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一 至 第一五〇
141**時間: 地點:
(話說周庸祐自接得京電,即令親屬子姪趕速學習三兩月英語,好作隨員,待將
(來滿任,倒不難圖個保舉。)
(那時正議論此事,忽又接得省城一封急電,忙令人譯出一看,原來是周乃慈發
(來的,那電文道是)
周乃慈:事急,知情者勒索甚緊,恐不了,速打算。
(共是十五個字。)
(周庸祐看了,此時一個警報已去,第二個警報又來,如何是好?)
(正納悶著,忽八姨太太宅子裡使人來報道)
二姨太:啟大人,現八姨太太患病,不知何故,頭暈去了,幾乎不省人事,還虧手指多,
得救轉來。請問大人,不知請那個醫生來瞧脈才好?
(周庸祐聽了,哪裡還有心料理這等事,只信口道)
周庸祐:小小事,何必大驚小怪,隨便請醫生也罷了。
(去後復又把電文細想,暗忖知情者勒索一語,想又是佘子谷那廝了,只不知如
(何方得那廝心足。)
(正要尋人商議,只見馮少伍來口道)
佘子谷:昨兒大人因接了喜報,著小弟籌若干銀兩電匯進京,但昨日預算定的也不能應手
,因馬夫人放出的銀項急切不能起回,故實在未曾匯京。昨因大人有事,是以未
覆,目下不知在哪一處籌畫才好?因香港自去年倒盆的多,市面銀根很緊,耀記
那裡又是移不動的。至於大人占股的銀行裡,或者三五萬可能移得,只須大人親
往走一遭也好。
周庸祐:我只道昨天匯妥了,如何這會才來說,就太不是事了!就今事不宜遲,總在各處
分籌,或一處一二萬,或一處三四萬,倘不足,就與馬夫人商量。如急切仍湊不
來,可先電匯一半人京,餘待入京陛見時,再隨帶去便是。
馮少伍:理會得。
(便去,整整跑得兩條腿也乏力,方先匯了十五萬兩入京。)
142**時間: 地點:
(此時便擬覆電周乃慈,忽見馬氏出來坐著,即問道)
周乃慈:省裡來的電究說何事?
(周庸祐即把電文語意,對馬氏說了一遍。)
馬 氏:此事何必苦苦擔心,目下已做到欽差,拼個庫書不做便罷。若來勒索的便要送銀
子,哪裡送得許多呢!
(周庸祐聽得,又好惱,又好笑,即答道)
周庸祐:只怕不做庫書還不了事,卻又怎好?
馬 氏:一萬事放開,沒有不了的。不特今時已做欽差,爭得門面,難道往時投在王爺門
下,他就不替人設法嗎?
(說罷,周庸祐正欲再言,忽見港中各朋友都紛紛來道賀,都是聽得庸祐派往外
(國出使,特來賀喜的。)
(馬氏即回後堂去。)
(周庸祐接見各友,也無心應酬,只略略周旋一會。)
(各人去了,周庸祐單留徐雨琴坐下,要商量發付省中事情。)
(推說來說去,此事非財不行,且動費一百或數十萬,從哪裡籌得?)
(原來周庸祐的家當,雖喧傳五七百萬之多,實不過二百萬兩上下,因有庫書裡
(年年一宗大進款,故擺出大大的架子來。)
(今海關裁了,已是拮據,況近來為上了官瘾,已去了將近百萬,欲要變賣產業
(,又太失體面;縱真個變業,可不是一副身家,白地去得乾淨?所以想報效金
(督帥及送款佘子谷兩件事,實是不易。)
(但除此之外,又無別法可以挽留。)
(即留下徐雨琴商議,亦只面面相覷,更無善策,正像楚國相對的時候。)
(只見閽人又拿了一個名片進來,道是有客要來拜候。)
(周庸祐此時實在無心會客,只得接過那名片一看,原來是汪懷恩的片子。)
(周庸祐暗忖道:此人與我向不相識,今一旦要來看我,究有何事?莫不又是佘
(子谷一輩要來勒索我的不成?正自言自語,徐雨琴從旁看了那片子,即插口道
()
徐雨琴:此人是廣東翰林,尚未散館的,他平日行為,頗不利人口,但既已到來,必然有
事求見,不如接見他,且看情形如何。或者憑他在省城裡調停一二,亦無不可,
因此人在城裡頗有肢爪的,就先見他也不妨。
(周庸祐亦以為是,即傳出一個「請」字。)
(旋見汪懷恩進來,讓坐後,說些仰慕的話,周庸祐即問汪懷恩)
周庸祐:到來有什麼見教?
汪懷恩:小弟因知老哥已派作出使大臣,小弟實欲附驥,作個隨員,不揣冒昧,願作毛遂
,不知老哥能見允否?
(周庸祐聽了,因此時心中正自煩惱,實無心理及此事,即信口答道)
周庸祐:足下如能相助很好,只目下諸事紛煩,尚未有議,及到時,再請足下商酌便是。
汪懷恩:老哥想為海關事情,所以煩惱,但此事何必懮慮,若能在粵督手上打點多少,料
沒有不妥的。
(周庸祐聽了,因他是一個翰林,或能與制府講些說話,也未可定,即說道)
周庸祐:如此甚好,不知足下能替兄弟打點否?
汪懷恩:此事自當盡力。老哥請一面打點赴京陛見,及選用翻譯隨員,自是要著。且現時
謀在洋務保舉的多,實不患無人。昔日有赴美國出使的,每名隨員索銀三千,又
帶留學生數十名,每名索銀一二千不等,都紛紛踵門求差使。老哥就依這樣乾去
,盡多得五七萬銀子,作赴任的費用。惟論價放缺而外,仍要揀擇人才便是。
(周庸祐聽到這裡,見又得一條財路,不覺心略歡喜。)
143**時間: 地點:
(此時兩人正說得投機,周庸祐便留汪懷恩晚膳,隨帶到廂房裡坐談,並介紹與
(徐雨琴相見。)
(三人一見如故,把周乃慈來電議個辦法。)
汪懷恩:若此時回電,未免太過張揚,書信往返,又防泄漏,不如小弟明日先回城去,老
哥有何囑咐,待小弟當面轉致令弟,並與令弟設法調停便是。
(周、徐二人都齊聲道是。)
144**時間: 地點:
(未幾用過晚膳,三人即作竟夕之談,大都是商量海關事情,及赴京兩事而已。
()
(次早,汪懷恩即辭回省城去。)
(原來汪懷恩欲謀充參贊,心裡非不知周庸祐因庫書事棘手,但料周庸祐是幾百
(萬財主,且又有北京王公勢力,實不難花費些調停妥當,因此便膽充幫助周庸
(祐,意欲庸祐感激,後來那個參贊穩到手上,怎不心滿意足。)
(一程回到省城,甫卸下行李,便往光雅裡請見周乃慈。)
(誰想乃慈這時納悶在家,素知汪懷恩這人是遇事生風,吃人不眨眼的,又怕他
(仍是到來勒索的,不願接見,又不知他是受周庸祐所托,即囑令家人口道)
周乃慈:周老爺不在家裡。
(汪懷恩只得回去。)
(在當時周庸祐在港,只道汪懷恩替自己轉致周乃慈,便不再覆函電。)
(那汪懷恩又志在面見周乃慈說話,好討好周庸祐,不料連往光雅裡幾次,周乃
(慈總不會面,沒奈何只得覆信告知周庸祐,說明周少西不肯見面。)
(這時節已多延了幾天。)
(周庸祐看了汪懷恩之信,吃了一驚,即趕緊飛函到省,著周少西與汪懷恩相見
(,好多一二人商議。)
(周乃慈得了這信,反長歎一聲,即復周庸祐一函,那函道:
( 棟臣十兄大人庭右,謹覆者:連日風聲鶴唳,此事勢將發作矣。)
(據弟)
(打聽,非備款百萬,不能了事。)
(似此從何籌畫?前數天不見兄長覆示,五)
(內如焚。)
(今承鈞諭,方知著弟與汪懷恩大史商議。)
(竊謂兄長此舉,所差實)
(甚。)
(因汪太史平日聲名狼藉,最不見重於官場,日前新督帥參劾劣紳十七)
(名,實以汪某居首,是此人斷非金督所喜歡者。)
(托以調停,實於事無濟)
(弟決不願與之商酌也。)
(此外有何良策,希即電示。)
(專此,敬頌鈞安。)
(弟乃慈頓首)
(周庸祐看罷,亦覺無法。)
(因乃慈之意,實欲庸祐出資息事,只周庸祐哪裡肯把百萬銀子來打點這事,便
(再覆函於少西,謂將來盡可無事,以作安慰之語而已。)
(周乃慈見庸祐如此,料知此事實在不了,便欲逃往香港去,好預先避禍。)
(即函請李慶年到府裡來商議,問李慶年有何解救之法。)
李慶年:此事實在難說。因小弟向在洋務局,自新督帥到來,已經撤差,因上海盛少保薦
了一位姓溫的到來,代小弟之任,故小弟現時實無分毫勢力。至昔日一班兄弟,
如裴鼎毓、李子儀、李文桂,都先後撤參,或充軍,或逃走,已四處星散。便是
潘、蘇兩大紳,也不像從前了。因此老兄近來所遭事變,各兄弟都不能為力,就
是這個緣故。
周乃慈:既是如此,弟此時亦無法可設,意欲逃往香港,你道何如?
李慶年:何必如此。以老兄的罪案,不過虧空庫款,極地亦只抄家而已。老兄逃與不逃,
終之抄家便了。不如把家產轉些名字,便可不必多慮。
(周乃慈聽了,暗忖金督性子與別人不同,若把家產變名,恐罪上加罪,遂猶豫
(不決。)
(少頃,李慶年辭去,周乃慈此時正如十八個吊桶,在肚子裡捋上捋下,行坐不
(寧,即轉入後堂。)
(妻妾紛問現在事情怎樣,周乃慈惟搖首道)
周乃慈:此事不能說得許多,但聽他如何便了。
(說罷,便轉進房子裡躺下。)
(忽家人報潘大人來拜候,周乃慈就知是潘飛虎到來,即出廳上接見。)
周乃慈:(潘飛虎即開言道)老兄可有知得沒有?昨兒佘子谷稟到督衙,說稱在海關庫書
裡辦事多年,凡周棟臣等如何舞弊,彼統通知悉。因此,金督將傳佘子谷進衙盤
核數目。這樣看來,那佘子谷定然要發作私憤。未知足下日前數目如何?總須打
點才是。
周乃慈:海關裁撤之後,數目都在督街裡,初時不料裁關上諭如此快捷,所以打點數目已
無及了。
李慶年:(潘飛虎道)此亦是老兄失於打點。因裁撤海關之事,已紛傳多時,如何不預早
思量?今更聞佘子谷說庫書數目糊塗,盡在三四百萬。這等說,似此如何是好?
(周乃慈聽了,幾欲垂淚,潘飛虎只得安慰了一會而去。)
(周乃慈復轉後堂,一言未發,即進房打睡。)
(第三房姨太太李香桃見了這個情景,就知有些不妥,即隨進房裡去,見周乃慈
(躺在煙炕上,雙眼弔淚。)
(香桃行近煙炕前,正欲安慰幾句,不想話未說出,早陪下幾點淚來。)
周乃慈:你因甚事卻哭起來?
香 桃:近見老爺神魂不定,寢饋不安,料必事有不妥。妾又不敢動問,恐觸老爺煩惱,
細想丈夫流血不流淚,今見老爺這樣,未免有情,安得不哭。
(周乃慈這會更觸起心事,越哭起來,隨道)
周乃慈:卿意很好,實不負此數年恩義。然某命運不好,以至於此,實無得可說。回想從
前,以至今日,真如大夢一場,復何所介念?所念者推卿等耳!
香 桃:錢財二字,得失何須計較,老爺當自珍重,何必作此言,令妾心酸。
周乃慈:香港回昌字號,尚值錢不少,餘外香港產業,尚足備卿等及兒子衣食。我倘有不
幸,任卿等所為便是。
(香桃聽罷,越加大哭。)
(周乃慈遞帕子使香桃拭淚,即令香桃出房子去。)
(香桃見周乃慈說話不像,恐他或有意外涸此不欲離房。)
(周乃慈此時自忖道:當初周棟臣著自己入庫書代理,只道是好意,將來更加發
(達,不意今日弄到這個地步。)
(想棟臣擁幾百萬家資,倘肯報效調停,有何不妥?今只知謀升官,便置身局外
(。)
(自己區區幾十萬家當,怎能斡旋得來?又想昔日盛時,幾多稱兄稱弟,今日即
(來問候的,還有幾人?正是富貴有親朋,窮困無兄弟,為人如此,亦復何用!
(況金督帥性如烈火,將來性命或不免可慮,與其受辱,不如先自打算。)
(便托稱要喝龍井茶,使香桃往取。)
(香桃只當他是真意,即出房外。)
(周乃慈潛閉上房門,便要圖個自盡。)
(正是:
( 繁華享盡千般福,性命翻成一旦休。)
(要知周乃慈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留遺物慘終歸地府 送年庚許字配豪門)
145**時間: 地點:
(話說周乃慈托稱取龍井茶,遣香桃出房去了,便閉上房門,欲尋自盡。)
(那香桃忽回,望見他把房門閉了,實防周乃慈弄出意外,急的回轉叫門,一頭
(哭,一頭大聲叫喊。)
(家人都聞聲齊集,一同叫門。)
(周乃慈暗忖:若不開門,他各人必然撬門而入,縱然死也死不去。)
(沒奈何,只得把房門復開了,忍著淚,問各人叫門是什麼緣故。)
(各人都無話可說,只相向垂淚。)
各 人:(周乃想道)我因眼倦得慌,欲掩上房門,睡歇些時,也並無別故,你們反大驚
小怪,實在不成事體。
(各人聽罷,又不敢說出防他自盡的話,只得含糊說幾句,要進來伺候。)
(周乃慈聽了,都命退出,惟侍妾香桃仍在房子裡不去。)
(周乃慈早知其意,亦躺在煙炕上,一言不發。)
香 桃:(香桃垂淚道)人生得失有定,若一時失意,何便如此?老爺縱不自愛,亦思兒
女滿堂,皆靠老爺成立。設有不幸,家人還向誰人倚靠?萬望老爺撇開心事,也
免妻妾彷徨,兒女啼哭才是。
(周乃慈聽了,歎一口氣道)
周乃慈:自從十哥把庫書事托某管理,只道連年應有個好處。不想十來年間,縱獲得百十
萬,今日便是禍患臨頭。從前先我在庫書成家的人,便置身事外。某自問生平,
無什麼虧心事,只做了幾年庫書,便至性命交關,豈不可恨!倘若是兄弟相顧的
,各人把三幾十萬報效,將來盡可沒事。今枉說從前稱兄稱弟,只某一人獨受災
磨,生亦何用?
(說罷,更想起自己生平的不值處,倍加大哭起來。)
(香桃便拿出繡帕,替周乃慈拭淚,隨道)
香 桃:既是如此,趁事情還未發作,不如打疊細軟,逃出外洋,圖個半世安樂,豈不甚
好?
周乃慈:某初時也作此想,只想到兄弟朋友四個字,多半是富貴交遊,及禍患到來,轉眼
便不相識,縱然逃往他處,更有誰人好相識,即自問亦無面目見人。且金督帥說
我們是侵吞庫款,若在通商之國,只一張照會,便可提解回來了,這時反做了一
個逃犯,反是罪上加罪,如何是好?
(香桃聽罷,亦無言可說,惟再復安慰一回而罷。)
146**時間: 地點:
(自此一連日夜,都輪流在周乃慈左右,防他自尋短見。)
(凡有朋友到來拜會,非平日親信的到,一概擋駕,免乃慈說起庫書的事,又要
(傷感起來。)
(惟周乃慈獨坐屋裡,更加煩悶,只不時通信各處朋友,打探事情如何。)
(忽一日接得一處消息,說道佘子谷現在又稟到粵督這裡,說道海關庫書,歷來
(舞弊,如何欺瞞金價,如何設真假兩冊房,欺弄朝廷。)
(凡庫款未經監督滿任晉京,本來移動不得的,又如何擅拿存放收息。)
(又稱自洋關歸並,及鴉片自入海關辦理以後,如何舞弄。)
(把數十年傅、周兩性經手的庫書事務,和盤托出。)
(又稱數十年來傅、周兩姓相繼任海關庫書,兄弟甥舅,私相授受,互為狼狽,
(無怪近來關稅總無起色,若庫書吏役,反得富堪敵國,坐擁膏腴。)
(當此庫款支絀之秋,自當徹底根究,化私為公,以裕餉源,而杜將來效尤積弊
(等語。)
(金督帥見了,登時大怒。)
(又因當時囗囗軍務正在吃緊,軍響又復告竭,仰屋而嗟,捋腸捋髒之際,忽然
(有悟,想得一計,就在傅、周兩姓籌一筆款項,好填這項數目,卻也不錯。)
(因此就立刻傳佘子谷到街,檢齊賬項卷宗,交佘子谷逐一盤駁。)
(一來因周庸祐已經有旨放了欽差,出使囗囗國大臣,若不從速辦理,怕周庸祐
(赴任去了,又多費一重手腳;又防周乃慈仍達海外而去。)
(便一面令人看管周乃慈,一面令佘子谷從速盤核庫書數目。)
147**時間: 地點:
(此時周乃慈更如坐針氈,料知這場禍機發作,非同小可,抄家兩字是斷然免不
(得的。)
(誰自己看淡世情,早置死生於度外,單是妻妾兒女,將來衣食所靠是緊要的。
()
(便欲把在內地的生理產業,一概改轉他人名字。)
(偏是那時金督帥為人嚴猛,又是不徇情面的,凡與周乃慈同股開張生理的人,
(皆畏禍不敢使周乃慈改易名字。)
(便是所置買的產業,亦無人敢出名替他設法。)
(周乃慈暗忖這個情景,內地的家當料然不能保全,悔當時不早在海外置些家業
(,謀個退步。)
(想罷歎了一聲,只得打髮妻子暗地攜些細軟珠石等貴重物件,先避到香港居住
(。)
(這時香港總督與粵省金督帥又很有點子交情,更防香港產業亦保全不得,即令
(把在香港所置的產業改換姓名,即金銀玩器生理的囗昌字號,亦改名當作他人
(物業去了。)
(那妻子們有些避到香港,有些仍留在省城光雅裡大宅子裡,伺候周乃慈,並聽
(候消息。)
(前時周乃慈猶函電紛馳,到周庸祐那裡催他設法,只到了這時,見周庸祐總捨
(不得錢鈔斡旋,但天天打算赴京蒞任,正如燕巢危幕,不知大廈之將傾,因此
(周乃慈更不與周庸祐商量彌縫的法子,只聽候金督如何辦法,作個禍來順受也
(罷了。)
(還虧那時看守周乃慈宅子的差人,得些好意,只作循行故事的看守,所以周乃
(慈也不時令人打探消息。)
(那一日,忽見傅成的次子傅子育到來,乃慈料知有些機密事故,即出廳上相見
(。)
(看見傅子育倉皇之象,料然不是好的消息。)
(坐猶未定,傅於育即附耳說道)
傅子育:近日聲氣更自不好,聞家父從前經手的事都要一並發作來了。試想二十年來,家
父已把庫書的名讓給貴兄弟做去,這回仍要發作,如何是好?
(周乃慈聽罷,目定口呆,一句話也說不出。)
(暗想傅家且不能免罪,何況自己現當庫書的?)
(原來傅家自失了庫書一席,家道中落之後,傅成長子傅於瑞中了舉人,出仕做
(官,家道復興,這時家當不下有百萬上下,所以金督帥要一並查辦起來。)
(傅子育聽得消息,正尋周乃慈商議,今見乃慈沒句話答,心中十分著急,便又
(問道)
傅子育:不知貴兄弟近日有什麼法子打點?
周乃慈:(周乃慈搖首答道)哪裡還打點得來?只聽得如何辦法便是。
傅子育:天下哪有斂手待斃的?不如合同三家,並約潘氏,各出些款項,報效贖罪,你道
何如?
周乃慈:(凋乃慈)小弟早見及此,惜家兄為人優柔寡斷,凡事只聽馬氏嫂嫂主裁。那馬
氏又是安不知危的,只道拜得權臣門下,做了欽差,就看事情不在眼內,雷火臨
頭,還要顧住荷囊呢!
傅子育:昨日小弟打個電報到四川家兄任上,據家兄口電,亦作此想。如我們三家及姓潘
的湊集巨款,他准可在川督那裡托他致電粵督,說個人情。足下此時即電與今兄
商酌,亦是不遲。
周乃慈:原來老哥還不知,家兄凡有主意時,就求北京權貴。說個報效贖罪的人情,那可
使不得。他卻只是不理,只道他身在洋界,可以沒事。不知查抄起來,反恐因小
失大,他卻如何懂得?我也懶和他再說了。
(傅子育聽罷,覺報效之事,非巨款不可,若周氏不允,自己料難斡旋得來。)
(亦知周庸祐是個守財虜,除了捐功名、結權貴之外,便一毛不拔的,說多也是
(無用,便起辭回去。)
(這裡周乃慈自聽得傅子育所說,暗忖傅家仍且不免,何況自己,因此更加納悶
(,即轉回房子裡去。)
(香桃更不敢動間,免至又觸起周乃慈的愁思。)
(乃慈獨自思量,黨風聲一天緊似一天,他日怕查抄家產之外,更要拘入監牢,
(若到斷頭台上,豈不更是悽慘?便決意尋個自盡。)
(意欲投繯,又恐被人救下,死也死不去。)
(便托稱要吃洋膏子解悶,著人買了洋膏二兩回來。)
(日中卻不動聲息,仍與侍妾們談天,就中也不免有安慰妻妾之語。)
(意欲把家事囑咐一番,只怕更動家人思疑,便一連揮了十數通書信,或是囑咐
(兒子,或是囑咐妻妾,或是囑咐商業中受托之人,也不能細表。)
傅子育:(徐又略對香桃說道)此案未知將來如何處置,倘有不幸,你當另尋好人家,不
必在這裡空房寂守。
香 桃:(香桃哭道)妾受老爺厚恩,誓死不足圖報,安肯琵琶別抱,以負老爺,望老爺
安心罷。
(說罷,放聲大哭。)
周乃慈:吾非不知汝心,只來日方長,你年尚青春,好不難過。
香 桃:勿論家業未必全至落空,且兒子在堂,尚有可靠;縱或不然,妾寧沿門托缽,以
全終始,方稱妾心。
周乃慈:便是男子中道喪妻,何嘗不續娶?可見女子改嫁,未嘗非理。世人臨終時,每囑
妻妾守節,強人所難,周某必不為也。
香 桃:雖是如此,只是老爺盛時,多蒙見愛,怎忍以今日時蹙運衰之故,便忘恩改節。
周乃慈:全始全終,自是好事,任由卿意,吾不相強。
(說罷,各垂淚無言。)
(將近晚膳時候,周乃慈勉強喝了幾口稀飯,隨把手上火鑽戒指除下,遞與香桃
(道)
周乃慈:今臨危,別無可贈,只借此作將來紀念罷了。
香 桃:(香桃含淚接過)老爺見賜,妾不敢不受。只老爺萬勿灰心,自萌短見。
周乃慈:(周乃慈強笑道)哪有如此?卿可放心。
148**時間: 地點:
(自此無話。)
(到了三更時分,乃慈勸香桃打睡,香桃不肯,周乃慈)
周乃慈:我斷斷不萌短見,以負卿意,只是卿連夜不曾合眼,亦該躺歇些時。若困極致病
,反惹人懮,如何使得?
(香桃無奈,便橫著身兒躺在煙炕上。)
(周乃慈仍對著抽大煙。)
(香桃因連夜未睡,眼倦已極,不多時便睡著了。)
(乃慈此時想起前情後事,懮憤益深,自忖欲求死所,正在此時。)
(又恐香桃是裝睡的,輕輕喚了香桃幾聲,確已熟睡不應,便拿那盅洋膏子,連
(叫幾聲)
周乃慈:十哥誤我。
(就納在口裡,一吸而盡,不覺雙眼淚流不止。)
(捱到四更時分,肚子裡洋煙氣發作將來,手腳亂抓,大呼小叫。)
(香桃從夢中驚醒,見周乃慈這個情景,急把洋膏盅子一看,已是點滴不存,已
(知他服洋膏子去了。)
(一驚非小,連喚幾聲)
香 桃:老爺。
(已是不應,只是雙眼坦白。)
(香桃是不經事的,此時手忙腳亂,急開門呼喚家人。)
(不多時家人齊集,都知周乃慈服毒自盡,一面設法灌救,又令人往尋醫生。)
香 桃:(香桃高聲喚)救苦救難觀音菩薩。
(誰想服毒已久,一切灌救之法統通無效,將近五更,嗚呼一命,敢是死了。)
(府中上下人等,一齊舉哀大哭,連忙著人尋喃巫的引魂開路。)
(是時因家中禍事未妥,一切喪禮,都無暇粉飾,只著家人從速辦妥。)
(次早,各人都分頭辦事,就日開喪。)
(先購吉祥板成殮,並電致香港住宅報喪。)
(時港中家人接得凶耗,也知得奔喪事重,即日附輪回省。)
(各人想起周乃慈生時何等聲勢,今乃至死於自盡,好不悽慘!又想乃慈生平待
(人,頗有義理,且好恩恤家人及子姪輩,因此各人都替他哀感。)
(其餘妻妾兒女,自然悲慼,就中侍妾香桃,尤哭得死去活來。)
(但周乃慈因畏禍自盡,凡屬姻眷,都因周家大禍將作,恐被株連,不敢相認,
(自不敢到來祭奠。)
(這都是人情世故自然的,也不必多說。)
(因此喪事便草草辦妥,亦不敢裝潢,只在門前掛白,堂上供奉靈位。)
(家人婦子,即前往避香港的,都願留在家中守靈。)
(次日,就接得香港馬氏來了一函,家人只道此函便算弔喪,便拆開一看。)
(原來馬氏的三女兒名喚淑英的,要許配姓許的,那姓許的是番高人氏,世居囗
(囗街,名喚崇蘭,別號少芝。)
(他父親名炳堯,號芝軒,由舉人報捐道員,是個簪纓門第,世代科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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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仍有一位嫡堂叔祖父任閩浙總督,並曾任禮部大堂,是以門戶十分顯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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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庸祐因此時風聲鶴唳,正要與這等聲勢門戶結親,好作個援應。)
(馬氏這一函,就是托他們查訪女婿的意思。)
(惟周乃慈家內正因喪事未了,禍事將發,哪裡還有這等閒心替人訪查女婿?香
(桃更說道)
香 桃:任我們怎樣懮心,他卻作沒事人。既要打點丈夫做官,又要打點兒女婚嫁,難道
他們就可安樂無事,我們就要獨自擔懮不成?
(便把那函擲下,也不回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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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周庸祐自從得周乃慈凶耗,就知事情實在不妙,只心裡雖如此著悶,惟口
(中仍把海關事不提,強作鎮定。)
(若至馬氏,更自安閒,以為丈夫今做欽差,定得北京權貴照應,自不必畏懼金
(督。)
(且身在香港,又非金督權力所及。)
(想到這裡,更無懮無慮。)
(惟周庸祐口雖不言,仍時時提心吊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