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一 至 第七〇

61**時間: 地點:
    (再說這貝祖蔭有個門生姓於,名多一,常熟縣人氏,文理也好,人亦俊秀聰明,從貝祖
    (蔭習過二三年醫,得了他的心傳,十九歲上,便回常熟行醫,尚未娶妻。)
    (初行之時,生意寥寥,他便想著一個法子,花些本錢,買了一項轎子,僱兩個轎夫,每
    (日吃過中飯便教轎夫抬了,不論東西南北,城廂內外,總揀熱鬧地方抬去,轎子背後掛
    (著兩盞大燈籠,貼著「虞山於多一醫室」七個大紅字,人家見他日日出轎,想是個有本
    (領的郎中,抬來抬去,抬到半月之後,竟像一個泥塑木雕的菩薩,抬靈起來了。)
    (有許多人家去請他看病,他又會裝腔做架,指東話西,說得像忙不開交,不到兩三月,
    (竟做出門面來。)
    (他因未曾娶妻,要揀選個美貌女子,剛巧西門內有個盧家少婦,姿色絕美,新近死了丈
    (夫,害了相思鬱結的病症,打聽得多一有名,請他來看。)
    (多一見盧氏生得美麗,又曉得他是新寡,便動了邪心,初起尚是眉眼送情,等到看過幾
    (次,兩下情投意恰,竟用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法,日間看病,約定夜間私會,竟勾搭上
    (手。)
    (盧氏本少年新寡,患的相思鬱結之症,自與於多一調和了幾次陰陽,百脈舒暢,病已全
    (愈。)
    
    
62**時間: 地點:
    (自此三日一大敘,五日一小敘,如膠似漆,結成不解之緣。)
    (數月之後,盧氏已有了身孕,一夕盧氏向多一道)
盧 氏:我自與你私下往來,不料明珠已有胎了,倘被我阿公阿婆知道,如何得了?你須想個法兒
    ,替我將胎打下才好。
    (多一於此道,本是三折肱的內行,屢次替人家打過胎的,他那打胎之法,先要審問女人
    (是火體,還是寒體,若是虛寒體質,用了香桂散辛熱之藥,愈助其生發之氣,反不能下
    (,宜用上牛膝一兩、歸尾三錢、川穹二錢、蘇木三錢、桃仁三錢、穿山甲錢半、席香一
    (分、酒魏一兩,煎服方能打下。)
    (然總不老,再用又粗又長的牛膝七寸,將牛膝頭破開,放入當門子一粒,將細絨線紮好
    (,仍教男人與女人交情,等其子宮開的時候,將二指夾著牛膝送進,摸著子宮,捻入二
    (寸許,又將陰戶外拖出的牛膝,用粗線係定,攀向上面,將線頭用綢帶兒束腰中,不使
    (退出,無論月數多少,再服煎藥一帖,一夕即下矣。)
    (還有一等,單請三姑六婆打胎,他不會用效藥,又呆守死法子,用牛膝席香法去打,或
    (碰著女人頭胎牢固,胎雖打傷,竟不能下,徒下胞水,胞水瀝乾,胎愈不下,必有性命
    (之憂,須用大劑當歸一兩、黃茂二兩、熟地二兩、好黨參奪兩、川芎七錢、敗龜版二兩
    (、頭髮灰四錢、甘草四錢,煎一鍋,頻頻與服,自然漸漸會下,此增水行舟之法也。)
    (以胞漿瀝乾,如船無水,斷斷不能出港,須添足水方能行出也。)
    (此亦萬一之事,不可不知。)
    
    
63**時間: 地點:
    (當時多一審知盧氏乃是健旺火體,即用肉桂二錢、儲香一分、生附子尖二錢、川樸二錢
    (、只實二錢、芒硝三錢,又用七寸長牛膝,如法用蜃香紮好,然後上牀,同盧氏交情,
    (到盧氏陰精泄後,子宮已開,忙下牀,將牛膝用二指夾好,送進陰戶,候著子宮,捻進
    (三寸,退出指頭,用左手抵住牛膝,早已用線係好牛膝,即把線攀上,用綢束腰束住,
    (再用煎藥服下,不到天明,肚腹陣痛難熬,多一教其死力忍住,接連五六陣,痛得眼中
    (火裂,其胎落下。)
    (當下教老媽暗暗拿出,埋在後園。)
    (多一收拾停當,急急回去。)
    (到得日上三竿,盧氏詐病在牀不起,仍著人去請多一來。)
    (服了兩帖調理加減生化湯,也就無事。)
    (後來多一又與別家小姐私通,因生私產,女人殞命,被其父母告發,多一被縣官打了五
    (百板,枷號一月,因此無面孔再住常熟,逃往上海去了。)
    (正是:作雲作兩手翻覆,得馬失馬心淒涼。)
    (再看下回分解。)
    
    (第十四回 小書生折辱老名醫 真才女鍾情佳公子)
    
    
64**時間: 地點:
    (卻說第二回書中,曾經提及吳春江本籍杭州,是個三品京堂,道光末年,隨父鴻祐,至
    (任雲貴總督,年餘,雲南洞蠻,與苗族勾通寇亂,鴻祐督師征剿,隨剿隨竄,未能掃穴
    (擒渠,後又與川匪結連,勢愈蔓延,鴻祐卒以力竭捐軀,吳春江遂留寓滇南,不到三年
    (亦卒。)
    (生有一子,名鵬,字雲翥,夫人蕭氏,先前在杭時,曾與賈繼楨尚書夫人莫氏,結為姊
    (妹。)
    (那時候各懷身孕,曾經指腹為誓,日後生男生女,聯為婚姻。)
    (自到雲南去後,多年不通音信,蕭夫人博通經史,尤善於岐黃之術,雲翥七歲通五經,
    (九歲能屬文,肌膚瑩然,眉目如畫。)
    (蕭夫人撫養教讀,於文字之暇,兼課以醫書,謂此雖旁門,亦濟世之學也。)
    (今見雲翥年已成人,欲使其到杭應試,兼到莫夫人處,訪議姻事,更兼滇省偏僻,孤陋
    (寡聞,乃向雲翥道)
莫夫人:錢塘,你祖若父之桑梓也,族內雖無多人,而此時名師宿儒,多前日門生舊吏,你往一面
    講學,一面應試,庶幾有成。且杭郡山水奇勝,可以開豁心胸,陶冶情性,我另修書一封
    ,與你帶去,到杭訪到故尚書賈繼楨夫人莫氏,以此投之,議姻事,我自有說,勿妄開動
    ,我已安排行李盤費,差老家人吳福,同你前去,明日即行,一切須要小心在意。
    (吳雲翥唯唯答應,退到書房,私拆其書看時,寫道:懿恭斂衽載拜,奉書於莫太夫人幾
    (前,懿恭闊別十餘年,遠隔數千里,各天一所,杳不相聞,緬想穹只協相,茵鼎善調,
    (喜溢門闌,福至閨閣,健羨何可勝言!如懿恭者,既失所天,苟存貞節,一家長幼,旅
    (居粗安,無足為夫人道。)
    (第念先尚書與先夫,誼雖僚友,情則弟兄。)
    (妄荷夫人視同姊妹,始因有妊,各發誓言,夫人嘗舉漢光武、賈復故事,指妾腹而言曰
    (:『生於耶,我女嫁之;生女耶,我子娶之』。
    (厥後神後其衷,天作之配,慶門誕瓦,寒捨得雄,不期遠別天涯,遭家不造,疊遇大敵
    (。)
    (妄撫孤課讀,淪跡異鄉,山遙水運,無地相逢。)
    (今者幼兒已冠,賢女諒亦及笄,苟未定盟,願如鳳誓,冒昧貢書,布茲悃欸。)
    (仍令此子親齎奉聞,倘到階前,希望顧盼,端聆金諾,拱俟報音,會晤難期,臨緘於化
    (,不具。)
    (吳雲翥讀罷,不勝欣喜。)
    
    
65**時間: 地點:
    (明日拜別母親,帶了吳福動身。)
    (路途之上,不免饑餐渴飲,晝行夜宿,旱路僱車,水路搭船,不到兩月,到了杭州。)
    (居於北關內祖遺舊宅,住了幾天。)
    
    
66**時間: 地點:
    (一日早饌罷,辰牌前後,帶了些銀子出門,在城內游訪先人親友之家,不料兵燹之後,
    (故舊無一存者,悵悵而行,不覺走出湧金門,到了西湖邊上,只見車馬喧哄,應歌盈耳
    (,湖山佳麗,清景滿前,觀之不足。)
    (行至湖旁綠楊樹邊,一座小酒樓前,走上樓去一看,甚覺清雅,揀個清淨座位坐下,堂
    (倌送上一壺紹興酒,幾碟嫩雞釀鴨魚肉之類,獨自一個,淺斟細酌。)
    (酒到半酣,觸起心事,隨口占了一闋滿庭芳,問酒保討過筆硯,乘著酒興,磨得墨濃,
    (蘸得筆飽,去那白粉壁上寫道:
    (天下雄藩,浙江名郡,自來惟說錢塘。)
    (山清水秀,人物異尋常。)
    (多少來門甲第,鬧叢裡爭拂絲簧。)
    (少年客謾攜綠紛,到處鼓求凰。)
    (徘徊應自笑,功名未就,紅葉誰將?且不須惆悵,柳嫩花芳。)
    (聞道藍橋路近,願今生一飲瓊漿。)
    (那時節雲英覷了。)
    (歡喜殺裴航。)
    (吳雲翥寫罷,又歌吟了一回,甚覺得意,忽見後面走出來一個半老婦人,衣裳楚楚,舉
    (止大雅,走到壁間看過,又湧了一遍)
邊 氏:這首詞雖佳,尚欠娬媚,歐蘇秦黃,殆不如是。
吳雲翥:(聽得大驚,忙起立拱手問道)夫人諒必精於此道,大家風范,斷非小家碧玉,請問瑤台
    何處,為何恰在這裡?
邊 氏:(那婦人聽得,歎了一口氣說道)妾之來歷,一言難荊妾本是某顯宦之側室,自遭粵匪之
    難,全家潰散,妾轉徙遷離,流落在此,後來嫁與商人邊氏為妻,在這裡開個小小酒樓,
    已經多年。家主來往蘇杭作客,常不在家,妾生平酷好詞章音律,方才妾在後面,聽得郎
    君高吟,知是風雅之士,觸動舊好,故來一看,果見佳作,非同凡響,敢問閥閱,尊姓大
    名?
    (生將祖父來歷如何,自己到杭如何,現在要訪賈尚書夫人,家母有要信相投,未知住在
    (那裡一一道來。)
邊 氏:莫非要尋莫夫人麼?他家即在這裡不遠,夫人與妾是莫逆之交,郎君如要訪他,妾當為之
    先容,明日引導即君同去可也。
吳雲翥:賈尚書棄世數年,現在家內生計若何?多少人口?
邊 氏:尚書有一子,名麟,號雲昭,尚幼;一女名娉娉,號雲華,那雲華小姐,莫夫人夢孔雀銜
    牡丹花嵮懷中而生,若講他的姿色,有如桃花之映春山,講他的態度,有如流雲之迎曉霞
    ,填詞度曲,李易安難繼後塵,織錦繡圖,蘇若蘭敢雲獨步。莫夫人鐘愛特甚,常請妾到
    他家去講學,現今學成,妾自愧不及他了。且夫人夙興夜寐,治產有方,珠履玳瑁,不減
    昔時之豐盛,鐘鳴鼎食,猶然昔日之繁華哩。
    (吳雲翥聽了邊氏一番說話,曉得所說的雲華小姐,必是母親說過的指腹為誓之人了,心
    (內暗暗歡喜,即與邊氏說明住處,欲付酒錢,邊氏一定不受,遂拜別歸家。)
    (邊氏因月餘本到莫夫人家,正要去走走,適莫夫人患病沉重,雲華小姐打發轎子來接,
    (即乘轎而去。)
    
    
67**時間: 地點:
    (且說莫夫人患了濕溫症,杭城一般郎中先生,不懂濕溫的治法,不是用涼藥清熱,便是
    (用清補養陰,吃到舌色灰滯,噁心胸悶,痰多欲喘。)
    (邊氏到了莫夫人房中,正見有一個郎中,名穆逢時,在桌子上開方子,開的是參麥散,
    (這人是杭城最行時的老名醫,邊氏等他出去,然後走近莫夫人牀邊,問過了病情,即說
    (及吳雲翥一事,莫夫人握著邊氏的手說道)
莫夫人:你何不早來告訴,我時常想念他母子呢,他住在那裡?來得幾時了?
邊 氏:方才在我酒樓上吃酒題詞,我問起來,方知道的,現住在北關內舊宅。
    (莫夫人即傳命教滕歡打發轎子,去接吳雲翥來。)
    (不多時,吳雲翥來到,進門有二青衣引進去,曲曲折折。)
    (走到夫人房內。)
    (吳雲翥就牀前請過安,看見夫人病得沉重,不好多言,即到牀前坐下,將脈診視,細細
    (詢問一番。)
    (莫夫人略問生些家常,及母親安否,即覺氣急,邊氏從旁說道)
邊 氏:從前的先生方子,都拿出來看看。
    (吳雲翥一一看過,又看到霍逢時之方,搖頭道)
吳雲翥:吃壞了,小生粗知醫理,這病是濕溫症,與這些方子,正是相反,若初起用三仁湯加減,
    早已好了。不料本地這些名醫,竟如此沒有見識,小生不揣冒昧,作毛遂自薦,開一個方
    子,眼下去自然會鬆。
    (即開了一劑溫膽湯,那瞿姓的方子,已經服下,當夜接服吳雲翥的方藥。)
    (生即歸去,明日吃過朝飯,生又到賈宅去,問過病情好些,走到書房,見瞿逢時巍然上
    (坐,戴了金絲邊眼鏡,手上金鋼鑽戒指,見生走進,略將頭一顛,目已上視,旁若無人
    (。)
    (開罷方子,猝然問道)
瞿逢時:昨日的溫膽湯,是你開的麼?被你的只實吃壞了。幸虧我洋參麥冬支住,所以今日有點起
    色,否則早要虛脫了。
吳雲翥:從何見得?
瞿逢時:這病氣虛已極,且老年人更不可用只實破氣,若非洋參麥冬,有不虛脫麼?
吳雲翥:氣虛固不可用只實,至於年紀老少,可用不可用,本草經載在何處?
    且這病舌苔灰滯,濕痰壅塞上焦,勢將變喘,與虛脫正是反面,只實安見得不可用?
瞿逢時:病人又無食積,何可用只實?
吳雲翥:只實豈專為治食積而設麼?若治食積,當與檳榔同用,今我與竹茹同用,正可泄熱化痰,
    有何不可?若你之洋參麥冬,豈舌苔灰滯,痰氣瀰漫者可用,與砒鴆何異?我本意同你相
    商,原來你毫無見識,與你空論,亦是無益,你看這病不服你的洋參麥冬,明日將變那等
    樣子。
瞿逢時:必至虛脫。
吳雲翥:斷不虛脫,且到明日看了樣子,再和你理會。
    (逢時見生滔滔辯駁,自己實無本領,內已自慚,支吾了兩句,就回去了。)
    (當夜又服一劑加減溫膽場,明日氣平熱減,瞿逢時探知,好不慚愧。)
    (生又合三仁加省頭草之類,病遂全愈,即能吃粥。)
    (數日之間,已能起身。)
    (即請生到內堂談心)
莫夫人:從前記得與郎君母親別時,郎君尚在襁褓,不料今已長得這般好模樣,且醫道又得了你母
    親傳授,實可欽佩。你母親合家都好麼?
吳雲翥:都托賴無恙。
莫夫人:(夫人與生道)從前的景象,一一如在目前。
    (但不提起指腹誓言之說,生乃取出母親的書信投呈,莫夫人拆封看罷,納之袖中,亦不
    (做聲。)
    (少頃,一童子出來,相貌娟娟秀好)
莫夫人:孩兒來拜哥哥。
    (那童子即作了一個揖,吳雲翥答揖)
莫夫人:小孩兒也當教訓他,何必還禮。
吳雲翥:(又向侍女秋贈道)叫娉娉出來。
    (不一會,兩個丫環,擁了一個女子,從繡縵裡面冉冉而出。)
    (夫人命向生拜揖,吳雲翥不好意思,立起要避)
莫夫人:無妨。
    (小女兒娉娉斂衽萬福後,退立於夫人座右,吳雲翥竊現娉貌,真有傾國之色,雖古之西
    (施洛神諒也不過這樣。)
    (不覺神魂飛越,心馳色動,恐怕被夫人看出,即起身向夫人辭出,夫人一手挽住道)
莫夫人:先尚書與令尊京堂,猶如骨肉,尊堂老夫人,視老身如親生姊妹,自從二父雲亡,兩家闊
    別,魚沉雁音,音耗不聞,本謂此生無復再見,不料餘年得見英姿,老懷喜慰,何可勝言
    !郎君乃竟要即去麼?
    (生乃重複坐下,不復動身。)
莫夫人:(夫人向秋蟾道)郎君來已數日,因我病在牀,未曾略敘杯酒,快教廚房辦酒席來。
    (秋蟾答應出去,不多時,搬出酒席,水陸畢陳。)
    (夫人先舉杯奉生,生拜而受飲。)
    (夫人又教娉娉把盞,娉娉舉杯至生前,生要熟視之,假推不敢先飲,夫人向娉娉道)
賈娉娉:郎君年長於你,自今以後,既是通家,當為姊妹,你當跪進杯與哥哥。
    (娉娉遂跪下,生忙按娉杯,一飲而荊娉娉收杯至夫人前,瀝餘酒於桌上道)
賈娉娉:哥哥飲未盡,當更酌一杯。
莫夫人:(笑道)才為兄妹,便鐘友愛之情,你再勸哥哥幾杯就是了。
    (娉娉又執盞相勸,生此時美色在前,美酒人肚,幾乎情不自禁,直到盡歡乃罷。)
莫夫人:(夫人向生道)從今以後,即君不必再歸舊宅,索性教吳福將行李盡搬過來,只在寒舍住
    下。
    (雲翥大喜,當面拜謝。)
    (夫人即差家僕膝歡去搬了行李,帶吳福一同來到宅裡住下。)
    (又差蒼頭宜童領雲翥到前堂外東廂房歇宿。)
    (生來到廂房,但見屏端帳褥,書幾盥盆,筆硯琴棋,無一不備。)
    (自己行李,亦在其內。)
    (生既得安居,復遇絕色佳人,且驚且喜,到夜睡不著,因起賦風入鬆一詞,書於粉壁之
    (上:碧城十二瞰湖邊,山水更清妍。)
    (此邦自古繁華地,風光好,終日歌弦。)
    (蘇小宅邊桃李,坡公堤上人煙。)
    (紛窗羅幔鎖嬋娟,咫尺遠如天。)
    (紅娘不寄張生信,西廂事只恐浪傳。)
    (怎及青銅明鏡,鑄來便得團圓。)
    (是夜,娉娉歸到臥房,一心想著吳雲翥,深為屬意。)
賈娉娉:(因喚侍女朱櫻問道)吳兄不知已臥否?
朱 櫻:我勿曉得。
賈娉娉:你到東房去私下瞧瞧著。
    (櫻遂潛到東房去窺視,有好些時候,回到娉處報道)
朱 櫻:郎君在燭下吟詠,觀他的神情,像有所思念的樣子,既而拿筆寫數行於壁上,妾細細窺視
    ,默念數退而還,乃風入鬆一闋也,念給小姐聽聽。
    (遂將詞一一背誦出來,娉娉乃取出雙鴛霞箋,隨筆和其韻,頃刻而成,封在函內,對櫻
    (說道)
賈娉娉:明早你奉湯與郎君洗面的時候,拿這函送與他。
    (櫻答應,即放在袋內。)
    (次日天明,送洗麵湯去,等生洗漱罷,櫻遂將函獻上道)
朱 櫻:娉小娘致意即君,有書詞奉達。
    (生忙取而讀之,乃和所賦壁間詞也,寫道:玉人來自漢江邊,才貌及春妍。)
    (天教吩咐風流態,好才調,會管弦。)
    (文采胸中星斗,調華筆底雲煙。)
    (藍田新產璧娟娟,日暖絢晴天。)
    (廣寒宮闊應須到,霓裳曲一笑親傳。)
    (好向嫦娥借向,冰輪怎不教圓。)
    (生讀之數遍,不忍釋手,暗喜娉之愛我實深也。)
    (遂珍藏於書箱中,方要細細詢問,不料莫夫人已差宜童來喚道)
宜 童:太太請少爺去有話說。
    (吳雲翥即跟宜童進去,莫夫人見生來,起立說道)
莫夫人:郎君奉了你母親之命,來到這裡遊學,不可虛度光陰。
    這裡有一個何先生,從他的門生,常數十人,郎君如從他遊學,必有進益。那些贄禮束脩
    ,我已預備。何先生處,我已托人說定,只今日吃過早飯,就請進去。
    (生自從見過娉娉,萬念俱灰,晝夜惟雲華是念。)
    (不料夫人竟要使他去就學,又不得不應承)
吳雲翥:如此,深感栽培之恩,小生即今就到那邊去。
    (吃過早飯,夫人差滕歡送生到何先生學堂去,然生念頭終在娉娉,去過數日之後,亦不
    (天天去了。)
    (因想到夫人雖見親愛,而何以絕口不提姻事,反使我與娉娉認為兄妹,著實可疑,又不
    (好意思,去問個緣故。)
    (乃暗地裡到伍相祠去祈夢,夜闌,夢神贈以兩句詩道:灑雪堂中人再世,月中方得見嫦
    (娥。)
    (醒後不解其故,一日偶同朋友出去逛西湖,娉娉打聽生不在房內,同了傳女蘭苕,走到
    (東房,向書桌上遍翻簡犢,翻出一冊《嬌紅記》,笑向蘭苕道)
賈娉娉:哥哥看這等書,豈不要壞了心術麼?
    (即拿筆蘸墨,戲題絕句兩首,寫在臥屏之上道:淨幾明窗絕點塵,聖賢長日與相親。)
    (文房瀟灑無餘物,惟有牙籤伴玉人。)
    (花柳芳菲二月時,名園剩有牡丹枝。)
    (風流杜牧還知否,莫遣尋春去較遲。)
    (題罷歸房,到晚上生歸家,見屏上詩句,認得是娉筆跡,懊悔出去,不得相見,乃和其
    (韻,用趙鬆雪體,寫楷書於花箋以答之,詩云:冰肌玉骨出風塵,隔水盈盈不可親。)
    (留下數聯珠與玉,憑將吩咐有情人。)
    (小桃才到試花時,不放深紅便滿枝。)
    (只為易開還易謝,東君有意故教遲。)
    (生寫罷,無便寄去,正躊躇間,忽見傳女春鴻,冉冉而來,笑向生道)
春 鴻:少爺回來了麼?太太聽得少爺去逛西湖,搭朋友酒食逍遙,恐為酒困,打發我拿武夷小龍
    團茶來,與少爺醒醒酒。
    (吳雲翥大喜,笑而接之。)
    (右手接杯,左手握住鴻手笑道)
吳雲翥:娉娉既認我為兄,你何妨暫為我婦。
    (鴻笑而不答)
吳雲翥:東園桃李,片時春光,有何妨礙。
    (鴻春心已動,遂與之呷。)
吳雲翥:(歡罷,向鴻道)我有一信,煩你代與娉娉,能為我拿去麼?
賈娉娉:(鴻答道)敢不承命。
賈娉娉:(即取了簡函,走到娉房給之,娉即放於懷內,囑鴻道)勿與母親說知。
賈娉娉:(鴻答應曉得,娉即拆出讀過,歎道)清楚流麗,類哥哥之為人也。
    
    
68**時間: 地點:
    (此時娉娉與生兩心相照,兩情相愛,恨不合併一處,願天與有情人成了眷屬。)
    (無奈限於禮節,不能自由。)
    (正是: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
    (再看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六監督虛文興醫學 瞿醫生傷命鬧冤魂)
    
    
69**時間: 地點:
    (卻說莫夫人有個娘家的姪兒莫虛齋,父親友蘭,曾任藩司,虛齋自少不肯認真讀書,荒
    (嬉廢業,不能成才,專好結交那些紳宦中有權勢的,如六亨蘭侯孟生之類,酒食徵逐,
    (作勾欄狎邪之游。)
    (六亨蘭最會巴結上司衙門,上自撫藩,下至道府,無一不夤緣到家。)
    (所擔任的要差,通統有十數項,如武備、財政、學堂無一不歸其掌握。)
    (他卻濫用私人,蟠據要路,分贓析肥,家私巨萬,終日裡打茶圍,叉麻雀,花天酒地,
    (嬉游若狂。)
    (至於所辦的差事,不過略具形式,一切內容腐敗的情形,種種難以枚舉,深恐文明日啟
    (,民智漸開,攻擊者愈多,想要創一個未有的善舉,以保其名譽。)
    (想到現在杭城內外,大小學堂,已屬不少。)
    (惟醫學堂尚沒有人創辦,我不如出頭,邀集紳商及醫界,集款興辦。)
    (一則可以掩飾上司的耳目,二則可以要給地方的聲譽。)
    (遂議定城隍山阮文達公祠,為開辦醫學堂的所在,延請莫虛齋為總教習,因其曾經從過
    (瞿逢時習過一年醫的。)
    (用侯孟生為帳房,自己為監督。)
    (又請了餘仲翔、王利文、丁寶樹、汪筱卿四人為分教習,共招學生四十餘人,分膳宿與
    (走讀兩等。)
    (膳宿者,每月十二元,走讀者每月六元。)
    (未開學以前,先請人做了一張傳單,又登了報紙,傳單上寫的,大約說:現今醫道式微
    (,不能精進,遠不及東西洋,由於無學堂以造就人才的緣故。)
    (本學堂以造就醫界人才為第一宗旨,卒業以後,有多少好處的話。)
    (人家閱之,信以為真,於是多遣子弟,到學堂來習醫。)
    (開學那一日,六亨蘭邀請許多外商學界,行開學禮,來賓有三四百人。)
    (一切模範形式,尚覺好看,不過未分課程。)
    (每日學習何項功課,亦從未宣佈。)
    (初起的時候,總教習莫虛齋尚每日到堂,四個分教習,亦日日到堂授課。)
    (不過教以《素靈類纂》、《湯頭歌訣》等書,還只讀而不講。)
    (學生也有初學的,也有已用過醫書工夫的。)
    (那班初學的,尚可欺飾,那班用過工夫的,頗不以為然。)
    (起初尚不過誹講,以不曉得教習的學問深淺也。)
    (有一日,學生鄒小容等莫虛齋來時,向前故意問道)
鄒小容:王肯堂王孟英是那一朝人物?
莫虛齋:王肯堂是王孟英的爺,乃本朝咸豐年間,我們浙江的人,你們到底學問淺薄,連我們浙江
    的同鄉,都不認識麼?
    (鄒小容聽得,與旁邊三四個學生不覺大笑)
莫虛齋:你們笑什麼?我是有書為證的。其父肯堂,這句書難道你們沒有念過麼?
    (內中有一個湯慕莘說道)
湯慕莘:這也罷了,敢問張景岳是那朝人物?
莫虛齋:嘻,這個人那一個不知道,張景岳即是張仲景,聞說他曾做過兩部醫書,叫什麼《傷寒論
    》、《金匱翼》,這兩部書,我雖沒有念過,記得瞿先生說是最好的,你們也應該去讀讀
    ,方曉得張景岳是醫生中最有本領的人呢。又聞得人說張仲景的《新方八陣》是諸葛亮傳
    授,從八陣圖化出來的,所以用來很覺神妙呢。
    (學生等愈覺哄然,正在為難之際,監督六亨蘭進來,學生等見監督來了,遂各散歸座位
    (,亨蘭見許多學生,圍繞著虛齋,只道是講授功課,反向虛齋拱手道)
六亨蘭:辛苦辛苦。
    (虛齋支吾了幾句,遂同亨蘭出門叉麻雀去了。)
    (虛齋既去,鄒小容向眾學生說道)
鄒小容:這樣不通的總教習,看他肚子很大,總以為邊孝先大腹便便,藏著許多古董在內,不料全
    是一肚子茅草。總教習這等樣子,其餘可知。我輩費了銀錢,費了工夫,到這裡來,不是
    自己陷在害坑裡麼?
    (內中趙靜庵說道)
趙靜庵:人不可一概而論,現今時勢,每每有英雄好漢,屈在下位,庸夫俗子,濫登上席,總教習
    雖腐敗,或者分教習,比他勝幾籌,亦未可知。等他們來時,我來試他一試,便見分曉。
鄒小容:趙兄說得是。
    (少頃,王利文先到,趙靜庵向前問道)
趙靜庵:請教《傷寒論》如麻黃湯、桂技湯等藥味總用到一兩二兩會之,如今時方,份量重了數倍
    ,這是什麼緣故?
王利文:這是一定的道理,你們不看見本草上說的,麻黃不可輕用麼?所以古方於麻黃等藥,必用
    至一兩二兩呢。
鄒小容:你說的是屁話,然強辯得尚有理,也虧你了。
王利文:(勃然大怒道)我說的話是放屁,你是學生,我是先生,你來衝撞我麼?今日要整規矩,
    罰你跟在堂下一點鐘。
    (各學生大家不服,紛紛擾擾,亂起來了。)
    (好得餘仲翔等三人,一齊進來,問知緣由,三人見識稍好,明知自己錯了,不可責備學
    (生,只得兩面調停,先將利文清到裡面去,然後再安慰各學生,說了多少謙虛的話頭,
    (風潮方定。)
    (這等教習,本領既已全無,倘能守規執矩,照常敷衍,學生心中雖然不服,猶可以相忍
    (為國,不致大起衝突。)
    (孰料這班教習及監督們,本是遊蕩放廢,習慣成性的人,初起尚礙著體面,不敢過於放
    (肆,及兩次與學生口角,以為各學生終沒奈我何,遂日逐恣肆起來。)
    (每日午前,稍稍應酬功課,一到午後,便呼朋招友,叉麻雀,打牌九,叫妓局,鬧酒席
    (,有時鬧到二三更,有時通宵作樂,竟把一個醫學堂,鬧得不成樣子了。)
    (這個莫虛齋,前日莫夫人,也請他來開過方子,今聞得吳雲翥醫好了莫夫人,又聽說是
    (個風流才子,要來會會他。)
    (禮拜日,以探望姑母為名,來到賈宅,滕次引進,到內堂坐定。)
    (少頃,莫夫人出來見過,這莫夫人,雖是虛齋的嫡親姑母,因見他胸無學問,一味浮浪
    (,不干正經的事,素來不大歡喜。)
    (從前也想與娉娉聯姻,屢次托人作伐,莫夫人總不肯答應,然究竟是嫡親姑,見了面,
    (還是親親熱熱,教廚房辦了一桌酒席,請吳雲翥出來陪飲。)
    (虛齋見吳雲翥風流俊秀,說了許多羨慕的話,吳雲翥一味謙遜,飲酒之間,虛齋說出醫
    (學堂中許多好處,今天禮拜,學生放假,午後群賢畢至,務請吳雲翥過去談談。)
    (吳雲翥聽他說得那樣好,欣然答應。)
    (席散,虛齋即邀同吳雲翥到城隍山來,一路說說笑笑,不覺已到阮公祠,走進廳事,見
    (有四五桌賭局,鬧得喧嘩嘈雜。)
    (吳雲翥見此處喧鬧,來到廂房內,只見兩三張鴉片煙炕牀,有四五人躺在炕上呼呼抽煙
    (,見了吳雲翥進去,來不及坐起,大家把頭一點,口內兀自呼煙,等一口呼完方立起身
    ()
某 甲:請這裡來躺躺。
吳雲翥:請自尊便。
吳雲翥:(即走了出來,向虛齋道)這也算醫學堂麼?莫怪兄弟直言,據我看起來,速宜大大的改
    良,方能持久。如不思改良辦法,我恐不到半年,必有散學之口呢。
莫虛齋:(虛齋唯唯答道)容當與監督商酌,改良辦法,總求老兄台時時匡其不逮為幸。
    (吳雲翥謙虛了一句,回莫宅去了,不在話下。)
    
    
70**時間: 地點:
    (再說莫虛齋口內雖說改良,看官你想這班人,不大加淘汰,從什麼地方改起?虛齋聽了
    (吳雲翥的話後,數日內功課極為認真,頗思研究改良,無奈習氣太深,十日半月之後,
    (依舊照常,不會改得分毫。)
    (各學生見這班人愈趨愈下,實在再不能耐,那一日又值禮拜,六亨蘭邀了莫虛齋、王利
    (文,招了兩個有名的妓女,到堂作樂,叉麻雀,吃花酒,各學生已屢次要想拿他的大錯
    (處,因人少未敢動,打聽得亨蘭所辦,有兩處中等學堂,其腐敗與醫學堂相等,學生數
    (十人,已屢起衝突。)
    (這一日鄒小容等乘放假在外,即勾結兩處的學生,合共百數十人,出其不意,鬧進醫學
    (堂來,將亨蘭等三人團團圍住,三人那裡走得脫,都被捆綁起來,割去辮子,將兩足略
    (為放鬆,百數十人聲勢洶洶,扯將三人,遊行街上,胸前大書「監督狎妓聚賭,教習狎
    (妓聚賭」,一路鬧到撫台衙門,人聲鼎沸,轟傳入內。)
    (撫台知道,連忙出來,力勸解散,教各學生暫且歸堂,本院自有辦法。)
    (各學生見撫台勸諭,遂將三人放下,一哄而散。)
    (撫台看了這等模樣,又好氣,又好笑,時已哄動官場,紛紛到轅問訊,撫台詳問一切,
    (方曉得亨蘭等種種劣跡,當將捆縛解去,先行叱退,隨即參上一本,把六亨蘭的功名革
    (掉,驅逐回籍。)
    (後來請得陸太史接辦,竭力整頓一番,方能處處合格,事事就緒。)
    (按下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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