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一  至  第四〇

31**時間: 地點:
    (且說假公子得了便宜,放鬆那小姐去了。)
    (五鼓時,夫人教丫鬟催促起身梳洗,用些茶湯點心之類。)
孟夫人:(又囑咐)拙夫不久便回,賢婿早做准備,休得怠慢。
    (假公子別了夫人,出了後花園門,一頭走一頭想道)
梁尚賓:我白白裡騙了一個宦家閨女,又得了許多財帛,不曾露出馬腳,萬分僥幸。只是今日魯家又來,
    不為全美。聽得說顧僉事不久便回,我如今再擔閣他一日,待明日纔放他去。若得顧僉事回來,
    他便不敢去了,這事就十分乾淨了。
    (計較已定,走到個酒店上自飲一杯,吃飽了肚裡,直延捱到午後,方纔回家。)
    (魯公子正等得不耐煩,只為沒有衣服,轉身不得。)
    (姑娘也焦燥起來,教莊家往東村尋取兒子,並無蹤跡。)
梁媽媽:(走向媳婦田氏房前問道)兒子衣服有麼?
田 氏:他自己撿在箱裡,不曾留得鑰匙。
    (原來田氏是東村田貢元的女兒,到有十分顏色,又且通書達禮。)
    (田貢元原是石城縣中有名的一個豪杰,只為一個有司官與他做對頭,要下手害他,卻是梁尚賓
    (的父親與他舅子魯廉憲說了,廉憲也素聞其名,替他極口分辨,得免其禍。)
    (因感激梁家之恩,把這女兒許他為媳。)
    (那田氏象了父親,也帶三分俠氣,見丈夫是個蠢貨,又且不幹好事,心下每每不悅,開口只叫
    (做『村郎』。)
    (以此夫婦兩不和順,連衣服之類,都是那『村郎』自家收拾,老婆不去管他。)
    
    
32**時間: 地點:
    (卻說姑侄兩個正在心焦,只見梁尚賓滿臉春色回家。)
梁媽媽:(老娘便罵道)兄弟在此專等你的衣服,你卻在那裡噇酒,整夜不歸?又沒尋你去處!
    (梁尚賓不回娘話,一逕到自己房中,把袖裡東西都藏過了,纔出來對魯公子道)
梁尚賓:偶為小事纏住身子,擔閣了表弟一日,休怪休怪!今日天色又晚了,明日回宅罷。
梁媽媽:(老娘罵道)你只顧把件衣服借與做兄弟的,等他自己幹正務,管他今日明日!
魯學曾:不但衣服,連鞋襪都要告借。
梁尚賓:有一雙青段子鞋在間壁皮匠家底(註:上鞋底。,音ㄓㄤˇ。),今晚催來,明日早奉穿去
    。
    (魯公子沒奈何,只得又住了一宿。)
    (到明朝,梁尚賓只推頭疼,又睡個日高三丈,早飯都吃過了,方纔起身。)
    (把道袍、鞋、襪慢慢的逐件搬將出來,無非要延捱時刻,誤其美事。)
    (魯公子不敢就穿,又借個包袱兒包好,付與老婆子拿了。)
    (姑娘收拾一包白米和些瓜菜之類,喚個莊客送公子回去,又囑咐)
梁媽媽:若親事就緒,可來回復我一聲,省得我牽掛。
    (魯公子作揖轉身,梁尚賓相送一步)
梁尚賓:兄弟,你此去須是仔細,不知他意兒好歹,真假何如。依我說,不如只往前門硬挺看身子進去,
    怕不是他親女婿,趕你出來?又且他家差老園公請你,有憑有據,須不是你自輕自賤。他有好意
    ,自然相請;若是翻轉臉來,你拚得與他訴落一場,也教街坊上人曉得。倘到後園曠野之地,被
    他暗算,你卻沒有個退步。
魯學曾:哥哥說得是。
    (正是:
    (    背後害他當面好,有心人對沒心人。)
    (魯公子回到家裡,將衣服鞋襪裝扮起來。)
    (只有頭巾分寸不對,不曾借得。)
    (把舊的脫將下來,用清水擺淨,教婆子在鄰舍家借個熨斗,吹些火來熨得直直的;有些磨壞的
    (去處,再把些飯兒粘得硬硬的,墨兒塗得黑黑的。)
    (只這頂巾,也弄了一個多時辰,左帶右帶,只怕不正。)
    (教婆子看得件件停當了,方纔移步逕投顧僉事家來。)
門公甲:(門公認是生客)老爺東莊去了。
    (魯公子終是宦家子弟,不慌不忙的說道)
魯學曾:可通報老夫人,說道:『魯某在此。』
    (門公方知是魯公子,卻不曉得來情)
門公甲:老爺不在家,小人不敢亂傳。
魯學曾:老夫人有命,喚我到來,你去通報自知,須不連累你們。
門公甲:(門公傳話進去,稟說)魯公子在外要見,還是留他進來,還是辭他?
    (孟夫人聽說,吃了一驚,想)
孟夫人:他前日去得,如何又來?
    (且請到正廳坐下。)
    (先教管家婆出去,問他有何話說。)
    (管家婆出來瞧了一瞧,慌忙轉身進去,對老夫人道)
管家婆:這公子是假的,不是前夜的臉兒。前夜是胖胖兒的,黑黑兒的;如今是白白兒的,瘦瘦兒的。
孟夫人:(夫人不信道)有這等事!
    (親到後堂,從簾內張看,果然不是了。)
    (孟夫人心上委決不下,教管家婆出去,細細把家事盤問。)
    (他答來一字無差。)
    (孟夫人初見假公子之時,心中原有些疑惑;今番的人才清秀,語言文雅,倒像真公子樣子。)
    
    (再問他今日為何而來。)
魯學曾:前蒙老園公傳語呼喚,因魯某羈滯鄉間,今早纔回,特來參謁,望恕遲誤之罪。
孟夫人:(夫人想)這是真情無疑了。只不知前夜打脫冒的冤家,又是那裡來的?
孟夫人:(慌忙轉身進房,與女兒說其緣故)這都是做爹的不存天理,害你如此,悔之不及!幸而沒人知
    道,往事不須題了。如今女婿在外,是我特地請來的,無物相贈,如之奈何?
    (正是:
    (    只因一著錯,滿盤都是空。)
    (阿秀聽罷,呆了半晌。)
    (那時一肚子情懷,好難描寫:說慌又不是慌,說羞又不是羞,說惱又不是惱,說苦又不是苦,
    (分明似亂針刺體,痛癢難言。)
    (喜得他志氣過人,早有了三分主意)
阿 秀:母親且與他相見,我自有道理。
    (孟夫人依了女兒言語,出廳來相見公子。)
魯學曾:(公子掇一把校椅朝上放下)請岳母大人上坐,待小婿魯某拜見。
    (孟夫人謙讓了一回,從旁站立,受了兩拜,便教管家婆扶起看坐。)
魯學曾:魯某只為家貧,有缺禮數。蒙岳母大人不棄,此恩生死不忘。
    (夫人自覺惶愧,無言可答。)
    (忙教管家婆把廳門掩上,請小姐出來相見。)
    (阿秀站住簾內,如何肯移步!只教管家婆傳語道)
阿 秀:公子不該擔閣鄉間,負了我母子一片美意。
魯學曾:(公子推故道)某因患病鄉間,有失奔趨。今方踐約,如何便說相負?
阿 秀:(阿秀在簾內回道)三日以前,此身是公子之身;今遲了三日,不堪伏侍巾櫛,有玷清門。便是
    金帛之類,亦不能相助了。所存金釵二股,金鈿一對,聊表寸意。公子宜別選良姻,休得以妾為
    念。
    (管家婆將兩般首飾遞與公子,公子還疑是悔親的說話,那裡肯收。)
阿 秀:公子但留下,不久自有分曉。公子請快轉身,留此無益!
    (說罷,只聽得哽哽咽咽的哭了進去。)
    (魯學曾愈加疑惑,向夫人發作道)
魯學曾:小婿雖貧,非為這兩件首飾而來。今日小姐似有決絕之意,老夫人如何不出一語?既如此相待,
    又呼喚魯某則甚?
孟夫人:我母子並無異心。只為公子來遲,不將姻事為重,所以小女心中憤怨,公子休得多疑。
    (魯學曾只是不信,敘起父親存日許多情分)
魯學曾:如今一死一生,一貧一富,就忍得改變了?魯某只靠得岳母一人做主,如何三日後,也生退悔之
    心了?
    (勞勞叨叨的說個不休。)
    (孟夫人有口難辨,倒被他纏住身子,不好動身。)
    (忽聽得裡面亂將起來。)
丫鬟甲:(丫鬟氣喘喘的奔來報道)奶奶,不好了!快來救小姐!
    (嚇得孟夫人一身冷汗,巴不得再添兩隻腳在肚下。)
    (管家婆扶著左腋,跑到繡閣,只見女兒將羅帕一幅,縊死在牀上。)
    (急急解救時,氣已絕了,叫喚不醒,滿房人都哭起來。)
    (魯公子聽小姐縊死,還道是做成的圈套,撚他出門,兀自在廳中嚷刮。)
    (孟夫人忍著疼痛,傳話請公子進來。)
    (公子來到繡閣,只見牙牀錦被上,直挺挺躺著個死小姐。)
孟夫人:(夫人哭道)賢婿,你今番認一認妻子。
    (公子當下如萬箭攢心,放聲大哭。)
孟夫人:賢婿,此處非你久停之所,怕惹出是非,貽累不小,快請回罷。
    (教管家婆將兩般首飾,納在公子袖中,送他出去。)
    (魯公子無可奈何,只得挹淚出門去了。)
    (這裡孟夫人一面安排入殮,一面東莊去報顧僉事回來。)
    (只說女兒不願停婚,自縊身死。)
    (顧僉事懊悔不迭,哭了一場,安排成喪出殯不題。)
    (後人有詩贊阿秀云:
    (    死生一諾重千金,誰料奸謀禍阱深?)
    (三尺紅羅報夫主,始知污體不污心。)
    
    
33**時間: 地點:
    (卻說魯公子回家看了金釵鈿,哭一回,嘆一回,疑一回,又解一回,正不知什麼緣故,也只是
    (自家命薄所致耳。)
    (過了一晚,次日把借來的衣服鞋襪,依舊包好,親到姑娘家去送還。)
    (梁尚賓曉得公子到來,到躲了出去。)
    (公子見了姑娘,說起小姐縊死一事,梁媽媽連聲感嘆。)
    (留公子酒飯去了。)
梁尚賓:(梁尚賓回來)方纔表弟在此,說曾到顧家去不曾?
梁媽媽:昨日去的。不知什麼緣故,那小姐嗔怪他來遲三日,自縊而死。
梁尚賓:(梁尚賓不覺失口叫聲)啊呀,可惜好個標致小姐!
梁媽媽:你那裡見來?
    (梁尚賓遮掩不來,只得把自己打脫冒事,述了一遍。)
    (梁媽媽大驚,罵道)
梁媽媽:沒天理的禽獸,做出這樣勾當!你這房親事還虧母舅作成你的,你今日恩將仇報,反去破壞了做
    兄弟的姻緣,又害了顧小姐一命,汝心何安?
    (千禽獸,萬禽獸,罵得梁尚賓開口不得。)
    (走到自己房中,田氏閉了房門,在裡面罵道)
田 氏:你這樣不義之人,不久自有天報,休想善終!從今你自你,我自我,休得來連累人!
    (梁尚賓一肚氣,正沒出處,又被老婆訴說。)
    (一腳跌開房門,揪了老婆頭髮便打。)
    (又是梁媽媽走來,喝了兒子出去。)
    (田氏搥胸大哭,要死要活。)
    (梁媽媽勸他不住,喚個小轎擡回娘家去了。)
    (梁媽媽又氣又苦,又受了驚,又愁事跡敗露,當晚一夜不睡,發寒發熱。)
    (病了七日,嗚呼哀哉。)
    (田氏聞得婆婆死了,特來奔喪帶孝。)
    (梁尚賓舊憤不息,便罵道)
梁尚賓:賊潑婦!只道你住在娘家一世,如何又有回家的日子?
    (兩下又爭鬧起來。)
田 氏:你幹了虧心的事,氣死了老娘,又來消遣我!我今日若不是婆死,永不見你『村郎』之面!
梁尚賓:怕斷了老婆種?要你這潑婦見我!只今日便休了你去,再莫上門!
田 氏:我寧可終身守寡,也不願隨你這樣不義之徒。若是休了到得乾淨,回去燒個利市。
    (梁尚賓一向夫妻無緣,到此說了盡頭話,了一口氣,真個就寫了離書,蓋了手印,付與田氏
    (。)
    (田氏拜別婆婆靈位,哭了一場,出門而去。)
    (正是:
    (    有心去調他人婦,無福難招自己妻。)
    (可惜田家賢慧女,一場相罵便分離。)
    (話分兩頭。)
    
    
34**時間: 地點:
    (再說孟夫人追思女兒,無日不哭。)
孟夫人:信是老歐寄去的,那黑胖漢子,又是老歐引來的,若不是通同作弊,也必然漏洩他人了。
    (等丈夫出門拜客,喚老歐到中堂,再三訊問。)
    
    
35**時間: 地點:
    (卻說老歐傳命之時,其實不曾洩漏,是魯學曾自家不合借衣,惹出來的奸計。)
    (當夜來的是假公子,三日後來的是真公子,孟夫人肚裡明明曉得有兩個人,那老歐肚裡還自認
    (做一個人,隨他分辨,如何得明白?夫人大怒,喝教手下把他拖翻在地,重責三十板子,打得
    (皮開血噴。)
    (顧僉事一日偶到園中,叫老園公掃地,聽說被夫人打壞,動彈不得。)
    (教人扶來,問其緣故。)
    (老歐將夫人差去約魯公子來家,及夜間房中相會之事,一一說了。)
顧僉事:(顧僉事大怒道)原來如此!
    (便叫打轎,親到縣中,與知縣訴知其事,要將魯學曾抵償女兒之命。)
    (知縣教補了狀詞,差人拿魯學曾到來,當堂審問。)
    (魯公子是老實人,就把實情細細說了)
魯學曾:見有金釵鈿兩般,是他所贈;其後園私會之事,其實沒有。
    (知縣就喚園公老歐對證。)
    (這老人家兩眼模糊,前番黑夜裡認假公子的面龐不真,又且今日家主吩咐了說話,一口咬定魯
    (公子,再不鬆放。)
    (知縣又徇了顧僉事人情,著實用刑拷打。)
    (魯公子吃苦不過,只得招道)
魯學曾:顧奶奶好意相喚,將金釵鈿助為聘資。偶見阿秀美貌,不合輒起淫心,強逼行奸。到第三日,不
    合又往,致阿秀羞憤自縊。
    (知縣錄了口詞,審得魯學曾與阿秀空言議婚,尚未行聘過門,難以夫妻而論。)
    (既因奸致死,合依威逼律問絞。)
    (一面發在死囚牢裡,一面備文書申詳上司。)
    (孟夫人聞知此信大驚,又訪得他家,只有一個老婆子也嚇得病倒,無人送飯。)
孟夫人:這事與魯公子全沒相干,倒是我害了他。
    (私下處些銀兩,吩咐管家婆央人替他牢中使用。)
    (又屢次勸丈夫保全公子性命,顧僉事愈加忿怒。)
    (石城縣把這件事當做新聞,沿街傳說。)
    (正是:
    (    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里。)
    (顧僉事為這聲名不好,必欲置魯學曾於死地。)
    
    
36**時間: 地點:
    (再說有個陳廉御史,湖廣籍貫,父親與顧僉事是同榜進士,以此顧僉事叫他是年侄。)
    (此人少年聰察,專好辨冤析枉,其時正奉差巡按江西。)
    (未入境時,顧僉事先去囑托此事。)
    (陳御史口雖領命,心下不以為然。)
    (蒞任三日,便發牌按臨贛州,嚇得那一府官吏尿流屁滾。)
    (審錄日期,各縣將犯人解進。)
    (陳御史審到魯學曾一起,閱了招詞,又把金釵鈿看了,叫魯學曾問道)
陳 廉:這金釵鈿是初次與你的麼?
魯學曾:小人只去得一次,並無二次。
陳 廉:招上說三日後又去,是怎麼說?
魯學曾:(魯學曾口稱冤枉)小人的父親存日,定下顧家親事。因父親是個清官,死後家道消乏,小人無
    力行聘。岳父顧僉事欲要悔親,是岳母不肯,私下差老園公來喚小人去,許贈金帛。小人羈身在
    鄉,三日後方去。那日只見得岳母,並不曾見小姐之面,這奸情是屈招的。
陳 廉:既不曾見小姐,這金釵鈿何人贈你?
魯學曾:小姐立在簾內,只責備小人來遲誤事,莫說婚姻,連金帛也不能相贈了,這金釵鈿權留個憶念。
    小人還只認做悔親的話,與岳母爭辨。不期小姐房中縊死,小人至今不知其故。
陳 廉:恁般說,當夜你不曾到後園去了。
魯學曾:實不曾去。
陳 廉:(御史想了一回)若特地喚去,豈止贈他釵鈿二物?詳阿秀抱怨口氣,必然先有人冒去東西,連
    奸騙都是有的,以致羞憤而死。
陳 廉:(便叫老歐問道)你到魯家時,可曾見魯學曾麼?
歐園公:小人不曾面見。
陳 廉:既不曾面見,夜間來的你如何就認得是他?
歐園公:他自稱魯公子,特來赴約,小人奉主母之命,引他進見的,怎賴得沒有?
陳 廉:相見後,幾時去的?
歐園公:聞得裡面夫人留酒,又贈他許多東西,五更時去的。
    (魯學曾又叫屈起來。)
    (御史喝住了,又問老歐)
陳 廉:那魯學曾第二遍來,可是你引進的?
歐園公:他第二遍是前門來的,小人並不知。
陳 廉:他第一次如何不到前門,卻到後園來尋你?
歐園公:我家奶奶著小人寄信,原教他在後園來的。
陳 廉:(御史喚魯學曾問道)你岳母原教你到後園來,你卻如何往前門去?
魯學曾:他雖然相喚,小人不知意兒真假,只怕園中曠野之處,被他暗算;所以逕奔前門,不曾到後園去
    。
    (御史想來,魯學曾與園公分明是兩樣說話,其中必有情弊。)
陳 廉:(御史又指著魯學曾問老歐道)那後園來的,可是這個嘴臉,你可認得真麼?不要胡亂答應。
歐園公:昏黑中小人認得不十分真,像是這個臉兒。
陳 廉:魯學曾既不在家,你的信卻寄與何人的?
歐園公:他家有個老婆婆,小人對他說的,並無閑人在旁。
陳 廉:畢竟還對何人說來?
歐園公:並沒第二個人知覺。
    (御史沉吟半晌,想道)
陳 廉:不究出根由,如何定罪?怎好回復老年伯?
陳 廉:(又問魯學曾道)你說在鄉,離城多少?家中幾時寄到信?
魯學曾:離北門外只十里,是本日得信的。
陳 廉:(御史拍案叫道)魯學曾,你說三日後方到顧家,是虛情了。既知此信,有恁般好事,路又不遠
    ,怎麼遲延三日?理上也說不去!
魯學曾:爺爺息怒,小人細稟:小人因家貧,往鄉間姑娘家借米。聞得此信,便欲進城。怎奈衣衫藍縷,
    與表兄借件遮醜,已蒙許下。怎奈這日他有事出去,直到明晚方歸。小人專等衣服,所以遲了兩
    日。
陳 廉:你表兄曉得你借衣服的緣故不?
魯學曾:曉得的。
陳 廉:你表兄何等人?叫甚名字?
魯學曾:名喚梁尚賓,莊戶人家。
    (御史聽罷,喝散眾人)
陳 廉:明日再審。
    (正是:
    (    如山巨筆難輕判,似佛慈心待細參。)
    (公案見成翻者少,覆盆何處不冤含?)
    (次日,察院小開門,掛一面憲牌出來。)
    (牌上寫到:
    (    本院偶染微疾,各官一應公務,俱候另示施行。)
    (本月 日。)
    (府縣官朝暮問安,自不必說。)
    (話分兩頭。)
    
    
37**時間: 地點:
    (再說梁尚賓自聞魯公子問成死罪,心下到寬了八分。)
    
    
38**時間: 地點:
    (一日,聽得門前喧嚷,在壁縫張看時,只見一個賣布的客人,頭上帶一頂新孝頭巾,身穿舊白
    (布道袍,口內打江西鄉談,說是南昌府人,在此販布買賣。)
    (聞得家中老子身故,星夜要趕回。)
    (存下幾百疋布,不曾發脫,急切要投個主兒,情願讓些價錢。)
    (眾人中有要買一疋的,有要兩疋三疋的,客人都不肯)
陳 廉:恁地零星賣時,再幾時還不得動身。那個財主家一總脫去,便多讓他些也罷。
    (梁尚賓聽了多時,便走出門來問道)
梁尚賓:你那客人存下多少布?值多少本錢?
陳 廉:有四百餘疋,本錢二百兩。
梁尚賓:一時間那得個主兒?須是肯折些,方有人貪你。
陳 廉:便折十來兩,也說不得。只要快當,輕鬆了身子,好走路。
    (梁尚賓看了布樣,又到布船上去翻復細看,口裡只誇)
梁尚賓:好布,好布!
陳 廉:你又不做個要買的,只管翻亂了我的布包,擔閣人的生意。
梁尚賓:怎見得我不像個買的?
陳 廉:你要買時,借銀子來看。
梁尚賓:你若加二肯折,我將八十兩銀子,替你出脫了一半。
陳 廉:你也是呆話!做經紀的,那裡折得起加二?況且只用一半,這一半我又去投誰?一般樣擔閣了。
    我說不像要買的!
陳 廉:(又冷笑道)這北門外許多人家,就沒個財主,四百疋布便買不起!罷,罷,搖到東門尋主兒去
    。
    (梁尚賓聽說,心中不忿;又見價錢相因,有些出息,放他不下。)
梁尚賓:(便道)你這客人好欺負人!我偏要都買了你的,看如何?
陳 廉:你真個都買我的,我便讓你二十兩。
    (梁尚賓定要折四十兩,客人不肯。)
街坊丙:(眾人道)客人,你要緊脫貨,這位梁大官,又是貪便宜的。依我們說,從中酌處,一百七十兩
    ,成了交易罷。
    (客人初時也不肯,被眾人勸不過)
陳 廉:罷!這十兩銀子,奉承列位面上。快些把銀子兌過,我還要連夜趕路。
梁尚賓:銀子湊不來許多,有幾件首飾,可用得著麼?
陳 廉:首飾也就是銀子,只要公道作價。
    (梁尚賓邀入客坐,將銀子和兩對銀鍾,共兌准了一百兩;又金首飾盡數搬來,眾人公同估價,
    (勾了七十兩之數。)
    (與客收訖,交割了布疋。)
    (梁尚賓看這場交易,儘有便宜,歡喜無限。)
    (正是:
    (    貪癡無底蛇吞象,禍福難明螳捕蟬。)
    (原來這販布的客人,正是陳御史裝的。)
    (他托病關門,密密吩咐中軍官聶千戶,安排下這些布疋,先雇下小船,在石城縣伺候。)
    (他悄地帶個門子私行到此,聶千戶就扮做小郎跟隨,門子只做看船的小廝,並無人識破,這是
    (做官的妙用。)
    
    
39**時間: 地點:
    (卻說陳御史下了小船,取出見成寫就的憲牌填上梁尚賓名字,就著聶千戶密拿。)
    (又寫書一封,請顧僉事到府中相會。)
    (比及御史回到察院,說病好開門,梁尚賓已解到了,顧僉事也來了。)
    (御史忙教擺酒後堂,留顧僉事小飯。)
    (坐間,顧僉事又提起魯學曾一事。)
陳 廉:(御史笑道)今日奉屈老年伯到此,正為這場公案,要剖個明白。
    (便教門子開了護書匣,取出銀鍾二對,及許多首飾,送與顧僉事看。)
    (顧僉事認得是家中之物,大驚問道)
顧僉事:那裡來的?
陳 廉:令愛小姐致死之由,只在這幾件東西上。老年伯請寬坐,容小侄出堂,問這起數與老年伯看,釋
    此不決之疑。
    (御史吩咐開門,仍喚魯學曾一起覆審。)
    (御史且教帶在一邊,喚梁尚賓當面,御史喝道)
陳 廉:梁尚賓,你在顧僉事家,幹得好事!
    (梁尚賓聽得這句,好似青天裡聞了個霹靂,正要硬著嘴分辨。)
    (只見御史教門子把銀鍾、首飾與他認贓)
陳 廉:這些東西那裡來的?
    (梁尚賓擡頭一望,那御史正是賣布的客人,唬得頓口無言,只叫)
梁尚賓:小人該死。
陳 廉:我也不動夾棍,你只將實情寫供狀來。
    (梁尚賓料賴不過,只得招稱了。)
    (你說招詞怎麼寫來?有詞名《鎖南枝》一隻為證:
    (    寫供狀,梁尚賓。)
    (只因表弟魯學曾,岳母念他貧,約他助行聘。)
    (為借衣服知此情,不合使欺心,緩他行。)
    (乘昏黑,假學曾,園公引入內室門,見了孟夫人,把金銀厚相贈。)
    (因留宿,有了奸騙情。)
    (三日後學曾來,將小姐送一命。)
    (御史取了招詞,喚園公老歐上來)
陳 廉:你仔細認一認,那夜間園上假裝魯公子的,可是這個人?
歐園公:(老歐睜開兩眼看了)爺爺,正是他。
    (御史喝教皁隸,把梁尚賓重責八十,將魯學曾枷杻打開,就套在梁尚賓身上。)
    (合依強奸論斬,發本縣監候處決。)
    (布四百疋,追出,仍給鋪戶取價還庫。)
    (其銀兩、首飾,給與老歐領回。)
    (金釵、金鈿,斷還魯學曾。)
    (俱釋放寧家。)
    (魯學曾拜謝活命之恩。)
    (正是:
    (    奸如明鏡照,恩喜覆盆開。)
    (生死懼無憾,神明御史臺。)
    
    
40**時間: 地點:
    (卻說顧僉事在後堂,聽了這番審錄,驚駭不已。)
    (候御史退堂,再三稱謝道)
顧僉事:若非老公祖神明燭照,小女之冤,幾無所伸矣。但不知銀兩、首飾,老公祖何由取到?
陳 廉:(御史附耳道)小侄……如此如此。
顧僉事:妙哉!只是一件,梁尚賓妻子,必知其情,寒家首飾,定然還有幾件在彼,再望老公祖一並逮問
    。
陳 廉:容易。
    (便行文書,仰石城縣提梁尚賓妻嚴審,仍追餘贓回報。)
    (顧僉事別了御史自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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