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一 至 第一〇〇
91**時間: 地點:
(自此趙小山怕他老子再要告他,倒恭順了許多,趙北山是自從兒子長成之後,
(對著他總是一付強頭強腦的樣兒,現在見兒子居然好了許多,自然喜出望外,
(一場天大的官司,化得冰銷瓦解,都是伍作霖幾句說話的神通。)
(只說陳慕韜退堂之後,坐在簽押房,看著公事,暗想那趙小山真真是個天生的
(孝子,老子告了他的忤逆,他還是情願當堂認罪,不肯把趙北山的醜事,說出
(口來,這樣的人,在如今世上,也就少少的了。)
(正想著,忽見家人進來報道)
趙小山:新府尊德大人的船,已經到了,請老爺出去接差。
(陳慕韜聽了忙忙地立起身來,上轎前去。)
(原來前任杭州府年老告休,這位新府尊是從部曹放出來的,一向在部裡頭風骨
(錚錚,是個有名的部署,漢軍出身,少年科第,上頭早曉得這個人是個有用之
(材,恰好杭州府知府出缺,是個有名繁劇的地方,上頭就把他放了這個缺分,
(有意試試他的才情。)
(這位德太尊聞得自己放了個知府,卻甚是歡喜。)
(在京城裡頭的時候當著一個員外郎旋進旋退的,那裡施展得來什麼才調,現在
(放了個外官,雖然手版腳靴大人卑府的低頭屈膝,自然比不上京官的清貴高華
(,但是借著這個微官做些事業也未始不是男兒得意的事情。)
(當下赴部領憑,匆匆的趕到浙江來。)
(到了碼頭,就有一班屬員前來迎接,更有本府的書役,備了極豐盛的酒席,租
(了極寬敞的公館,伺候這位大人。)
(那知這位德大人,脾氣古怪得狠,酒席公館一概不用,只住在船上。)
(擇日接印,單傳了仁錢兩縣上去,問問地方的風俗、公事的情形。)
(兩縣坐了一回,也便退了出去。)
(到了明天,兩縣又去稟見,只見執貼的家人走上岸來,擋駕道)
答應了:大人昨日感冒了風寒,今天不能見客,請兩位大老爺明日來罷。
(兩縣聽了,只得回去。)
(一連這樣的三天,直到第四天上德太守方才上街門,謁見撫藩各憲,又拜了兩
(天客,揀了個接印的日期,到任視事。)
(正是:竹馬兒童之諺,太守私行;青旗揚柳之歌,甘棠遣愛。)
(未知後事如何,請看下回交代。)
(第三十一回 德太尊愛民拿訟棍 伍孝廉大膽到公堂)
92**時間: 地點:
(且說杭州府德太守到任之後,辦事甚是認真,又平反了幾件冤獄,訪拿地痞,
(保衛良民,真是不遺餘力。)
(忽一日把錢塘縣陳慕韜傳了進去,問他道)
趙小山:老兄可曉得有個著名的訟棍,叫做伍作霖麼?
(陳慕韜聽了,呆了一呆,暗想怎麼他到任不多幾天,就曉得這般詳細,只得答
(應了一聲,卑職也聽見這個人的名氣,但他是個舉人,不便辦他。)
(德太守聽了,冷笑道)
德太守:如此說來,只要有個功名,殺了人可以不用抵償的了?
德太守:(陳慕韜碰了這個釘子,曉得自家說錯了話,連忙轉口道)卑職也屢次想訪他的
劣跡,無奈總訪不出他的憑據來。
德太守:(德太守又冷笑道)地方上出了這樣的棍徒,做地方官的就該為民除害,管什麼
憑據不憑據,難道拿不著他的憑據,就罷了不成?
(陳慕韜連碰了兩個釘子,不敢開口,只連連應是。)
(德太守停了一回,方說)
方 才:老兄且請回去,留心訪他的劣跡,我這裡也派人出去訪查,只要有了些兒實跡,
就好提他到案,只不要鹵莽從事就是了。
(陳慕韜答應了幾聲,退了出來,密密的派了幾個能乾差人,明查暗訪。)
(德太守也派了貼身家人,出去打聽,訪了一月有餘,一件實跡也訪他的不著,
(只訪著些似是而非的議論,又算不得憑據。)
(德太守見訪不著他的事兒,心上十分焦燥,原來德太守船到碼頭的時候,一連
(上去,私訪了幾天,茶坊酒肆,沒一處不說伍作霖的故事,不是說他交通官吏
(,就是說他欺壓良民,但都是些捕風捉影的話兒,作不得准的。)
(德太守聽了這般議論,暗想這個人輿論這般惡劣,一定是個本地的棍徒,就存
(了個辦他的意思。)
(現在訪了多時,沒有一些憑證,德太守不免焦燥起來,忽然發一個狠道)
德太守:無論有憑據沒有憑據,這伍作霖終是個有名氣的狀師,我一定要把他辦了,與民
除害,就是把這個功名拼他,都是願意的。
(想罷,便立刻傳齊伺候,去見撫台,把要辦伍作霖的話一一說了,撫台沉吟道
()
伍作霖:你要為民除害,自然是地方官應辦的事情,但你既查不出他的證據,他又是個有
功名的人,這樣事兒,你倒要仔細些兒,不要冒失才好。
德太守:(德太守奮然道)卑府在外面訪得明明白白,委實是個害民唆訟的棍徒,就是這
個舉人,也是托人槍替,走了門路來的。他好倚著這個功名,做他的護身符兒,
其實他自己不會做什麼八股策論,若實在拿不到他的憑據,卑府還好當堂考他一
考,那時憑他再有通天手段,也就施展不來了。總之這件事兒,無論怎樣,卑府
定要辦他一辦,特來求大帥作個主兒,卑府就拼掉了這個功名,也是情願的。
伍作霖:(撫台聽了又道)據我看來,這件事兒若要牽到他的槍替關節上去,這卻越鬧越
大了。我看你既情願拼著自己的功名,和他做對,料想也沒有什麼做不到的事情
。回來你把他提到當堂的時候,只要就著現在的案情問供,不必再去牽涉別起案
情,白做了許多冤家,究竟於你沒有什麼益處。你問了他的口供,通詳上來,我
給你歸奏案辦理就是了。
(德太守聽了撫台肯和他作主,心中大喜,謝了一聲下來,回到自己衙門,立刻
(叫書役迭了個訪拿伍作霖。)
(只說伍作霖這一天正在家裡算賬,忽聽外面敲門聲響,伍作霖暗想:又有什麼
(生意來了?便連忙把門開了,那知並不是什麼生意,竟是兩個差人。)
(伍作霖當時也不免吃了一驚,卻做得不慌不忙的樣子)
伍作霖:你們是那裡的差人,到我這裡來,有何貴幹?
答應了:(兩個差人齊聲答道)我們是杭州府德大人手下的差人,因為德大人有件事兒,
要和你伍老爺商議,所以特地叫我們過來奉請。
(說著,就拿出牌票來,向伍作霖照了一照。)
(伍作霖眼快,一眼看見,彷彿是訪拿訟棍幾個字兒,伍作霖此時曉得事情不妙
(,微微冷笑道)
微 微:我姓伍的向來不犯官法,又是個有功名的人,怎麼你們大人,竟糊糊塗塗地提起
人來?也罷,你們既然到此,料想不去不行,我也沒有什麼事兒,就此和你們同
走,我倒要請教請教這位德太尊,是怎樣的一個三頭六臂的官兒。
(一面說著,一面跟著兩個差人就走,一直走到府署前來。)
(這位德太尊因為伍作霖是個舉人,又是個有名的訟棍,更兼沒有拿著他的憑據
(,料想審問這件案情一定有些疙瘩,便請了刑名師爺出來,和他商議,又請他
(立在暖閣後邊,預備扳駁。)
(一聽差人上來稟說,伍作霖提到,便立刻升坐大堂,把伍作霖傳上堂來。)
(伍作霖到了堂上,見德太尊坐的是大堂,沒奈何只得勉勉強強地跪下,不等德
(太尊開口,先自問道)
伍作霖:治生犯了什麼案情,要大公祖簽提到案,或是有人告發也請太公祖把原告傳來,
當堂一問,治生不才,忝在紳衿之列,有皇上家的名器在身,不便在公堂久佇。
(德太尊見伍作霖提到當堂,細細的打量他的年貌,見他不過三十多歲年紀,一
(張瘦骨臉兒,兩顴高聳,鼻如鷹嘴,長頸縮腮,一望而知是個奸狡之輩。)
(又聽得他說幾句話兒,便是來得十分沉著,不露一點驚慌,暗想果然是個老手
(,倒要好好的問他,便微微冷笑道)
微 微:伍作霖,你還不曉得自己的罪名麼?
伍作霖:(伍作霖接著說道)正是,治生不知道自家身犯何罪,要求大公祖說明。
德太尊:你既然身列紳衿,就該曉得朝廷的法紀,為什麼知法犯法,包攬詞訟,魚肉良民
?本府到任之前,早已訪得明明白白,你還要抵賴麼?
(伍作霖聽了,哈哈地笑道)
哈哈地: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輕輕的就加上了包攬詞訟,魚肉良民的兩個罪名,真是容
易,但不知還是有人告發的呢,還是大公祖自己訪聞的呢?可有什麼證人,可有
什麼憑據?若有了證人憑據,自然的治生抵賴不來,若是一無證人,二無憑據,
平空的把治生誣陷一個罪名,只怕治生倒沒有什麼知法犯法的地方,大公祖誣陷
紳衿,恐怕逃不了一個處分,還請你太公祖自己三思,不要鹵莽才好!
(這幾句話來得硬掙,把德太尊的一腔怒氣,提了起來,拍著公案喝道)
德太尊:你的案情,本府已經訪得清清楚楚,還要什麼證人,你若定要追究證人憑據,只
本府自己就是你的證人,你還想強詞奪理,抵賴過去麼?本府勸你還是好好的據
實供來,本府自然從輕辦理,若是執迷不悟,不肯供招,那就怪不得本府了。
(伍作霖聽了,並不慌忙,只高聲在堂下說道)
伍作霖:大公祖說自己就是此案的證人,請問大公祖,做了地方官,誣陷紳衿,還說自己
就是證人,律例上頭,可有這般規矩?難道做了地方官,就是誣害良善的麼?現
在治生也沒有什麼別的話說,只要大公祖把治生犯罪的憑據指出來,治生自然當
堂領罪,若是沒有憑據,就要把治生撮弄上一個罪名,治生雖然一個小小的功名
,不算什麼,但是污蔑了治生,就是污蔑朝廷家的名器,將來認真追究起來,恐
怕於你大公祖的功名,著實的有些不便。
(說著,又仰面冷笑。)
(德太尊見伍作霖的說話越逼越緊,竟沒有駁得倒他的地方,並且語氣之間,漸
(漸的不遜起來,不覺滿心大怒,便也大聲喝道)
德太尊:你到了這個時候,還想希圖抵賴,你可曉得你自家的輿論,到處張揚,茶坊酒肆
裡邊,沒有一個人不說你的故事,都說你是個有名的狀師,難道這些議論也是誣
陷你的麼?
伍作霖:(伍作霖聽了啞然大笑道)憑著這些捉影捕風的議論,就要入人的罪名,天下那
有這般情理,你大公祖既是聽得這些議論,為什麼不把說話的人,當時拘住,叫
他做個證人,卻在堂上,說著這些空話,這些說話,就能算得案情的憑據麼?況
且那一班棍徒,一天到夜都在茶坊酒肆,蜚短流長,談論人家的陰事,其實全是
些毫無證據的話兒,像這樣的人物,也算不得什麼安分良民,那裡就好聽他們的
說話,比方你大公祖到任之後,除暴安良,那班本分百姓,自然是感激的了,你
那裡曉得有些游手好閒的光棍,打街罵巷的青皮,一個個沒有了中機,背地裡都
在那裡咬著牙齒,罵你大公祖的糊塗,萬一撫帥出來私訪,聽了這些說話,難道
也好據著這個口碑,把你大公祖提參撤任麼?你大公祖只要把這個裡頭的道理,
細細想來,就曉得治生的說話不錯了。
(德太尊聽了伍作霖這一番說話,真個是有情有理,面面皆圓,那裡駁他得倒,
(暗贊伍作霖的口才,果然不錯,要想個駁他的主意,一時那裡想得出來,止不
(住坐在堂上,抓耳撓腮的十分忐忑,暗想今天駁他不倒,這場大審,叫我怎樣
(的收場,幸而他雖然是個舉人,卻不會做文章的,真要到了那下不來台的時候
(,也顧不得撫台的吩咐了,沒奈何只得要把他這件舊案,翻騰出來。)
93**時間: 地點:
(此時德太尊坐在堂上,低頭盤算,大堂上站在兩旁的吏役,一個個都靜悄悄的
(鴉雀無聲,就是掉一根針兒的聲音,也聽得見。)
(伍作霖跪在地上,跪了多時,跪得有些不耐煩了,便大)
便 大:大公祖你想了半天,想得怎麼樣了?
(德太守正在那裡沉思絕慮的想這件事兒的歸結,不提防被他猛然嚇了一跳,抬
(起頭來,又聽他說話的意思,帶著幾分輕薄,一時間心火上衝不顧別的什麼,
(拍案歷聲道)
德太守:照你這樣說來,是本府有心誣賴你的不成?
(伍作霖聽了更加膽壯,也歷聲回道)
伍作霖:沒有證人,沒有憑據,無緣無故的拘提紳士,還說不是誣陷麼?
(這幾句話兒來得結實,把一個德太尊頂得呆在椅上做聲不得,一時間羞怒交並
(,面色大變,卻又想不出扳駁他的話兒。)
(那面上一陣陣的紅起來,一班值堂書役,一個個都在暗中吐吐舌頭,此時大堂
(更加寂靜無話。)
(德太尊被他頂得呆子半晌,發一個狠道:事已如此,顧不得撫台的吩付,也顧
(不得做什麼冤家,左思右想,我拼著這個功名,無論怎麼,也要問他一問。)
(想罷,便又)
便 大:你是個舉人出身,自然時文策論都是會做的了。
伍作霖:(伍作霖呵呵冷笑道)天下豈有舉人出身不會作文字的道理?這樣的說話,還用
你大公祖問麼?
德太尊:(德太尊忍著怒氣)你可曉得有人說你這個舉人是槍替來的,你好借著這個功名
,做個護身符兒。據你說來,他們外邊的議論,不能作準,如今本府出一題目,
當堂考你一考,你若做得出來,不消說是本府誤聽人言,無故把你拘提到案,那
時本府自然上個稟貼,自請處分,你若做不出來,本府就要照例定罪,你可有這
個膽量麼?
(德太尊說罷,留心看著伍作霖的面色,以為憑你如何奸詐,這一下子可把你搬
(倒了,不怕你再有本事,分辯得來。)
(那知伍作霖聽了毫不在意,只淡淡的問道)
德太尊:你大公祖當真的要考麼,還是說著鬧玩意兒?
德太尊:自然是當真要考,公堂之上,誰給你鬧什麼玩笑?
伍作霖:(伍作霖聽了鼻子孔裡嗤的笑了一聲道)大公祖當真的要考試治生,莫怪治生無
禮說句得罪的話兒,你不過一個小小的知府,不是考舉人的官兒,這個地方不過
一個小小的知府衙門,不是考舉人的貢院,你自己想想一個知府竟要考起舉人來
,可配不配?
(有分教:孝廉強項,鈄成堂下之囚;太守威嚴,竟作無聲之木。)
(不知德太守如何說法,且看下回。)
(第三十二回 定爰書除害禁奸徒 擁厚資還鄉游勝地)
94**時間: 地點:
(且說杭州府德太守要當堂考試伍作霖的學問,明曉得他不懂什麼文字的,想要
(這一下子扳倒了他,免得他再在外面害人生事。)
(誰知伍作霖一毫不怕,反堂堂皇皇的說出一番話來,說他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知
(府,不配考試舉人,把一個德太守罵得閉口無言,一句話都說不出。)
(坐在堂上,只把兩眼睜著,呆呆的看著伍作霖,心上暗想伍作霖的說話,果然
(不錯。)
(我不過一個知府,沒有考試舉子的全權,一時倉卒之間,一個不留心,被他扳
(駁了去,這原是自己鹵莽了些,但是公堂之上,眾目昭彰的地方,受了他這般
(的挺撞,怎的下得來台?況且伍作霖這個東西,更不是個好貨,拿不著他的憑
(據,他那裡就肯好好的干休。)
(這件事兒,應該怎樣的辦法才好?滿堂的差役,看了這般模樣,也替他擔著心
(事,覺得沒有收場,一個個想著這件事兒,原是本官過於任性,平空的把個本
(城的有名紳士提到當堂,說他是個狀師,又拿不著他的憑據,看他怎樣的辦法
(,一班差役,這般存想。)
(那暖閣後頭立著兩個刑名師爺,聽了更加著急,暗想這位東翁冒冒失失地把伍
(作霖提了來,如今又被他當堂駁倒,卻怎樣收拾得來?想來想去,忽有一個刑
(名驀然想著了一個主意,暗想這伍作霖既然做的訟師,平日之間想來是個不安
(本分的人,不曉得他可有什麼房產沒有,他的歷年租稅,一定是不肯完清的了
(,姑且問他一問,看他怎樣?想罷,便連忙寫了一張條子,送出堂夾,德太守
(正在堂上進退不得之際,忽見堂後送了一張條子出來,德太尊看了,心上便有
(了主意,定了一定神,再問他道)
伍作霖:據你這般說法,你是個極守本分的人,從不犯法的了。
伍作霖:(伍作霖挺胸凸肚的答應道)不瞞大公祖說,自從治生有生以來,不曉得什麼叫
做犯法。所以十幾年來,片紙隻字,沒有進過公門,你大公祖不信,只顧請查就
是了。
德太守:原來你果然是個好人,本府誤聽了別人的說話,倒得罪你了,但你既是這般的謹
慎,你歷年應繳的租稅,可沒有什麼拖欠麼?
(伍作霖聽他問到這句話兒,忽然的啞口無言,面皮失色,罷了,他做夢也想不
(到德太守要追問他歷年的租稅,伍作霖自從中了舉人之後,從來沒有完過什麼
(租稅,差人們曉得他是個惡貨,也不敢去問他催討。)
(大凡以前州縣收租,一縣的租稅裡邊,總有些拖欠不清的花戶,他仗著有辦公
(銀兩,和火耗銀兩津貼,也不去苦苦的追繳,比不得現在辦了清賦,一些兒也
(躲閃不來。)
(只說伍作霖做了十多年的訟師,狠置買了些田地,他倚仗著自己是個舉人,竟
(是老老實實的抗糧不完,差人也無奈他何,更兼杭州省城裡頭的紳士甚多,抗
(糧不完的人,也不止伍作霖一個,若要認真的辦起來,就要牽牽連連的得罪許
(多紳士,地方官怕做冤家,也只得由他,這還算是好的。)
95**時間: 地點:
(再說起浙江一省裡頭,更有個包漕的惡習,什麼叫做包漕呢。)
(比方有一家姓李的,有三百畝田,這三百畝田統通完起租來,也得要一宗銀子
(,他捨不得這些租銀,又沒有什麼勢力,便去投托在一個大紳士名下,托他出
(名,代完租稅,卻只繳二百五十畝的租金,這五十畝就算叨了他的光了。)
(那知這個紳士去和姓李的代完租稅,只繳一百五十畝的錢,那一百畝的完稅銀
(子又是安安穩穩的上了他的腰包,每每有一個紳士,包漕包到一萬幾千畝田,
(卻只肯上兑一半,只要包的田數越多,他的好處越大,地方官要認真查辦,又
(怕他的勢力通天,不敢和他作對,更兼這班紳士,一個個交通首尾,狼狽為奸
(,地方官竟只好眼睜睜的看著他,道不出一個不字。)
(這個風氣,最是不好,做地方官的吃盡了他的虧苦,還不敢放一個屁兒。)
96**時間: 地點:
(如今閒話休提,書歸正傳。)
(只說伍作霖在堂上著了急,張口結舌的掙了半晌,掙不出一個字來,滿面通紅
(,滿身流汗,那著急的樣兒,甚是好笑。)
(德太尊見了心中已是明白,故意連問幾遍,伍作霖喃喃吶吶的終久說不出來。
()
德太尊:(德太尊見了笑道)你說不出來,想是歷年的租稅都沒有繳足了,好個知法犯法
的孝廉公,你曉得皇上家的國課欠繳不納是個什麼罪名,你既知道皇上家的名器
污蔑不得,難道皇上家的國課就是應該拖欠的麼?也罷,你既是不肯直招,待本
府叫錢塘縣查明白了,再來問你,現在卻只好請你委屈些兒,到經廳那裡暫住幾
天再說,本府另外派人好好的伺候你便了。
(伍作霖聽了俯首無言,他曉得這件事兒犯得尬尷,已經落了下風,就是和他分
(辯,也是枉然的了。)
(所以索性不再開口,憑看一班差役把他帶下堂來,送到府經歷那裡,暫時收管
(。)
(這裡德太尊退堂進去,對著一班幕友,吐吐舌頭道)
德太尊:看不出這個東西真是二十四分的狡猾,今天這埸審問,幾乎沒有收場,若不是這
張條子提起他的租稅來,今天我的台就被他坍定了。坍了個台也還罷了,卻叫以
後怎樣的再去懲治別人?
(說著,又謝了那刑名幾句,立刻叫人到錢塘縣去查伍作霖完租的欠數。)
(誰知去不多時,家人查了回來,帶上一本糧冊,竟是歷年以來從沒有繳過租錢
(。)
德太尊:(德太尊看了大怒道)我還道他就是有些積欠,也不過是些尾數,不肯清繳,誰
知他真有這般大膽,竟敢全數不繳,想他國家的賦稅尚且延藐不繳,平日不安本
分欺壓善良,更是可想而知的了。
(便請了刑名師爺立時敘起稿來,發了一套通詳文書,歷敘伍作霖的劣跡,又說
(他歷年來租賦抗拒不繳,那洋文上的話兒,說得十分厲害,發了出去。)
(撫台那裡是預先說好了的,果然把這案情,歸了奏案辦理。)
(折子上去,照例發交部議。)
(你想一個督撫大臣和一個小小的舉人做對。)
(不消說是摧枯拉朽一般,部裡頭議准丁,咨行禮部,把伍作霖的舉人革去,歸
(案訊問。)
(部文到了浙江,德太尊就把伍作霖在府經歷那裡提了出來,這回不比上一回,
(伍作霖的舉人已經革去,就不是上回的問法了。)
(德太尊坐了大堂,嚴聲厲色的問供起來。)
(伍作霖無意之中,為了不完租稅被德太尊扳住了坌兒,明曉得抵賴不過,就是
(勉強抵賴過去,德太守有心做對,一定不肯放鬆,便不等德太尊動刑,揀那略
(為輕些的案子認了幾件。)
(德太守聽了,估計也夠他受用的了,也不追求,叫他畫了供,帶去收監,定了
(個監禁的罪名,申詳上去。)
(撫台批准下來,竟把伍作霖定了個監禁五年的罪名。)
(十幾年來,有名的一個訟棍,競被德太尊辦了個長監,總算是替杭州省裡的人
(除了個害民的蟊賊。)
(後來隔了幾年,伍作霖監禁期滿,放下出來,經了這一埸風波,也不敢再做刀
(筆,安守本分的老死牖下。)
(這還是德太尊警醒他的功勞,沒有得著什麼大禍,這是後話不提。)
(只說直隸省內有一位候補道,姓餘,單名一個英字,表字季瑞。)
(本來是幕友出身,當了十餘年幕友,手頭很有了些兒積蓄,便想易幕為官起來
(,捐了個大八成知縣,做了兩任,索性又過了知府班,加捐了一個候補道。)
(那時的直隸總督叫做厚安,是個旗人。)
(餘季瑞不知怎樣的走上了他的門路,花了許多贄敬,竟拜他做了老師。)
(這位厚制軍,受了他一分重禮,不得不調劑調劑他,恰好黑龍江督理金礦的道
(台,期滿交卸,厚制軍就把這個金礦總理的差使,委了餘季瑞。)
(這個差使,是直隸省中第一個優差。)
(餘季瑞接到了委札,十分歡喜,當下循例到督轅謝委回來,又拜了幾天客,便
(忙忙的趕到黑龍江來。)
(到了差次,那督理的局面,甚是闊大,餘季瑞卻拼命的伸手要錢,就是派個巡
(查礦工的委員,也要收他一分厚禮,那報銷裡頭,更是糊裡糊塗的一本糊塗帳
(兒,一連兩年工夫,也不知被他弄了多少銀子,漸漸的風聲不雅,傳到直隸省
(裡頭來。)
(那時的厚制軍,已經調了兩廣總督,另放了吏部尚書陸小壬做直隸制台。)
(餘季瑞曉得自家的名氣不好,厚制軍又調到廣東去了,一些照應也沒有,恐怕
(別人要謀他的差使,在制檯面前說他的壞話,便自己上了一個告病稟貼,求請
(交卸。)
(稟貼上去了不多幾時,陸制軍早派了個候補道姓金的來接餘季瑞的手。)
(餘季瑞擁了兩年裡頭的積蓄,差不多也有六七十萬金,迳從黑龍江回到上海。
()
(那時的天津還被聯軍打破,占住全城,陸制軍吞金自盡,所以餘季瑞帶了家眷
(,一直到上海來,賃了一所高大的洋房住下,拼命的狂嫖濫賭,揮霍起來。)
(這餘季瑞本來是常州人,在天津的時候,也和江念祖相識,這一回在堂子裡頭
(又撞著了江念祖。)
(這江念祖不知怎樣的,又走著了一個洋人的門路,請他做了自己洋行裡頭的買
(辦。)
(這個洋行名叫信厚洋行,專和人家經手什麼地皮房產,帶著做些押款。)
(江念祖做了買辦,想要招攪些兒生意,拼命的在外應酬,現在遇見了餘季瑞,
(曉得他擁著厚貲,在漠河金礦回來,便十分的巴結著他,希冀他有什麼生意,
(又想要問他借些銀錢,拍著餘季瑞的馬屁,不遺餘力,指望有些好處到他。)
(那知餘季瑞雖然有錢,卻是嗇吝非常,一毛不拔,平常時在倌人身上,只顧整
(千整百的花錢,在朋友身上要他多花一個大錢,他也是不肯的。)
(江念祖開口要問他借一千銀子,他竟咬著牙齒,回得決決絕絕的,一些兒也不
(肯通融。)
97**時間: 地點:
(自此江念祖又恨起餘季瑞來,暗想你這般嗇刻,將來總有一日落在我的手中,
(那時叫你曉得我的厲害。)
(江念祖心心念念的恨著餘季瑞,恰好季餘瑞合當倒運,來托江念祖代買一所洋
(房,他為著現在住的房子,緊促了些,打算自家買一所相當的洋房居祝江念祖
(聽了,正中下懷,便替他經手,買了醬園街內一所五樓五底前後三進的洋房,
(實價三萬二千兩銀子,原是一個洋人的產業,那洋人近來要賣了家產回去,江
(念祖就給他做了一個中人,買了這所房子。)
(餘季瑞雖然買了下來卻又怕人說他有錢,那賣契上邊不提名姓,只寫了禿頭名
(下,他自以為是再穩當沒有的了。)
(到了成事的那一天,餘季瑞照例備了幾席酒,請了兩下的中人,大家簽字。)
(因為江念祖是個原中,絕早就打發個家人拿個名片去請,江念祖回報就來,兩
(邊的中人都到齊了,只等江念祖一人,直等到兩點多鐘,還不見來。)
(餘季瑞甚是焦燥,又打發一個家人去催,家人去了半晌,方才回來,呈上江念
(祖親筆寫的一張條子。)
(餘季瑞接過看時,只見條子上寫著:刻有公事,不克分身,請先行成事,不必
(拘泥,隨後弟再簽字可也。)
(餘季瑞便給眾人看了,大家也沒有什麼話說,彼此都簽了個字,餘季瑞付了屋
(價,大家散了。)
(那賣契上邊只有江念祖一個沒有簽字,餘季瑞等了幾天,不見江念祖來簽字,
(覺得有些不放心,便坐了馬車,到信厚洋行去尋江念祖,把那張賣契帶在身邊
(,正是:人心不測,崎嶇九折之坡;世事何常,變幻白雲之態。)
(不知餘季瑞到信厚洋行尋得著江念祖否,且看下回,便知分解。)
(第三十三回 餘季瑞買產中陰謀 江念祖喪心賺良友)
98**時間: 地點:
(且說餘季瑞在醬園街買了一所洋房,江念祖和他經手,但是成事的那一天,江
(念祖托故不來,寫了一張條子,叫他們不必等他,只顧先行交易。)
(當下餘季瑞交了價銀,兩邊簽字,江念祖卻一連幾日,絕足不來。)
(餘季瑞想著江念祖是個原中,他沒有到場簽字,這件事兒畢竟有些不安,便親
(自坐了馬車,把那賣契帶在身邊,來尋江念祖,要想當面叫他簽字。)
(到了信厚洋行把找江念祖的話對人說了,就有個出店把他領到樓上一間房裡坐
(下,說你們在這裡等等,江買辦正在和外國人說話,等一回兒就來。)
(餘季瑞便坐著老等,那知坐了半天,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直等得十分焦
(燥,方才見江念祖匆匆的走了進來,滿面春風的和餘季瑞說了幾句套話,問他
(有什麼事情。)
(餘季瑞就把來意和他說了,便從懷內把那一張賣契取了出來,請江念祖過目,
(又取出一卷鈔票,也不知多少,一齊放在桌上,大約算是個中費的意思。)
江念祖:(江念祖還假意推遜道)這個季翁何必這般客氣,兄弟和季翁既是同鄉,又是至
好,這一點兒小事,理當效勞,難道還要受什麼中費麼?
(說著便取過那一卷鈔票,要送還餘季瑞,餘季瑞如何肯收,兩下推讓了一回,
(江念祖方才收了。)
(取過賣契,看了一遍,向餘季瑞道)
答應了:這所房子並不是兄弟自家經手,卻是我們敝東的來頭,兄弟不過出個名兒罷了。
現在既要兄弟簽字,卻要把這張賣契拿進去給敝東看一看,兄弟方能簽字,不知
季翁可放心不放?
(餘季瑞聽了,覺得也沒有不放心的地方,況且那地皮的道契,都在自己身邊,
(也不怕什麼變卦,便一口答應。)
(江念祖見餘季瑞並不作難,心中大喜,暗想真是你合當倒運,今天好好的尋上
(門來,你平日之間,一毛不拔,今天撞在我姓江的手內,叫你大大的吃個暗虧
(。)
(一面想著主意,一面拿著賣契進去了,這一去足足去了有兩點鐘的時候,好似
(斷線風箏一般,餘季瑞坐在外面等著,見他一去不來,等得他抓耳撓腮,十分
(著急,好容易才見江念祖慢慢的踱了進來,一步懶一步的樣子,那面上的神色
(也淡淡的絕不是剛才那一付親熱的樣兒。)
(餘季瑞看了有些疑惑,便向他拱拱手道)
餘季瑞:這件事兒費心得很,兄弟還有些小事,要到別處去看一個人。
(說著便立起身來,似乎是問他要還那方才的賣契的意思。)
(江念祖見了,不理不睬的,一付冷冷的樣兒,從袖內把賣契取出來,向餘季瑞
(面前一放,口中)
口 中:這件事兒真是奇怪,我也不懂你們到底是怎樣的一回事情,只好你自己去看看罷
。
(餘季瑞聽得他說話稀奇,便把那張賣契展開,先向江念祖名字下邊一看,說也
(奇怪,只見空空洞洞的,仍舊沒有簽什麼字。)
(不覺十分詫異,正要問時,忽然翻過紙來,見那名下兩個字的上頭,端端正正
(的簽了一排洋字。)
(原來餘季瑞惟恐別人說他有錢,又怕有人朝他借貸,賣契上不肯自己出名,只
(寫了個禿頭名下,好叫人捉摸不定的意思,卻想不到就是這個上頭,吃了大苦
(。)
(當下餘季瑞見名下上頭,簽了一排洋字,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他雖然不識西
(文,想著這簽的字兒,一定是外國人的名字,現在的世界正是外國人的時代,
(憑你一等有權有勢的中國人,也不用想和他爭論。)
(餘季瑞越想越急,直氣得張口結舌的話都說不上來,吞吞吐吐地對著江念祖說
(道)
餘季瑞:這是那裡說起,把這個地方,簽了一排洋字,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江念祖:(江念祖慢慢地說道)我們敝東說,這所房子本來是他的產業,不知怎的你又去
私下買了,他還要到領事那裡去告狀,迫你的道契出來呢?好在我沒有和你們經
手,也不曉得你們怎樣的交涉,只好聽憑你們去如何爭論的了。
(餘季瑞聽得江念祖的口風不對,連忙對他說道)
餘季瑞:這件事兒,都是你江穎翁一人經手,怎麼如今出了這般岔子?你又推辭不管起來
!
江念祖:(江念祖冷笑道)雖然以前是我在裡頭經手,但是成事的時候,我卻沒有到場,
契上雖有我的名字,我又沒有簽字,那裡就好作準。
(餘季瑞聽得江念祖全然不認,曉得事情不好,一時也無可如何,只得立起身來
(,取了那張契紙,往外要走,卻被江念祖一手攔住道)
餘季瑞:你拿了這張賣紙,卻不能就走,並不是我做兄弟的反面無情,實在是我們敝東的
吩咐,叫你把這張賣契留下,方才放你出門,你不信我同你進去,當著敝東的面
,說個明白。
(餘季瑞聽了,又驚又氣,不免向江念祖發話道)
餘季瑞:我和你都是同鄉,凡事不指望你照應些兒,倒反幫著別人,和我作對,我和你又
沒有什麼仇恨,為什麼要這個樣兒?
(江念祖聽了,就立起來,向餘季瑞深深的打了一拱道)
江念祖:這件事兒,兄弟心上雖想幫忙,但實在是有心無力,外國人的脾氣,你季翁是曉
得的,他說得出來,做得出來,兄弟現在又吃著他的飯兒,實在是沒有什麼法兒
好想,總請你季翁原諒些兒。
(餘季瑞聽了江念祖這般說法,雖然明曉得他都是一片虛情,卻又不好將他怎樣
(,想了一回,要把文契留在這邊,又實在的舍他不得,要帶了賣契回去,料想
(江念祖一定不肯放他出門,想來想去,只得依著他把賣契留下,自己賭氣走了
(出來。)
(江念祖殷慇懃勤的送到門邊,還對他說道)
江念祖:我看你季翁還是回去,想個什麼法兒,或者請個什麼人來,和敝東說法,兄弟只
要有可以效勞的地方,沒有不盡力的。
(餘季瑞聽他說得這般好聽,冷笑了一聲,也不回答,竟自走了。)
(只說餘季瑞上了馬車,回到家中,直氣得一夜沒有睡著,心上千思萬想的,總
(要想個法兒,把這張賣契收回了,方才妥當。)
(想了半晌,想不出一個法兒,只得出去找幾個老於上海的朋友,和他商議這件
(事兒,有的說請了律師,和他打官司的;有的說花些銀子,把賣契贖回來的。
()
(七張八嘴,議論紛紛,餘季瑞各處趕了一天,還是沒有商量出什麼主意,只得
(回來,坐在書房裡頭,心上細細的通盤打算,暗想請個律師和他打官司,雖然
(也是一個主意,但是官司的勝敗,還未可知,這一筆律師的費用,就很不輕,
(或者官司爭了回來,也還能罷了,萬一官司依舊輸了,豈不是更加折本,若要
(花些銀子,去把那賣契贖回,那外國人的性情,是越扶越醉的,見我這般遷就
(,只道我做賊心虛,那裡就肯答應,想來想去,這樣也不好,那樣也不好,忽
(然想起一個人來,何不去求他想個法兒,或者外國人肯聽他的說話,也未可知
(。)
(想著,便覺得略略放心,準備著明天去求他設法。)
(看官,你道那想著的究竟是個什麼人兒?原來就是那欽差鐵路大臣宣蘭生。)
(在下做書的做到此處,且把餘季瑞這一邊權時按下,待在下把宣蘭生這幾年裡
(頭的歷史,略略的說些出來。)
(只說宣蘭生既奉朝命,管理鐵路全權,便在上海設了一個鐵路總公司,他自己
(便住在上海,就把鐵路總公司,當作鐵路大臣的行轅。)
(恰恰的就是庚子那一年,拳匪跳樑的時候,朝廷誤信了軍機處王大臣的說話,
(把一班拳匪,都當作良民,更有那一班迷信神權的軍機,家裡設著義和壇,香
(花燈燭的供奉那些拳匪,真當他們有避槍禁炮的法兒,將來外國人來的時候,
(只要拳匪出去打仗,所以把一班拳匪,縱容得無法無天,甚至無論什麼人,只
(要拳匪指著他,說他是個通洋的二毛子,就立時立刻的把這個人拿問,或交刑
(部收監,京城裡頭被拳匪鬧得一塌糊塗,那裡還有天日。)
(更可笑者,有幾個極頑固的軍機,信了拳匪的說話,竟自發了一道矯詔下來,
(通飭各省督撫,叫他們痛剿外人,並要把一班外國人所有在各處的現銀財產,
(一概抄充軍餉。)
(這道電諭發出京去,也有幾個督撫,竟是遵照辦理的,也有曉得大勢不好,不
(肯遵照,倒反極力的保護著外國人的。)
(只說那時的兩江總督,正是阮肇元阮宮保,本來是個辦理外交的能手,督撫裡
(頭的資例,也要推著這位阮宮保的資格最深,他接了這個電報,便吃了一驚,
(暗想這個事情,動也動不得,若是糊裡糊塗的就是這麼一辦,外國人報起仇來
(,長江一帶這幾個省份,不用打算保全,總要想個兩全其美的主意。)
(那時莊華甫莊制軍,正在湖廣總督任上,阮宮保就打了一個電報,和他商議。
()
(莊制軍當時就復了個極長的長電,力勸他不要冒失,務要想個善處的法兒。)
(阮宮保看了,正合他的意思,但是苦於江南省內,沒有什麼通達洋務的人,好
(和他商議商議,想來想去,想著了鐵路大臣宣蘭生,便也發一個電報,把他請
(到南京,會同商議。)
(原來宣蘭生近兩年來名氣甚好,外國人很肯聽他的說話,每每的中國要借起國
(債來,成幾千萬的銀子,只要宣蘭生做個中人,點一點頭,就肯出借。)
(大凡外國人的意見,是最勢利不過的,比起中國人來還要厲害些兒。)
(他看得起宣蘭生的緣故,是為他是個有名擴充財產的專家,江蘇省裡數一數二
(的富戶,看著他有錢的分上,所以竟肯聽他幾句話兒。)
(這是他們外國人父母造就天地生成的一種黃金性質,出於他自己的本心,並不
(是佩服宣蘭生的人品才華,也不是喜歡宣蘭生的外交手段,只是歆慕他的金銀
(主義,牢不可破罷了。)
(閒話休提,只說宣蘭生接到了兩江制台的電報,也不曉得是什麼事情,連忙略
(略收拾了些行李,當夜就上了江輪船。)
(開到南京,制台已派了幾個差官,放了一部馬車,在下關江口等候。)
(宣蘭生便坐了制台的馬車,直到督署,就在制台衙門裡頭住下。)
(當下宣蘭生見了制台。)
(阮宮保和他說了幾句套話,便把他請到一間密室裡頭,把京城裡頭髮來的電報
(給他看了。)
(宣蘭生也不覺驚得呆子一回。)
(阮宮保又把兩湖制台的來電,給他看了。)
(宣蘭生也勸阮宮保從長計較,想個保全沿江各省的法兒,切不可一時暴動,後
(悔無及。)
(阮宮保聽了宣蘭生的說話,正和自己的意見相同,便和他密密地商議了幾天。
()
(這幾天裡頭,他們商議的什麼話兒,在下做書的卻沒有在旁聽見,就是幾個貼
(身的家人差弁,也都把他們迴避得遠遠的,不叫他們與聞。)
(恐怕他們聽見丁什麼話兒,不知好歹,一個不留心說了出去,誤了事情。)
(所以這幾天商議的事情,竟沒有一個人曉得。)
(又發幾個電報,到兩湖去請問莊制軍。)
(這一天阮宮保接了莊制軍的一封回電,便定了主意,叫個差官,拿了個名帖,
(去請英國領事康納斯,德國領事特金生,到制台衙門吃飯。)
(原來這兩個領事,向來和制台最是要好,所以阮宮保今天特地請他二人。)
(不多時果然先後到了。)
(制台讓進花廳,宣蘭生也和他們兩個相見過了。)
(阮制軍雖然面子上在那裡敷衍著他們兩個,卻做出一腔心事的樣兒。)
(康納斯和特金生見了,甚是疑惑,又不好問他。)
(及至擺出飯來,阮制軍還是這般屆屆不樂的樣子,一直到吃完了飯,阮制軍對
(著兩個領事,長歎一聲,眼上好像要滾下淚來。)
(正是:南天無恙,春深節度之堂;宮闕依然,血染燕山之草,不知後事如何,
(請聽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總領事議和全大局 賢制軍立約保長江)
99**時間: 地點:
(且說兩江總督阮宮保,因為接到一封電諭,叫他痛剿外人,他一時沒有了主意
(,便打了幾個電報,去和湖廣總督莊制軍商量,又把鐵路大臣宣蘭生請到南京
(,大家計較了幾日,定了主意。)
(為著英德二國的領事,向來和阮制軍要好,所以請了英國領事康納斯、德國領
(事特金生,到制台衙門吃飯。)
(阮制軍見了他們的面,卻裝出怏怏不快的樣兒,康納斯和特金生看了,雖是心
(中疑惑,卻又不好問他。)
(及至吃完了飯,阮制軍又對著他們兩個,長歎一聲,好像要落下淚來的樣子。
()
(康納斯和特金生看了這個樣兒,大惑不解,忍不住開口正要問時,只聽得阮制
(軍半吞半吐了半晌,方才說出話來道)
方 才:兄弟昨天接到了京城裡頭來的一道電諭,這電諭裡頭的說話,卻實在叫兄弟為難
,要是遵照辦理起來,卻於你們二位身上,大大的有些不利。但是兄弟和你們二
位相處數年,何忍出此,兄弟昨天晚上,想了一夜,實在的不得主意,所以今天
只好把你們請到此間,商議一個兩全其美的主意,在兄弟的意思想來,總要好好
的保護你們二位,才是鞏固邦交的道理。不知你們二位的意思怎樣?
(康納斯和特金生聽了阮制軍這一番驚心動魄的說話,不由得大大的吃了一驚,
(一時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彼此相看了半晌,竟說不出什麼來。)
(原來他們外國人的心思,雖然堅忍,卻聽得北邊鬧得這樣的一塌糊塗,畢竟是
(中國人多,主客異勢,也免不得有些膽戰心驚。)
(現在聽了阮制軍的說話,曉得事情不妙,不覺一時間目瞪口呆,只得勉強問道
()
只 得:京裡來的電諭,到底如何說法?宮保可好借給我們看看麼?
阮制軍:這個何妨,我正要請出來,給你們二位看看,好大家商議個善處的法兒。
(說著,便叫差官進去,請了那一封電諭出來。)
(阮制軍雙手捧著,從頭至尾,念給他們聽了一遍。)
(特金生和康納斯聽了,只嚇得面罩嚴霜,一言不發。)
(面上雖還做著那鎮定的樣兒,不露一毫慌迫,但是那嘴唇不由自己做主,色色
(的抖個不祝阮制軍看了他們這般樣子,暗暗得計。)
(這個時候,宣蘭生忽然在旁插口道)
宣蘭生:阮宮保接到了這個電諭,已經和兄弟商議丁一天,今天請二位到來,斷斷沒有相
害的意思,請只顧放心就是了。
(說著,阮制軍又接口說道)
阮制軍:二位不必驚慌,兄弟請二位到此,實是要和二位商議一個法兒,省得兄弟為難。
(康納斯和特金生聽了,也沒有什麼話兒可說,只得立起來,和阮制軍拉了一拉
(手道)
只 得:既承宮保這般要好,只求宮保想個保護的法兒,但是還有一句話兒宮保也該明白
,宮保若是照了這個電諭裡頭的意思辦理起來,敝國人的身命財產固不足惜,恐
怕敝國政府裡頭得了這個消息,一定要多派兵船,興師問罪,到了這個時候,宮
保再要沒法消彌,那可來不及了。
(阮制軍聽了,蹙額道)
阮制軍:這個道理,兄弟豈有不知,所以今天專請二位到來,商量要事,就是這個意思。
但是兄弟更有一件為難的地方,也要和二位商議,裡頭既然發了這道上諭出來,
兄弟若不照著他的說話辦理,萬一里頭曉得了風聲,兄弟就免不了處分,這卻該
應怎樣才好?
(康納斯和特金生聽了,一時答應不來。)
(宣蘭生是和阮制軍預先商量好的,便向著阮制軍道)
宣蘭生:宮保的說話,雖是不差,但依我看來,這一層倒不必過慮,為什麼呢?裡頭現在
正是忙亂的時候,那裡還有工夫想到這些。況且宮保位尊望重,久鎮兩江,一時
也沒有什麼人敢擔這個重任。宮保只顧放心,還是設法保護為是。
(兩個領事聽了,覺得不至有殺身之禍,略略放心。)
(只見阮制軍沉吟了一回,方才)
方 才:保護他們的生命財產一層,自然是我的責任,但是江南兩省地方,萬一有了什麼
危險,卻也是我的責成,那時裡頭說我不遵諭旨,各國的兵船,又要攻略地方,
內外交攻起來,叫我那裡擔當得住,我得了什麼處分,或者離任革職,這個官兒
,我倒也不希罕,不做也沒有什麼希奇,但是我離了這個地方,他們各國的身命
財產,仍舊不能保護,豈不是我哄騙子他們麼?
(一席話還未說完,宣蘭生)
宣蘭生:宮保的深謀遠慮,自是不差,但是要保了江南兩省的地方,不遭危險,我們卻沒
有這個權力,宮保還要另想法兒才好。
(阮制軍聽了,半晌不開口,想了一回,方歎一口氣道)
阮制軍:罷了罷了,我也顧不得許多,只得先想個保護他們幾位的法兒,再說別的,只要
盡我的職任就是了。至於地方的危險不危險,只得且自由他。
(康納斯和特金生起先呆呆的聽他們說話,聽到此際,那裡還忍得住,不由得一
(同立起身來,向阮制軍道)
答應了:方才宮保的說話,怕長江數省地方,有什麼危險,這也是意中的事情,但不瞞宮
保說,這件事兒,我們兩個自問還辦得到,只要打個電報,到敝國政府裡頭,佈
告各國,將長江上下游數省地方,仿照上海的例兒,算做戰外的公地,無論各國
的兵艦,都不准攻擊,這般辦法,料想沒有什麼做不到,宮保以為何如?
(阮制軍和宣蘭生商議了幾天,原只要他們肯說這句話兒,如今見他衝口說了出
(來,不覺心口大喜,連忙立起來和他們深深的打上一拱道)
和 他:只要你們二位有這樣的盡心,便是江南百姓的幸福,就是兄弟也感激不盡。
(康納斯和特金生見阮制軍這般客氣,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慌忙還禮道)
阮制軍:這是我們的應盡義務。宮保何必這樣謙虛,只要宮保能切實保護敝國人的生命財
產,不叫有什麼危險的事兒,就是宮保的盛意了。
(阮制軍聽了他這般說法,不覺滿心歡喜,色舞眉飛,把手在胸膛上一拍道)
阮制軍:這個容易,交給兄弟就是了。貴國人的身命財產凡在長江數省地方的,倘有了一
毫損失,惟我是問。但是還要請問二位一聲,倘然這幾省地方萬一遭了什麼危險
,或者被貴國兵船攻擊,便當怎樣呢?
阮制軍:(康納斯和特金生不等阮制軍說畢,也拍著胸脯道)這個自然都在我們身上。
(阮制軍聽了不勝大喜,宣蘭生又對他說道)
宣蘭生:口說無憑須要訂一個條約,彼此簽字方好。
(兩個領事點頭稱是。)
(當下就密密切切的議了十條條款,議定長江上下游通共七省地方,各國兵船不
(行攻擊,各國官商的身命財產均歸本地督撫保護,如有損傷惟本省大員是問。
()
(條約裡頭大約是這個意思,至於那細情果然怎樣,在下做書的當時卻沒有在場
(,不曾曉得,便也無從說起子。)
(閒話休提,只說阮制軍和英德二國的領事,訂好了草約,又發了一個電報,到
(兩湖去給莊制軍和他商議,又照會安微江西兩省的撫台,要他預名簽字。)
(不一日,得了回電,都答應了。)
(這裡康納斯和特金生回了領事府,便把別國的領事,都請了來,商議了一遍,
(裡頭雖然也有不願意的,但是目前性命要緊,又料想自己一個,拗不過大家,
(只得也隨聲附和的答應。)
(阮制軍便鄭重其事,繕了十餘份合同,揀了一個日子,大家都會在制台衙門裡
(頭,彼此都簽了字。)
(各領事處各存一份,又將幾份寄給兩湖總督莊制軍,和江西安徽兩省巡撫,這
(件事兒,總算大功告成,都是阮制軍一人之力。)
(因為宣蘭生當時也曾參預其事,他的名字,也在條約上頭。)
(人家為了這件事情,都不免拭目相待,後來皇上在西安回鑾之後,把他賞了個
(三品京堂,這是後話不提。)
(只說餘季瑞受了江念祖的哄騙,又是氣憤又是痛惜,那裡捨得三萬幾千兩銀子
(買的這所洋房,但是賣契上頭,被外國人簽了一排洋字,又被他硬拿了去,曉
(得有些不妥,又想不出個收回賣契的法兒,想了一夜,被他想著了個宣蘭生,
(暗想只有他說的話兒,外國人還肯聽他幾句,只好去求他設法,或者還拿得轉
(來。)
(想罷,便急急的到鐵路總公司去,稟見宣蘭生,那知手本傳到號房裡頭,就有
(一個接帖家人,大模大樣地對他家人說道)
宣蘭生:你們既是要來稟見大人,難道不曉得這個時候大人還沒有起來麼?他老人家兩點
鐘起來,要到三四點鐘方才見客,現在的時候還不到十二點鐘,來做什麼?還是
回去了三點鐘再來罷。
(餘季瑞坐在馬車裡頭,聽得明明白白,暗想我真是被江念祖氣昏了,連他見客
(的時候也忘了。)
(果然還不到十二點鐘,這不是白來一趟麼!想著,只得叫馬車回去,回到公館
(裡頭,呆呆的也不脫衣服,只是仰面朝天的,在那裡想著心事,端上飯來,他
(也不吃,家裡頭人問他,為什麼連飯都不吃,他說我好好的三萬幾千兩銀子買
(了一所洋房,卻便宜了江念祖這個狗頭,氣也把我氣飽了,那裡還吃得下什麼
(飯?家人聽他這般說法,便也只好由他。)
(餘季瑞卻眼巴巴的只等到三四點鐘,好再到宣蘭生那裡去求見。)
(說也奇怪,餘季瑞平日之間,和著一班朋友,花天酒地的,那時候好像過得十
(分容易,就是這樣一天一天的混了過去。)
(獨獨的到了今天,那幾點鐘的時候,就像幾個月的一般,也還沒有這般長久,
(好容易等到三點鐘,方才仍舊坐了馬車前去,手本傳了進去,約有一點鐘的時
(候,方才把他請進客廳,坐在客廳裡頭,足足的又等於一點多鐘,方見門簾一
(起,那位鐵路大臣宣蘭生慢慢地走了進來。)
(餘季瑞和他雖是同鄉,又沒有什麼統屬,論起理來,原好和他講究同鄉的儀注
(,無奈這位金礦督理餘季瑞也是個熱中的小人,又有求他的事情,那裡敢和他
(分庭抗禮?見宣蘭生走了進來,連忙搶步上前,恭恭敬敬的,請下安去。)
(宣蘭生卻只把腰略略地彎上一彎,就算還他的禮了。)
(當下彼此坐定,家人送上茶來。)
(宣蘭生不等餘季瑞開口,先就說自己近來的公事如何忙碌,應酬怎樣繁勞,自
(家身體又虧,精神不繼,實在支持不來,滿心上想要告退,但還不曉得裡頭究
(竟是怎樣的一個意思。)
(餘季瑞聽他未曾開口先擺一陣排場,也曉得這位欽差大臣是專愛奉承的,少不
(得順著他的口風拍他幾句馬屁,拍得宣蘭生面上微微的有了笑容。)
(餘季瑞趁勢把自己的來意,並這件事兒的原由一一地告訴了宣蘭生一遍。)
(說罷,便立起來請了一個安道)
餘季瑞:職道起先還把江念祖當作好人,所以事事托他。不想他這般的奸刁十惡,把職道
新買的一所房子,竟要平空侵占起來。他仗著外國人的勢力,職道實在的無可如
何,總要求大人栽培職道,想個料理的法兒。
職道將來,就是銜環結草,也要報答大人的恩典。
(宣蘭生聽他說完了,就把眉頭皺了幾皺,頭兒搖上兩搖,沉吟不答。)
(躊躇了一回,方問餘季瑞道)
答應了:你好好的買房子,為什麼異想天開的不用自己的姓名?
(餘季瑞聽了面上一紅,低聲)
低 低:職道的意思不過是怕人招搖出去,所以不寫名姓覺得妥當些兒,卻想不到鬧了亂
子。
宣蘭生:(宣蘭生皺眉道)你有錢買房子也算不得什麼希奇。這是堂堂皇皇的事情,有什
麼人來管你這般閒帳,為什麼要遮遮掩掩的不寫出姓名來?如今上了別人的當,
這是你自己過於膽小,惹出來的事情,況且你那個差使人人都曉得是有名優差,
你這會兒對著人說沒有錢,誰肯相信!難道你有了錢怕什麼人來搶了你的去不成
?
(正是:失卻求田之契,觀察堪憐;平分造孽之錢,奸奴得意。)
(未知宣蘭生肯和餘季瑞解圍與否,且看下回,便知分曉。)
(第三十五回 癡公子忽遇瞞天網 呆觀察痛失昧心錢)
100**時間: 地點:
宣蘭生:(且說宣蘭生對餘季瑞道)這件事情是你自家不好,如今差不多木已成舟,叫我
還有什麼法子?況且他把名字上頭簽了一排洋字,這就是個千真萬確的憑據,你
就是和他打官司也是打他不過的。更兼如今的時代都是外國人的世界,我勸你還
是認了晦氣罷!
(餘季瑞聽了,目瞪口呆,想想宣蘭生的說話,自是不差,但他是個一錢如命的
(人,那裡捨得這三萬幾千兩銀子,見宣蘭生一口回絕,不肯和他設法,只得立
(起身來,苦苦地哀求道)
餘季瑞:職道的意思,總想大人和職道想個法兒,現在只有大人的說話,外國人還肯聽些
,要是除了大人,就是裡頭的軍機,外頭的督撫,也不在他們的心上。職道若是
去求了別人,也是無濟於事,總求大人格外的施恩。
(說著,又請了無數的安。)
(宣蘭生起先不肯答應,卻被餘季瑞輕輕的一個高帽子帶在他的頭上,帶得他心
(上有些活動起來。)
(又見他提著全付的精神連環不斷的請了無數的安,也覺有些過意不去,只得把
(口風放鬆了些)
只 得:也罷,我且去把江念祖傳到這裡來,問他幾句,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情形,然後再
和你想法,碰你的運氣罷了。
(餘季瑞聽了,方才大喜,連忙請安謝了。)
(宣蘭生見他沒有什麼別的話說,便端茶送客。)
(餘季瑞逼著兩手,直挺挺的對著宣蘭生,站了一站,才退了出去。)
(宣蘭生隔了一天,便把江念祖傳到行轅,問他餘季瑞的事情。)
(江念祖抵賴得乾乾淨淨,說一些不關他事,都是外國人的意思。)
(宣蘭生聽了,心上明白,曉得都是江念祖掉的搶花,便托著江念祖到外國人那
(裡去兩邊勸解。)
(江念祖是個勢利薰心的人,他見宣蘭生近來的聲勢,甚是赫奕,落得做個人情
(,便答應了去和餘季瑞勸解。)
(去了一天,江念祖又來回覆宣蘭生道)
江念祖:外國人聽說這件事情,有大人在裡頭勸解,他說不好掃了大人的面子,現在答應
了這所房,他和餘季瑞各得一半,但大家不許居住,招了買主來賣掉了,大家均
分,他說這還都是看著大人的面子,若是別人時,他竟是一些兒活動也沒有的。
(宣蘭生聽了,甚是高興,便隨口謝了江念祖幾聲,江念祖連稱不敢,又講了幾
(句閒話,退了下去。)
(宣蘭生又去請了餘季瑞來,和他說了,餘季瑞雖然不甚滿意,但是也無可如何
(,總比平空被他占去的好些,著實的謝了宣蘭生幾句。)
(後來不多幾天,那房子賣掉了,卻止賣了三萬兩銀子,整整的折了二千,餘季
(瑞分了一萬五千兩銀子,雖然心上難過,卻也想不出什麼法兒,只得罷了。)
(誰知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忽一日江念祖又到餘季瑞公館裡頭來,說有事情要
(見。)
(餘季瑞聽得江念祖來了,便吃了一驚,暗想他又來做什麼,便叫家人出去,回
(他不在家。)
(家人出去說了,江念祖聽了,卻冷笑了幾聲,對那家人說道)
江念祖:你們大人出去了麼?可曉得什麼時候回來?
但是我有要緊說話,要和你們大人說,等你們大人回來,請他明天十二點鐘
,在公館裡頭等等,你就說你們少爺在外頭鬧了亂子,我是一片好心,來和你們
大人商議,要是明天我來,看不見你們大人,這件事情,我可不管了。憑著外國
人去和他打官司,不干我事。
(說著,就起身走了。)
(家人聽了他這一番說話,摸不著頭腦,只得進去,和餘季瑞說了。)
(餘季瑞聽了,又大大的吃了一驚,不知自己的兒子,在外頭又鬧了什麼亂子出
(來。)
(原來餘季瑞的兒子,叫做餘重雅,向來甚是荒唐,瞞著餘季瑞在外面花天酒地
(的無所不為。)
(但是餘季瑞扣住了銀錢,不肯放鬆一點,餘重雅無可如何,只得在外面東拉西
(扯的,做著虧空,恰恰又是江念祖私下和他經手,向外國人借了三千塊錢,江
(念祖做了一個保家,有心敲他的竹槓,那借契是外國人親手寫的,全是洋文,
(江念祖曉得餘重雅不識洋文,便和外國人通同作弊,在那三千塊錢的數目上頭
(,多加了一個圈,變成了三萬,餘重雅那裡曉得,只說江念祖肯替他借錢,是
(個好人,糊糊塗涂的,就在借契上簽了一個字。)
(那借契上頭,原約明三個月歸還,到了三個月的期上,餘重雅不知怎樣的,偷
(了餘太太的金株首飾出來,賣了三千幾百塊錢,同了江念祖,到外國人那裡交
(代過了,要把借券收回,那外國人起先並不開口,在保險箱內,取了那一張借
(契出來,看了一看,忽然問餘重雅道)
江念祖:你這個錢還是還的利錢,還是算還的本錢?若是還的利錢,卻不消要這許多,若
是本錢卻還不到十分之一,你到底算個什麼?
只 得:(餘重雅聽了大驚道)我通共借了三千塊錢,現在本利一齊繳楚,什麼本錢不到
,我卻不懂,不要你記錯了罷。
只 得:(那外國人聽了,頓時變了面皮,把雙眉一豎道)什麼你只借我三千塊錢麼,你
且把這借據看看,到底多少,再來和我說話。
(說著,便把那借契送到餘重雅面前,指著那數目的地方,給他看道)
江念祖:你看到底多少?
(餘重雅看了一看,實在一字不識,就如瞎子一般,只得)
只 得:我實在只借你們三千塊錢,你們借契上寫的多少,我那裡曉得?
江念祖:(那洋人聽了大怒道)你又不是個癡子,怎麼借紙上寫著多少數目,你也不知道
,你就肯糊裡糊塗的簽字,既然你只借我三千塊錢,為什麼這張紙上,卻明明的
寫著三萬,難道這個借契,不算憑據的麼?
(餘重雅聽了,這一驚真是石破天開,雲飛海立,呆了半晌,坐在那裡,就如木
(雞一樣,一句話都說不上來。)
(洋人見他不敢開口,越發得意道)
只 得:你不要在這裡裝著糊塗,裝會子糊塗,算不了什麼,你做著這個樣兒,我這個錢
,難道就不要了不成?
(餘重雅見於這般風勢,更加把他嚇得閉口無言,幾乎要哭將出來。)
江念祖:(江念祖卻在旁邊做好做歹的勸那洋人道)這會兒且不用和他說話,他老子餘季
瑞,是個有錢的,我們只要去尋到了他,他兒子親筆簽字的借據,怕他賴了不成
。
(洋人聽了,起先還做作不肯放他,江念祖又竭力勸他,方才答應,索性把餘重
(雅剛才帶來的三千多塊錢的鈔票,退還了他,說今天姑且放你回去,明天我們
(自然來找你的老子說話。)
(餘重雅也不敢答應,只得忙忙的走了出去,一想這事不好,江念祖通同了洋人
(,有心訛詐,自己要是回去了,餘季瑞問起來,怎生對答,那時就生得渾身是
(口,也說不出只借他三千塊錢,餘季瑞又是一錢如命的人,這件亂子,真個鬧
(得不校想著事已如此,姑且逃回家去,再說別的。)
(好在身邊現有三千洋錢的鈔票,不怕沒有盤纏,等到將來回去的時候,那時事
(情已經冷了多時,料想自己父親,也捨不得一定把他怎生的處治。)
(想定了主意,也不和家裡說知,連鋪蓋都不帶,一溜煙跑到常州去了。)
(這裡江念祖等了一天,便到餘季瑞公館裡頭來找他,說是他兒子的事情,餘季
(瑞聽了江念祖為了他兒子的事,又來找他,曉得一定沒有什麼好消息,又不曉
(得到底他兒子在外面做了什麼事情,便一迭連聲的,要叫兒子來問他。)
(那知追問起來,餘重雅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回家,那裡尋他得著。)
(餘季瑞尋不著兒子,心上懷著鬼胎,忐忐忑忑的不知怎樣才好。)
(果然到了明日,江念祖又來找他,餘季瑞只得請他進去。)
(江念祖一見於餘季瑞的面,就哈哈地笑道)
江念祖: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為了令郎的事情,設法兒來找著季翁,其實兄弟心上,很
不好意思的。
(餘季瑞心上雖是恨他,面子上不能不應酬,只得勉勉強強地敷衍他幾句,讓他
(坐下,便問)
便和他:不知小兒在外面,又鬧了什麼事情,要勞你江穎翁的大駕?
(江念祖聽了,也不言語,就從袖內取出餘重雅的借據來,把餘重雅簽的字,指
(給餘季瑞看道)
江念祖:季翁請看,這個可是令郎的筆跡?
(餘季瑞聽了,便仔細認了一回道)
餘季瑞:小兒的筆跡,確是不差。但是兄弟向來不懂洋文,卻不曉得這裡頭是說些什麼?
(江念祖依舊接在手中,藏在袖內,微微笑道)
微 微:這個麼,是兄弟經手令郎的借款,現在已經過期,令郎不肯歸還,所以兄弟來找
季翁商議,偏偏的這個債主,又是個外國人,極難說話,不曉得季翁的意思,打
算怎樣?
(餘季瑞聽了,雖也吃了一驚,但還不十分著急,料想自己兒子,在外面荒唐,
(就是拖些虧空,少則一千八百多則三千二千罷了,再多也沒有什麼人肯借給他
(,況且又是借的洋債,想著不還他也是不行,便開口道)
餘季瑞:這個畜生,瞞著兄弟,在外面荒唐,你江穎翁不該糊裡糊塗的替他借錢。
江念祖:(江念祖聽了道)當初借錢的時候,季翁卻沒有和我招呼,這卻不能怪我。
餘季瑞:也罷,這個畜生,既然在外面做了虧空,也只好我認些晦氣,和他代還,總是他
做了我的兒子不好,但不曉一共本利多少?
江念祖:(江念祖接著說道)不多,三萬塊錢,是寫的按月八釐,不到一千塊錢,如今只
要你季翁還了他的本錢,那利錢不還,也就罷了。
江念祖:(這一來不打緊,把個計算一毛不拔的餘季瑞幾乎嚇得直跳起來,那心上的難過
(好似刀剜肺腑,箭射心肝,一時又急又氣說不出那心上是個什麼味兒,定了一
(回神,方急急地問道)怎麼就有這許多,為什麼要借給他?我起先答應和他代
(還,以為不過是三百五百,多到一千八百的事情罷了,那裡曉得有這許多,叫
(我那裡有這許多的錢來和兒子還債?不要是你們弄錯了,沒有這許多罷?
(江念祖聽了,正色說道)
江念祖:這是那裡說起,有憑有據的東西,又有你們令郎的花押,難道好多說些兒,希圖
毗你麼?
餘季瑞:你雖然不會訛我,然而我那小兒,也是個不認得西文的,不知究竟借了多少?
江念祖:口說無憑,這是要借契作準的,你若一定不放心,就把你們令郎叫出來,當面問
問也好。
餘季瑞:實不相瞞,小兒已經兩天兩夜,沒有到家,各處找他不著,也不知他究竟往什麼
地方去了?
(江念祖聽了,冷笑道)
江念祖:何如,你們令郎明是情虛走了,還說什麼?
(餘季瑞被他頂得急了,便也硬挺幾句道)
餘季瑞:你們當初借錢給他的時候,又沒有和我打過招呼,你們有本事借出去,便有本事
討回來,為什麼要來問我!況且他年紀輕輕的,沒有閱歷,知道這一筆錢,究竟
是怎麼的一回事情,我那裡就好認帳?
(江念祖聽了,也不動氣,只呵呵地冷笑道)
江念祖:季翁的說話,倒也不差,但是人家肯借錢給你們的令郎,都是認著你的面子,你
季翁一定不肯認帳,我也不好勉強,不過外國人的事情,他卻是說得出來,做得
出來,不要回來在領事衙門打起官司來,那時你季翁失了面子不算,這一筆錢還
是要一五一十的還他,少不了他一個,我勸你季翁還要仔細三思,免得失了兩邊
的和氣,你你們令郎的親筆共押為憑,現在你令郎又情虛逃走了,不知去向,明
擺著二十四分的理屈,那裡和他爭得過來!
(餘季瑞聽了,想來想去,覺得實是不差,只得反向江念祖懇情寬限,江念祖便
(約了個一禮拜的期頭,辭別去了。)
(餘季瑞等江念祖去了,咬牙切齒的直氣得一個發昏,一半是恨著兒子荒唐,一
(半是恨著江念祖有心論詐,氣了半晌,只得又去求見宣蘭生,要他設法。)
(宣蘭問了他的情形,一口回絕,不肯答應,正是:三千三萬可憐公子糊塗;全
(色全收,何苦奸商壟斷。)
(不知餘季瑞究竟肯還與否,宣蘭生如何說法,請看下回,便知分曉。)
(第三十六回 獲鹿縣洋兵圍電局 趙壽萱警報受虛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