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七一 至 第一八〇

171**時間: 地點:
    (且說這東交民巷,原是各國使館聚集之所,巷內洋房洋行最多,甚是熱鬧。)
    (這番菜館,也就是使館內廚夫開設,專為進出使館的外國人預備的,也可飲食
    (,也可住宿,本是很正當的旅館。)
    (後來有幾個酒醉的外國人,偶然看中了鄰近小家女子,起了狎侮之心;館內無
    (知僕歐,媚外湊趣,設計招徠:從此賣酒之家,變為藏花之塢了。)
    (都中那班浮薄官兒、輕狂浪子都要效尤,也有借為秘密集會所的,也有當做公
    (共尋歡場的。)
    (凡進此館,只要化京錢十二吊交給僕歐,頃刻間纏頭錢去,賣笑人來,比妓館
    (娼樓還要靈便,就不能指揭姓名、揀擇妍丑罷了。)
    (那館房屋的建筑法,是一座中西合璧的五幢兩層樓,樓下中間一大間,大小縱
    (橫,排許多食桌,桌上硝瓶琉盞,銀匙鋼叉,擺得異常整齊;東西兩間,連著
    (廂房,與中間只隔一層軟壁,對面開著風門,門上嵌著一塊一尺見方的玻璃;
    (東邊一間,鋪設得尤為華麗,地蓋紅毹,窗圍錦幕,畫屏重迭,花氣氤氳,靠
    (後壁朝南,設著一張短欄矮腳的雙眠大鐵床,煙羅汽褥,備極妖艷。)
    (最奇怪的,這鐵床背後卻開著一扇秘密便門,一出門來就是一條曲折的小弄,
    (由這弄中真通大街,原為那些狎客淫娃,做個意外遁避之所。)
    (其餘樓上,還有多少洞房幽室,不及細表。)
    
    
172**時間: 地點:
    (如今且說陽伯的大鞍車,走到館門停住。)
    (陽伯原是館裏的熟客,常常來??混的,當時忙跳下車,吩咐車夫暫時把車卸
    (了,把牲口去喂養,打發仆人自去吃飯,自己卻不走正路,翻身往後便走。)
    (走過了好幾家門首,纔露出了一個狹弄口,弄口堆滿垃圾,弄內地勢低窪。)
    (陽伯挨身跨下,依著走慣的道兒彎彎曲曲地摸進去,看看那便門將近,三腳兩
    (步趕到,把手輕輕一按,那門恰好虛掩,人不知鬼不覺地開了。)
    (陽伯一喜,一腳踏上,剛伸進頭,忽聽裏面床邊有婦女嚶嚀聲。)
    (陽伯吃一嚇,忙縮住腳,側耳聽去,那口音是個很熟的窯姐兒,逼著嗓子怪叫
    (道)
陽 伯:老點兒礙什麼?就是你那幾位姨太太,我也不怕!我怕的倒是你們那位姑太太!
    (只聽這話還沒說了,忽有個老頭兒涎皮賴臉地接腔道)
老頭兒:咦,嫁出的女兒,潑出的水,你倒怕了她!我告訴你說,一個女娘們只要得夫心
    ,得了夫心誰也不怕。不用遠比,只看如今宮裏的賢妃,得了萬歲爺天寵,不管
    余道臺有多大手段、多高靠山,只要他召幸時候一言半語,整顆兒的大紅頂兒骨
    碌碌在他舌頭尖上、牙齒縫裏滾下來了,就是老佛爺也沒奈何他。這消息還是今
    兒在我們姑爺聞韻高那兒聽來的。你說厲害不厲害?勢派不勢派呢?
陽 伯:(聽那窯姐兒冷笑一聲道)嚇,你別老不害臊!雞矢給天比了!你難道忘了上半
    年你引了你們姑爺來這裏一趟,給你那姑太太知道了,特為揀你生日那一天賓客
    盈門時候,她駕著大鞍車趕上你們來,把牲口卸了,停在你門口兒,多少人請她
    可不下來,端坐在車廂裏,對著門,當著進進出出的客人,口口聲聲罵你,直罵
    到日落西山。他老人家乏了,套上騾兒轉頭就走。你縮在裏邊哼也沒有哼一聲兒
    ,這纔算勢派哩!只怕你的紅頂兒,真在她牙縫裏打磨盤呢!老實告你說吧,別
    花言巧語了,也別胡吹亂嗙了,要我上你家裏去老虎頭上抓毛兒,我不干!你若
    不嫌屈尊,還是趕天天都察院下來,到這兒溜達溜達,我給你解悶兒就得了。
    (那老頭兒狠狠嘆了一口氣,還要說下去,忽聽廂房門外一陣子嘻嘻哈哈的笑語
    (聲、帖帖韃韃的腳步聲,接著咿啞一響,好象有人推門兒似的。)
    (陽伯正跨在便門限上,聽了心裏一慌,想跑,還沒動腳,忽見黑蓬松一大團從
    (裏面直鑽出來,避個不迭,正給陽伯撞個對面。)
    (陽伯圓睜兩眼,剛要喚道)
陽 伯:該。
    (縮不不迭,卻幾乎請下安去。)
    (又一轉念,大人們最忌諱的是怕人知道的事情被人撞見了,連忙別轉頭,閃過
    (身體,只做不認得,讓他過去。)
    (那人一手掩著臉,一手把袖兒握著嘴上的鬍子,忘命似地往小弄裏逃個不迭。
    ()
    (陽伯看他去遠,這纔跨進便門。)
    (不提防一進門,劈臉就伸過一只纖纖玉手來,把陽伯胸前衣服抓住道)
陽 伯:傅大人,你跑什麼!又不是姑太太來了,你怕誰呀?
    (陽伯仔細一聽,原來就是他的老相好、這裏有名的姐兒小玉的口音,不禁嗤的
    (一笑道)
陽 伯:乖姐兒,你的爸爸纔是傅大人呢!
    (小玉啐了一口,拉了陽伯的手,還沒有接腔,房裏面倒有人接了話兒道)
小 玉:你們找爸爸,爸爸在這兒呢。
    (小玉倒嚇一跳,忙搶進房來道)
小 玉:呸,我道是誰?原來是郭爺。巧極了,連您也上這兒來了!
    (陽伯故意皺皺眉,手指著郭掌櫃道)
陽 伯:不巧極了。老郭,你千不來萬不來,單揀人家要緊的時候,你可來了!
郭掌櫃:(郭掌櫃哈哈笑道)我真該死,我只記著我的要緊,可把你們倆的要緊倒忘了。
陽 伯:你別拉我,我有什麼要緊?你嚇跑了總憲大人,明兒個都察院踏門拿人,那纔要
    緊呢!
    (小玉瞪了陽伯一眼,走過來,趴在郭掌櫃肩膀上道)
小 玉:郭爺,你別聽他,盡撒謊!
郭掌櫃:(郭掌櫃伸伸舌頭道)纔打這屋裏飛跑出去的就是……
    (小玉不等郭掌櫃說出口,伸手握住他的嘴道)
小 玉:你敢說!
郭掌櫃:(郭掌櫃笑道)我不,我不說。
小 玉:(就問陽伯道)那麼你跟他一塊兒來的嗎?大概沒有接到我的信吧!
陽 伯:還提信呢!都是你這封信,把我叫進來,把他趕出去,兩下裏不提防,好好兒碰
    了一個頭。你瞧,這兒不是個大疙瘩嗎?這會兒還疼呢!
    (說著話,伸過頭來給郭掌櫃看。)
    (郭掌櫃一面瞅著他左額上,果然紫光油油的高起一塊;一面衝著玻璃風門外,
    (帶笑帶指地低低道)
郭掌櫃:哪,都是這班公子哥兒鬧哄哄擁進來,我在外間坐不住,這纔撞進來,鬧出這個
    亂子。魚大人,那倒對不住您了!
陽 伯:(陽伯搖搖手道)你別磣了!小玉,你來,我們看一看外邊兒都是些誰呀?
    (說罷,拉了小玉,耳鬢廝磨地湊近那風門玻璃上張望。)
    (只見中間一張大餐長桌上,團團圍坐著五個少年,兩邊兒多少僕歐們手忙腳亂
    (地伺候,也有鋪臺單、插瓶花的,也有擺刀叉、洗杯盤的,各人身邊都站著一
    (個戴紅纓帽兒的小跟班兒,遞煙袋,擰手巾,亂個不了。)
    (陽伯先看主位上的少年,面前鋪上一張白紙,口銜雪茄,手拿著筆,低著頭,
    (在那裏開菜單兒,忽然抬起頭來,招呼左右兩座道)
招 呼:勝佛先生和鳳孫兄,你們兩位都是外來的新客,請先想菜呀!
    (陽伯這纔看清那主位的臉兒,原來不是別人,就是莊稚燕。)
    (再看左座那一個,生得方面大耳,氣概堂皇,衣服雖也華貴,卻都是寬袍大袖
    (,南邊樣兒。)
    (右邊的是瘦長臉兒,高鼻子,骨秀神清,舉止豪宕,雖然默默的坐著,自有一
    (種上下千古的氣概;兩道如炬的目光,不知被他抹殺了多少眼前人物,身上服
    (裝,卻穿得很朴雅的。)
    (這兩個陽伯卻不認得,下來,捱著這瘦長臉兒來,是曾侯爺敬華;對面兒坐著
    (的,卻就是在龔尚書府上陪陽伯談天的珠公子。)
一 個:(只聽右座那一個)稚燕,你又來了!這有什麼麻煩,胡亂點幾樣就得了。
招 呼:(右座淡淡地道)兄弟還要赴楊淑喬、林敦古兩兄的預約,恐怕不能久坐,隨便
    吃一樣湯就行了。
    (言下,彷彿顯出厭倦的臉色。)
    (稚燕一面點菜,一面)
一 面:既到了這裏,那十二吊頭總得花吧!
招 呼:(珠公子皺著眉道)你們還鬧這玩意兒呢?我可不敢奉陪!
一 面:(敬華笑道)我倒要叫,我可不叫別人!
稚 燕:得了,不用說了,我把小玉讓給你就是了!
    (說罷,就吩咐僕歐去叫小玉。)
    (勝佛推說就要走,不肯叫局。)
    (稚燕也不勉強,只給鳳孫叫了一人,連自己共是三人。)
稚 燕:(僕歐連聲)著!
    (答應下去。)
    (陽伯在裏面聽得清楚,忙推著小玉道)
陽 伯:侯爺叫你了,還不出去!
小 玉:(小玉笑道)哪有那麼容易!今兒老媽兒都沒帶,只好回去一趟再來。
陽 伯:(陽伯隨手就指著那桌上兩個不認得的問小玉道)那兩個是誰,你認識麼?
小 玉:你不認識麼?那個胖臉兒,聽說姓章,也是一個爵爺,從杭州來的;一個瘦長臉
    ,是戴制臺的公子,是個古怪的闊少爺,還有人說他是革命黨。這些話都是莊制
    臺的少爺莊立人告訴我的,不曉得是確不確,他們都是新到京的。
    (兩人正說話,恰好有個僕歐推門進來,招呼小玉上座兒。)
    (小玉站起身,抖摟了衣服,湊近那僕歐耳旁道)
小 玉:你出去,別說我在這裏。我回家一趟,換換衣服就來。
    (回頭給陽伯、郭掌櫃點點頭道)
郭掌櫃:魚大人,我走了,回頭你再來叫啊!郭爺,你得閑兒,到我們那兒去坐坐。
    (趕說話當兒,早已轉入床後,一溜煙的出便門去了。)
    (這裏陽伯順便就叫僕歐點菜,先給郭掌櫃點了蕃茄牛尾湯、炸板魚、牛排、出
    (骨鵪鶉、加利雞飯、勃朗補丁,共是六樣。)
    (自己也點了蔥頭湯、煨黃魚、牛舌、通心粉雀肉、香蕉補丁五樣。)
    (僕歐拿了菜單,打上號碼,自去叫菜。)
    (這裏兩人方談起正事來。)
郭掌櫃:(郭掌櫃先開口道)剛纔我彷彿聽見小玉給你說什麼姓章的,那個人你知道嗎?
陽 伯:我不知道,就聽見莊稚燕叫他鳳孫。
郭掌櫃:他就是前任山東撫臺章一豪的公子,如今新襲了爵,到裏頭想法子來的。我纔信
    上說的就是他。
陽 伯:那怕什麼?他既走了那一邊兒,如今余道臺纔鬧了亂子,走道兒總有點不得勁。
    這個機會,我們正好下手呢!
郭掌櫃:話是不差,可就壞在余道臺這件事。余道臺的銀子原說定先付一半,還有一半也
    是永豐莊墊付的,出了一張見缺即付的支票。誰曉得趕放的明文一見,果然就收
    了去了。如今出了這意外的事,如何收得回來呢!他的款子,收不回來不要緊,
    倒是咱們的款子,可有點兒付不出去了。我想你在先自己付的十二萬正款,固然
    要緊,就是這永豐莊擔承的六萬,雖說是小費,裏頭幫忙的人大家分的,可比正
    款還要緊些呢!要有什麼三差五錯,那事情就難說了!我瞅著久豐的當手,著急
    得很,我倒也替你擔懮,所以特地趕來給你商量個辦法。
    (陽伯呆了呆,皺著眉道)
陽 伯:兄弟原只帶了十二萬銀子進京,後來添出六萬,力量本來就不濟的了。虧了永豐
    莊肯擔承這宗款子,雖覺得累點兒,那麼樹上開花,到底兒總有結果,兄弟纔敢
    豁出做這件事。如今照你這麼說,有點兒靠不住了,叫兄弟一時哪兒去弄這麼大
    的款?可怎麼好呢?
郭掌櫃:你好好兒想想,總有法子的。
    (陽伯躊躇了半天,忽然站起來,正對著郭掌櫃,兜頭唱了一個大喏道)
陽 伯:兄弟才短,實在想不出法子來。兄弟第一妙法,只有『一總費心』四個字兒,還
    求你給我想法兒吧!
郭掌櫃:(郭掌櫃還禮不迭道)你別這麼猴急。你且坐下,我給你說。
    (陽伯又作了一揖,方肯坐了。)
郭掌櫃:(郭掌櫃慢慢道)法子是有一個,俗語道:『巧媳婦做不出無米飯。』不過又要
    你破費一點兒纔行。
陽 伯:(陽伯跳起來道)老郭,你別這麼婆婆媽媽的繞彎兒說話,這會兒只要你有法子
    ,你要什麼就什麼!
郭掌櫃:哪個是我要呢?咱們夠交情,給你辦事,一個大都不要,這纔是真朋友。只等將
    來你上了任,我跟你上南邊去玩兒一趟,閑著沒事,你派我做個賬房,消遣消遣
    ,那就是你的好處了。
陽 伯:那好辦。你快說,有什麼好法子呢?
郭掌櫃:別忙。你瞧菜來了,咱們先吃菜,慢慢兒地講。
    (陽伯一抬頭,果然僕歐托著兩盤湯、幾塊面包來。)
    (安放好了,陽伯又叫僕歐開了一瓶香檳。)
    (郭掌櫃一頭噉著面包、喝著湯,一頭)
一 頭:你別看永豐莊怎麼大場面,一天到晚整千整萬地出入,實在也不過東拉西扯、撐
    著個空架子罷了!遇著一點兒風浪就擋不住。本來呢,他的架子空也罷、實也罷
    ,不與我們相干。如今他既給我們辦了事,答應了這麼大的款子,他的架子撐得
    滿,我們的事情就辦得完全;倘或他有點破綻,不但他的架子撐不成,只怕連我
    們的架子都要坍了。這會兒也沒有別的法子,只有大家伙兒幫著他,把這個架子
    扶穩了纔對。要扶穩這個架子,也不是空口說白話做得了的,要緊的就是銀子。
    但是這銀子,從哪兒來呢?
陽 伯:說得是,銀子哪兒來呢?
郭掌櫃:哈哈,說也不信,天下事真有湊巧,也是你老的運氣來了!這會兒天津鎮臺不是
    有個魯通一魯軍門嗎?這個人,你總該知道吧!
陽 伯:(陽伯想了想道)不差,那是淮軍裏頭有名的老將啊!
郭掌櫃:(郭掌櫃笑道)哪裏是淮軍裏頭有名的老將!光是財神手下出色的健將罷!他當
    了幾十年的老營務,別的都不知道,只知道他撐了好幾百萬的家財。他的主意可
    很高,有的銀子都存給外國銀行裏,什麼匯豐呀、道勝呀,我們中國號家錢莊,
    休想摸著他一個邊兒。可奇怪,到了今年,忽然變了卦了,要想把銀子勻點出來
    ,分存京、津各號,特地派他的總管魯升帶了銀子,進京看看風色。這位魯總管
    可巧是我的好朋友,昨日他自己上門來找我,我想這是個好主兒,好好兒恭維他
    一下。後來講到存銀的事情,我就把永豐荐給他。他說:『來招攬這買賣的可不
    少,我們都沒答應呢!你不知道我們那裏有個老規矩,不論哪家,要是成交,我
    們朋友都是加一扣頭,只要肯出扣頭就行。』今天我把這話告訴永豐,誰曉得永
    豐的當手倒給我裝假,出扣頭的存銀他不要。我想這事永豐的關係原小,我們的
    關係倒大,這扣頭不如你暫時先墊一下子,事情就成了。這事一成,永豐就流通
    了,我們的付款也就有著了。就有一百個章爵爺,那上海道也不怕跑到哪兒去了
    。你看怎麼著?使得嗎?
陽 伯:他帶多少銀子來呢?存給永豐多少呢?
郭掌櫃:他帶著五六十萬呢!我們只要他十萬,多也不犯著,你說好不好?
陽 伯:(陽伯頓時得意起來道)好好,再好沒有了。事不宜遲,這兒吃完,你就去找那
    總管說定了,要銀子,你到永豐莊在我旅用的折子上取就得了。
    (兩人胡亂把點菜吃完,叫僕歐來算了賬,正要站起,郭掌櫃忽然咦了一聲道)
郭掌櫃:怎麼外邊已經散了?
    (陽伯側耳一聽,果然鴉雀無聲,傴身湊近風窗向外一望,只見那大餐桌上還排
    (列著多少咖啡空杯,座位上卻沒個人影兒。)
陽 伯:(陽伯隨手拉開風門道)我們就打前面走吧!
    (于是陽伯前行,郭掌櫃後跟,闖出廳來,一直地往外跑。)
    (不提防一陣嘁嘁喳喳說話聲音,發出在那廳東牆角邊一張小炕床上,瞥眼看見
    (有兩人頭接頭地緊靠著炕幾,一個彷彿是莊稚燕,那一個就是小玉說的章鳳孫
    (。)
    (見那鳳孫手裏顫索索地拿著一張紙片兒,遞與稚燕。)
    (陽伯恐被瞧破,不敢細看,別轉頭,跟郭掌櫃一溜煙地溜出那番菜館來,各自
    (登車,分頭幹事去了。)
    
    
173**時間: 地點:
    (如今且按下陽伯,只說那番菜館外廳上莊稚燕給章鳳孫,偷偷摸摸守著黑廳干
    (什麼事呢?原來事有湊巧,兩間房裏的人做了一條路上的事。)
    (那邊魚陽伯與郭掌櫃摩拳擦掌的時候,正這邊莊稚燕替章鳳孫鑽天打洞的當兒
    (。)
    (看官須知道這章鳳孫,是中興名將前任山東巡撫章一豪的公子,單名一個「誼
    (」字。)
    (章一豪在山東任時,早就給他弄了個記名特用道。)
    (前年章一豪死了,朝廷眷念功臣,又加恤典,把他原有的一等輕車都尉,改襲
    (了子爵。)
    (這章鳳孫年不滿三十,做了爵爺,已是心滿意足,倒也沒有別的妄想了。)
    (這回三年服滿,進京謝恩,因為與莊稚燕是世交兄弟,一到京就住在他家裏,
    (只曉得尋花夕醉,挾彈晨游,過著快樂光陰。)
    (擋不住稚燕是宦海的神龍,官場的怪杰,看見鳳孫門閥又高,資財又廣,是個
    (好吃的果兒。)
    (一聽見上海道出缺的機會,就一心一意調唆鳳孫去走連公公的門路。)
    (可巧連公公為了余敏的事失敗了,憋著一肚子悶氣沒得出處,正想在這上海道
    (上找個好主兒,爭回這口氣來。)
    (所以稚燕去一說,就滿口擔承,彼此講定了數目,約了日期,就趁稚燕在番菜
    (館請客這一天,等待客散了,在黑影裏開辦交涉。)
    (卻不防冤家路窄,倒被陽伯偷看了去。)
    (閑話少表。)
    
    
174**時間: 地點:
    (不說這裏稚燕寫謝信、算菜帳,盡他做主人的義務。)
    (單講鳳孫獨自歸來,失張失智地走進自己房中,把貼身伏侍的兩個家人打發開
    (了,親自把房門關上,在枕邊慢慢摸出一只紫楠雕花小手箱,只見那箱裏頭放
    (著個金漆小佛龕,佛龕裏坐著一尊羊脂白玉的觀世音。)
    (你道鳳孫百忙裏,拿出這個做什麼呢?原來鳳孫雖說是世間紈褲,卻有些佛地
    (根芽。)
    (平生別的都不信,只崇拜白衣觀世音,所以特地請上等玉工雕成這尊彷彿,不
    (論到那裏都要帶著他走,不論有何事都要望著他求。)
    (只見當時鳳孫取了出來,恭恭敬敬,雙手捧到靠窗方桌上居中供了;再從箱裏
    (搬出一只宣德銅爐,炷上一枝西藏線香,一本大悲神咒,一串菩提念珠,都擺
    (在那彷彿面前,布置好了,自己方退下兩步,整一整冠,拍去了衣上塵土,合
    (掌跪在當地裏,望上說道)
鳳 孫:弟子章誼,一心敬禮觀世音菩薩。
    (說罷,匍匐下去,叨叨絮絮了好一會,好象醮臺裏拜表的法師一般。)
    (口中念念有詞,足足默禱了半個鐘頭方纔立起。)
    (轉身坐在一張大躺椅上,提起念珠,攤開神咒,正想虔誦經文,卻不知怎的心
    (上總是七上八下,一會兒神飛色舞,一會兒肉跳心驚,對著經文一句也念不下
    (去。)
    (看看桌上一盞半明不滅的燈兒,被爐裏的煙氣一股一股衝上去,那燈光只是碧
    (沉沉地。)
    (側耳聽著窗外靜悄悄的沒些聲息,知道稚燕還沒回來。)
    (鳳孫沒法,只得垂頭閉目,養了一回神,纔覺心地清淨點兒。)
    (忽聽門外帖帖達達飛也似的一陣腳步聲,隨即發一聲狂喊道)
鳳 孫:鳳孫,怎麼樣,你不信,如今果真放了上海道了!你拿什麼謝我?
    (這話未了,就硼的一響踢開門,鑽將進來。)
    (鳳孫抬頭一看,正是稚燕,心裏一慌,倒說不出話來。)
    (正是:
    (  富貴百年忙裏過,功名一例夢中求。)
    (欲知鳳孫得著上海道到底是真是假,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 天威不測蜚語中詞臣 隱恨難平違心驅俊仆)
    
    
175**時間: 地點:
    (卻說鳳孫忽聽稚燕一路喊將進來,只說他放了上海道,一時心慌,倒說不出話
    (來,呆呆地半晌方道)
鳳 孫:你別大驚小怪地嚇我,說正經,連公公那裏端的怎樣?
稚 燕:誰嚇你?你不信,看這個!
    (說著,就懷裏掏出個黃面泥板的小本兒。)
    (鳳孫見是京報,接來只一揭,第一行就寫著『蘇、松、太兵奮道著章誼補授』
    (。)
    (鳳孫還道是自己眼花,忙把大號墨晶鏡往鼻梁上一推,揉一揉眼皮,湊著紙細
    (認,果然仍是「蘇、松、太兵備道著章誼補授」十一個字。)
    (心中一喜,不免頌了一聲佛號,正要向那玉琢觀音頂禮一番,卻恍恍惚惚就不
    (見了稚燕。)
    (抬起頭來,卻只見左右兩旁站著六七個紅纓青褂、短靴長帶的家人,一個托著
    (頂帽,一個捧著翎盒,提著朝珠的,抱著護書的,有替他披褂的,有代他束帶
    (的,有一個豁琅琅的搖著靜鞭,有一個就向上請了個安)
一 個:外面伺候已齊,請爵爺立刻上任!
    (真個是前呼後擁,呵??喝六,把個蒙懂小爵爺七手八腳地送出門來。)
    (只見門外齊臻臻地排列著紅呢傘、金字牌、旗鑼轎馬,一隊一隊長蛇似地立等
    (在當街,只等鳳孫掀簾進轎。)
    (只聽如雷價一聲呵殿,那一溜排衙,頓時蜿蜿蜒蜒地向前走動。)
    (走去的道兒,也辨不清是東是西,只覺得先走的倒都是平如砥、直如繩的通衢
    (廣陌,一片太陽光照著馬蹄蹴起的香塵,一閃一閃地發出金光。)
    (誰知後來忽然轉了一個彎,就走進了一條羊腸小徑。)
    (又走了一程,益發不象,索性只容得一人一騎慢慢地捱上去了,而且曲曲折折
    (,高高低低,一邊是惡木凶林,一邊是危崖亂石。)
    (鳳孫見了這些凶險景象,心中疑惑,暗忖)
暗 忖:我如今到底往哪裏去呢?記得出門時有人請我上任,怎麼倒走到這荒山野徑來呢
    ?
    (原來此時鳳孫早覺得自己身體不在轎中,就是剛纔所見的儀仗從人,一霎時也
    (都隨著荒煙蔓草,消滅得無影無蹤,連放上海道的事情也都忘了一半。)
    (獨自一個在這七高八低的小路上,一腳絆一腳地望前走去。)
    (正走間,忽然眼前一黑,一陣寒風拂上面來,疾忙抬頭一看,只見一座郁郁蒼
    (蒼的高岡橫在面前。)
鳳 孫:(鳳孫暗喜道)好了,如今找著了正路了!
    (正想尋個上去的路徑,纔想走近前來,卻見那岡子前面蹲著一對巨大的獅子,
    (張了磨牙吮血的大口,睜了奔霆掣電的雙瞳,豎起長鬣,舒開鐵爪,只待吃人
    (。)
    (在雲煙縹緲中也看不清是真是假。)
    (再望進去,隱隱約約顯出畫棟雕梁,長廊石舫,丹樓映日,香閣排雲;山徑中
    (還時見白鶴文鹿,彩鳳金牛,游行自在。)
    (但氣象雖然莊嚴,總帶些陰森肅殺的樣子,好象幾百年前的古堡。)
    (恐怕冒昧進去,倒要碰著些吃人的虎豹豺狼、迷人的山精木怪,反為不美。)
    (鳳孫躊躇了一回,忽聽各郎各郎一陣馬官鈴聲,從自己路上飛來,就見一匹跳
    (澗爬山的駿馬,馱著個揚翎矗頂的貴官,挺著腰,仰著臉兒,得意洋洋地只顧
    (往前竄。)
    (鳳孫看著那貴官的面貌好象在那裏見過的,不等他近前,連忙迎上去,攔著馬
    (頭施禮道)
鳳 孫:老兄想也是上岡去的?兄弟正為摸不著頭路不敢上去。如今老兄來了,是極好了
    ,總求您攜帶攜帶。
鳳 孫:(那貴官聽了,哈哈地笑道)你要想上那岡子麼?你莫非是瘋子吧!那道兒誰不
    知道?如今是走不得的了!你要走道兒,還是跟著我上東邊兒去。
    (說著話,就把鞭兒向東一指。)
    (鳳孫忙依著他鞭的去向只一望,果然顯出一條不廣不狹的小徑,看那裏邊倒是
    (暖日融融,香塵細細,夾岸桃花,爛如雲錦,那徑口卻有一棵天矯不群的海楠
    (,卓立在萬木之上。)
    (下面一層層排列著七八棵大樹,大約是檀槐楊柳、靈杏棠杞等類,無不蟠干梢
    (雲,濃陰垂蓋,的是一條好路,倒把鳳孫看得呆了。)
    (正想細問情由,不道那貴官就匆匆地向著鳳孫拱了拱手道)
鳳 孫:兄弟先偏了!
    (說罷,提起馬頭,四蹄翻盞地走進那東路去了。)
    (鳳孫這一急非同小可,拔起腳要追,忽聽一陣悠悠揚揚的歌聲,從西邊一條道
    (兒上梨花林吹來,歌道:
    (  東邊一條路,西邊一條路;西邊梨花東邊桃,白的雲來紅的雨,紅白爭嬌
    (,雨落雲飄,東海龍女,偷了半年桃,西池王母,怒挖明珠苗;造化小兒折了
    (腰,君欲東行,休行,我道不如西邊兒平!)
    (鳳孫尋著歌聲,回身西望,纔看見徑對著東路那一條道兒上,處處夾著梨樹,
    (開的花如雲如雪,一白無際,把天上地下罩得密密層層,風也不通。)
    (鳳孫正在忖量,那歌聲倒越唱越近了,就見有八九個野童兒,頭戴遮日帽,身
    (穿背心衣,腳踏無底靴,面上烏墨塗得黑一搭白一搭,一面拍著手,一頭唱著
    (歌,穿出梨花林來,一見鳳孫,齊連連招手道)
一 頭:來,來,快上西邊兒來!
    (鳳孫被這些童兒一唱一招,心裏倒沒了主意,立在那可東可西的高岡面前,東
    (一張,西一張,發恨道)
鳳 孫:照這樣兒,不如回去吧!
    (一語未了,不提防西邊樹林裏,陡起了一陣撼天震地的狂風,飛沙走石,直向
    (東邊路上刮剌剌地卷去。)
    (一會價,就日淡雲淒,神號鬼哭起來。)
    (遠遠望去,那先去的騎馬官兒,早被風刮得帽飛靴落,人仰馬翻;萬樹桃花,
    (也吹得七零八落。)
    (連路口七八株大樹,用盡了撐霆喝月的力量,終不敵排山倒海的神威,只抵抗
    (了三分鐘工夫,唏唎??喇倒斷了六株。)
    (連那海楠和幾株可稱梁棟之材的都連根帶土,飛入雲霄,不知飄到哪裏去了。
    ()
    (這當兒,只聽那梨花林邊,一個大孩子領了八九個狂童,歡呼雷動,搖頭頓足
    (地喊道)
一 個:好了!好了!倒了!倒了!
    (誰知這些童兒不喊猶可,這一喊,頓時把幾個烏嘴油臉的小孩,變了一群青面
    (獠牙的妖怪,有的搖著驅山鐸,有的拿著迷魂幡,背了驪山老母的劍,佩了九
    (天玄女的符,踏了哪吒太子的風火輪,使了齊天大聖的金箍棒,張著嘴,瞪著
    (眼,耀武揚威,如潮似海地直向鳳孫身邊撲來。)
    (鳳孫這一嚇,直嚇得魂魄飛散,尿屁滾流,不覺狂叫一聲)
不 覺: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
不 覺:(正危急間,忽聽面前有人喊道)鳳孫休慌,我在這裏。
    (鳳孫迷離中抬頭一看,彷彿立在面前是一個渾身白衣的老婦人,心裏只當是觀
    (音顯聖來救他的,忙又叫道)
鳳 孫:菩薩救命呀!
一 個:(只聽那人笑道)什麼菩薩?菩薩坐在桌兒上呢!
    (鳳孫被這話一提,心裏倒清爽了一半,重又定眼細認了一認,呸!哪裏是南海
    (白衣觀世音,倒是個北京紈褲莊稚燕,嘻著嘴立在他面前。)
    (看看自己身體還坐在佛桌旁的一張大椅上,爐裏供的藏香只燒了一寸,高岡飛
    (了,梨花林、桃花徑迷了,童兒妖怪滅了,窗外半鉤斜月,床前一粒殘燈,靜
    (悄悄一些風聲也沒有,方曉得剛纔鬧轟轟的倒是一場大夢。)
    (想起剛纔自己狼狽的神情,對著稚燕倒有些惶愧,把白日托他到連公公那裏謀
    (干的事倒忘懷了,只顧有要沒緊地道)
稚 燕:你在哪兒樂?這早晚纔回來!
稚 燕:阿呀呀,這個人可瘋了!人家為你的事,腳不著地跑了一整夜,你倒還樂呀樂呀
    地挖苦人!
    (鳳孫聽了這話,纔把番菜館裏遞給他匯票、托他到連公公那裏討准信的一總事
    (都想起來,不覺心裏勃的一跳,忙問道)
鳳 孫:事情辦妥了沒有?
稚 燕:(稚燕笑道)好風涼話兒!天下哪兒有這麼容易的事兒!我從番菜館裏出來,曾
    敬華那裏這麼熱鬧的的窩兒,我也不敢踹,一口氣跑上連公公家裏,只道約會的
    事不會脫卯兒的,誰知道還是撲了一個空。老等了半天,不見回來,問著他們,
    敢情為了預備老佛爺萬壽的事情,內務府請了去商量,說不定多早纔回家呢。我
    想橫豎事兒早說妥了,只要這邊票兒交出去,自然那邊官兒送上來,不怕他有紅
    孩兒來搶了唐僧人參果去,你說對不對?
    (鳳孫一聽「紅孩兒」三個字,不覺把夢中境界直提起來,一面順口說道)
一 面:這麼說,那匯票你仍舊帶回來了?
    (一面呆呆地只管想那夢兒,從那一群小孩變了妖怪、撲上身來想起,直想到自
    (己放了上海道、稚燕踢門狂喊,看看稚燕此時的形狀宛然夢裏,忽然暗暗吃驚
    (道)
稚 燕:不好了,我上了小人的當了!照夢詳來,小孩者,小人也,變了妖怪撲上身來,
    明明說這班小人在那裏變著法兒的捉弄我。小徑者,小路也,已經有人比我走在
    頭裏,我是沒路可走的了。若然硬要走,必然惹起風波。
    (想到這裏,猛地又想起夢醒時候,看見一個白衣老婦,不覺恍然大悟道)
不 覺:這是我一向虔誠供奉了觀音,今日特地來托夢點醒我的。罷了!罷了!上海道我
    決計不要了,倒是十二萬的一張匯票,總要想法兒騙回到手纔好。
不 覺:(想了一想,就接著說道)既然你帶回來,很好,那票兒本來差著,你給我改正
    了再拿去。
稚 燕:(稚燕愕然道)哪兒的事?數目對了就得了。
鳳 孫:你不用管,你拿出來,看我改正,你就知道了。
    (稚燕似信不信的,本不願意掏出來,到底礙著鳳孫是物主兒,不好十分掯著不
    (放,只得慢慢地從靴頁裏抽出,挪到燈邊遠遠地一照道)
稚 燕:沒有錯呀!
    (一語未了,不防被鳳孫劈手奪去,就往自己衣袋裏一塞。)
稚 燕:(稚燕倒吃了個驚道)這怎麼說?咦,改也不改,索性收起來了!
鳳 孫:(鳳孫笑道)不瞞稚兄說,票子是沒有錯,倒是兄弟的主意打錯了。如今想過來
    ,不干這事了。稚兄高興,倒是稚兄去頂替了吧!兄弟是情願留著這宗銀子,去
    孝敬韓家潭口袋底的哥兒姐兒的了。
稚 燕:(稚燕跳起來道)豈有此理!你這話到底是真話是夢話?你要想想,這上海道的
    缺,是不容易謀的!連公公的路,是不容易走的!我給你鬧神鬧鬼,跑了半個多
    月,這纔摸著點邊兒。你倒好意思,輕輕松松說不要了。我可沒臉去回復人家。
    你倒把不要的道理說給我聽聽!
鳳 孫:(鳳孫仍笑嘻嘻地道)回復不回復,橫豎沒有我的事,我是打定主意不要的了。
    (那當兒,一個是斬釘截鐵地咬定不要了,一個是面紅頸赤地死問他為何不要呢
    (;一個笑瞇瞇只管賴皮,一個急吽吽無非撒潑。)
    (正鬧得沒得開交,忽聽砰的一聲,房門開處,走進一個家人,手裏拿著一封電
    (報,走到鳳孫身旁道)
鳳 孫:這是南邊發來給章大人的。
    (說著,伸手遞給鳳孫,就回身走了。)
    (鳳孫忙接來一望,知道是從杭州家裏打來的,就吃了一嚇,拆開看了看,不覺
    ()
不 覺:僥倖!
鳳 孫:(就手遞給稚燕道)如今不用爭吵了,我丁了艱了!
    (稚燕看著,方曉得鳳孫的繼母病故,一封報喪的電報。)
    (到此地位,也沒得說了,把剛纔的一團怒火霎時消滅,倒只好敷衍了幾句安慰
    (的套話,問他幾時動身。)
鳳 孫:這裏的事情料理清楚,也得六七天。
    
    
176**時間: 地點:
    (當時彼此沒興,各自安歇去了。)
    (從此鳳孫每日忙忙碌碌,預備回南的事。)
    (到了第五日,就看見京報上果然上海道放了魚邦禮,外面就沸沸揚揚議論起來
    (。)
    (有的說姓魚的托了後門估衣鋪,走王府的門路的;有的說姓魚的認得了皇妃的
    (親戚,在皇上御前保舉的。)
    (鳳孫聽了這些話,倒也如風過耳,毫不在意,只管把自己的事盡著趕辦。)
    (又歇了一兩天,就偃旗息鼓地回南奔喪去了。)
    
    
177**時間: 地點:
    (單說稚燕替鳳孫白忙了半個多月,得了這個結果,大為掃興。)
    (他本願意想做魚陽伯的引線的,後來看看魚陽伯的門第、資財、氣概都不如章
    (鳳孫,所以倒過頭來,就擱起陽伯,全力注在鳳孫身上。)
    (誰知如今陽伯果真得了上海道,自己的好窩兒反給估衣鋪裏的郭掌櫃佔了去,
    (你想他心裏怎麼不又悔又恨呢!連公公那裏又不敢去回復,只好私下告訴他父
    (親轉說,還求他想個法兒出出這口惡氣。)
    
    
178**時間: 地點:
    (一日清早,稚燕還沒起來,家人來回)
稚 燕:老爺上頭下來,有事請少爺即刻就去。
    (稚燕慌忙披衣出房,不及梳洗,一徑奔到小燕平常退朝坐起的一間書房內,掀
    (簾進去,滿屋靜悄悄的,只見兩三個家人垂手侍立。)
    (小燕正在那裏低著頭寫一封書信,看見稚燕走來,一抬眼道)
小 燕:你且坐著,讓我把高麗商務總辦方安堂的一封要緊信寫了再說。
    (稚燕只得在旁坐了,偷看那封信上寫的,全是高麗東學黨謀亂的事情。)
    (原來那東學黨是高麗國的守舊黨,向來專與開化黨為仇,他的黨魁叫崔時亨,
    (自號緯大夫的,忽然現在在全羅道的古阜地方起事,有眾五六萬,首蒙白巾,
    (手執黃旗,倡言要驅逐倭夷,掃除權貴。)
    (高麗君臣惶急萬狀,要借中國護商的靖遠兵船前去助剿。)
    (那時駐扎高麗的商務總辦,就是方安堂官印叫代勝的,不敢擅主,發電到總理
    (衙門請示。)
    (小燕昨日已經會商王大臣,發了許借的回電,現在所寫的,不過要他留心觀察
    (,隨時稟報罷了。)
    (稚燕看著信,隨口道)
稚 燕:原來高麗反起了亂事了!
小 燕:這回比甲申年金玉均、洪英植的亂事更要厲害,恐怕要求中朝發兵赴援哩!
    (說著,那信已寫好,擱在一邊,笑嘻嘻)
笑嘻嘻:叫你不為別的,你知道今天上頭出了一件奇事嗎?魚邦禮革職了,倒連累金貴妃
    、寶貴妃都革了妃號,降做貴人。寶貴妃還脫衣受了七十廷杖。兩妃的哥哥致敏
    ,貶謫到邊遠地方,老佛爺怒的了不得。聽說還牽涉到聞韻高太史,只為他是兩
    妃的師傅。幸虧他聞風遠避,總算免了。
稚 燕:(稚燕半驚半喜地道)爹爹知道這事怎麼作的呢?
小 燕:我也摸不清。不知道老佛爺聽了誰的話,忽然從園裏回來,一徑就到皇妃宮中,
    拿出一個小拜匣,裏頭都是些沒有的字紙,不知道老佛爺為什麼就天威不測起來
    ,只說金、寶兩貴妃近來習尚浮華,屢有乞請,所以立刻下了這道嚴旨。
稚 燕:(稚燕立起來仰著頭道)原來也有今日!論理這會兒事情鬧得也太不像了,總得
    這位老聖人出來整頓整頓!
    (說著話,一抬頭忽見一個眉清目秀、初交二十歲的俊童,站在他父親身旁,穿
    (著娃兒臉萬字縐紗袍,罩著美人蕉團花絨馬褂,額上根青,鬢邊發黑,差不多
    (的相公還比不上他嬌艷,心想我家從沒有過這樣俊俏童兒,忽然想起來道)
一 個:呀,這是金雯青那裏的阿福,怎麼到了我家來呢!
    (稚燕正在上下打量,早被小燕看見,因笑道)
小 燕:這是雯青那裏有名的人兒,你從前給他同路進京,大概總認得吧!如今他在雯青
    那裏歇了出來,還沒投著主兒呢!求我賞飯,我可用不著,只好留著等機會荐出
    去吧!
    (小燕一面說,一面阿福紅著臉,就走到稚燕跟前請了一個安。)
小 燕:(小燕忽然向稚燕道)不差,你給我上金雯青那裏去走一趟吧!這幾天聽說他病
    又重了,我也沒工夫去看他,你替我去走走,禮到就得了。
    
    
179**時間: 地點:
    (當時稚燕答應下來,自去預備出門。)
    (按下慢表。)
    
    
180**時間: 地點:
    (如今先要把阿福如何歇出、雯青如何病重的細情敘述一番,免得讀書的說我拋
    (荒本題。)
    (原來雯青那日,看張夫人出房後,就叫小丫頭把帳子放了,自把被窩蒙了頭,
    (只管裝睡,並不瞅睬彩雲。)
    (彩雲見雯青顏色不好,也不敢上來兜搭,自在外房呆呆地坐著嗑瓜子兒。)
    (房裏冷清清的無事可說,我卻先要說張夫人那日在房時,聽了雯青的口氣,看
    (了彩雲的神情,早就把那事兒瞧破了幾分。)
    (後來回到自己房中,不消說有那班獻殷勤的婆兒姐兒,半真半假的傳說,張夫
    (人心裏更明白了。)
    (料想雯青這回必然要揚鑼搗鼓地大鬧,所以張夫人身雖在這邊,心卻在那邊,
    (常常聽候消息。)
    (誰知道直候到二更以後,雯青那邊總是寂無人聲,張夫人倒詫異起來,暗道)
暗 忖:難道就這麼罷了不成?
    (忽一念轉到雯青新病初愈,感了氣,不要有什麼反復嗎?想到這裏,倒不放心
    (起來。)
    (那時更深人靜,萬籟無聲,房裏也空空洞洞的,老媽兒都去歇息了,小丫頭都
    (躲在燈背黑影裏去打盹兒。)
    (張夫人只得獨自個躡手躡腳,穿過外套房,來到堂屋。)
    (各處燈都滅了,黑魆魆的好不怕人!張夫人正有些膽怯,想縮回來,卻望見雯
    (青那邊廂房裏一點燈光,窗簾上映出三四個長長短短的人影。)
    (接著一陣嘁嘁嗾嗾的講話聲音,知道那邊老媽丫頭還沒睡哩。)
    (張夫人趁勢三腳兩步跨進雯青外房,徑到房門口。)
    (正要揭起軟簾,忽聽雯青床上悉悉索索地響,響過處,就聽雯青低低兒地叫了
    ()
雯 青:彩雲!彩雲!
    (兩聲。)
    (並沒人答應。)
張夫人:(張夫人忖道)且慢,他們要說話了,我且站著聽一聽。
    (這當兒,張夫人靠在門框上,從簾縫裏張進去,只見靠床一張鴛鴦戲水的鏡臺
    (上,擺著一盞二龍搶珠的洋燈,罩著個碧玻璃的燈罩兒,發出光來,映得粉壁
    (錦帷,都變了綠沉沉地。)
    (那時見雯青一手慢慢地鉤起一角帳兒,伸出頭來,臉上似笑不笑的眱著靠西壁
    (一張如意軟雲榻,只管發愣。)
    (張夫人連忙隨著雯青的眼光看去,原來彩雲正卸了晚妝,和衣睡著在那裏,身
    (上穿著件同心珠扣水紅小緊身兒,單束著一條合歡粉荷灑花褲,一搦柳腰,兩
    (鉤蓮辮,頭上枕著湖綠卍紋小洋枕,一挽半散不散的青絲,斜拖枕畔,一手托
    (著香腮,一手掩著酥胸,眉兒蹙著,眼兒閉著,頰上酒窩兒還搵著點淚痕,真
    (有說不出、畫不像的一種妖艷,連張夫人見了心裏也不覺動了一動。)
    (忽聽雯青嘆了口氣,微微地拍著床道)
雯 青:嗐,哪世裏的冤家!我拼著做……
雯 青:(說到此咽住了,頓了頓道)我死也不捨她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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