）
丫 頭：俺家殺豬宰羊，上岳廟哩。
玉 姐：為何？
丫 頭：聽得媽媽說：『為王姐夫中了，恐怕他到京來報仇，今日發願，合家從良。』
玉 姐：是真是假？
丫 頭：當真哩！昨日沈姐夫都辭去了。如今再不接客了。
玉 姐：既如此，你對媽媽說，我也要去燒香。
老 鴇：三咀，你要去，快，梳洗，我喚轎兒抬你。
（玉姐梳妝打扮，同老鴇出的門來。）
（正見四個人，抬著一頂空轎。）
老 鴇：（老鴇便問）些轎是僱的？
玉 姐：（這人說）正是。
老 鴇：這裡到岳廟要多少僱價？
玉 姐：（那人說）抬去抬來，要一錢銀子。
老 鴇：只是五分。
玉 姐：（那人說）這個事小，請老人家上轎。
老 鴇：不是我坐，是我女兒要坐。
（玉姐上轎，那二人抬著，不往東嶽廟去，逕往西門去了。）
（走有數裡，到了上高轉折去處，玉姐回頭，看見沈洪在後騎著個騾子。）
玉 姐：（玉姐大叫一聲）叭！想是亡八鴇於盜賣我了？
玉 姐：（玉姐大罵）你這些賊狗奴，抬我柱那裡去？
沈 洪：往那裡去？我為你去了二千兩銀子，買你往山西家去。
（玉姐在轎中號陶大哭，罵聲不絕。）
（那轎夫抬了飛也似走。）
（行了一日，天色已晚。）
（沈洪尋了一座店房，排合音美酒，指望洞房歡樂。）
（誰知玉姐題著便罵，觸著便打。）
（沈洪見店中人多，恐怕出丑，想道）
沈 洪：甕中之鱉，不怕他走了，權耐幾日，到我家中，何愁不從。
（於是反將好話奉承，並不去犯他。）
（玉姐終日啼哭，自不必說。）
２７２＊＊時間： 地點：
（卻說公子一到北京，將行李上店，自己帶兩個家人，就往王銀匠家，探問玉堂
（春消息。）
王 匠：（王匠請公於坐下）有見成酒，且吃三杯接風，慢慢告訴。
（王匠就拿酒來斟上。）
（三官不好推辭，連飲了三杯）
三 官：玉姐敢不知我來？
王 匠：（王匠叫）三叔開懷，再飲三杯。
三 官：勾了，不吃了。
王 匠：三叔久別，多飲幾杯，不要太謙。
王 匠：（公予又飲了幾杯）這幾日曾見玉姐不曾廣王匠又叫：，『三叔且莫問此事，再
吃三杯。』
（公子心疑，站起說）
公 子：有甚或長或短，說個明白，休悶死我也！
（王匠只是勸酒。）
２７３＊＊時間： 地點：
（卻說金哥在門首經過，知道公子在內，進來磕頭叫喜。）
三 官：（三官問金哥）你三嬸近日何如？
金 哥：（金哥年幼多嘴）賣了。
三 官：（三官急問說）賣了誰？
（王匠瞅了金哥一眼，金哥縮了口。）
（公子堅執盤問，二人瞞不過）
二 人：三嬸賣了。
公 子：幾時賣了？
王 匠：有一個月了。
（公子聽說，一頭撞在塵埃。）
（二人忙扶起來。）
公 子：（公子問金哥）賣在那裡去了？
金 哥：賣與山西客人沈洪去了。
三 官：你那三嬸就怎麼肯去？
金 哥：（金哥敘出）鴇兒假意從良，殺豬宰羊上岳廟，哄三嬸同去燒香。私與沈洪約定
，僱下轎子抬去，不知下落。
公 子：亡八盜賣我玉堂春，我與他算帳！
（那時叫金哥跟著，帶領家人，逕到本司院裡。）
（進的院門，亡八眼快，跑去躲了。）
公 子：（公子問眾丫頭）你家玉姐何在？
（無人敢應。）
（公子發怒，房中尋見老鴇，一把揪住，叫家人亂打。）
（金哥勸祝公子就走在百花樓上，看見錦帳羅篩，越加怒惱，把箱籠盡行打碎，
（氣得癡呆了）
金 哥：丫頭，你姐姐嫁那家去了？可老實說，饒你打。
丫 頭：去燒香，不知道就偷賣了他。
公 子：（公子滿眼落淚）冤家，不知是正妻，是偏妾？
丫 頭：他家裡自有老婆。
（公子聽說，心中大怒，恨罵）
公 子：亡八淫婦，不仁不義！
丫 頭：他今日嫁別人去了，還疼他怎的？
（公子滿眼流淚。）
２７４＊＊時間： 地點：
（正說間，忽服朋友來訪。）
金 哥：（金哥勸）三叔休惱，三嬸一時不在了，你縱然哭他，他也不知道。今有許多相
公在店中相訪，聞公子在院中，都要來。
（公子聽說，恐怕朋友笑話，即便起身回店。）
（公子心中氣悶，無心應舉，意欲束裝回家。）
（朋友聞知，都來勸說）
公 子：順卿兄，功名是大事，表子是未節，那裡有力表於而不去求功名之理？
公 子：列位不知，我奮志勤學，皆為玉堂春的言語激我。冤家為我受了千辛萬苦，我怎
肯輕舍？
金 哥：（眾人叫）順卿兄，你倘聯捷，幸在彼地，見之何難？你若回家，憂慮成病，父
母懸心，朋友笑恥，你有何益？
（三官自思言之最當，倘或僥幸，得到山西，平生願足矣，數言勸醒公子。）
（會試日期已到，公子進了三場，果中金榜二甲第八名，刑部觀政。）
（三個月，選了真定府理刑官，即遣轎馬迎請父母兄嫂。）
（父母不來，回書說）
公 子：教他做官勤慎公廉。念你年長未娶，已聘劉都堂之女，不日送至任所成親。
（公子一心只想著玉堂春，全不以聘娶為喜。）
（正是：已將路柳為連理、翻把家雞作野鴛。）
２７５＊＊時間： 地點：
（且說沈洪之妻皮氏，也有幾分顏色，雖然三十餘歲，比二八少年，也還風騷。
（）
（平昔間嫌老公粗蠢，不會風流，又出外日多，在家日少。）
（皮氏色性大重，打熬不過，間壁有個監生，姓趙名昂，自幼慣走花柳場中，為
（人風月，近日喪偶。）
（雖徽是納粟相公，家道已在消乏一邊。）
２７６＊＊時間： 地點：
（一日，皮氏在後園看花，偶然撞見趙昂，彼此有心，都看上了。）
（趙昂訪知巷口做歇家的王婆，在沈家走動識熟，且是利口，善於做媒說合，乃
（將白銀二十兩，賄賂王婆，央他通腳。）
（皮氏平昔間不良的口氣，已有在王婆肚裡。）
（況且今日你貪我愛，一說一上，幽期密約，一牆之隔，梯上梯下，做就了一點
（不明不白的事。）
（趙昂一者貪皮氏之色，二者要騙他錢財。）
（枕席之間，竭力奉承。）
（皮氏心愛趙昂，但是開口，無有不從，恨不得連家當都津貼了他。）
（不上一年，傾羹倒筐，騙得一空。）
（初時只推事故，暫時那借，借去後，分毫不還。）
（皮氏只愁老公回來盤同時，無言回答。）
（一夜與趙昂商議，欲要跟趙昂逃走他方。）
趙 昂：我又不是赤腳漢，如何走得？便走了，也不免吃官司。只除暗地謀殺了沈洪，做
個長久夫妻，豈不盡美。
（皮氏點頭不語。）
２７７＊＊時間： 地點：
（卻說趙昂有心打聽沈洪的消息，曉得他討了院妓玉堂春一路回來，即忙報與皮
（氏知道，故意將言語觸惱皮氏。）
（皮氏怨恨不絕於聲，間）
皮 氏：如今怎麼樣對付他說好？
趙 昂：進門時，你便數他不是，與他尋鬧，叫他領著娼根另住，那時憑你安排了。我央
王婆贖得些砒霜在此，覷便放在食器內，把與他兩個吃。等他雙死也罷，單死也
罷！
皮 氏：他好吃的是辣面。
趙 昂：辣面內正好下藥。
（兩人圈套已定，只等沈洪人來。）
（不一日，沈洪到了故鄉，叫僕人和玉姐暫停門外，自己先進門，與皮氏相見，
（滿臉陪笑說）
皮 氏：大姐休怪，我如今做了一件事。
皮 氏：你莫不是娶了個小老婆？
沈 洪：是了。
皮 氏：（皮氏大怒）為妻的整年月在家守活孤娟，你卻花柳快活，又帶這潑淫婦回來，
全無夫妻之情。你若要留這淫婦時，你自在西廳一帶住下，不許來纏我。我也沒
福受這淫婦的拜，不安他來。
（昂然說罷，啼哭起來，拍始拍凳，口裡「千亡八，萬淫婦」罵不絕聲。）
（沈洪勸解不得，想道）
沈 洪：且暫時依他言語在西廳住幾日，落得受用。等他氣消了時，卻領玉堂春與他磕頭
。
（沈洪只道渾家是吃醋，誰知他有了私情，又且房計空虛了，正怕老公進房，借
（此機會，打發他另居。）
（正是：你向東時我向西，各人有意自家知。）
（不在話下。）
２７８＊＊時間： 地點：
（卻說玉堂春曾與王公子設誓，今番怎肯失節於沈洪，腹中一路打槁）
王 公：我若到這厭物家中，將情節哭訴他大娘子，求他做主，以全節操。慢慢的寄信與
三官，教他將二千兩銀子來贖我去，卻不好。
（及到沈洪家裡，聞知大娘不許相見，打發者公和他往西廳另住，不遂其計，心
（中又驚又苦。）
（沈洪安排牀帳在廂房，安頓了蘇三。）
（自己卻去窩伴皮氏，陪吃夜飯。）
（被皮氏三回五次催趕，沈洪）
沈 洪：我去西廳時，只怕大娘著惱。
皮 氏：你在此，我反惱；離了我眼睛，我便不惱。
（沈洪唱個淡喏，謝聲）
沈 洪：得罪。
（出了房門，逕望西廳而來。）
（原來玉姐乘著沈洪不在，檢出他鋪蓋撇在廳中，自己關上房門自睡了。）
（任沈洪打門，那裡肯開。）
（卻好皮氏叫小段名到西廳看老公睡也不曾。）
（沈洪平日原與小段名有情，那時扯在鋪上，草草合歡，也當春風一度。）
（事畢，小段名自去了。）
（沈洪身子困倦，一覺睡去直至天明。）
２７９＊＊時間： 地點：
（卻說皮氏這一夜等趙昂不來，小段名回後，老公又睡了。）
（翻來覆去，一夜不曾合眼。）
（天明早起，趕下一軸面，煮熟分作兩硫，皮氏悄俏把砒霜撒在面內，卻將辣汁
（澆上，叫小段名送去西廳）
皮 氏：與你爹爹吃。
（小段名送至西廳，叫道）
小段名：爹爹，大娘欠你，送辣面與你吃。
（沈洪見得兩碗，就叫）
沈 洪：我兒，送一碗與你二娘吃。
（小段名便去敲門。）
玉 姐：（玉姐在牀上問）寧做甚麼？
小段名：請二娘起來吃面。
玉 姐：我不要吃。
沈 洪：想是你二娘還要睡，莫去鬧他。
（沈洪把兩碗都吃了，須臾而荊小段名收碗去了。）
（沈洪一時肚疼，叫道）
沈 洪：不好了，死也死也！
（玉姐還只認假意，看著聲音漸變，開門出來看時，只見沈洪九竅流血而死。）
（正不知甚麼緣故，慌慌的高叫）
玉 姐：救人！
（只聽得腳步響，皮氏早到，不等玉姐開言，就變過臉，故意）
故 意：好好的一個人，怎麼就死了？想必你這小淫婦弄死了他，要去嫁人！
玉 姐：那丫頭送面來，叫我吃，我不要吃，並不曾開門。誰知他吃了，便肚疼死了。必
是面裡有些緣故。
皮 氏：放屁！面裡若有緣故，必是你這小淫婦做下的。不然，你如何先曉得這面是吃不
得的，不肯吃？你說並不曾開門，如何卻在門外？這謀死情由，不是你，是誰？
（說罷，假哭起「養家的天」來。）
（家中憧僕養娘都亂做一堆。）
（皮氏就將三尺白布擺頭，扯了玉姐往知縣處叫喊。）
（正直工知縣升堂，喚進問其緣故。）
皮 氏：小婦人皮氏。丈夫叫沈洪，在北京為商，用千金娶這娼婦，叫做玉堂春為妾。這
娼婦嫌丈夫丑陋，因吃辣面，暗將毒藥放入，丈夫吃了，登時身死。望爺爺斷他
償命。
知 縣：（王知縣聽罷）玉堂春，你怎麼說？
玉 姐：爺爺，小婦人原籍北直隸大同府人氏。只因年歲荒旱，父親把我賣在本司院蘇家
。賣了三年後，沈洪看見，娶我回家。皮氏嫉妒，暗將毒藥藏在面中，毒死丈夫
性命。反倚刁潑，展賴小婦人。
（知縣聽玉姐說了一會，叫）
知 縣：皮氏，想你見那男子棄舊迎新，你懷恨在心，藥死親夫，此情理或有之。
皮 氏：爺爺，我與丈夫從幼的夫妻，怎忍做這絕情的事！這蘇氏原是不良之婦，別有個
心上之人，分明是他藥死，要圖改嫁。望青天爺爺明鏡。
知 縣：（知縣乃叫蘇氏）你過來。我想你原系娼門，你愛那風流標緻的人，想是你見丈
夫丑陋，不趁你意，故此把毒藥藥死是實。
皮 氏：（叫皂隸）把蘇氏與我夾起來！
玉 姐：爺爺！小婦人雖在煙花巷裡，跟了沈洪又不曾難為半分，怎下這般毒手？小婦人
果有惡意，何不在半路謀害？既到了他家，他怎容得小婦人做手腳？這皮氏昨夜
就趕出丈夫，不許他進房。今早的面，出於皮氏之手，小婦人井無干涉。
（王知縣見他二人各說有理，叫皂隸暫把他二人寄監）
知 縣：我差人訪實再審。
（二人進了南牢不題。）
２８０＊＊時間： 地點：
（卻說皮氏差人密密傳與趙昂，叫他快來打點。）
（趙昂拿著沈家銀子，與刑房吏一百兩，書手八十兩，掌案的先生五十兩，門子
（五十兩，兩班皂隸六十兩，禁子每人二十兩，上下打點停當。）
（封了一千兩銀子，放在譚內，當酒送與王知縣；知縣受了。）
（次日清晨升堂，叫皂隸把皮氏一起提出來。）
（不多時到了，當堂跪下。）
知 縣：我夜來一夢，夢見沈洪說：『我是蘇氏藥死，與那皮氏無乾。』
（玉堂春正待分辨，知縣大怒）
知 縣：人是苦蟲，不打不招。
玉 姐：（叫皂隸）與我拎著實打！問他招也不招？他若不招，就活活敲死！
玉 姐：（玉姐熬刑不過）願招。
知 縣：放下刑具。
（皂隸遞筆與玉姐畫供。）
知 縣：皮氏召保在外，玉堂春收監。
（皂隸將玉姐手肘腳鐐，帶進南牢。）
（禁子牢頭都得了趙上舍銀子，將玉姐百般凌辱。）
（只等上司詳允之後，就遞罪狀，結果他性命。）
（正是：安排縛虎擒龍計，斷送愁彎位鳳人小且喜有個刑房吏姓劉名志仁，為人
（正直無私。）
（素知皮氏與趙昂有好，都是王婆說合。）
王 婆：（數日前撞見王婆在生藥鋪內贖砒霜）要藥老鼠。
（劉志仁就有些疑心。）
王 婆：（今日做出人命來，趙監生使著沈家不疼的銀子來衙門打點，把蘇氏買成死罪，
（天理何在？躊躇一會）我下監去看看。
（那禁子正在那裡逼玉姐要燈油錢，志仁喝退眾人，將溫言寬慰玉姐，問其冤情
（。）
（玉姐垂淚拜訴來歷。）
（志仁見四傍無人，遂將趙監生與皮氏私情及王婆贖藥始未，細說一遍，分付）
皮 氏：你且耐心守困，待後有機會，我指點你去叫冤。日逐飯食，我自供你。
（玉姐再三拜謝。）
（禁子見劉志仁做主，也不敢則聲。）
（此話閣過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