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一 至 第二〇〇
１９１＊＊時間： 地點：
（話說大宋徽宗朝有個官人，姓計名安，在北司官廳下做個押番。）
（止只夫妻兩口兒。）
（偶一日，下番在家，天色卻熱，無可消遣，卻安排了釣竿，迄逞取路來到金明
（他上釣魚。）
（釣了一日，不曾發市。）
（計安肚裡焦躁，卻待收了釣竿歸去，覺道浮於沉下去，鈞起一件物事來。）
（汁安道聲好，不知高低）
計 安：只有錢那裡討！
（安在籃內，收拾了竿子，起身取路歸來。）
（一頭走，只聽得有人叫道）
有 人：計安！
（回頭看時，卻又沒人。）
有 人：（又行又叫）計安，吾乃金明池掌。汝若放我，教汝富貴不可言盡；汝若害我，
教你合家人口死於非命。
（仔細聽時，不是別處，卻是魚籃內叫聲。）
計 安：卻不作怪！
（一路無話。）
（到得家中，放了竿子籃兒。）
渾 家：（那渾家）丈夫，快去廳裡去，太尉使人來叫你兩遭。不知有甚事，分付便來。
計 安：今日是下番日期，叫我做甚？
計 安：（說不了，又使人來叫）押番，太尉等你。
（計安連忙換了衣衫，和那叫的人去乾當官的事。）
（了畢，回來家中，脫了衣裳，教安排飯來吃。）
（只見渾家安排一件物事，放在面前。）
（押番見了，吃了一驚，叫聲苦，不知高低）
押 番：我這性命休了！
渾 家：（渾家也吃一驚道）沒甚事，叫苦連聲！
押 番：（押番卻把早間去釣魚的事說了一遍）是一條金鰻，它說：『吾乃金明池掌，若
放我，大富不可言；若害我，教我合家死於非命。』你卻如何把它來害了？我這
性命合休！
（渾家見說，啐了一口唾）
渾 家：卻不是放屁！金鰻又會說起後來！我見沒有下飯，安排他來吃，卻又沒事。你不
吃，我一發吃了。
（計安終是悶悶不已。）
（到得晚間，夫妻兩個解帶脫衣去睡。）
（渾家見他懷悶，離不得把些精神來陪侍他。）
（自當夜之間，那渾家身懷六甲，只見眉低眼慢，腹大乳高。）
（倏忽間又十月滿足。）
（臨盆之時，叫了收生婆，生下個女孩兒來。）
（正是：
（ 野花不種年年有，煩惱無根日日生。）
（那押番看了，夫妻二人好不喜歡，取名叫做慶奴。）
（時光如箭，轉眼之間，那女孩兒年登二八，長成一個好身材，伶俐聰明，又教
（成一身本事。）
（爹娘憐惜，有如性命。）
（時遇靖康丙午年間，士馬離亂。）
（因此計安家夫妻女兒三口，收拾隨身細軟包裹，流落州府。）
（後來打聽得車駕杭州駐曄，官員都隨駕來臨安。）
（計安便迤裡取路奔行在來。）
（不則一一日，三口兒入城，權時討得個安歇，便去尋問；日日官員相見了，依
（；臼收留在廳著役，不在話下。）
（計安便教人尋間房，安頓了妻小居住。）
（不止一日，計安覷著渾家道）
計 安：我下番無事，若不做些營生，恐坐吃山空，須得些個道業，來相助方好。
渾 家：我也這般想，別沒甚事好做，算來只好開一個酒店。便是你上番時，我也和孩兒
在家裡賣得。
計 安：你說得是，和我肚裡一般。
（便去理會這節事。）
（次日，便去打合個量酒的人。）
（卻是外方人，從小在臨安討衣飯吃，沒爹娘，獨自一人，姓周名得，排行第三
（。）
（安排都廠，選吉日良時，開張店面。）
（週三就在門前賣些果於，自捏合些湯水。）
（到晚問，就在計安家睡。）
（計安不在家，那娘兒兩個自在家中賣。）
（那週三直是勤力，卻不躲懶，倏忽之間，相及數月。）
（忽朝一日，計安對妻子道）
計 安：我有句話和你說，不要嗔我。
渾 家：卻有甚事，只管說。
計 安：這幾日我見那慶奴，全不像那女孩兒相態。
渾 家：孩兒日夜不曾放出去，外沒甚事，想必長成了恁麼！
計 安：莫托大！我見他和週三兩個打眼色。
（當日沒話說。）
１９２＊＊時間： 地點：
（一日，計安不在家，做娘的叫那慶奴來）
計 安：我兒，娘有件事和你說，不要瞞我。
慶 奴：沒甚事。
計 安：（娘便說道）我這幾日，見你身體粗丑，全不像模樣。實對我說。
（慶奴見問，只不肯說。）
（娘見那女孩兒前言不應後語，失張失志，道三不著兩，面上忽青忽紅，娘道）
女 娘：必有緣故！
（捉住慶奴，搜檢她身上時，只歎得口氣，叫聲苦，連腮贈掌，打那女兒）
慶 奴：你卻被何人壞了？
（慶奴吃打不過，哭著道）
慶 奴：我和那週三兩個有事。
慶 奴：（娘見說，不敢出聲，擷著腳，只叫得苦）卻是怎的計結？爹歸來時須說我在家
管甚事，裝這般幌子！
（週三不知裡面許多事，兀自在門前賣酒。）
（到晚，計安歸來歇息了，安排些飯食吃罷。）
渾 家：我有件事和你說。果應你的言語，那丫頭被週三那廝壞了身體。
（那計安不聽得說，萬事全休；聽得說時，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便要去打
（那週三。）
渾 家：（渾家攔住道）且商量。打了他，不爭我家卻是甚活計！
計 安：我指望教這賤人去個官員府第，卻做出這般事來。譬如不養得，把這丫頭打殺了
罷。
（做娘的再三再四勸了一個時辰。）
（爹性稍過，便問這事卻怎地出豁，做娘的不慌不忙，說出一個法兒來，正是：
（ 金風吹樹蟬先覺，斷送無常死不知。）
渾 家：只有一法，免得妝幌子。
計 安：你且說。
渾 家：週三那廝，又在我家得使，何不把他來招贅了？
１９３＊＊時間： 地點：
（說話的，當時不把女兒嫁與週三，只好休；也只被人笑得一場，兩下趕開去，
（卻沒後面許多說話。）
（不想計安聽情了妻子之言，便道）
計 安：這也使得。
（當日且分付週三歸去。）
週 三：（那週三在路上思量）我早間見那做娘的打慶奴，晚間押番歸，卻打發我出門。
莫是『東窗事發』？若是這事走漏，須教我吃官司，如何計結？
（沒做理會處。）
（正是：
（ 烏鴉與喜鵲同行，吉凶事全然未保。）
（閒話提過，離不得汁押番使人去說合週三。）
（下財納禮，擇日成親，不在話下。）
（倏忽之間，週三入贅在家，一載有餘。）
（夫妻甚是說得著。）
（兩個暗地計較了，只要搬出去住。）
（在家起晏睡早，躲懶不動。）
（週三那廝，打出弔入，公然乾頤。）
（計安忍不得，不住和那週三廝鬧。）
（便和渾家商量，和這廝官司一場，奪了休，卻不妨得。）
（日前時便怕人笑，沒出手；今番只說是招那廝不著，便安排圈套，捉那週三些
（個事，鬧將起來，和他打官司，鄰舍勸不住，奪了休。）
（週三只得離了計押番家，自去趕趁。）
（慶奴不敢則聲，肚裡自煩惱，正自生離死別。）
（討休在家相及半載，只見有個人來尋押番娘，卻是個說親的媒人。）
（相見之後，坐定道）
押 番：聞知宅上小娘於要說親，老媳婦特來。
計 安：有甚好頭腦，萬望主盟。
婆 子：不是別人，這個人是虎翼營有請受的官身，占役在官員去處，姓戚名青。
（計安見說，因緣相撞，卻便肯。）
（即時便出個帖子，幾杯酒相待。）
押 番：（押番娘便說道）婆婆用心則個！事成時，卻得相謝。
（婆婆謝了自去，夫妻兩個卻說道）
婆 婆：也好，一則有請受官身；二則年紀大些，卻老成；三則週三那廝不敢來胡生事，
已自嫁了個官身。我也認得這戚青，卻善熟。
（話中見快。）
（媒人一合說成。）
（依舊少不得許多節次，成親。）
１９４＊＊時間： 地點：
（卻說慶奴與戚青兩個說不著，道不得個少女少郎，情色相當。）
（戚青卻年紀大，便不中那慶奴意。）
（卻整日鬧吵，沒一日靜辦。）
（爹娘見不成模樣，義與女奪休，告托官員，封過狀子，去所屬看人情面，給狀
（判離。）
（戚青無力勢，被奪了休。）
（遇吃得醉，便來計押番門前罵。）
（忽朝一日，發出句說話來，教「張公吃酒李公醉」，「柳樹上著刀，桑樹上出
（血」。）
（正是）
（安樂窩中好使乖，中堂有客寄書來。）
（多應只是名和利，撇在牀頭不拆開。）
（那戚青遇吃得酒醉，便來廝罵。）
（卻又不敢與他爭。）
（初時鄰里也來相勸。）
１９５＊＊時間： 地點：
（次後吃得醉便來，把做常事，不睬他。）
１９６＊＊時間： 地點：
婆 婆：（一日，戚青指著計押番道）看我不殺了你這狗男女不信！
（道了自去，鄰里都知。）
１９７＊＊時間： 地點：
（卻說慶奴在家，又經半載。）
（只見有個婆婆來閒話。）
（莫是來說親？相見了。）
（茶罷，婆子）
婆 子：有件事要說，怕押番焦躁。
計 安：（計安夫妻兩個道）但說不妨。
婆 子：老媳婦見小娘子兩遍說親不著，何不把小娘子去個好官員家？三五年一程，卻出
來說親也不遲。
（計安聽說，肚裡）
肚 裡：也好，一則兩遍裝幌子，二則壞了些錢物；卻是又嫁什麼人是得？
婆 子：婆婆有什麼好去處教孩兒去則個？
婆 子：便是有個官人要小娘於，特地叫老媳婦來說。見在家中安歇。他曾來宅上吃酒，
認得小娘子，他是高郵軍主簿，如今來這裡理會差遣，沒人相伴。只是要帶歸宅
裡去，卻不知押番肯也不肯？
兩 個：（夫妻兩個計議了一會）若是婆婆說時，必不肯相誤，望婆婆主盟則個。
（當日說定，商量揀日，做了文字。）
（那慶奴拜辭了爹娘，便來伏事那官人。）
（有分教做個失鄉之鬼，父子不得相見。）
（正是：
（ 天聽寂無聲，蒼蒼何處尋？）
（非高亦非遠，都只在人心。）
（那官人是高郵軍主簿，家小都在家中，來行在理會本身差遣，姓李，名子由。
（）
（討得慶奴，便一似夫妻一般。）
（日間寒食節，夜裡正月半。）
（那慶奴思衣得衣，思食得食。）
（數月後，官人家中信到，催那官人去，恐在都下費用錢物。）
（不只一日，乾當完備，安排行裝，買了人事，僱了船隻，即日起程，取水路歸
（來。）
（在路貪花戀酒，遷延程途，直是快快。）
（相次到家，當真人等接著。）
（那恭人出來，與官人相見。）
官 人：（官人只應得嘈）恭人在宅乾管不易。
（便教慶奴入來參拜恭人。）
（慶奴低著頭，走入來立地，卻待拜。）
恭 人：且休拜！
官 人：（便問）這是甚麼人？
官 人：實不瞞恭人，在都下早晚無人使喚，胡亂討來相伴。今日帶來伏事恭人。
恭 人：（恭人看了慶奴道）你卻和官人好快活！來我這裡做什麼？
慶 奴：奴一，時遭際，恭人看離鄉背井之面。
恭 人：（只見恭人教兩個養娘來）與我除了那賤人冠子，脫了身上衣裳，換幾件粗布衣
裳著了。解開腳，蓬鬆了頭，罰去廚下打水燒火做飯！
（慶奴只叫得萬萬聲苦，哭告恭入道）
慶 奴：看奴家中有老爹娘之面。若不要慶奴，情願轉納身錢，還歸宅中。
恭 人：你要去，可知好哩！且罰你廚下吃些苦：你從前快活也勾了。
慶 奴：（慶奴看著那官人道）你帶我來，卻教我恁地模樣！你須與我告恭人則個。
官 人：你看恭人何等情性！隨你了得的包待制，也斷不得這事。你且沒奈何，我自性命
不保；等她性下，卻與你告。
（即時押慶奴到廚下去。）
官 人：恭人若不要他時，只消退在牙家，轉變身錢便了，何鬚髮怒！
恭 人：你好做作！兀自說哩！
１９８＊＊時間： 地點：
（自此罰在廚下，相及一明。）
（忽一日晚，官人去廚下，只聽得黑地裡有人叫官人。）
（官人聽得，認得是慶奴聲音。）
（走近前來，兩個扯住了哭，不敢高聲。）
兩 個：（便說道）我不合帶你回來，教你吃這般苦！
慶 奴：你只管教我在這裡受苦，卻是幾時得了？
官 人：（官人沉吟半晌）我有道理救你處。不若我告他，只做退你去牙家，轉變身錢。
安排懈舍，悄悄地教你在那裡往。我自教人把錢來，我也不時自來和你相聚。是
好也不好？
慶 奴：若得如此，可知好哩！卻是災星退度。
官 人：（當夜官人離不得把這事說道）慶奴受罪也勾了。若不要他時，教發付牙家去，
轉變身錢。
（恭人應允，不知裡面許多事。）
１９９＊＊時間： 地點：
（且說官人差一個心腹虞候，叫做張彬，專一料理這事。）
（把慶奴安頓廊舍裡，隔得那宅中一兩條街。）
（只瞞著恭人一個不知。）
（官人不時便走來，安排幾杯酒吃了後，兔不得乾些沒正經的事。）
２００＊＊時間： 地點：
（卻說宅裡有個小官人，叫做佛郎，年方六歲，直是得人惜。）
（有時往來慶奴那裡耍。）
慶 奴：（爹爹便道）我兒不要說向媽媽道，這個是你姐姐。
（孩兒應喏。）
（忽一日，佛郎來，要走入去。）
（那張彬與慶奴兩個相並肩而坐吃酒。）
張 彬：（佛郎見了）我只說向爹爹道。
（兩個男女回避不迭，張彬連忙走開躲了。）
（慶奴一把抱住佛郎，坐在懷中）
慶 奴：小官人不要胡說。姐姐自在這裡吃酒，等小官人來，便把果子與小官人吃。
張 彬：（那佛郎只是說）我向爹爹道，你和張虞候兩個做甚麼？
（慶奴聽了，口中不道，心下思量）
口 中：你說了，我兩個卻如何？
口 中：（眉頭一縱，計上心來）寧苦你，莫苦我。沒奈何，來年今月今日今時，是你忌
辰！
（把條手中，捉住佛郎，撲翻在牀上，便去一勒。）
（那裡消半碗飯時，那小官人命歸泉世。）
（正是：
（ 時間風火性，燒卻歲寒心。）
（一時把那小官人來勒殺了，卻是怎地出豁？正沒理會處，只見張彬走來，慶奴
（）
慶 奴：叵耐這廝，只要說與爹爹知道。我一時慌促，把來勒死了。
（那張彬聽說，叫聲苦，不知高低）
張 彬：姐姐，我家有老娘，卻如何出豁？
慶 奴：你教我壞了他，怎恁他說！是你家有老娘，我也有爹娘。事到這裡，我和你收拾
些包裹，走歸行在見我爹娘，這須不妨。
（張彬沒奈何，只得隨順。）
（兩個打疊包兒，漾開了逃走。）
（離不得宅中不見了佛郎，尋到慶奴家裡，見他和張彬走了，孩兒勒死在牀。）
（一面告了官司，出賞捉捕，不在話下。）
（張彬和慶奴兩個取路到鎮江。）
（那張彬肚裡思量著老娘，憶著這事，因此得病，就在客店中將息。）
（不止一日，身邊細軟衣物解盡。）
張 彬：要一文看也沒有，卻是如何計結？
慶 奴：（籟籟地兩行淚下）教我做個失鄉之鬼！
慶 奴：不要煩惱，我有錢。
張 彬：在那裡？
慶 奴：我會一身本事，唱得好曲，到這裡怕不得羞。何不買個鑼兒，出去諸處酒店內賣
唱，趁百十文，把來使用，是好也不好？
張 彬：你是好人家兒女，如何做得這等勾當？
慶 奴：事極無奈，但得你沒事，和你歸臨安見我爹娘。
（從此慶奴只在鎮江店中趕趁。）
（話分兩頭，卻說那週三自從奪休了，做不得經紀。）
（歸鄉去投奔親戚又不著。）
（一夏衣裳著汗，到秋天都破了。）
（再歸行在來，於計押番門首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