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一 至 第五〇
41**時間: 地點:
(忽然又想起未到香港以前,在珠江谷埠時,每年七月娟樓建醮,請來唸經的,
(有一位師傅名叫阿光的,是個不長不短的身材,年紀約二十上下,白淨嫣紅的
(臉面,性情和婉,誦梵音悠揚清亮。)
(自己因愛他一副好聲喉,和他談得很熟,他現在羊城囗囗庵裡修齋,就往尋他
(,卻是不錯。)
(但此事不可告人,只可托故而去罷了。)
(便托稱心事不大舒暢,要往戲園裡觀劇。)
(香港戲園每天唱戲,只唱至五句鐘為度。)
(當是時,晚上汽船正在五點開行的時候,就乘機往附汽船,有何不可?)
(次日,先攜了自己私蓄的銀兩,著丫環隨著,乘了轎子,先到戲園,隨發付轎
(子回去。)
(巴不得等四句半鐘時候,先遣開丫環,叫他口府催取轎子,丫環領命去了。)
(桂妹就乘勢出了戲園,另僱轎子,直到汽船上去。)
(及丫環引轎子回到戲園,已不見了桂妹,只道他因唱戲的已經完場,獨坐不雅
(,故先自回去。)
(就立刻跑回府裡,才知桂妹並未回來,早見得奇異。)
(往返半句鐘有餘,汽船早已開行去了。)
(又等了多時,都不見桂妹人影。)
(周庸祐暗忖桂妹在港多時,斷沒有失路的,究往哪裡去?就著人分頭尋覓,總
(不見一個影兒。)
(整整鬧了一夜,所有丫環婢僕家裡人,上天鑽地,都找遍了,都是空手回來,
(面面相覷。)
(周庸祐情知有異,就疑他見春桂來了,含了醋意,要另奔別人去。)
42**時間: 地點:
(此時便不免想到那姓張的去了,因那姓張的與桂妹是在青樓時的知己,若不是
(奔他,還奔何人?想罷,不覺大怒,就著人尋那姓張的理論。)
(正是:
( 方破凡塵歸佛界,又來平地起風波。)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回 鬧谷埠李宗孔爭釵 走香江周棟臣懼禍)
43**時間: 地點:
(話說周庸祐自桂妹逃後,卻不知得他迷的因什麼事故。)
(細想在這里居高堂,衣文繡,吃膏粱,呼奴喝婢,還不能安居,一定是前情未
(斷,要尋那姓張的無疑了,便著家人來找那姓張的理論。)
(偏是事有湊巧,姓張的卻因得了桂妹所贈的三千銀子,已自告假回鄉去了。)
(周庸祐的家人聽得,越想越真,只道他與桂妹一同去了,一發生氣,並說道)
周庸祐:他一個婦人,打什麼緊要?還挾帶多少家財,方才逃去。既是做商業的人,包庇
店伴,乾這般勾當,如何使得?
(當下你一言,我一語,鬧作一團。)
(那姓張的,本是個僱工的人,這時那東主聽得,又不知是真是假,向來聽說他
(與錦繡堂的桂妹是很知己的,此時也不免半信半疑。)
(只得向周庸祐那家人,說幾句好話而罷。)
(過了數天,姓張的回到店子裡,那東主自然把這事責他的不是。)
(姓張的自問這事幹不來,如何肯承認。)
(爭奈做商務的人家,第一是怕店伴行為不端,就有礙店裡的聲名,不管三七二
(十一,立即把姓張的開除去了。)
(姓張的哪裡分辯得來,心裡只叫幾聲冤枉,拿回衣箱而去。)
(周家聽得姓張的開除去了,也不再來追究。)
(誰想過了數天,接得郵政局付到一封書,並一包物件,外面寫著「交香港中環
(士丹利街某號門牌周宅收啟」的十幾個大字,還不知從哪裡寄來的。)
(急急的拆開一看,卻是滑溜溜的一束女兒上頭髮。)
(周庸祐看了,都不解何故,忙又拆那封書看個備細,才知道桂妹削髮出家,這
(束頭髮,正是桂妹寄來,以表自己的貞白。)
(周庸祐此時,方知姓張的是個好人,慚愧從前枉屈了他。)
(欲把這事秘密,又恐外人紛傳周宅一個姬妾私奔,大大不好看。)
(倒不如把這事傳講出來,一面著人往姓張的店子,說個不是。)
(從中就有那些好事之徒,勸姓張的到公庭,控姓周的賠丑。)
(惟是做商業的人,本不好生事的,單是周家聞得這點消息,深恐真個鬧出來,
(到了公堂,更失了體面,便暗中向姓張的賠些銀子,作為了結。)
44**時間: 地點:
(自此周庸祐心上覺得有些害羞,倒不大出門去,只得先回省城裡,權住些時,
(然後來港。)
(當回到東橫街宅子時,對馬氏卻不說起桂妹出家的事,只說自己把桂妹趕逐出
(來而已。)
(因馬氏素性是最憎侍妾的,把這些話好來結他歡心。)
(那馬氏心裡,巴不得把六房姬妾盡行驅去,拔了眼前釘刺,倒覺乾淨。)
(那一日,周庸祐正在廳上納悶,忽報馮少伍到來拜候。)
(原來那馮少伍是周庸祐的總角交,平時是個知己。)
(自從周庸祐憑關庫發達之後,那馮少伍更來得親切。)
(這會到來,周庸祐忙接進裡面,茶罷,周庸祐)
周庸祐:許久不見足下,究往哪裡來?
馮少伍:因近日有個機會,正要對老哥說知。
(周庸祐便問有什麼機會,馮少伍)
馮少伍:前署山東藩司山東泰武臨道李宗岱,別字山農,他原是個翰林世家,本身只由副
貢出身。自入仕途以來,官星好生了得,不多時就由道員兼署山東布政使。現在
力請開缺,承辦山東莒州礦務。他現與小弟結識,就是回籍集股的事宜,也與小
弟商酌。試想礦產兩字,是個無窮利路,老哥就從這裡占些股兒,卻也不錯。
周庸祐:雖然是好,只小弟向未嘗與那姓李的認識,今日附股的事小,將來獲利的事大。
官場裡的難靠,足下可省得?
馮少伍:某看李山農這人,很慷慨的,料然不妨。既然足下過慮,待小弟今晚作個東道,
並請老哥與山農兩位赴席,看他如何,再行卓奪,你道如何?
周庸祐:(周庸祐答個)是。
(馮少伍便自辭出。)
(果然那夜,馮少伍就請齊李、周兩人赴席。)
(偏是合當有事,馮少伍設宴在谷埠繡谷艇的廳上,先是李山農到了,其次週庸
(祐也到了。)
(賓朋先後到齊,各叫校書到來侑酒。)
(原來李山農因辦礦務的事,回籍集股,鎮日倒在谷埠上花天酒地,所押的校書
(,一是繡谷艇的鳳蟬,一是肥水艇的銀仔,一就是勝艇的金嬌。)
(那三名校書,一來見李山農是個監司大員,二來又是個辦礦的富商,倒來竭力
(奉承。)
(那李山農又是個色界情魔,倒與他們很覺親密。)
(這時節,自然叫了那三名校書過來,好不高興。)
(誰想冤家有頭,債各有主,那三名校書,又與周庸祐結交已非一日。)
(當下週庸祐看見李山農與各校書如此款洽,心中自是不快,便問馮少伍道)
庸 祐:那姓李的與這幾名校書,是什麼時候相識的?
馮少伍:也不過一月上下。只那姓李的自從回粵之後,已在谷埠攜了妓女三名。聞說這幾
天,又要和那數名校書脫籍了。
(周庸祐心裡聽得,自是不快。)
(暗忖那姓李的有多少身家,敢和自己作對。)
(就是盡把三妓一齊帶去,只不過花去一萬八千,值什麼錢鈔?看姓李的有什麼
(法兒。)
(想罷,早打定了主意。)
(當下笙歌滿座,有弄琴的,有唱曲兒的,熱熱鬧鬧,惟李山農卻不知周庸祐的
(心裡事,只和一班妓女說說笑笑。)
(周庸祐越看不過眼,立即轉過船來,與鴇母說妥,合用五千銀子,準明天要攜
(那三妓回府去。)
(李山農還不知覺,飲罷之後,意欲回去鳳蟬的房子裡打睡,鴇母哪裡肯依。)
(李山農好不動怒,忙問什麼緣故,才知周庸祐已說妥身價,明天與他們脫籍了
(。)
(李山農心上又氣又惱,即向鴇母發作道)
庸 祐:如何這事還不對我說?難道李某就沒有三五千銀子,和鳳嬋脫籍不成?我實在說
,自山東回來,不及兩月,已攜妓三名。就是佛山蓮花地敞府太史第裡,兄兄弟
弟,老老幼幼,已攜帶妓女不下二十名了,哪有那姓周的來?
(說了左思右想,要待把這幾名妓女爭口。)
(叵耐周庸祐在關裡的進款,自鴉片歸洋關料理以來,年中不下二三十萬。)
(且從前積蓄,已有如許家當,講起錢財兩字,料然不能和他爭氣,惟有忍耐忍
(耐。)
(沒精打采的回轉來,已有四更天氣,心上想了又想,真是睡不著。)
(到了越日,著人打聽,已知周庸祐把銀子交妥,把那三名妓女,不動聲色的帶
(回增沙別宅,那別宅就是安頓擋班子春桂的住處。)
(這會子,比不得從前在香港攜帶桂妹的喧鬧,因恐馬氏知道了,又要生出事來
(,因此秘密風聲,不敢教人知覺。)
(惟是李山農聽得,心裡憤火中燒,正要尋個計兒,待周庸祐識得自己的手段,
(好泄這口氣。)
(猛然想起現任的張總督,屢想查察海關庫裡的積弊。)
(現時總督的幕府,一位姓徐的老夫子喚做賡揚,也曾任過南海知縣,他敲詐富
(戶的手段好生利害,年前查抄那沈韶笙的一宗案件,就是個榜樣。)
(況自己與那徐賡揚是個知己,不如與他商酌商酌,以泄此恨,豈不甚妙?想罷
(,覺得有理,忙即乘了轎子,望徐賡揚的公館而來。)
(當下兩人相見,寒暄數語,循例說幾句辦礦的公事,就說到周庸祐身上。)
(先隱過爭妓的情節不提,假說現在餉項支絀,須要尋些財路;又說稱周庸祐怎
(麼豪富,關裡怎麼弊端,說得落花流水。)
說 稱:(徐賡揚道)這事即張帥早有此意,奈未拿著他的痛腳兒;且關裡的情形,還不
甚熟悉。若要全盤翻起,恐礙著歷任海關的面上,覺得不好看,是以未敢遽行發
作。老哥此論,正中下懷,待有機會,就從這裡下手便是。
(李山農聽了,忙稱謝而出。)
(心裡又暗恨馮少伍請周庸祐赴席,致失自己的體面,口雖不言,只面色常有些
(不妥。)
(馮少伍早已看得,即來對周庸祐說個備細。)
周庸祐:足下好多心,難道除了李山農,足下就沒有吹飯的所在不成?現在小弟事務紛紛
,正要尋個幫手,請足下就來合下,幫著小弟打點各事,未審尊意若何?
(馮少伍聽得,不勝之喜。)
45**時間: 地點:
(自此就進周府裡打點事務,外面家事,自由駱子棠料理,餘外緊要事情,例由
(馮少伍經手。)
(有事則作為紀綱,沒事時便如清客一般,不是到談瀛社談天,就是在廳子裡言
(今說古。)
(那馮少伍本是個機警不過的人,因見馬氏有這般權勢,連周賡佑倒要看他臉面
(,因此上在周庸祐面前,自一力趨承;在馬氏面前,又有一番承順,馬氏自然
(是歡喜他的了。)
(只是馬氏身子,平素是最孱弱的,差不多十天之內,倒有八九天身子不大舒暢
(,稍吃些膩滯,就乘機發起病來。)
(偏又不能節戒飲食,最愛吃的是金華腿,常說道,每膳不設金華腿,就不能下
(箸。)
(故早晚二膳,必設金華腿兩大碟子,一碟子是家內各人吃的,一碟子就獨自受
(用,無論吃多吃少,這兩大碟子金華腿是斷不能缺的,若有殘餘,便給下人吃
(去。)
(故周宅每月食品,單是金華腿一項,准要三百銀子有餘。)
(周庸祐見馬氏身子羸弱,又不能戒節口腹,故常以為慮。)
馮少伍:馬太太身子不好,性又好怒,最要斂些肝火,莫如吸食洋膏子,較足養神益壽。
像老哥富厚的人家,就月中多花一二百銀子,也沒緊要。但得太太平安,就是好
了。
(周庸祐聽得,覺得此話有理,因自己自吸食洋膏以來,也減了許多微病,便勸
(馬氏吸食洋膏。)
(那馬氏是個好舒展鬧款子、不顧錢財的人物,聽了自沒有不從,即著人購置煙
(具。)
(馮少伍就竭力找尋,好容易找得一副奇巧的,這煙盤子是酸枝地密鑲最美的螺
(甸,光彩射人,盤子四角,都用金鑲就。)
(大盤裡一個小盤子,卻用紋銀雕成細緻花草,內鋪一幅宮筆春意圖,上用水晶
(罩住。)
(這燈子是原身玻璃燒出無數花卉,燈膽另又一幅五色八仙圖,好生精緻。)
(隨購了三對洋煙管,一對是原枝橘紅,外抹福州漆;一對是金身五彩玉石製成
(;一對是崖州竹外鑲玳瑁。)
(這三對洋煙管,都是金堂口,頭尾金因,管夾象牙。)
(其餘香娘、青草、譚元記等有名的煙鬥,約共七八對。)
(至於煙盤上貴重的玩器,也不能勝數。)
(單是這一副煙具,統通費三千銀子有餘。)
(馬氏自從吸食洋膏之後,精神好像好些,也不像從前許多毛病,只是身體越加
(消瘦了。)
(那周庸祐除日間出談瀛社閒逛,和朋友玩賭具,或是花天酒地之外,每天到增
(沙別宅一次,到素波巷香屏的別宅一次,或十天八天,到關裡一次不等。)
(所有餘日,不是和清客談天,就是和馬氏對著弄洋膏子。)
(人生快樂,也算獨一無二的了。)
(不想安樂之中,常伏有驚心之事。)
(那一日,正在廳子裡打座,只見馮少伍自門外回來,腳步來得甚速,面色也不
(同。)
(踏到廳子上,向周庸祐附耳說了幾句話,周庸祐登時臉上帶些青黃,忙屏退左
(右,問馮少伍道)
周庸祐:這話是從哪裡聽得來的?
馮少伍:小弟今天有事,因進督衙裡尋那文案老夫子會話,聽說張大帥因中法在諒山的戰
事,自講和之後,這賠款六百萬由廣東交出。此事雖隔數年,為因當日挪移這筆
款,故今日廣東的財政,十分支絀,專憑敲詐富戶。聽得關程許多中飽,所以把
從前欲查辦令舅父傅成的手段,再拿出來。小弟聽得這個消息,故特跑回通報。
周庸祐:他若要查辦,必乾累監督聯大人,那聯大人是小弟與他弄這個官兒的,既有切膚
之痛,料不忍坐視,此事或不須懮慮。
馮少伍:不是這樣說。那張帥自奏參崇厚以來,聖眷甚深,哪事幹不來?且他衙裡有一位
姓徐的刑名老夫子,好生利害。有老哥在,自然敲詐老哥。若聯大人出頭,他不
免連聯大人也要參一本了。
周庸祐:似此怎生才好?
馮少伍:前者傅成就是個榜樣,為老哥計,這關裡的庫書,是個鄧氏銅山,自不必轉讓他
人,但本身倒要權時走往香港那裡躲避。張帥見老哥不在,自然息了念頭。他看
敦郡王的情面,既拿老哥不著,未必和聯大人作對。待三兩年間,張帥調任,這
時再回來,豈不甚妙?
周庸祐:此計亦可,但這裡家事,放心不下,卻又如何?
馮少伍:老哥忒呆了!府上不是懮柴懮米,何勞掛心?內事有馬太太主持,外事自有小弟
們效力,包管妥當的了。
(周庸祐此時,心中已決,便轉進裡面,和馬氏商議。)
(正是:
( 營私徒擁薰天富,懼禍先為避地謀。)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一回 築劇台大興土木 交豪門共結金蘭)
46**時間: 地點:
(話說周庸祐聽得馮少伍回來報說,因督帥張公要查辦關裡的中飽,暗忖此事若
(然乾出來,監督未必為自己出頭。)
(除非自己去了,或者督帥息了念頭,免至牽涉。)
(若是不然,怕他敲詐起來,非傾耗家財,就是沒法了。)
(計不如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便進內與馬氏商議此事。)
馬 氏:此事自然是避之則吉,但不知關庫裡的事務,又靠何人打點?
周庸祐:有馮少伍在,諸事不必掛意。細想在羊城裡,終非安穩,又不如在香港置些產業
,較為妥當。現關裡的庫款,未到監督滿任以前,是存貯不動的。某不如再拿三
五十萬,先往香港去,天幸張督帥調任,自回來填還此款。縱認真查辦,是橫豎
不能兔罪的,不如多此三五十萬較好。這時縱羊城的產業顧不住,還可作海外的
富家兒了。
馬 氏:此計很妙,但到香港時住在哪處,當給妾一個信息,妾亦可常常來往。
(周庸祐領諾而出,隨向伍氏姨太太和錦霞姨太太及素波巷、增沙的別宅各姨太
(太,先後告訴過了。)
(即跑到關裡,尋著那代管賬的,托稱有點事,要移轉三五十萬銀子。)
(那管賬人不過是代他管理的,自然不敢抗他。)
(周庸祐便拿了四十萬上下,先由銀號匯到香港去了。)
(然後回轉宅子裡,打疊細軟。)
(此行本不欲使人知覺,更不攜帶隨伴,獨自一人,攜著行筐,竟乘夜附搭汽船
(,望香港而去。)
(到後先函知馬氏,說自己平安到埠。)
(又飛函馮少伍,著他到增沙別宅,把第七房鳳蟬、第八房銀仔的兩房姬妾送到
(港來,也不與春桂同住,就尋著一位好友,姓梁別字早田,開張囗記船務辦館
(生理的,在他店於的樓上居住,不在話下。)
(單表馬氏自周庸祐去後,往常家裡事務,本全托管家人打點,東思銀兩過付還
(多,因周庸祐不在,誠恐被人欺弄,不免事事倒要自己過目。)
(家人盡知他索性最多疑忌,也不為怪。)
(只是馬氏身子很弱,精神不大好,加以留心各事,更耗心神,只憑弄些洋膏子
(消遣,暇時就要尋些樂事,好散悶兒。)
(單是丫環寶蟬,生性最是伶俐,常討得馬氏的歡心,不時勸馬氏唱演堂戲散悶
(;馬氏又最愛聽戲的,所以東橫街周宅裡,一月之內,差不多有二十天鑼鼓喧
(天,笙歌盈耳。)
(那一日,正在唱戲時候,適馮少伍自香港回來。)
(先見了馬氏,素知馬氏性妒,即隱過送周庸祐姬妾到港的事不提,只回說周庸
(祐已平安住港而已。)
馬 氏:周老爺有怎麼話囑咐?
馮少伍:他囑某轉致太太,萬事放開心裡,早晚尋些樂境,消遣消遣,若弄壞了身子,就
不是頑的。
馬 氏:我也省得。自老爺去後,天天到南關和樂戲院聽戲,覺往來不方便,因此在府裡
改唱堂戲。你回來得湊巧,今正在開演,用過飯就來聽戲罷。
馮少伍:在船上吃過西餐,這會子不必弄飯了。
馮少伍:(說了,就靠一旁坐下,隨又說道)唱堂戲是很好,只常蓋篷棚在府裡,水火兩
字,很要小心。倒不如在府裡建築戲場,不過破費一萬八千,就三五萬花去了,
究竟安穩。
(馬氏一聽,正是一言驚醒夢中人,不覺歡喜答道)
不 覺:終是馮管家有閱歷的人也,見得到。看後國許多地方,准可使得,明日就煩管家
繪圖建築便是。
(馮少伍聽得,一聲領諾,隨轉出來。)
(一宿無話。)
不 覺:(越日即到後花園裡,相度過地形,先將圍內增置花卉,或添置樓閣,與及戲台
(形式,都請人繪就圖說,隨對馬氏說道)請問太太,建築戲場的材料,是用上
(等的,還是用平常的?
馬 氏:(馬氏笑道)唉!馮管家真瘋了!我府裡幹事,是從不計較省嗇的,你在府裡多
時,難道不知?這會自然用上等的材料,何必多問?還有聽戲的座位,總要好些
。因我素性好睡,不耐久坐的,不如睡下才聽戲,倒還自在呢。
(馮少伍聽罷,得了主意。)
(因馬太太近來好吸洋膏子,沒半刻空閒時候,不如戲台對著那一邊另築一樓,
(比戲台還高些,好待他吸煙時看戲才好。)
(想罷,便說一)
說 一:理會得。
(然後轉出。)
(擇日興工,與工匠說妥,中央自是戲台,兩旁各築一小閣,作男女聽戲的座位
(。)
(對著戲台,又建一樓,是預備馬氏聽戲的座處。)
(樓上中央,以紫檀木做成煙炕,炕上及四週,都雕刻花草,並點綴金彩。)
(戲台兩邊大柱,用原身樟木雕花的,餘外全用坤句格木,點綴輝煌。)
(所有磚瓦灰石,都用上等的,是不消說得。)
(總計連工包料,共八萬銀子。)
(待擇妥興工的日辰,即回覆馬氏。)
47**時間: 地點:
(此時府裡上下,都知增建戲台的事,只道此後常常聽戲,好不歡喜。)
(次日,馬氏即同四房錦霞跟著,扶了丫環瑞香,同進花園裡看看地勢。)
(一路繞行花逕,分花拂柳而來。)
(到一株海棠樹下,忽聽得花下石蹬上,露出兩個影兒,卻不覺得馬氏三人來到
(。)
(馬氏聽得人聲喁喁細語,就潛身花下一聽,只聽得一人說道)
馬 氏:這會於建築戲台,本不合興工的。
說 一:(那一人道)怎麼說?難道老爺不在這裡,馬太太就做不得主不成?
馬 氏:(這一人又道)不是這樣說。你看馬太太的身形,腹裡比從前大得很,料然又是
受了胎氣的了,怕動工時衝犯著了,就不是頑的。
說 一:(那一人又道)衝犯著便怎麼樣?
馬 氏:(這一人又道)我聽人說:凡受了胎的婦人,就有胎神在屋裡。那胎神一天一天
的坐處不同,有時移動一木一石,也會衝犯著的。到興工時,哪裡關照得許多,
怕一點兒不謹慎,就要小產下來,可不是好笑的麼?
馬 氏:(那一人聽罷,啐一口道)小小妮子懂怎麼?說怎麼大產小產,好不害羞!
(說了,這一人滿面通紅,從花下跑出來,恰與馬氏打一個照面。)
(馬氏一看,不是別人,跑出來的,正是四房的丫環麗娟,還坐在石蹬上的,卻
(是自己的丫環寶蟬。)
(麗娟料然方才說的話早被馬氏聽著了,登時臉上青黃不定。)
錦 霞:(錦霞恐馬氏把他來生氣)偷著空兒,就躲到這裡,還不回去,在這裡幹什麼?
(麗娟聽了,像得了一個大機會的一般,就一溜煙的跑去了。)
(馬氏即轉過來,要責罵寶蟬,誰想寶蟬已先自跑回去了。)
(馬氏心上好不自在,隨與二人回轉來。)
(先到自己的房子裡,暗忖那丫環說的話,確實有理,他又沒有一言犯著自己,
(本來怪他不得。)
(只即傳馮少伍進來,問他幾時動工。)
馮少伍:現在已和那起做的店子打定合同,只未擇定興工的日子。因這時三月天氣,雨水
正多,恐有防礙工程,准在下月罷。
馬 氏:立了合同,料然中止不得。只是興工的日元,准要細心,休要衝犯著家裡人。你
可拿我母女和老爺的年庚,交易士看,勿使相衝才好。
馮少伍:(馮少伍答一聲)理會得。
(隨退出來。)
(暗忖馬氏著自己勿選相衝的日子,自是合理,但偏不掛著各房姬妾,卻又什麼
(緣故?看來倒有些偏心。)
(又想昨兒說起建築戲台,他好生歡喜,今兒自花園裡回來,卻似有些狐疑不定
(,實在摸不著他的意。)
(隨即訪問丫環,馬太太在花園有怎麼說話。)
(才知他為聽得麗娟的議論。)
(因此就找著星士,說明這個緣故,仔細擇個日元。)
(到了動工時,每日必拿時憲書看過胎神,然後把物件移動,故馬氏越贊馮少伍
(懂事。)
(話休煩絮。)
48**時間: 地點:
(自此周府內大興土木,增築戲台樓閣,十分忙碌。)
(偏是事有湊巧,自興工那日,四房錦霞姨太太染了一病,初時不過頭帶微痛,
(漸漸竟頭暈目眩,每天到下午,就發熱起來。)
(那馬氏生平的性兒,提起一個妾字,就好像眼前釘刺,故錦霞一連病了幾天,
(馬氏倒不甚掛意,只由管家令丫環請醫合藥而已。)
(奈病勢總不見有起色,馮少伍就連忙修函,說與周庸祐知道。)
(是時錦霞已日重一日,料知此病不能挽回,周庸祐又不在這裡,馬氏從不曾過
(來問候一聲,只有二姨太太或香屏姨太太,每天到來問候,除此之外,只靠著
(兩個丫環服侍。)
(自想自己落在這等人家,也算不錯,奈病得這般冷淡,想到此情,不免眼中弔
(淚。)
49**時間: 地點:
(那日正自愁歎,忽接得周庸祐由香港寄回一書,都是叫他留心調養的話。)
周庸祐:(末後又寫道)今年建造戲台,實在不合,因時憲書說本年大利東方,不利南北
,自己宅子實在不合向。
(這等話看了,更加愁悶。)
(果然這數天水米不能入口,馬氏天天都是離家尋親問戚,只有二姨太太替他打
(點,看得錦霞這般沉重,便問他有怎麼囑咐。)
錦 霞:(錦霞歎一聲道)老爺不在這裡,有什麼囑咐?死生有命,只可惜落在如此豪富
的人家,結局得這個樣子。
二姨太:人生在世,是說不定的,妹妹休怨。還怕我們後來比妹還不及呢!
(說了,又大家垂淚。)
(是夜到了三更時候,錦霞竟然撐不住,就奄然沒了。)
(當下府裡好不忙亂,馬氏又不在府裡,一切喪事,倒不能拿得主意。)
(原來馬氏平日,與潘子慶和陳亮臣的兩位娘子最為知己,那潘子慶是管理關裡
(的冊房,卻與周庸祐同事的。)
(那陳亮臣就是西橫街內一個中上的富戶。)
(馬氏平日,最好與那兩家來往;那兩家的娘子,又最能得馬氏的歡心,因是一
(個大富人家,哪個不來巴結?無論馬氏有什麼事,或一點不自在,就過府來問
(前問後,就中兩人都是。)
(潘家娘子朱氏,周旋更密,其次就是陳家的娘子李氏了。)
(自從周宅裡興工建築戲台,已停止唱演堂戲,故馬氏常到潘家的娘子那裡談天
(。)
(這時,陳家的李氏因馬氏到了,倒常常在潘宅裡,終日是抹葉子為戲。)
(那馬氏本有一宗癖性,無論到了哪處人家,若是他的正妻相見,自然是禮數慇
(懃;若還提起一個妾字,縱王公府裡的寵姬,馬氏也卻瞧也不瞧他的。)
(潘、陳兩家娘子,早識他意思,所以馬氏到來,從不喚侍妾出來見禮,故馬氏
(的眼兒,自覺乾淨。)
(自到了潘家盤桓之後,錦霞到病重之時,馬氏卻不知得,家人又知他最怕聽說
(個妾字,卻不敢到來奔報。)
(正是人逢知己,好不得意。)
(那一日,馬氏對潘家朱氏說道)
馬 氏:我兩人和陳家娘子,是個莫逆交,倒不如結為姊妹,較覺親熱,未審兩人意見何
如?
二姨太:(朱氏道)此事甚好,只我們高扳不起,卻又怎好?
馬 氏:說怎麼高扳兩字?彼此知心,休說閒話罷。
(朱氏聽了,就點頭稱善,徐又把這意對李氏說知,李氏自然沒有不允。)
(當下三人說合,共排起年庚,讓朱氏為姊,馬氏為次,李氏為妹,各自寫了年
(庚及父名母姓,與丈夫何人,並子女若於人,一一都要寫妥。)
(誰想馬氏寫了多時,就躺在炕上吸洋膏子,只見朱、李兩人翻來覆去,總未寫
(得停妥。)
(馬氏暗忖:他兩人是唸書識字的,如何一個蘭譜也寫不出?覺得奇怪,只不便
(動問。)
(原來朱氏心裡,自忖蘭譜上本該把侍妾與及侍妾的兒女一並填注,奈馬氏是最
(不要提個妾字,這樣如何是好?想了一會,總沒主意,就轉問李氏怎樣寫法才
(好。)
(不想李氏亦因這個意見,因此還未下筆。)
(聽得朱氏一問,兩人面面相覷。)
(沒奈何,只得齊來問問馬氏要怎麼寫法。)
馬 氏:難道兩位姊妹連蘭譜也不會寫的?
(說罷,忙把自己所寫的,給他兩人看。)
(他兩人看了,見馬氏不待侍妾不提,就是侍妾的兒女,也並不寫及。)
(朱氏暗忖:自己的丈夫,比不得周庸祐,若然抹煞了侍妾們,怕潘子慶有些不
(悅。)
(只得擠著膽子,向馬氏說道)
只 得:愚姊的意思,見得妾子也一般認正妻為嫡母,故欲把庶出的兩個兒子,一並寫入
,尊意以為可否?
馬 氏:他們的兒子,卻不是我們的兒子,斷斷寫不得的。
(朱氏聽得,本知此言實屬無理,親不忍拂馬氏的性,只勉強答一聲)
馬 氏:是。
(然後回去,立刻依樣寫了。)
(這時三人就把自己的年庚,放在桌子上,焚香當天禱告,永遠結為異性姊妹,
(大家相愛相護,要像同父同母生下來的。)
(拜罷天地,然後焚化寶帛,三人再復見過了一個禮,又斟了三杯酒。)
(正在大家對飲,只見周府上四房的丫環彩鳳和梳傭六姐,汗淋淋的跑到潘宅來
(,見了馬氏)
六 姐:太太不好了!四姨太太卻升仙去了!
(正是:
( 堂前方結聯盟譜,府上先傳噩耗聲。)
(要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十二回 狡和尚看相論銀精 冶丫環調情鬧花逕)
50**時間: 地點:
(話說馬氏太太和潘家的朱氏、陳家李氏三人結了姊妹,正在交杯共飲的時候,
(忽見四房的丫環彩鳳和流傭六姐到來,報告回房錦霞的喪事。)
(馬氏聽了,好生不悅,因正在結義之時,說了許多吉祥的話兒,一旦聞報凶耗
(,那馬氏又是個最多忌諱的人,聽了登時罵道)
馬 氏:這算什麼事,卻到來大驚小怪?自古道:『有子方為妾,無子便算婢。』由他死
去,干我什麼事?況這裡不是錦霞丫頭的外家,到來報什麼喪事?快些爬去罷!
(當下彩鳳和六姐聽罷,好似一盤冷水從頭頂澆下來。)
(彩鳳更慌做一團,沒一句說話。)
(還是六姐心中不眼,便答道)
六 姐:可不是家有千口,主事一人。家內人沒了,不告太太,還告誰去?
馬 氏:府裡還有管家,既然是沒了,就買副吉祥板,把他殮葬了就是。他沒有一男半女
,又不是七老八大,自然不消張皇做好事,對我說什麼?你們且回去,叫馮、駱
兩管家依著辦去罷。
(彩鳳便與六姐一同跑回去,把馬氏這些話,對駱子棠說知,只得著人草草辦理
(。)
(但府上一個姨太太沒了,門前掛白,堂上供靈,這兩件事,是斷斷少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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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怕馬氏還不喜歡,究竟不敢作主。)
(家裡上下人等,看見錦霞死得這般冷淡,枉嫁著如此人家。)
(況且錦霞生前,與太太又沒有過不去,尚且如此。)
(各人想到此層,都為傷感。)
(便是朱氏和李氏,聽得馬氏這番說話,都嫌他太過。)
(還虧朱氏多長兩歲年紀,看不過,就勸道)
馬 氏:四房雖是個侍妾,仍是姊妹行。他平生沒有十分失德,且如此門戶,倒要體面體
面,免落得外人說笑。
(馬氏心裡,本甚不以此說為然;奈是新結義的姐姐,怎好拂他?只得勉強點頭
(稱是。)
(便與丫環辭出潘宅,打轎子回來。)
(駱管家再復向他請示,馬氏便著循例開喪,命丫環們上孝,三七二十一天之內
(,造三次好事,買了一副百把銀子的長生板,越日就殮他去了。)
(各親串朋友,倒見馬氏素性不喜歡侍妾的,也不敢到來祭奠。)
(各房姬妾與各房丫環,想起人死無仇,錦霞既沒有十分失德,馬氏縱然憎惡侍
(妾,但既然死了,也不該如此冷落,因此觸景生憐,不免為之哀哭。)
(那彩鳳想錦霞是自己的主人,越哭得淒楚。)
(馬氏看了,心上自然不自在。)
(過了三句,就是喪事完滿,馬氏想起現時建築戲台的事,周老爺也說過,本年
(不合方向,果然興工未久,就沒了錦霞。)
(縱然把自己夫妻母女的年慶,交星士算過,斷然沒有衝犯,只究竟心裡疑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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