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  至  第二〇

11**時間: 地點:
薛 婆:(再說婆子飲酒中間問道)官人如何還不回家?
三巧兒:便是算來一年半了。
薛 婆:牛郎織女,也是一年一會,你比他到多隔了半年。常言道一品官,二品客。做客的那一處沒有風
    花雪月?只苦了家中娘子。
    (三巧兒嘆了口氣,低頭不語。)
薛 婆:是老身多嘴了。今夜牛女佳期,只該飲酒作樂,不該說傷情話兒。
    (說罷,便斟酒去勸那婦人。)
    (約莫半酣,婆子又把酒去勸兩個丫鬟)
薛 婆:這是牛郎織女的喜酒,勸你多吃幾杯,後日嫁個恩愛的老公,寸步不離。
    (兩個丫鬟被纏不過,勉強吃了,各不勝酒力,東倒西歪。)
    (三巧兒吩咐關了樓門,發放他先睡。)
    (他兩個自在吃酒。)
    (婆子一頭吃,口裡不住的說囉說皁)
薛 婆:大娘幾歲上嫁的?
三巧兒:十七歲。
薛 婆:破得身遲,還不吃虧;我是十三歲上就破了身。
三巧兒:嫁得恁般早?
薛 婆:論起嫁,到是十八歲了。不瞞大娘說,因是在間壁人家學針指,被他家小官人調誘,一時間貪他
    生得俊俏,就應承與他偷了。初時好不疼痛,兩三遍後,就曉得快活。大娘你可也是這般麼?
    (三巧兒只是笑。)
薛 婆:那話兒到是不曉得滋昧的倒好,嘗過的便丟不下,心坎裡時時發癢。日裡還好,夜間好難過哩。
    
三巧兒:想你在娘家時閱人多矣,虧你怎生充得黃花女兒嫁去?
薛 婆:我的老娘也曉得些影像,生怕出醜,教我一個童女方,用石榴皮、生礬兩昧煎湯,洗過那東西就
    㾭緊了。我只做張做勢的叫疼,就遮過了。
三巧兒:你做女兒時,夜間也少不得獨睡。
薛 婆:還記得在娘家時節,哥哥出外,我與嫂嫂一頭同睡,兩下輪番在肚子上學男子漢的行事。
三巧兒:兩個女人做對,有甚好處?
    (婆子走過三巧兒那邊,挨肩坐了)
薛 婆:大娘,你不知,只要大家知音,一般有趣,也撒得火。
三巧兒:(三巧兒舉手把婆子肩胛上打一下)我不信,你說謊。
    (婆了見他慾心已動,有心去挑撥他)
薛 婆:老身今年五十二歲了,夜間常癡性發作,打熬不過,虧得你少年老成。
三巧兒:你老人家打熬不過,終不然還去打漢子?
薛 婆:敗花枯柳,如今那個要我了?不瞞大娘說,我也有個自取其樂,救急的法兒。
三巧兒:你說謊,又是甚麼法兒?
薛 婆:少停到牀上睡了,與你細講。
    (說罷,只見一個飛蛾在燈上旋轉,婆子便把扇來一撲,故意撲滅了燈,叫聲)
薛 婆:阿呀!老身自去點個燈來。
    (便去開樓門。)
    (陳大郎已自走上樓梯,伏在門邊多時了。)
    (都是婆子預先設下的圈套。)
薛 婆:忘帶個取燈兒去了。
    (又走轉來,便引著陳大郎到自己榻上伏著。)
    (婆子下樓去了一回,復上來道)
薛 婆:夜深了,廚下火種都熄了,怎麼處?
三巧兒:我點燈睡慣了,黑魆魆地,好不怕人!
薛 婆:老身伴你一牀睡何如?
三巧兒:(三巧兒正要問他救急的法兒)甚好。
薛 婆:大娘,你先上牀,我關了門就來。
    (三巧兒先脫了衣服,牀上去了,叫道)
三巧兒:你老人家快睡罷。
薛 婆:就來了。
    (卻在榻上拖陳大郎上來,赤條條的㩳在三巧兒牀上去。)
三巧兒:(三巧兒摸著身子)你老人家許多年紀,身上恁般光滑!
    (那人並不回言,鑽進被裡就捧著婦人做嘴,婦人還認是婆子,雙手相抱。)
    (那人驀地騰身而上,就幹起事來。)
    (那婦人一則多了盃酒,醉眼朦朧;二則被婆子挑撥,春心飄蕩,到此不暇致詳,憑他輕薄。
    (    一個是閏中懷春的少婦,一個是客邸慕色的才郎。)
    (一個打熬許久,如文君初遇相如;一個盼望多時,如必正初諧陳女。)
    (分明久旱逢甘雨,勝過他鄉遇故知。)
    (陳大郎是走過風月場的人,顛鸞倒鳳,曲盡其趣,弄得婦人魂不附體。)
    (雲雨畢後,三巧兒方問道)
三巧兒:你是誰?
    (陳大郎把樓下相逢,如此相慕,如此苦央薛婆用計,細細說了)
陳大郎:今番得遂平生,便死瞑目。
薛 婆:(婆子走到牀間)不是老身大膽,一來可憐大娘青春獨宿,二來要救陳郎性命。你兩個也是宿世
    姻緣,非干老身之事。
三巧兒:事已如此,萬一我丈夫知覺,怎麼好?
薛 婆:此事你知我知,只買定了晴雲、暖雪兩個丫頭,不許他多嘴,再有誰人漏洩?在老身身上,管成
    你夜夜歡娛,一些事也沒有。只是日後不要忘記了老身。
    (三巧兒到此,也顧不得許多了,兩個又狂蕩起來,直到五更鼓絕,天色將明,兩個兀自不捨。
    ()
    (婆子催促陳大郎起身,送他出門去了。)
    
    
12**時間: 地點:
    (自此無夜不會,或是婆子同來,或是漢子自來。)
    (兩個丫鬟被婆子把甜話兒偎他,又把利害話兒嚇他,又教主母賞他幾件衣服,漢子到時,不時
    (把些零碎銀子賞他們買果兒吃,騙得歡歡喜喜,已自做了一路。)
    (夜來明去,一出一入,都是兩個丫鬟迎送,全無阻隔。)
    (真個是你貪我愛,如膠似漆,勝如夫婦一般。)
    (陳大郎有心要結識這婦人,不時的製辦好衣服、好首飾送他,又替他還了欠下婆子的一半價錢
    (。)
    (又將一百兩銀子謝了婆子。)
    (往來半年有餘,這漢子約有千金之費。)
    (三巧兒也有三十多兩銀子東西,送那婆子。)
    (婆子只為圖這些不義之財,所以肯做牽頭。)
    (這都不在話下。)
    (古人云:「天下無不散的筵席。」)
    (纔過十五元宵夜,又是清明三月天。)
    (陳大郎思想蹉跎了多時生意,要得還鄉。)
    (夜來與婦人說知,兩下恩深義重,各不相捨。)
    (婦人到情願收拾了些細軟,跟隨漢子逃走,去做長久夫妻。)
陳大郎:使不得。我們相交始末,都在薛婆肚裡。就是主人家呂公,見我每夜進城,難道沒有些疑惑?況
    客船上人多,瞞得那個?兩個丫鬟又帶去不得。你丈夫回來,跟究出情由,怎肯干休?娘子權且
    耐心,到明年此時,我到此覓個僻靜下處,悄悄通個信兒與你,那時兩口兒同走,神鬼不覺,卻
    不安穩?
三巧兒:萬一你明年不來,如何?
    (陳大郎就設起誓來。)
三巧兒:既然你有真心,奴家也決不相負。你若到了家鄉,倘有便人,托他捎個書信到薛婆處,也教奴家
    放意。
陳大郎:我自用心,不消吩咐。
    (又過幾日,陳大郎雇下船隻,裝載糧食完備,又來與婦人作別。)
    (這一夜倍加眷戀,兩下說一會,哭一會,又狂蕩一會,整整的一夜不曾合眼。)
    (到五更起身,婦人便去開箱,取出一件寶貝,叫做「珍珠衫」,遞與陳大郎道)
三巧兒:這件衫兒,是蔣門祖傳之物,暑天若穿了他,清涼透骨。此去天道漸熱,正用得著。奴家把與你
    做個記念,穿了此衫,就如奴家貼體一般。
    (陳大郎哭得出聲不得,軟做一堆。)
    (婦人就把衫兒親手與漢子穿下,叫丫鬟開了門戶,親自送他出門,再三珍重而別。)
    (詩曰:
    (    昔年含淚別夫郎,今日悲啼送所歡。)
    (堪恨婦人多水性,招來野鳥勝文鸞。)
    (話分兩頭。)
    
    
13**時間: 地點:
    (卻說陳大郎有了這珍珠衫兒,每日貼體穿著,便夜間脫下,也放在被窩中同睡,寸步不離。)
    
    (一路遇了順風,不兩月行到蘇州府楓橋地面。)
    (那楓橋是柴米牙行聚處,少不得投個主家脫貨,不在話下。)
    (忽一日,赴個同鄉人的酒席。)
    (席上遇個襄陽客人,生得風流標致。)
    (那人非別,正是蔣興哥。)
    (原來興哥在廣東販了些珍珠、玳瑁、蘇木、沉香之類,搭伴起身。)
    (那夥同伴商量,都要到蘇州發賣。)
    (興哥久聞得「上說天堂,下說蘇杭」,好個大馬頭所在,有心要去走一遍,做這一回買賣,方
    (纔回去。)
    (還是去年十月中到蘇州的。)
    (因是隱姓為商,都稱為羅小官人,所以陳大郎更不疑惑。)
    (他兩個萍水相逢,年相若,貌相似,談吐應對之間,彼此敬慕。)
    (即席間問了下處,互相拜望,兩下遂成知己,不時會面。)
    (興哥討完了客帳,欲待起身,走到陳大郎寓所作別。)
    (大郎置酒相待,促膝談心,甚是款洽。)
    (此時五月下旬,天氣炎熱。)
    (兩個解衣飲酒,陳大郎露出珍珠衫來。)
    (興哥心中駭異,又不好認他的,只誇獎此衫之美。)
    (陳大郎恃了相知,便問道)
陳大郎:貴縣大市街有個蔣興哥家,羅兄可認得否?
蔣興哥:(興哥到也乖巧)在下出外日多,里中雖曉得有這個人,並不相認。陳兄為何問他?
陳大郎:不瞞兄長說,小弟與他有些瓜葛。
    (便把三巧兒相好之情,告訴了一遍。)
    (扯著衫兒看了,眼淚汪汪道)
陳大郎:此衫是他所贈。兄長此去,小弟有封書信,奉煩一寄,明日侵早送到貴寓。
蔣興哥:(興哥口裡答應道)當得,當得。
蔣興哥:(心下沉吟)有這等異事!現在珍珠衫為證,不是個虛話了。 
    (當下如針刺肚,推故不飲,急急起身別去。)
    (回到下處,想了又惱,惱了又想,恨不得學個縮地法兒,頃刻到家。)
    (連夜收拾,次早便上船要行。)
    (只見岸上一個人氣吁吁的趕來,卻是陳大郎。)
    (親把書信一大包,遞與興哥,叮囑千萬寄去。)
    (氣得興哥面如士色,說不得,話不得,死不得,活不得。)
    (只等陳大郎去後,把書看時,面上寫道:『此書煩寄大市街東巷薛媽媽家。』)
    (興哥性起,一手扯開,卻是八尺多長一條桃紅縐紗汗巾。)
    (又有個紙糊長匣兒,內有羊脂玉鳳頭簪一根。)
    (書上寫道:『微物二件,煩乾娘轉寄心愛娘子三巧兒親收,聊表記念。相會之期,准在來春。
    (珍重,珍重。』)
    (興哥大怒,把書扯得粉碎,撇在河中;提起玉簪在船板上一摜,折做兩段。)
蔣興哥:(一念想起道)我好糊塗!何不留此做個證見也好。
    (便撿起簪兒和汗巾,做一包收拾,催促開船。)
    (急急的趕到家鄉,望見了自家門首,不覺墮下淚來。)
    (想起:『當初夫妻何等恩愛,只為我貪著蠅頭微利,撇他少年守寡,弄出這場醜來,如今悔之
    (何及!』)
    (在路上性急,巴不得趕回。)
    (及至到了,心中又苦又恨,行一步,懶一步。)
    (進得自家門裡,少不得忍住了氣,勉強相見。)
    (興哥並無言語,三巧兒自已心虛,覺得滿臉慚愧,不敢殷勤上前扳話。)
    (興哥搬完了行李,只說去看看丈人丈母,依舊到船上住了一晚。)
蔣興哥:(次早回家,向三巧兒說道)你的爹娘同時害病,勢甚危篤。昨晚我只得住下,看了他一夜。他
    心中只牽掛著你,欲見一面。我已雇下轎子在門首,你可作速回去,我也隨後就來。
    (三巧兒見丈夫一夜不回,心裡正在疑慮;聞說爹娘有病,卻認真了,如何不慌?慌忙把箱籠上
    (匙鑰遞與丈夫,喚個婆娘跟了,上轎而去。)
    (興哥叫住了婆娘,向袖中摸出一封書來,吩咐他送與王公)
蔣興哥:送過書,你便隨轎回來。
    
    
14**時間: 地點:
    (卻說三巧兒回家,見爹娘雙雙無恙,吃了一驚。)
    (王公見女兒不接而回,也自駭然。)
    (在婆子手中接書,拆開看時,卻是休書一紙。)
    (上寫道:
    (    『立休書人蔣德,係襄陽府棗陽縣人。從幼憑媒聘定王氏為妻。豈期過門之後,本婦
    (多有過失,正合七出之條。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願退還本宗,聽憑改嫁,並無異言。
    (休書是實。    成化二年 月 日  手掌為記。』)
    (書中又包著一條桃紅汗巾,一枝打折的羊脂玉鳳頭簪。)
    (王公看了,大驚,叫過女兒問其緣故。)
    (三巧兒聽說丈夫把他休了,一言不發,啼哭起來。)
    (王公氣忿忿的一逕跟到女婿家來。)
    (蔣興哥連忙上前作揖,王公回禮,便問道)
王 公:賢婿,我女兒是清清白白嫁到你家的,如今有何過失,你便把他休了?須還我個明白。
蔣興哥:小婿不好說得,但問令愛便知。
王 公:他只是啼哭,不肯開口,教我肚裡好悶!小女從幼聰慧,料不到得犯了淫盜。若是小小過失,你
    可也看老漢薄面,恕了他罷。你兩個是七八歲上定下的夫妻,完婚後並不曾爭論一遍兩遍,且是
    和順。你如今做客纔回,又不曾住過三朝五日,有什麼破綻落在你眼裡?你直如此狠毒,也被人
    笑話,說你無情無義。
蔣興哥:丈人在上,小婿也不敢多講。家下有祖遺下珍珠衫一件,是令愛收藏,只問他如今在否。若在時
    ,半字休題;若不在,只索休怪了。
    (王公忙轉身回家,問女兒道)
王 公:你丈夫只問你討什麼珍珠衫,你端的拿與何人去了?
    (那婦人聽得說著了他緊要的關目,羞得滿臉通紅,開不得口,一發號啕大哭起來,慌得王公沒
    (做理會處。)
王 婆:(王婆勸道)你不要只管啼哭,實實的說個真情與爹媽知道,也好與你分剖。
    (婦人那裡肯說,悲悲咽咽,哭一個不住。)
    (王公只得把休書和汗巾簪子,都付與王婆,教他慢慢的偎著女兒,問他個明白。)
    (王公心中納悶,走在鄰家閒話去了。)
    (王婆見女兒哭得兩眼赤腫,生怕苦壞了他,安慰了幾句言語,走往廚房下去暖酒,要與女兒消
    (愁。)
    (三巧兒在房中獨坐,想著珍珠衫洩漏的緣故,好生難解!這汗巾簪子,又不知那裡來的。)
三巧兒:(沉吟了半晌道)我曉得了:這折簪是鏡破釵分之意,這條汗巾,分明教我懸梁自盡。他念夫妻
    之情,不忍明言,是要全我的廉恥。可憐四年恩愛,一旦決絕,是我做的不是,負了丈夫恩情。
    便活在人間,料沒有個好日,不如縊死,到得乾淨。
    (說罷,又哭了一回,把個坐兀子填高,將汗巾兜在梁上,正欲自縊。)
    (也是壽數未絕,不曾關上房門。)
    (恰好王婆暖得一壺好酒走進房來,見女兒安排這事,急得他手忙腳亂,不放酒壺,便上前去拖
    (拽。)
    (不期一腳踢翻坐兀子,娘兒兩個跌做一團,酒壺都潑翻了。)
    (王婆爬起來,扶起女兒)
王 婆:你好短見!二十多歲的人,一朵花還沒有開足,怎做這沒下梢的事?莫說你丈夫還有回心轉意的
    日子,便真個休了,恁般容貌,怕沒人要你?少不得別選良姻,圖個下半世受用。你且放心過日
    子去,休得愁悶。
    (王公回家,知道女兒尋死,也勸了他一番,又囑咐王婆用心提防。)
    (過了數日,三巧兒沒奈何,也放下了念頭。)
    (正是:
    (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限來時各自飛。)
    
    
15**時間: 地點:
    (再說蔣興哥把兩條索子,將晴雲、暖雪捆縛起來,拷問情由。)
    (那丫頭初時抵賴,吃打不過,只得從頭至尾,細細招將出來。)
    (已知都是薛婆勾引,不干他人之事。)
    (到明朝,興哥領了一夥人,趕到薛婆家裡,打得他雪片相似,只饒他拆了房子。)
    (薛婆情知自己不是,躲過一邊,並沒一人敢出頭說話。)
    (興哥見他如此,也出了這口氣。)
    (回去喚個牙婆,將兩個丫頭都賣了。)
    (樓上細軟箱籠,大小共十六隻,寫三十二條封皮,打叉封了,更不開動。)
    (這是甚意兒?只因興哥夫婦,本是十二分相愛的。)
    (雖則一時休了,心中好生痛切。)
    (見物思人,何忍開看?)
    (話分兩頭說。)
    
    
16**時間: 地點:
    (卻說南京有個吳傑進土,除授廣東潮陽縣知縣,水路上任,打從襄陽經過。)
    (不曾帶家小,有心要擇一美妾。)
    (一路看了多少女子,並不中意。)
    (聞得棗陽縣王公之女,大有顏色,一縣聞名。)
    (出五十金財禮,央媒議親。)
    (王公到也樂從,只怕前婿有言,親到蔣家,與興哥說知。)
    (興哥並不阻當。)
    (臨嫁之夜,興哥顧了人夫,將樓上十六個箱籠,原封不動,連匙鑰送到吳知縣船上,交割與三
    (巧兒,當個陪嫁。)
    (婦人心上到過意不去。)
    (旁人曉得這事,也有誇興哥做人忠厚的,也有笑他癡騃的,還有罵他沒志氣的:正是人心不同
    (。)
    (閒話休題。)
    
    
17**時間: 地點:
    (再說陳大郎在蘇州脫貨完了,回到新安,一心只想著三巧兒。)
    (朝暮看了這件珍珠衫,長吁短嘆。)
    (老婆平氏心知這衫兒來得蹊蹺,等丈夫睡著,悄悄的偷去,藏在天花板上。)
    (陳大郎早起要穿時,不見了衫兒,與老婆取討。)
    (平氏那裡肯認。)
    (急得陳大郎性發,傾箱倒篋的尋個遍,只是不見,便破口罵老婆起來。)
    (惹得老婆啼啼哭哭,與他爭嚷。)
    (鬧吵了兩三日,陳大郎情懷撩亂,忙忙的收拾銀兩,帶個小郎,再望襄陽舊路而進。)
    (將近棗陽,不期遇了一夥大盜,將本錢盡皆劫去,小郎也被他殺了。)
    (陳商眼快,走向船梢舵上伏著,幸免殘生。)
    (思想還鄉不得,且到舊寓住下,待會了三巧兒,與他借些東西,再圖恢復。)
    (嘆了一口氣,只得離船上岸。)
陳大郎:(走到棗陽城外主人呂公家,告訴其事)如今要央賣珠子的薛婆,與一個相識人家借些本錢營運
    。
吕 公:(呂公道)大郎不知,那婆子為勾引蔣興哥的渾家,做了些醜事。去年興哥回來,問渾家討什麼
    『珍珠衫』,原來渾家贈與情人去了,無言回答。興哥當時休了渾家回去,如今轉嫁與南京吳進
    士做第二房夫人了。那婆子被蔣家打得個片瓦不留,婆子安身不牢,也搬在隔縣去了。
    (陳大郎聽得這話,好似一桶冷水沒頭淋下,這一驚非小。)
    (當夜發寒發熱,害起病來。)
    (這病又是鬰症,又是相思症,也帶些怯症,又有些驚症,牀上臥了兩個多月,翻翻覆覆只是不
    (愈。)
    (連累主人家小廝,伏侍得不耐煩。)
    (陳大郎心上不安,打熬起精神,寫成家書一封。)
    (請主人來商議,要覓個便人捎信往家中,取些盤纏,就要個親人來看覷同回。)
    (這幾句正中了主人之意,恰好有個相識的承差,奉上司公文要往徽寧一路,水陸驛遞,極是快
    (的。)
    (呂公接了陳大郎書札,又替他應出五錢銀子,送與承差,央他乘便寄去。)
    (果然的「自行由得我,官差急如火」,不勾幾日,到了新安縣。)
    (問著陳商家裡,送了家書,那承差飛馬去了。
    (正是:
    (    只為千金書信,又成一段姻緣。)
    
    
18**時間: 地點:
    (話說平氏拆開家信,果是丈夫筆跡,寫道)
陳大郎:陳商再拜,賢妻平氏見字:別後襄陽遇盜,劫資殺僕。某受驚患病,見臥舊寓呂家,兩月不愈。
    字到可央一的當親人,多帶盤纏,速來看視。伏枕草草。
    (平氏看了,半信半疑,想道)
平 氏:前番回家,虧折了千金貲本。據這件珍珠衫,一定是邪路上來的。今番又推被盜,多討盤纏,怕
    是假話。
平 氏:他要個的當親人,速來看視,必然病勢利害。這話是真,也未可知。如今央誰人去好?
    (左思右想,放心不下。)
    (與父親平老朝奉商議。)
    (收拾起細軟家私,帶了陳旺夫婦,就請父親作伴,雇個船隻,親往襄陽看丈夫去。)
    (到得京口,平老朝奉痰火病發,央人送回去了。)
    (平氏引著男女,上水前進。)
    (不一日,來到棗陽城外,問著了舊主人呂家。)
    (原來十日前,陳大郎已故了。)
    (呂公賠些錢鈔,將就入殮。)
    (平氏哭倒在地,良久方醒。)
    (慌忙換了孝服,再三向呂公說,欲待開棺一見,另買副好棺材,重新殮過。)
    (呂公執意不肯。)
    (平氏沒奈何,只得買木做個外棺包裹,請僧做法事超度,多焚冥資。)
    (呂公已自索了他二十兩銀子謝儀,隨他鬧吵,並不言語。)
    (過了一月有餘,平氏要選個好日子,扶柩而回。)
    (呂公見這婦人年少姿色,料是守寡不終,又且囊中有物,思想兒子呂二,還沒有親事,何不留
    (住了他,完其好事,可不兩便?
    (呂公買酒請了陳旺,央他老婆委曲進言,許以厚謝。)
    (陳旺的老婆是個蠢貨,那曉得什麼委曲?不顧高低,一直的對主母說了。)
    (平氏大怒,把他罵了一頓,連打幾個耳光子,連主人家也數落了幾句。)
    (呂公一場沒趣,敢怒而不敢言。)
    (正是:
    (    羊肉饅頭沒的吃,空教惹得一身騷。)
    (呂公便去攛掇陳旺逃走。)
    (陳旺也思量沒甚好處了,與老婆商議,教他做腳,裡應外合,把銀兩首飾,偷得罄盡,兩口兒
    (連夜走了。)
    (呂公明知其情,反埋怨平氏)
吕 公:不該帶這樣歹人出來,幸而偷了自家主母的東西,若偷了別家的,可不連累人!
    (又嫌這靈柩礙他生理,教他快些擡去。又道後生寡婦,在此住居不便,催促他起身。)
    (平氏被逼不過,只得別賃下一間房子住了。)
    (雇人把靈柩移來,安頓在內。)
    (這淒涼景象,自不必說。)
    (間壁有個張七嫂,為人甚是活動。)
    (聽得平氏啼哭,時常走來勸解。)
    (平氏又時常央他典賣幾件衣服用度,極感其意。)
    (不勾幾月,衣服都典盡了。)
    (從小學得一手好針線,思量要到個大戶人家,教習女紅度日,再作區處。)
    (正與張七嫂商量這話,張七嫂)
張七嫂:老身不好說得,這大戶人家,不是你少年人走動的。死的沒福自死了,活的還要做人。你後面日
    子正長哩。終不然做針線娘了得你下半世?況且名聲不好,被人看得輕了。還有一件,這個靈柩
    如何處置,也是你身上一件大事。便出賃房錢,終久是不了之局。
平 氏:奴家也都慮到,只是無計可施了。
張七嫂:老身到有一策,娘子莫怪我說。你千里離鄉,一身孤寡,手中又無半錢,想要搬這靈柩回去,多
    是虛了。莫說你衣食不周,到底難守;便多守得幾時,亦有何益?依老身愚見,莫若趁此青年美
    貌,尋個好對頭,一夫一婦的,隨了他去。得些財禮,就買塊土來葬了丈夫,你的終身又有所托
    ,可不生死無憾?
    (平氏見他說得近理,沉吟了一會,嘆口氣道)
平 氏:罷,罷,奴家賣身葬夫,旁人也笑我不得。
張七嫂:娘子若定了主意時,老身現有個主兒在此。年紀與娘子相近,人物齊整,又是大富之家。
平 氏:他既是富家,怕不要二婚的。
張七嫂:他也是續弦了,原對老身說:不拘頭婚二婚,只要人才出眾。似娘子這般丰姿,怕不中意?
    (原來張七嫂曾受蔣興哥之托,央他訪一頭好親。)
    (因是前妻三巧兒出色標致,所以如今只要訪個美貌的。)
    (那平氏容貌,雖不及得三巧兒,論起手腳伶俐,胸中涇渭,又勝似他。)
    (張七嫂次日就進城,與蔣興哥說了。)
    (興哥聞得是下路人,愈加歡喜。)
    (這裡平氏分文財禮不要,只要買塊好地殯葬丈夫要緊。)
    (張七嫂往來回復了幾次,兩相依允。)
    (話休煩絮。)
    
    
19**時間: 地點:
    (卻說平氏送了丈夫靈柩入土,祭奠畢了,大哭一場,免不得起靈除孝。)
    (臨期,蔣家送衣飾過來,又將他典下的衣服都贖回了。)
    (成親之夜,一般大吹大擂,洞房花燭。)
    (正是:
    (    規矩熟閑雖舊事,恩情美滿勝新婚。)
    (蔣興哥見平氏舉止端莊,甚相敬重。)
    
    
20**時間: 地點:
    (一日,從外而來,平氏正在打疊衣箱,內有珍珠衫一件。)
    (興哥認得了,大驚,問道)
蔣興哥:此衫從何而來?
平 氏:這衫兒來得蹺蹊。
    (便把前夫如此張緻,夫妻如此爭嚷,如此賭氣分別,述了一遍。)
平 氏:(又道)前日艱難時,幾番欲把他典賣。只愁來歷不明,怕惹出是非,不敢露人眼目。連奴家至
    今,不知這物事那裡來的。
蔣興哥:你前夫陳大郎名字,可叫做陳商?可是白淨面皮,沒有鬚,左手長指甲的麼?
平 氏:正是。
    (蔣興哥把舌頭一伸,合掌對天道)
蔣興哥:如此說來,天理昭彰,好怕人也!
    (平氏問其緣故,蔣興哥)
蔣興哥:這件珍珠衫,原是我家舊物。你丈夫奸騙了我的妻子,得此衫為表記。我在蘇州相會,見了此衫
    ,始知其情,回來把王氏休了。誰知你丈夫客死,我今續弦,但聞是徽州陳客之妻,誰知就是陳
    商!卻不是一報還一報!
    (平氏聽罷,毛骨竦然。)
    (從此恩情愈篤。)
    (這纔是「蔣興哥重會珍珠衫」的正話。)
    (詩曰)
    (天理昭昭不可欺,兩妻交易孰便宜?)
    (分明欠債償他利,百歲姻緣暫換時。)
    (興哥有了管家娘子,一年之後,又往廣東做買賣。)
    (也是合當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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