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  至  第六〇

51**時間: 地點:
    (此時孟少英不及說話,從人叢中跳出身來,迳往牀後一溜,抱頭鼠竄而逃。)
    (原來牀後另有一個小門,孟少英迳自一溜煙的從門內溜出去了。)
    (這裡一班客人,多不認得宣小姐,大家都呆呆的看她。)
    (後來見她動手行兇,一齊發起喊來,都說)
方 才:你是何等樣人,青天白日的,竟敢拔刀行兇?可是不怕王法的麼?
    (眾人一面說著,一面又招呼班子裡人進來,說把她拿住,不要放她走了。)
    (好個宣小姐,不慌不忙,看著他們微微冷笑道)
高聲喝:你們想是瞎了眼睛,人也不認得。你曉得我是個什麼樣人?難道和姓孟的沒有一
    些干涉,便無緣無故的來尋著他麼?只我便是姓孟的正室,因為他瞞著我在外面
    荒唐,今天特地要趕來,和他拼命,不想仍舊被他跑了,總算便宜了他。你們瞎
    鬧的什麼?
    (眾人先前原是一腔怒氣,只認她是個混混,有心來尋孟少英的事,想要把她拿
    (住,送到兵馬司問罪。)
    (及至聽她自家說出,就是孟少英的夫人,大家呆了一呆,一句話也說不出。)
    (仔細將宣小姐打量子一回,果然見他綠鬢拖雲,蛾眉畫月,真是個女子的樣兒
    (。)
    (大家都把那起先的一團怒氣,不知到那裡去了,一個個啞口無言,慢慢的一齊
    (退了出去。)
    (宣小姐見他們都訕訕的走了出去,冷笑兩聲,便回過身來,要和銀蘭尋事,誰
    (知銀蘭膽小怕事,見了方才這般聲勢,早嚇得不知躲到那裡去了。)
    (有分教:卻扇回燈之夜,辜負春宵;金迷紙醉之天,忽驚獅吼。)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交代。)
    (第十六回 宣小姐含酸撒潑 呂中書告假還鄉)
    
    
52**時間: 地點:
    (且說宣小姐見一班客人走了,回轉身來便要尋那銀蘭出氣,不想銀蘭甚是膽小
    (,見於勢頭不好,早已躲得不見影兒。)
    (宣小姐找她不著,只得把五鳳班的班長,叫了進來,把她臭罵一頓。)
    (烏龜不敢開口,諾諾連聲的,站在一旁。)
只 得:(宣小姐又道)你下回如若再招接了姓孟的,我叫你不要慌,立刻封了你的門,
    還要辦你。
    (發作了一頓,方才氣忿忿的坐車回去。)
    (這且不提,只說孟少英逃了出來,暗想回去是回去不得的了,只有到丈人宣蘭
    (生處哭訴,求他解勸,做個救兵。)
    (當下就把宣小姐如何凌虐前妻的兒子,怎樣的和他吵鬧,一字不遺的,述了一
    (遍。)
    (又傷心起來,眼中不住的流淚。)
    (宣蘭生看得有些過意不去,只好撫慰了他一番。)
    (又和他說些閒話,打岔開去。)
    (不多時,家人來報:大小姐已經回來,一直到上房去了。)
    (還是老爺自家進去,還是請大小姐出來?宣蘭生聽了,便說)
宣蘭生:不必去請,待我自己進去。
    (說著,便同著孟少英,一同迳到上房來。)
    (到了上房,掀簾進去,只見他夫人張氏,正同著女兒坐在一起講話。)
    (見了女婿走進,便立起來,還未開口,不防這位小姐,一眼看見了孟少英跟在
    (宣蘭生後面,便怒從心起,呼的一聲,跳起身來,搶到孟少英面前,就要動手
    (。)
    (孟少英吃了一驚,踉踉蹌蹌的連退幾步。)
    (宣蘭生見了,連忙連聲喝退,又指揮一班婢女,把她攔祝宣小姐只得回身坐下
    (,卻還是磨拳擦掌的,怒氣不息。)
    (宣蘭生的夫人,見他們這般模樣,不曉得是什麼事情,呆呆立在一旁,也不開
    (口。)
    (宣蘭生便請孟少英坐下。)
    (孟少英還有些戰抖抖的,不敢竟坐,怕她又要拿出刀來。)
宣蘭生:有我在此,你只顧坐下。難道他真個好殺了你麼?
    (孟少英聽了,略覺放心,遠遠的側身坐下。)
    (宣小姐見父親這般說法,曉得定是孟少英來告訴了他,越發氣得咬牙切齒的,
    (但當著宣蘭生的面前,也不好將他怎樣,只聽得宣蘭生正色向她說道)
宣蘭生:你也是二十幾歲的人了,怎麼做出這樣的事來?拿刀動杖的,這般胡鬧,就是女
    婿在外邊頑耍,也只該好好的勸他,為什麼要這樣的冒失,竟動起刀來?幸而這
    個傷痕,還在不致命的地方。
      萬一上了些兒,傷了致命,鬧些笑話出來,那時看做怎生得了?
      你不要任著性兒,這般混鬧。人家不過都是看著我的分上,不好意思與你一
    般見識,若是翻轉臉來,把你告到當官,你一個婦人,刀傷夫主,追問起來,你
    還想有性命麼?
    (宣蘭生這幾句說話,原不過是嚇嚇她的意思,要警戒警戒她的將來,那知宣小
    (姐聽了,不但不服,更加大怒起來,便和宣蘭生挺撞道)
宣蘭生:你只曉得聽了他的一面之詞,硬來編排我的不是。一身做事一身當,既做不怕,
    既怕不做。就是我把他殺了,也有我自家的性命,在這裡承當,要你來著什麼乾
    急?你還沒有曉得這件事兒的緣起,難道他瞞著我在外面瞎嫖,是應該的麼?
    (宣蘭生聽了,氣得兩眼白瞪瞪的,頸項上蘸言筋,都扛起來,喝道)
宣蘭生:我好心勸你,你倒這樣的不服教訓。這件事兒,就莫.是你們兩邊不好,那兩個
    五六歲的小孩子,和你有什麼冤仇,你要把他們這樣的凌虐?你不可憐他是沒娘
    貯孩子,隨處照顧他些,也還罷了,怎麼倒掐外的把他糟塌,這是個什麼理兒?
    你倒說給我聽!
    (宣小姐聽了,抵賴不過,賭氣)
賭 氣:這些事兒,都是我的家事,你老人家不用多管閒事。
賭 氣:(說著,又咬牙切齒的,看著孟少英道)我到底怎樣待錯了你,你爛著舌頭,來
    這樣的瞎說?等會兒好好的同你算帳!
    (孟少英聽了,低頭斂手,不敢作聲。)
宣蘭生:(宣蘭生聽了大怒道)你這個混帳東西,我這樣的勸你,你還是這樣的咆哮,你
    不要在這裡糊塗,難道我竟管你不得的麼?你雖然出嫁,我和你總是父女,你再
    是這般的狂妄,你卻不要怪我不留你的臉兒。
    (說著,把手在桌子上碰了一下,就氣忿忿的立起身來,差不多像要打她的樣子
    (。)
    (宣小姐聽了父親罵她,索性撒起潑來,也立起身,奔入宣蘭生懷裡,哭著說道
    ()
宣蘭生:你要打,就給你打!你今天不打死我,不算是個好的!
    (說著,一頭撞來。)
    (宣蘭生沒有防備,竟被她撞了一個龍鐘,虧得家人在後邊扶住,沒有傾跌,卻
    (已經吃了一驚,氣喘吁吁的,氣得白瞪著眼,要想奔上去打她,卻被他夫人兩
    (邊攔住,勸道)
宣蘭生:女兒已是已經出嫁的人,你何必做這個冤家?況且當著姑爺的面,也應該給她留
    些面子。
宣蘭生:(宣蘭生頓足道)正為我留了她的面子,不肯打她,她倒這般的放肆起來。你看
    她這個樣兒,可氣得死人麼?
宣蘭生:(說著,還不住的頓足,又對宣小姐道)你既是這般忤逆,眼睛裡頭,料想也看
    不起什麼爺娘。我也載不起你這樣的女兒。從今以後,我也不認你是我的女兒,
    你也不消認我是你的老子,你有什麼事情,不要再來尋我,只算我當初沒有養你
    這個女兒,就是了。
    (宣小姐聽了,賭氣立起身來道)
賭 氣:你既然不認我是女兒,也沒有什麼希奇,我也只當從小兒爺娘一齊死了。世上的
    人,從小沒有父母的也甚多,難道就算不得人麼?
    (說著,便叫跟來的人,套車回去,也不辭別,氣忿忿的上車去了。)
    (這裡宣蘭生只氣得目瞪口呆,半句話也說不出。)
    (只得同著孟少英出去,又安慰了他一回。)
    (這一夜孟少英竟沒有敢回去,就在宣蘭生家住了一夜。)
賭 氣:(誰知到得明天,孟少英家的人,慌慌張張的尋了來,對孟少英說)家內鬧得不
    像樣了,請老爺快些回去。
    (孟少英大驚,急問什麼緣故。)
賭 氣:(家人張口結舌地說道)昨天太太回去,不曉得什麼事情,一臉的怒氣。剛剛坐
    定,就把兩個少爺,打了一頓。又不許他們吃飯,關在房了,過了一夜。今天早
    上起來,又叫丫頭舀了一碗尿屎,押著要叫少爺吃。少爺不肯,就把煙捍子燒紅
    了,渾身亂刺。一家的人,一齊跪著代求,都求不下來。又不曉得老爺昨天住在
    那裡,家人們各處尋了一轉,方才尋到這裡來。現在家裡還不知鬧到怎麼樣了,
    老爺須要快些回去看看方好。
    (孟少英聽了,又驚又氣,又痛又急,不由得一陣心酸,早流下淚來。)
    (宣蘭生也在旁邊聽得,雖是氣惱,卻無可如何。)
    (孟少英著了一回乾急,想要回去,卻又不敢,只得又求宣蘭生設法。)
    (宣蘭生想了一回,也搔頭摸耳的,無計可施,只好進去和夫人商議。)
    (他夫人卻倒有些見識,便向宣蘭生說道)
宣蘭生:你們父女已經翻臉,接她是不來的了。她現在尋不著別人,只把兩個孩子出氣,
    我們要去禁止她,她也斷不肯依。依我想來,這兩個孩子在她手裡,也沒有什麼
    好日子過,不如我們用個強硬手段,把兩個孩子接到我們這裡來。我們照管他的
    衣食,送他去上學讀書。無論怎樣,總比在她的家裡好些。料想她也無可奈何,
    你只要同女婿商量一聲就是了。
    (宣蘭生聽了,想了一回,覺得也沒有什麼別的法兒好想)
宣蘭生:女婿那邊不用商議,包管你一說一肯。但是我昨日把她罵了一場,一定她已經恨
    我入骨,卻叫什麼人去接這兩個孩子呢?就是有人去接,他橫了心腸不放,這又
    怎麼處置呢?
便 大:(張夫人聽了奮然道)若是叫人去接,她那裡肯放這兩個孩子出來?本來這班人
    也不中用的。我想竟是我自己去走上一趟,多帶些人去,乘她一個不防備,把他
    搶了回來。她雖是不願,也就沒有法子想民了。
    (宣蘭生聽了,喜道)
宣蘭生:你既然肯去,是極妙的了。待我出去和女婿說了,叫他同你回去。但是要小心些
    。
    (說著,便出去對孟少英說了。)
    (孟少英十分感激,不覺涕零。)
    (這裡張夫人帶了一班僕婦,坐著車子,風馳電掣的,趕到繩匠衚衕孟少英的寓
    (處來。)
    (孟少英坐著車子,跟在後邊。)
    (到了門口下車,家人們見宣太太來了,便要進去通報。)
    (張夫人連忙搖手,叫他們不要聲張。)
    (孟少英在前引路,一班人挨挨擠擠的跟著,直走到內室來。)
    (剛剛走進中堂門口,就聽得兩個孩子的哭聲,宣小姐的罵聲,還夾著些僕婦丫
    (鬟的聲音。)
    (嘈嘈雜雜的,聽不清楚,混在一堆。)
    (張夫人聽了,急急的趕進內室。)
    (孟少英雖然跟在後邊,卻還探頭探腦的,不敢進去。)
    (張夫人一腳跨進內房,掀起門簾,早看見宣小姐惡狠狠的坐在中間,殺氣橫飛
    (,怒容滿面,手內還拿著一根馬鞭。)
    (兩個孩子,跪在地下,面上都是血痕,身上的衣服,也滾得灰塵遍體,嗚嗚咽
    (咽地哭,卻又不敢高聲。)
    (孟少英見了,好似萬箭攢心,鋼刀刺體,正在心中難過,前面的張夫人,看了
    (這個樣兒,也由不得心中大怒,搶上一步,移步進房。)
    (宣小姐突然看見,不覺也吃了一驚。)
    (剛剛立起身來,待要開口,張夫人早指揮一班跟來的僕從,一擁而上,把兩個
    (孩子,從地下抱了起來,奪門而出。)
    (張夫人也不和宣小姐講話,只冷笑一聲,也自回身,走了出去。)
    (一直帶著兩個孩子,上車回去。)
    (宣小姐看得呆一了會,方才大怒。)
    (連忙要自己趕上去搶時,張夫人早已上車去了。)
    (孟少英也躲在一邊,不敢和她見面。)
    (宣小姐無可出氣,只得恨恨的把宣蘭生夫婦和孟少英咒罵一番,方才罷了。)
    (這且按下不提,只說呂仰正自從做了一篇驅逐江念祖的檄文,果然不多幾時,
    (江念祖急急的出京去了。)
    (呂仰正大喜,又在京城裡頭當了幾個月的差,想著要告假回去,掃墓省親,便
    (在內閣動了一張呈子。)
    (照例批准。)
    (呂仰正便收拾行李,辭了一班同鄉,蕭然南下。)
    (那時京城到天津,已經有了火車鐵路。)
    (下半天兩點鐘開車,到上燈時分,已到天津。)
    (呂仰正只在天津住了一天,便上了輪船,不數日,到了上海。)
    (也不耽擱,一直迳回常州來。)
    (那時的內河小輪,走得甚慢。)
    (呂仰正趁了戴生昌的小火輪,到了蘇州,便換坐別家的船,向常州進發。)
    (走了半天,已經到了,其時不過十二點鐘的時候。)
    (呂仰正因離家已久,急於回去,叫家人押著行李,在後慢來,自己急急的趕到
    (家中。)
    (那知剛剛走進花廳,只聽得一片梵音,夾著些鐘鼓鐃跋的聲響,好似和尚拜懺
    (一般。)
    (呂仰正不覺心上吃了一驚,暗想:不要是家內的人,出了什麼變故。)
    (不然,為什麼無緣無故的,要拜起懺來?心中一急,便飛步直趕進去,想要看
    (個端的。)
    (走進內室,早看見中堂疊起了幾張桌子,絕像一個燄口的法壇。)
    (壇上邊幡蓋飄揚,香煙繚繞,壇下一順鋪著幾個蒲團,蒲團上跪著幾個女人,
    (在那裡恭恭敬敬的,合掌膜拜。)
    (呂仰正本來是不信僧道的,見了這個樣兒,心上已有了幾分不快。)
    (及至走近看時,蒲團上跪的,不是別人,原來就是他的母親妻妹。)
    (呂仰正摸不著頭腦,急忙抬起頭來,望壇上仔細看時,說也奇怪,那壇上正中
    (間坐的,竟是一個女人,生得背厚腰圓,頭肥耳胖,身上雖穿著女服,卻又披
    (著一件袈裟,裝得來男不男女不女的,甚是怪相。)
    (坐在壇上,閉著眼睛,合著兩掌,裝出許多模樣,任憑壇下的人,朝著他磕頭
    (禮拜,她竟理也不理。)
    (旁邊還立著幾外青年女子,好似和她站班一般。)
    (正是:散花天女,驚逢子路之拳;說法摩登,忽遇當頭之棒。)
    (欲知後事,且聽下回。)
    (第十七回 女怪物筋斗跌當場 花冠軍蘇台占風月)
    
    
53**時間: 地點:
    (且說呂仰正回到家中,剛剛走進內室,就聽見鐘魚梵唄之聲,心上早有些兒著
    (急,恐怕家裡頭的人口,出了什麼事兒,急忙三腳兩步的,趕進去看個仔細。
    ()
    (誰知內堂竟用四張桌子,合拼起來,擺了一個經壇,他的母妻妹子,都跪在壇
    (下,至至誠誠的向上磕頭。)
    (壇上卻坐著個眉濃似漆、面大於盤的一個四十多歲年紀的婦人,身上打扮得奇
    (形怪狀的,高高的據坐壇上,盤膝閉眼,合掌垂眉,做出種種的醜態,口中還
    (咕咕噥噥的不知說些什麼。)
    (旁邊立著幾個一樣裝束不僧不俗的女人,手裡都擎著小木魚、磬擊子這些傢伙
    (。)
    (呂仰正素來最恨那一班燒香吃素、迷信佛教的人,偏偏的他太夫人吃著一口長
    (齋,所來往的,都是那些尼姑佛婆。)
    (呂仰正禁止不得,只恨得他咬牙切齒的,時常口中說著氣話,說將來一朝得志
    (,定要殺盡這班東西。)
    (他太夫人為他不信神佛,也和他吵鬧過幾場,無奈呂仰正立定主意,殺了他的
    (頭都使得,要他崇信神佛,卻是死也不來,他大夫人也無可如何,只得由他。
    ()
    (現在呂仰正回到家中,就看見於這般現狀,本來那十分怒氣,已經霍霍的湧上
    (心頭,更兼又見他母妻妹子,都伏在地下,朝著那壇上的女人叩頭,那女人竟
    (是高高據坐,拿腔做勢的,腰也不呵一呵。)
    (直把個呂仰正氣得三屍暴跳,七孔生煙,惡向膽生,怒從心起,一時間火星直
    (爆,怒氣橫飛,再也按捺不住,三腳兩步的搶到壇前,踴身一躍,早到壇上,
    (想要把那女人打他一頓,出出氣兒,卻好手內帶著一柄洋傘,呂仰正不分好歹
    (,不問青紅,舉起洋傘,劈頭劈腦向著那女人便打。)
    (那壇上的女人不及提防,吃了一驚,手忙腳亂的早被他著實打了幾下,坐不穩
    (椅子,在壇上一個倒栽蔥跌下地來,只聽得拍搭的一聲,跌了一個元寶翻身,
    (仰面朝天的躺在地下,一時那裡扒得起。)
    (頓時壇上壇下的那班女人齊齊的發一聲喊,鴉飛雀亂起來。)
    (呂仰正的太夫人跪在地下,見了這般光景,連忙在蒲團上立起身來,趕上去要
    (挽扶她的師父,壇上早有兩個女人,走了下來,七手八腳的把她扶起。)
    (那女人的身體本來魁偉非常,差不多有腹垂五石、膀闊三停的神氣,正在那裡
    (垂頭閉目指手划腳的時候,被呂仰正出其不意跳上壇來打了幾下,又跌了一交
    (,一時間又驚又氣,又痛又羞,只把她跌得氣喘如牛,張開了一張大口,哮喘
    (了不祝那面上逼得滿面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那形狀甚是難看。)
    (這位呂太太把師父扶了起來,還不曉得她師父打下壇去的就是他的兒子,一面
    (忙忙的她扶了起來,一面還在那裡口中嚷著)
口 中:那裡來這樣的一個野人?跑進人家的內室來,這般放肆!問他可曉得擅入人家,
    是個什麼罪名?可是沒有王法的麼?
    (那曉得一句話還沒有說完,呂仰正早從壇上跳將下來,對著他太夫人施禮道)
呂仰正:母親不消動氣,打他的不是外人。
    (呂太太見了打她師父的竟是她自家的兒子,這一氣非同小可,撇了她師父,趕
    (上前一把扭住呂仰正的衣服,嚷道)
口 中:你這個忤逆的畜生,做得好事,明曉得我做娘的崇信佛教,你卻偏偏的有心和我
    作對,今天索性打起師父來,你打了師父,就如打我一般,我也沒有這些工夫和
    你講話,只和你拼了這條性命。
    (說著,便一頭望呂仰正懷內撞來。)
    (呂仰正見了連忙讓過一邊,此時卻也心中火起,顧不得母子之情,高聲)
高聲喝:她是誰的師父?母親要這樣的尊敬她!
    (呂太太聽了,更加大怒,大喝道)
更 加:她是我的師父,你難道敢不認麼?
    (呂太太一面說著,就把呂仰正一個巴掌,打得呂仰正的臉好似向陽桃子一般,
    (紅了半邊。)
呂仰正:(呂太太還氣得渾身顫抖抖地說道)我少年守寡,只指望把你扶養成人,享些安
    樂,誰知你這個畜生,又生得這樣性兒,把我全不放在眼裡,叫我還有什麼指望
    !
    (說罷,不覺氣得哭將起來。)
    (呂仰正見他母親哭了,方才有些心慌,連忙跪在地下,自認不是。)
    (呂太太那裡肯依,口口聲聲的只叫他到師父面前,叩頭請罪。)
呂仰正:(呂仰正聽了道)我一時鹵莽,衝撞了母親,任憑母親怎生的把我處治,若要叫
    我到那班哄騙鄉愚,專說大話的佛婆面前,去叩頭請罪,這是死也不能的。
    (呂太太聽了,更加氣憤道)
更 加:你這個畜生,竟敢這般倔強,你若不好好的,過去磕頭賠禮,今天我這一條命,
    也不要了。就和你這個畜生,拼上一拼,我死了少不得有人和你說話。
    (呂仰正聽了,不覺也有些害怕,想來想去,真覺得有些進退兩難,要是依了她
    (的話兒,過去叩頭認罪,那裡伏得下這口氣兒,要是咬定牙齒,不肯依她,又
    (怕他母親一時拙見,當真要拼起命來,這卻不是頑的。)
    (想了一會,心上十分焦躁,暗想母親向來性情最好,就是有時和我吵鬧,也從
    (沒有像今日這個樣兒,怎麼今天竟這般的暴怒起來,這都是近了她們這一班東
    (西,被她們今天攛掇,明天攛掇,所以連氣質都變化了。)
    (想到此處,不由得一盆烈火,直透青雲,把心橫了一橫,連連的向他母親搖手
    (,厲聲說道)
答應了:不是我做兒子的不肯承順,實在這件事兒我並沒有什麼錯處,為什麼要我朝她叩
    頭?母親一定要幫著外人,和自家的兒子過不去,那也只得任憑母親的了。
    (呂太太聽了,只氣得體戰身搖,面青唇白,搶步上前,便和呂仰正結在一起。
    ()
    (那些人都在旁邊看著,竟沒有來勸的人。)
    (呂仰正心中一急,倒急了一個主意出來,高聲)
高聲喝:母親為了一個不相干的人,要和我這般鬧法,這都是她們攛掇出來的,若是果能
    出了什麼事情,我拼著性命不要,不把她們一個個撕成兩片我也不姓了這個呂字
    。
    (呂太太正在氣得發昏的時候,忽聽見兒子說了這一番說話,倒不覺呆了一呆,
    (那起先被呂仰正打下壇來的怪物,見呂太太和她兒子拼命,心上得意揚揚,卻
    (不提防呂仰正說出這幾句發狠的話來,真是入耳錐心,轟雷激電,覺得十分的
    (害怕起來,暗想這個人,說得出來,做得出來,不要當真報起仇來,不如還是
    (學著我佛的慈悲普度,上去勸解開了,將來也好叫他見我些情,或者不來尋事
    (,也末可知。)
    (想罷,便走過去,把呂太太一把推開,口中向她說道)
口 中:你也不必和你兒子拼命,你要曉得今天這樣一來,正是我命中的魔運,早已注定
    了的事兒,與你兒子絕無干涉,他不過是暗暗的在那裡受人差遣,自己不曉得這
    個道理罷了。你可曉得從前我佛如來,在舍衛國修行的時候,尚且有魔障到來,
    被一個什麼國王,將我佛如來的手足耳鼻,一齊割了,那時如來也沒有記他什麼
    冤仇,何況我的道力?畢竟趕不上我佛如來,那裡就保得沒有一些兒魔障,你若
    一定為了我的事情,要叫你兒子和我叩頭服禮,那倒不是佛法平等的意思了。
    (說也奇怪,剛才那呂太太一團盛怒,好像真個要和呂仰正性命相搏一般,現在
    (聽了她幾句不倫不類,無憑無據的說話,把方才的那種樣兒,不知化到那裡去
    (了。)
    (登時諾諾連聲的,連應了幾聲是,又回顧呂仰正道)
呂仰正:你聽聽真是佛門廣大,不和你們計較,你還不稽首皈依麼?
呂仰正:我生性不信這些神鬼的事情,母親不必說了。
    (呂太太聽了也無可如何,只得挽著這位師父,擁到自家房內去了。)
    (呂仰正眼睜睜地看著她,長歎一聲,卻也一時想不出勸化的法子,只好罷了。
    ()
    (這且按下不提。)
    
    
54**時間: 地點:
    (且說呂仰正打的那個怪物,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呂太太為什麼要這樣的尊敬她
    (,又排著幾張桌子把她供在當中,自己卻又在下邊磕頭禮拜,到底是怎麼一回
    (事情?在下書中沒頭沒腦,不曾提起,料想諸位看官,看了在下的這部小說,
    (也有些沒頭沒腦的,不得勁兒。)
    
    
55**時間: 地點:
    (如今閒話休提,且待在下把這個怪物的出身來歷,細細的敘說一回。)
    (只說蘇州省城,和太湖極近。)
    (那太湖地方,橫跨三州,是個梟匪出沒的所在,所以江蘇另有一標太湖水師,
    (終年泊在太湖裡頭,和那班梟匪追逐。)
    (那時辦水師糧台支應所的,是個姓龔的委員,叫做龔維藩,拔貢出身,年紀不
    (過二十多歲,卻不是江蘇本省的官。)
呂仰正:(在下做到此處,就有個官場中人,來和在下說道)你這句話講錯了,你是個江
    蘇本省人,所以不曉得本省官場的規矩,我卻在江蘇官場上,混了幾年,曉得這
    些規例。你們江蘇地方,候補人員,擠得滿滿的,人多差少,要是出了什麼差使
    ,調劑本省的人員,還來不及,那裡輪得著一個拔貢,來當這個差使。
    (在下聽了,便和他)
便和他:你的說話,自然不差,然而這件事兒裡頭,卻另有一個緣故,你且不要性急,聽
    我慢慢的說來,就曉得我的說話,不是欺人之談了。
    (閒話休提,只說這龔維藩的父親,本來是個江蘇的有名州縣,署過幾回優缺,
    (上台甚是器重他。)
    (藩臬二司,更是和他莫逆。)
    (這太湖水師糧台支應所的差使,給他一當就當了八九年。)
    (那一年秋間疫癘盛行,這位龔公染了時疫,醫治不效死了。)
    (藩臬兩司念他生前的好處,就聯名稟請督撫,把他的兒子龔維藩,接當了這個
    (差使。)
    (一個拔貢,當到這樣的闊差,也算難得的了。)
    (這龔維藩本來是個勢中的人,最愛應酬,交遊甚廣。)
    (接了差使,十分得意,便到轎子鋪中去,糊了一乘黑布四轎,成天的上衙門拜
    (客,比那現在省中候補的,還要忙些。)
    (他又愛鬧排場,到營裡去要了三匹馬來,派了三個差官,一個當了頂馬,兩個
    (當了跟班,又養了四個親兵,前呼後擁的好不威武。)
    (但是龔維藩另有一樣脾氣不好,一味的拼命濫嫖,只要一見了一個什麼女人,
    (就如蒼蠅見血一般,必要下水磨工夫,把她弄到了手才罷。)
    (那時的蘇州地方,日本人還沒有通商,也沒有什麼碼頭馬路,那些身分高些、
    (色藝兼優的倌人,都聚在倉橋浜一帶。)
    (有一個本年花榜狀元,叫做王小寶的,龔維藩連到她家去擺了四五台酒,碰了
    (兩三場和,正小寶卻只是淡淡的,不大應酬。)
    (有一天龔維藩又在王小寶家擺酒,擺好了檯面,客人一齊歸座,王小寶出來,
    (只略略的應酬了一轉,連曲子都不唱,匆匆的走出去了。)
    (龔維藩見了已覺有些怒意,卻還沒有發作出來,等一回上過頭道魚翅,二道燕
    (菜,王小寶卻一去杳然,還不見來,龔維藩更覺心中不快,便令娘姨去叫他出
    (來。)
    (娘姨去了好一會,王小寶方走了出來,坐在龔維藩背後,也不開口,龔維藩見
    (王小寶坐在自家背後,便提了幾分興致出來,和客人們划了幾拳。)
    (龔維藩輸了兩杯,自己喝了一杯,還有一杯酒,便向後邊遞去,要叫小寶代吃
    (。)
    (正是:十里清溪之水,風月姑蘇;三千金粉之場,天花敷座。)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交代。)
    (第十八回 龔維藩當差嫖院 程公子吃醋發標)
    
    
56**時間: 地點:
    (且說龔維藩和人划拳,輸了一杯酒,想著要叫小寶代飲,因她坐在背後,便把
    (一杯滿滿的酒,朝後遞去。)
    (不料,王小寶被龔維藩叫了出來,坐得一坐,凳子也沒有坐暖,趁著龔維藩和
    (人划拳的時候,早躡手躡腳的,一溜煙又出去了。)
    (龔維藩那,裡曉得,一手把一杯酒往後遞去,他還認著王小寶坐在身後,把手
    (一放,只聽得「豁啷啷」一聲,把杯子打得粉碎,酒也潑得一地。)
    (龔維藩吃了一驚,只道王小寶沒有接著,連忙回過頭來看時,身背後空空洞洞
    (的,那有什麼王小寶的影兒?龔維藩見了這樣情形,那裡忍耐得住,把桌子一
    (拍,喝叫)
高聲喝:娘姨進去,叫了小寶出來。她接著了什麼恩客,卻這樣的怠慢客人?
      我倒要好好的問問她,難道我是不出錢的麼?
    (娘姨進去了一會,還不見小寶出來。)
    (龔維藩越發大怒,高聲叫著小寶的名字道)
答應了:我叫了你好一回,還不快些給我滾出來!你那邊的房間裡頭,究竟是何等樣的恩
    客?我倒要見見他。
答應了:(說著,又嘴裡混罵道)也不曉得是什麼雜種,真是不開眼的東西,竟敢來割起
    我的靴腰來!今天不給他一個下馬威,叫他以後曉得我的利害,我這個龔字,也
    不姓了。
答應了:(正在亂嚷,忽聽得隔壁房間裡也高聲嚷道)你給我坐在這裡,不許出去。看他
    怎樣的奈何了你!
答應了:(龔維藩聽了,越發的烈火橫飛,就在隔壁和那人說道)你這個混帳東西,有本
    事走出來,不要盡著縮在裡頭,像縮頭烏龜一樣。惹起了我的性子,回來趕進去
    ,彩出你這雜種來,你可不要懊悔。
答應了:(那人在裡頭聽了,也就忍耐不住,挺身而出,走到房門口來,哈哈的冷笑道)
    你這個雜種,要認認你的老子麼?老實說,蘇州地方的堂子,也頑得不要頑了,
    從沒有讓過什麼人,難道今日之下,就怕了你麼?
    (龔維藩見他走了出來,也就迎上前去,仔細將他一看,原來是一個二十餘歲的
    (美少年:骨格翩翩,衣裳華麗,丰儀俊爽,舉止清揚。)
    (背後還隱隱約約地立著幾個人,想是他同來的朋友了。)
    (龔維藩不見猶可,一見他這般手調,早不覺一股酸氣,從腳跟邊直透至頂門上
    (來。)
高聲喝:(暗想)原來他生得這樣的一副滑頭面貌,所以王小寶和他這般要好,把別的客
    人,都不放在眼中。
    (這般一想,更覺得滿心焦燥,不由分說,對著他大聲喝道)
答應了:你若是曉得些兒風色,快快的替我滾了出去,萬事全休。敢說一個不字,叫你曉
    得我姓龔的手段。
    (只見那個人微微一笑,高聲)
高聲喝:這個地方,只要有了銀錢,隨便什麼人,都可以來得。又不是你的姨太太,難道
    只好你來,別人就來不得的麼?我和你一樣的客人,一樣的花錢,為什麼他把你
    當作外人,這般冷落,把我當作恩客,這樣招呼?你但是有些血氣的人,早該應
    有些覺察,和他斷絕往來。虧你還有這付臉兒,老著面皮和我吃醋。這樣的冷醋
    ,吃他可有什麼味兒?我替你想起來,臊也臊死了,還有什麼面目見人?我勸你
    還是回去,抱著老婆睡的好,不要盡著在堂子裡頭混跑,又沒有人理你,回來把
    你氣死了,沒有什麼人和你償命。
    (說著,又冷笑了兩聲。)
    (龔維藩聽他的說話,來得十分刻毒,言言入耳,字字鑽心,直氣得毛髮悚然,
    (面目更色,口中大喊)
口 中:豈有此理!
    (一面搶步上去,扭著他的胸前衣服,舉起手來便打。)
    (那人也不肯相讓,回手扭著龔維藩,兩人就打在一起。)
    (幸而龔維藩的朋友,跟著上來勸解,把他們拆開了。)
    (那邊也有幾個同來的人,把那個人勸了進去。)
高聲喝:(眾人都勸龔維藩道)這些地方,原是開心作樂的,若盡著和人吵鬧,豈不是自
    尋煩惱麼?
    (龔維藩被他們勸了一回,只得嘿然歸座。)
    (想了一回,越想越氣,猛然把當差的叫了上來,附耳說了幾句,不知什麼。)
    (當差的答應一聲,匆匆去了。)
    (眾人也不曉得他說些什麼,不去管他。)
    (鬧了這個笑話,酒是吃不成了。)
    (王小寶竟不出來,大家覺得無味,便勸著龔維藩回去再說。)
    (龔維藩不肯,眾人都在那裡暗暗地笑他,笑他真是個土地碼子,受了這般的糟
    (蹋,還要挨在這裡,不肯回去,不曉得他心上安的是些什麼念頭。)
    (就有兩個口快性直的人,和他)
和 他:你不要回去,就在這裡多坐一回,我們可要走了。
    (龔維藩又不肯放,問他什麼原故,他又不說。)
    (不多一會,只聽得樓梯上一陣腳步聲音,好像有多少人走將上來,又夾著說話
    (聲音,聽不出到底是誰。)
    (眾人正在疑惑,忽見龔維藩的當差的,走了進來,背後跟著三個差官,都帶著
    (五品翎頂,戎服佩刀,又有四個親兵,穿著號掛,一齊擁了進來,雄糾糾氣昂
    (昂的,垂著手站在那裡。)
    (原來龔維藩方才受了那人的氣,無可發洩,想著只好用官勢壓他,悄悄的叫家
    (人回去,叫齊了親兵差弁,一齊同到王小寶家,要著著實實的,把那個人糟蹋
    (一頓,出出心上的悶氣。)
    (倚仗著人多勢眾,就是打他一頓,料想他也沒處伸冤。)
    (此刻見家人帶著他們來了,齊齊整整的,站在一旁,心中大喜,登時膽就大了
    (許多,就對著隔壁房間高聲喊道)
高聲喝:你方才說得那樣厲害,如今可還敢出來麼?
      老實和你說,我姓龔的走動的地方,你們這班雜種,休想跨進一步。今天好
    好的讓你走了,還是你的便宜。
高聲喝:(說著,又吩咐一班手下的人道)他若敢走出來,你們先揪住了他,再說別的。
    就是打他一頓,也沒有什麼稀奇。只動手時留神些兒,不要打他的致命就是了。
高聲喝:(一班差弁和親兵聽了,齊齊的應一聲)是!
    (等於半晌,竟不見隔壁房裡有人出來,靜悄悄的,好像沒有人在裡頭的一般。
    ()
    (原來那隔壁房間裡客人,聽了龔維藩叫他出來,就要挺身出去,幸得王小寶死
    (命的拉住了他,和他)
和 他:你不要這般鹵莽,他回去叫了一班差官親兵來,想要和你尋事。你還是避避他的
    風頭為是,不然吃了些眼前虧,也不犯著。
    (那客人聽了,雖然心中不忿,想想小寶的話,倒也不差。)
    (俗語說的:光棍不吃眼前虧。)
    (受了他的糟蹋,是沒處伸冤的,不如還是避開了他,聽憑他去怎樣。)
    (好在這個地方,是大家可以來的,就走開了,也不算什麼坍台。)
    (想著,便悄悄的和小寶不知說了幾句什麼體己話兒,一溜煙在後房門內,轉了
    (出去,迳自去了。)
    (龔維藩在外面叫罵了一會,不見有人出來,倒見王小寶慢慢的從隔壁房間走出
    (,衣裳不整,雲鬢蓬鬆,一步一步的,走到龔維藩面前。)
    (龔維藩一見了王小寶的面,早不知不覺的身子酥了半邊,動彈不得,為著方才
    (叫她不來,勉強板起面孔,想要發作她幾句,不料王小寶剛剛走到面前,就撒
    (嬌撒癡的,一頭倒在龔維藩懷裡,花言巧語地說道)
方 才:也不知那裡來的斷命客人,硬硬的把我一把拉住,一動也不許動。聽得你在外邊
    動氣,我恨不得一步就跨出來,怎奈又被他們在門口攔住,再也不得脫身。逃又
    逃不出,去說又說不出來,虧得你叫了人來,他們聽得勢頭不好,才一溜煙的逃
    走了。今天總是我的不是,招接了他們這一班短命客人,累得你這般生氣,我只
    要求你看開些兒,不要這樣的頂真。萬一氣壞了你的身子,生出什麼病來,叫我
    怎樣的過意得去?不過我掛了牌子,做著生意,隨便什麼人來,都要招呼,不能
    趕他出去,這是我們沒奈何的苦處,你須要原諒我些,不要怪我才是。
    (龔維藩本來還有些怒氣,想要發作兩聲,好個王小寶,一篇說話,說得個宛轉
    (隨和,一絲不漏,龔維藩聽了她這般說法,好像甜蜜蜜的,一直鑽進耳朵裡去
    (,不覺一天怒氣,瓦解冰銷。)
    (更兼王小寶和身倚在他的懷中,軟玉苗條,脂香噴溢,越發的心上有些渾淘淘
    (起來,非但沒有一句埋怨她的話,反輕輕款款的安慰了她一番。)
    (這一刻兒,龔維藩心上的得意,好似大將出兵,打了勝仗一般。)
    (就是拿了隨便什麼東西,要去換他此刻心中的得意,大約他也不肯。)
    (閒話丟下不提,只說龔維藩等客人走後,自然住在王小寶家,不消說得的了。
    ()
    
    
57**時間: 地點:
    (自此以後,龔維藩竟是明目張膽的大嫖起來。)
    (每天上過了衙門,也不回去,一直竟到王小寶家。)
    (四轎親兵,差官跟馬,鬧得烏煙瘴氣的,一齊停在王小寶家門首,把些膽小些
    (兒的客人嚇得王小寶家的門口都不敢踏進來。)
    (王小寶面上雖然巴結龔維藩,心上卻並不把他當做恩客。)
    (龔維藩一天到晚,只在王小寶家鬼混,連應辦公事,都丟給一班營書,聽憑他
    (們去胡鬧,自己嫖得昏天黑地的,一些也不管,漸漸的風聲不雅起來。)
    (同寅裡頭很有些曉得的人。)
    (他們一班候補官兒,本來虎視眈眈的,正在那裡想謀他的差使,得了這個風聲
    (,便一傳十十傳百的,到處說他的壞話。)
    (藩臬兩司,也有些曉得了,卻只放在心裡,還沒有說出來。)
    (慢慢的,便要想個法兒,撤他的差使,這且按下不提。)
    
    
58**時間: 地點:
    (且說那一天,在王小寶家和龔維藩吵鬧的人,你道是誰?)
    (原來這人是蘇州固莊人氏,姓程行七,很有些兒家產,人都趕著他叫程老七。
    ()
    (這程老七在王小寶處,走動了兩年,做得十分要好,很花了些錢在小寶身上。
    ()
    (小寶的待他,也比別人不同,真把他當做恩客一般看待。)
    (自那一天被龔維藩趕了回去,心中不服,悄悄的到小寶家又來了幾回,卻總見
    (龔維藩的一分隨身儀仗,簇擁在大門內外。)
    (程老七雖然並不是一定怕他,卻也有些膽寒,恐怕他動起蠻來,吃了他的虧,
    (沒有地方去說。)
    (便暗暗的和王小寶商議。)
    (要出這一口氣兒。)
    (有分教:一雙蛺蝶,果然同命之蟲;十斛明珠,難買真娘之意。)
    (不知程老七要想什麼報仇的主意,王小寶怎生說法,請看下回便知分曉。)
    (第十九回 桃花人面雀護重來 璧合珠聯真娘下嫁)
    
    
59**時間: 地點:
    (且說程老七因為那一天,受了龔維藩的糟蹋,雖然怕他是官場中人,不敢和他
    (計較,心上卻甚是忿忿不平。)
    (便悄悄的走到王小寶家,要和她商量一個翻本的法子。)
    (想了半晌,卻想不出來,還是王小寶想了一個主意,和程老七說道)
答應了:我這個地方,掛著牌子,人人都可以進來,你天天的在我這邊走動,保不住以後
    不鬧事情。我這幾年的生意,也實在做得怕了,你也不是拿不出錢來的人,何不
    和老鴇商議,拚著扌害脫些兒銀錢,把我贖身出來。一則總算你把我救出火坑,
    二則出了你的一口悶氣。我看那姓龔的雖然目下當著優差,一時卻拿不出許多錢
    來,你趁他一個不防備,把我娶了回去,料想他也沒有什麼法兒。你想我這個主
    意如何?
    (程老七聽了,想想倒也不差。)
    (自己盤算了一會,定了主意,便叫了老鴇上來,和他商議,要替小寶贖身。)
    (那老鴇因小寶是個花榜狀元,這兩年和酒連綿,生意甚好,正想要把王小寶當
    (作個錢樹子,靠在她身上,要發一注大財,那裡肯放她贖身出去?起先咬著牙
    (齒,不肯答應,後來程老七和她再三商議,又許了她的重價,王小寶又委委婉
    (婉的,勸了老鴇一遍道)
和 她:我做了這兩年生意,給你掙的錢也不少了。不是我誇口的說話,要打我這樣的銀
    人兒,也打出來了。我也是個好人家兒女出身,吃這碗把勢飯兒,是吃得再怕沒
    有的了。現在難得程七少肯出重價,和我贖身,我勸你不要作難,還是答應的他
    的好。你若一定不肯答應,自然我也勉強不來,那時你卻不要怪我,憑你怎樣的
    把我處治,要我再做這個生意,我是死也不來的了。
    (王小寶說了這一番說話,那老鴇聽了,呆了一回,想想就是把她勉強留在此間
    (,她的心也是不向的了。)
    (留得她的人,留不得她的心。)
    (不如還是好好的放她去了,還好得些身價。)
    (心上這般想著,便一口扳定,定要一萬洋錢。)
    (他以為程老七一定捨不得這些銀子,那知程老七和王小寶的交情,真是蛺蝶同
    (心,鴛鴦並命。)
    (春蠶到死,猶多未盡之絲;蠟炬成灰,尚有將燃之淚。)
    (這樣的連枝比翼的心期,海誓山盟的情況,不要說是叫他拿出一萬洋錢,就是
    (要把他的家屋平分一半,給那老鴇和王小寶贖身,大約他也沒有什麼肯。)
    (當下程老七聽那老鴇開口,只要一萬塊錢,毫不驚皇,喜出望外,便一口答應
    (。)
    (還答應另外給他三千塊錢,算是認還小寶的局賬。)
    (那老鴇想不到程老七竟答應得這般爽快,一時呆子一會,倒翻不轉口來,免不
    (得有些後悔。)
    (又回過念頭來一想,到底一萬三乾塊錢,他就用一世,也用不了這些,還好拿
    (著這個身價,作為本錢,另外多買幾個討人,將來或者還有比小寶好的,也不
    (可知。)
    (這樣的一想,便滿心歡喜起來,也就一諾無辭,並不推托。)
    (好個程老七,見她已經答應,曉得事不宜遲,便立刻起身出去,到往來的錢莊
    (上,划了一萬四千塊錢的票子,回過頭來,再趕到王小寶家。)
    (只見小寶家門口,停著一乘黑布四轎,又有三四匹馬係在一旁。)
    (程老七曉得又是那龔維藩來了,懷著一肚子的鬼胎,踅將進去,卻看見客堂內
    (,坐著幾個差官,仰著臉,挺著肚皮,高高地坐在那裡,還有幾個親兵,都立
    (在天井裡頭。)
    (見了程老七進來,一個個突出了眼珠,瞪著他。)
    (程老七低頭急走,上了扶梯,到亭子間坐下。)
    (王小寶正陪著龔維藩在那裡,不得過來。)
    (程老七叫娘姨把老鴇叫來,和她)
和 她:我划了三張一萬四千的銀票在這裡。一萬是正價,三千是局賬。那多下來的一千
    ,給他們一班男女相幫,什麼除牌子等一切喜封,都在裡頭。總算他們跟了小寶
    一場,給他們點兒好處。但是這件事兒,也不是空口說白話的。你卻要寫張憑據
    給我。
    (那老鴇諾諾連聲的,走了出去,約等了兩三點鐘的工夫,把個程老七等得十分
    (焦燥。)
    (又停了一回,方見那老鴇來了,手內拿著一張婚書,卻是用大紅全帖寫的,那
    (婚書上字,寫得歪歪斜斜的,白字連篇。)
    (程老七看了一遍,字義倒還不錯,便把三張銀票,親手點交給她。)
    (又叫她婚書上打了手印,鄭重其事的把婚書收下。)
    (和那老鴇說明了,明日就要抬人。)
    (總算程老七的心上,一塊石頭落地。)
    (只可恨的是龔維藩賴著不走,料想他今夜是定要在這裡的了。)
    (待要和他爭論,恐怕又吃了他的虧,想來想去,只得歎一口氣,憑他去怎生受
    (用,橫豎只有今夜一天。)
    (只要他明天前腳走了,後腳就去抬人,等他晚上來的時候,撲一個空,不怕他
    (不氣一個半死。)
    (想定主意,便先自走回寓所。)
    (料理一回明日的事情,又連夜去僱一號大船,停在閶門外。)
    (想著就把小寶娶到船上,好連夜開回家去。)
    (原來固莊是個有名的大鎮,離蘇州約有五十里路程,程老七到蘇州的時候,也
    (是借住在親友家中的。)
    (一言表過不提。)
    (只說程老七部署已定,睡在牀上,專等天明,心上卻轆轆的轉起念頭來,暗想
    (龔維藩這個狗頭,今天住在小寶那邊,不知怎生的快活,恨不得立刻要趕到王
    (小寶家去,聽聽他們兩個的說話。)
    (想了一會,想得虛火上升,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
    (這一夜裡頭,程老七心上的難過,也就可想而知的了。)
    (眼巴巴的,好容易等到天亮,一骨碌扒起身來,看看時候尚早,在牀上坐了一
    (回,沒奈何只得又睡下去。)
    (這回卻倒睡著了,直睡到十二點鐘,方才起來。)
    (連忙看了一看牆上的掛鐘,見已經指到十二點上,連連跌足道)
方 才:遲了,遲了!
    (便立刻叫當差的,出去傳齊了娶親的執事儀仗,飛一般的趕到王小寶家。)
    (他曉得這個時候,龔維藩已經上衙門拜客去了,要到傍晚時分才來,所以放心
    (大膽的進去。)
    (一問龔維藩,早已走了。)
    (王小寶已經梳洗停當,打扮得嬌嬌滴滴,裊裊婷婷,滿面春情,一身香體,只
    (等程老七到來。)
    (正在盼望,見程老七匆匆走進,背後跟著一個家人,又有幾個賓相執事,捧著
    (冠帔進來,王小寶見了大喜,連忙穿換停當。)
    (外面樂人便吹打起來,一連催了三次,把個王小寶挽了出來,擁入花轎。)
    (那老鴇還算有些良心,受了程老七一萬幾千塊錢,不好意思空身打發,把王小
    (寶平日的衣飾,分了一半給他。)
    (小寶喜洋洋的登轎而去。)
    (程老七見小寶已經上轎,知道大功告成,便也匆匆的坐了轎子,抄前趕上船去
    (。)
    (看官且祝一班妓女嫁人,為什麼一定爭著要穿鳳冠霞帔,紅裙披風?難道她不
    (曉得自己是個倌人出身,就是嫁人,也不過是個小老婆罷了,不信還有人娶個
    (妓女出身的作正室麼?如此說來,就是那班倌人,穿了紅裙披風,鳳冠霞帔,
    (也逃不了一個小老婆的名目,為什麼定要爭這個無益的虛文呢?原來地球之上
    (,女界之中,最卑污下賤的是倌人,最奢侈放縱的也是倌人。)
    (他們這班妓女,聚著無數的客人,供給他一身的揮霍,差不多有願必諧,無求
    (不得。)
    (無論什麼貴重的物件,做不到的事情,她總比別人容易些兒,定要做到了這步
    (田地,方才算數。)
    (只有這鳳冠霞帔,紅裙披風,是婦人的一生名器,平常的人看得它並不值錢,
    (作倌人的卻看得這個名器甚是貴重。)
    (憑你相貌再好,名氣再大些的倌人,沒有嫁人的時候,也不能穿這個服色。)
    (所以妓女嫁人,不論上中下三等的倌人,定要力爭上游,穿這一身裙披冠帔,
    (那以後的為正為偏,倒也並不計較。)
    (這些倌人存了這個念頭,就有一班滑頭碼子的少年,要想轉那倌人的念頭,卻
    (又輕易不得到手,便假充了什麼職官,一味的把那朝珠補子、紅裙披風的這些
    (婦人的名器,來籠絡她,就像那一班山林隱士、草莽英雄,朝廷把爵位來籠絡
    (他的一般。)
    (往往有一班倌人,上了他們的當,嫁了過去,把自己手中的衣裳首飾,一齊騙
    (得精光。)
    (沒奈何再落風塵,琵琶別抱,說起來也覺可憐。)
    (歸根兒,還是她自己誤在一個名字上頭。)
    (可見世界之上,這名之一字,也是個誤人不淺的東西,千古以來的一班兒有名
    (人物,多半是誤在這名字上頭。)
    (若要做書的在下,一一的把他們的名字數說出來,在下一時卻也徵考不出。)
    (只看那青磷鬼火,黑塞蒼茫,蔓草荒煙,白楊蕭瑟,就是那班英雄名士的下場
    (頭子。)
    (看官們休懷舊夢,且聽新聞。)
    (只說龔維藩那天,正是上衙門的日子,各處衙門去走了一趟,口來又拜子幾處
    (客,直到傍晚時候,方才事畢。)
    (興興頭頭的,趕到王小寶家來。)
    (那知到得那裡,靜悄悄的,客堂裡頭,一個人也沒有。)
    (龔維藩見了,有些疑惑,便一直走上扶梯,跨進小寶房內。)
    (只見小寶房內,人影兒也沒有一個,保險燈也不大亮,連牀頭的幾個箱子,也
    (不見了。)
    (龔維藩見了,大吃一驚,便高聲叫那老鴇上來。)
    (叫了好一會,才見那老鴇慢慢的走上樓來,見了龔維藩)
方 才:啊,龔、老、爺,對、不、起,孝寶、今、天、嫁、了、人、了。
方 才:(龔維藩聽了,就是一呆,連忙問道)既然小寶今天嫁人,為什麼她昨天晚上,
    並沒有朝我說起?
和 她:(老鴇道)想必她是怕龔老爺聽了動氣,所以沒有提起,
    (龔維藩聽了,呆了一回,心上雖然有氣,卻是說不出她什麼錯處來,只得)
只 得:那娶她回去的,是個什麼樣人?你們可曉得他的底細麼?
    (老鴇聽他追問娶小寶的客人,不敢說謊,恐怕他去打聽著了真情,要來和她尋
    (事,便直言拜上的朝著龔維藩說了。)
    (龔維藩不聽是程老七娶的猶可,一聽娶小寶的人就是程老七,只氣得直跳起來
    (,大叫一聲罷了,一時間醋氣衝心,火星直冒。)
    (回過頭來,怒問那老鴇道)
和 她:既是姓程的娶他,你為什麼不來問我一聲,難道只有姓程的娶她得起,我姓龔的
    就娶她不起的麼?
和 她:(老鴇聽了,不慌不忙的向龔維藩說道)龔老爺,不瞞你說,我們堂子裡頭的倌
    人嫁人,總是瞞著人的。為什麼呢?倌人的相好客人,不止一個,那些客人,曉
    得了倌人要去嫁人,那有不動氣的道理?
      保不定還要兩下吃醋,鬧出什麼事來,我們一個開堂子的,那裡擔當得住?
    所以還是省些說話,不告訴他的好。龔老爺,你想我這個話,可是不是?就是小
    寶嫁人,也是她自家的主意,並不是我願意叫她嫁人。龔老爺,小寶的生意,是
    瞞你不過的。
      從去年到如今,差不多就有一萬多洋錢,我那裡就捨得她去嫁人?恨不得把
    她留在家中,和我再做幾年生意才好。無奈她一心想要嫁人,留住了她的人,留
    不住她的心,也是枉然。龔老爺,你也不要生氣,小寶這個人,是沒有良心的,
    不用再去相她,況且她的人才,也算不得什麼真真上等,料想也還尋得出來。等
    我用心用意的,去多買幾個討人回來,請你龔老爺照應照應,可好不好?
    (龔維藩起初聽了那老鴇的話,直氣得目瞪口呆。)
    (一時無可如何,想要拿那老鴇出氣,卻又被她一番有情有理的話兒,說得他閉
    (口無言。)
    (那心上千回百轉的,就如打結一般。)
    (呆呆的坐了一回,只得坐著轎子回去。)
    (真是乘興而來,敗興而還。)
    (在轎子裡頭轉著念頭,想那王小寶未嫁之前,和我怎樣的恩情,如何的要好,
    (那有她就要嫁人,不給我說明的道理?這個裡頭,一定有什麼原故。)
    (不是被那老鴇硬逼著嫁人,就是被她藏到那裡去了。)
    (但是又沒有什麼憑據,不能問她要人。)
    (正是:昨夜藍橋之路,惆悵桃花;西風舊板之門,淒涼人面。)
    (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回 嫁王孫夜走名姝 失優差痰迷心竅)
    
    
60**時間: 地點:
    (卻說龔維藩上了衙門,回到王小寶家,撲了一個空,王小寶已經嫁了程老七了
    (。)
    (她若是嫁了別人,龔維藩也還不至於這般生氣,偏偏的她千不嫁,萬不嫁,嫁
    (的就£和他吃醋的程老七。)
    (龔維藩這一氣,真是非同小可,好似害了失心瘋的一般,白瞪著兩隻眼睛,口
    (中不住的自言自語,坐在轎子裡頭,一路喃喃吶吶的,也不知他說些什麼。)
    (到了公館裡頭,覺得那神氣,還有些兒呆呆的。)
    (眾人看了他的樣兒,雖覺有些詫異,卻也不去問他。)
    (龔維藩回到公館,也不到上房去,就在書房裡頭,一人坐著,忽笑忽怒,有時
    (立起來,團團轉轉的在地下盡打圈子。)
    (真是茶飯無心,坐立不定,還時時叫著小寶的名字。)
    (有什麼客人來拜他的,他也一概不見,大有獨居深處,咄咄書空之意,差不多
    (有些痰氣迷悶,心竅閉塞的樣兒。)
    (不料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這一天正是發餉的日期,幾個手下的人,早於前幾日,備了領咨,由善後局轉
    (詳藩庫,請撥餉項。)
    (向來是一早領了餉項回來,午後發給那些兵弁。)
    (誰知這一回變了樣式,善後局的餉項,也不咨撥過來,直等到差不多十二點鐘
    (,還沒有一些信息。)
    (那班人急了,便進來和龔維藩說了緣由,龔維藩也覺得有些詫怪,便道)
便和他:向來善後局的餉項,都是一早咨送過來的,怎麼今天到這個時候,還不見來?只
    好叫個人去催催看,不曉得什麼緣故。難道他們竟忘了麼?這算辦的什麼公事,
    真是該死。
    (說著,便叫人立刻備了一角文書,派一個差官前去投遞。)
    (差官去了半晌,不見回來。)
    (時候已經過午,那些領餉的弁兵,一個也沒有來。)
    (往常到了這個時候,那些領餉的人,已是挨挨擠擠的,裹得水泄不通,這會兒
    (卻冷冷清清的,鬼影兒也不見一個。)
    (那班人只得又進來,和龔維藩說了。)
    (龔維藩這兩天,正是為了王小寶的事情心神不定,腦筋震動之際,現在又聽他
    (們這般說法,明曉得事有蹊蹺,卻為連日心事纏擾,反覺得呆呆的,說不出話
    (來。)
    (定了一回神,方才)
方 才:這件事兒,真真來得怪異。我看這裡頭,一定有什麼原故。但現在一時也打聽不
    出來,只好再派個人,到善後局去,催催那方才去的差官,問他有回文沒有。只
    要有了回文,就明白了。
    (說罷,便又派了兩個人去,催那先去的差官。)
    (不想去了多時,連後去的也不來了。)
    (直到傍晚時分,方見三個差官,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走了回來。)
方 才:(龔維藩見了,急問)有回文沒有?為什麼直到此刻才來?難道你們還是今天第
    一次當差麼?
方 才:(話猶未了,就有一個差官,接口說道)不然也不至於此刻回來,就為等他們的
    回文,一直等到這個時候。難道他們叫我們等著回文回去,我們好迳自走了麼?
    回文是來了,餉銀也沒有交來,裡頭說的什麼,差官們卻不曉得。
    (說著,便把善後局的一個札子,放在龔維藩面前,挺胸凸肚的站著,那樣子甚
    (是可惡。)
    (龔維藩見了這幾個差官,忽然的倨傲起來,全不是以前恭順的樣子,心上十分
    (疑惑,也來不及和他們說話,急急的拆開札子,從頭至尾細細看時,只把一個
    (太湖水師糧台龔大老爺,氣得個發昏章第十一。)
    (你道那札子上說的是些什麼東西?原來藩臬兩司,早就曉得龔維藩在外面拚命
    (狂嫖,一些公事也不管,恐怕被他在糧台上鬧了什麼亂子,或者做了點兒虧空
    (出來,這龔維藩總算是藩臬兩司舉薦的人,自覺得有些不妥,便商量著要開去
    (的差使,又礙著他老人家生前的交誼,有些對不起他,一直遲遲疑疑的沒有發
    (作出來。)
    (無奈有些候補人員,想要謀他的差使,拼命的在兩司面前,說他的壞話。)
    (從來眾口鑠金,何況龔維藩這些事跡,都是實情,那裡瞞得過去?說來說去,
    (把藩臬兩司說動了心,便認真要把他的差使撤掉。)
    (想想倒底他老人家,面上有些過意不去,商量了兩天,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主
    (意,總算留還龔維藩的面子,省得撤了他的差使,害他沒臉見人。)
    (稟明瞭撫台,說這太湖水師支應所一差,並無繁劇要公,未便虛縻餉項,應請
    (憲台察核。)
    (將太湖水師支應所,並歸善後局兼辦,以節糜費,而歸劃一。)
    (這個公事上去,是照例沒有不准的。)
便和他:(登時批了下來)仰即如詳辦理。此繳。
    (藩臬兩司,接到了撫台的批回,立刻發了一道通飭文書,飭知太湖水師,各營
    (弁勇,以後關領餉項,均由善後局按期給發。)
    (一班水師將領,見了這個札子,自然要遵照辦理。)
    (到了發餉的那一天,紛紛的都到善後局去。)
    (龔維藩那裡得知,還打發差官,到善後局去催領這一筆餉款銀子。)
    (那差官到了善後局,投進文書,就有人和他說了這個緣故,並且叫他等著回文
    (帶去。)
    (那差官聽了,心中暗想)
和 他:這位龔大老爺也狂得太不像樣了,那有省城裡頭當差的人員,坐著匹轎,帶著親
    兵,到堂子裡頭去住夜?這樣的荒唐人兒,不撤他的差使,撤誰的?
    (心上這般一想,便登時瞧不起龔維藩起來。)
    (從來這班小人,最是勢利,貶貶眼兒,便不認得人。)
    (所以回來見了龔維藩,竟做出這一副待睬不睬的神氣,你道這些小人的性格,
    (可卑鄙不卑鄙?)
    (閒話休提,只說龔維藩看了善後局的這個催命札子,把他氣得一口氣咽在咽喉
    (裡頭,半晌透不過來,幾乎悶一個半死,只覺得耳朵內嗡的一聲,鐘磬齊鳴,
    (眼睛內烏黑的一堆,金星亂迸。)
    (一時癱在椅子上,坐都坐不起來。)
    (講起這龔維藩來,原是個勢利熱中,生有官癖的人。)
    (這兩天正為著王小寶的事情,心上萬分煩悶,那裡再禁得又是這般的,把他一
    (逼。)
    (一氣一急,一霎時痰氣攻心,竟是昏昏沉沉的暈了過去。)
    (一班家人們見老爺暈了過去,不免吃了一驚,急忙的報到裡邊。)
    (老太太和太太聽了這個消息,大吃一嚇,踉跟蹌蹌的直趕出來,把龔維藩挽了
    (進去。)
    (揪頭髮的揪頭髮,掐人中的掐人中,亂了好一會,方把龔維藩救醒轉來。)
    (慢慢的睜開雙眼,吐了一口濁痰,大家方才略略放心。)
    (老太太見他醒了,便走到他身邊坐定,待要問他為什麼這個樣兒,只見他把兩
    (眼一睜,向老太太看了一會,大聲喝)
大聲喝:你是個什麼東西,竟敢一直闖到這裡!你可曉得無故入人家,是有罪名的麼?
大聲喝:(說著,又叫一聲來道)你們快些把這個雜種趕他出去。我這個地方,那裡容得
    你們來胡行亂走。
    (龔維藩這幾句說話,把在房的人,一個個都說得呆了,想不出他說的是些什麼
    (話兒。)
和 他:(老太太便提醒他道)你為什麼盡著混說?難道連我都不認得了麼?快些認清了
    人,不要在這裡胡說。
    (那知龔維藩聽了他老太太的說話,非但一些不醒,倒反跳起身來,大聲喝)
大聲喝:你說我瘋了,你才是個瘋子呢!你看看你渾身上下,那個樣兒,真是一個滑頭碼
    子。
大聲喝:(一面說著,又叫幾聲小寶道)你們都是些好人,串通了嫁人,把我瞞在鼓裡,
    一些也不知道,可是應該的麼?
和 他:(又叫著發差的道)還不出去打轎,傳呼伺候?你難道不曉得今天是衙門期麼?
    (房內一班人聽了,一個個十分著急,曉得他果然有些痰氣入心,但又不知道他
    (為的什麼事情,只好眼睜睜的看著他。)
    (叫人去請了一個時醫,叫做艾步蟾的,來診過了脈,也不說什麼,只留下一張
    (方子說)
答應了:吃了這帖藥下去再說。若是有些功效,再來請我就是了。
    (說著,便又忙忙的趕到別家去了。)
    (這裡眾人七手八腳的,煎好了這帖藥,給龔維藩吃下,也不見好。)
    (隔了一天,倒又加重起來。)
    (口內胡言亂語的,不曉得他說些什麼。)
    (一會兒哈哈大笑,一會兒又哭起來。)
    (笑的時候,笑得十分暢快;哭的時候,哭得也甚是傷心。)
    (把個老太太嚇得急了,連忙叫人去立刻請了太小姐來。)
    (看官且祝這個太小姐是千什麼樣人?從古以來,沒有小姐上頭再加一個太字的
    (稱呼,這是個什麼原故?列位看官,且休性急,待在下一一的搬演出來。)
    (只說龔維藩的這位老太太,娘家姓喬,姊妹兩人,都是少年喪父。)
    (他父親名叫喬梓理,也是一個小小的有名才子。)
    (但是喬梓理的為人,性情放誕,行止風流,只曉得做些風雲月露的文章,卻沒
    (有什麼緯地經天的學問。)
    (中年以後,鬱鬱不得志,得了個咯血的病,拖了兩年,就故去了。)
    (喬梓理本來是個寒士出身,家內一貧如洗,身後蕭條,留下兩個女兒,無可安
    (放,只得寄養外家。)
    (這位大小姐嫁的,就是龔維藩的父親。)
    (姊妹二人,從小兒迷信佛教,吃著一口長素,捻著一串念珠,口內喃喃吶吶的
    (,一天到晚,念著阿彌陀佛。)
    (本來都想立志修行,不肯出嫁,當不得他母舅邵惠文,硬硬的把她許配了這位
    (龔大爺。)
    (喬大小姐心上雖然不願,卻也明曉得挽回不來,只得勉勉強強的,憑他辦理。
    ()
和 他:(卻暗暗的和他妹子喬二小姐說道)我皈了多年的佛教,想不到還要墮落紅塵。
      這也是沒法兒的事體,但我心上卻總覺有些不願。我想不如買一個十八九歲
    的丫頭,做個替身,我嫁了過去,依舊念我的佛,修我的行,只要和他料理些兒
    家務,就是了。你說我這個主意如何?
    (他妹子聽了,也竭力贊成。)
    (果然不多幾時,買了一個丫頭,年紀約有二十一二歲,生得甚是風騷。)
    (喬大小姐買她的時候,就對她說得明明白白,要她和自己作個替身。)
    (那丫頭聽了,那有不願的道理?歡天喜地的答應了。)
    (喬大小姐尋著了一個代表人,方才覺得略略放心。)
    (隔不多時,吉期已經到了,喬大小姐嫁了過去,就帶著那丫頭,算個賠嫁,一
    (同過去。)
    (那丫頭高高興興的跟著喬大小姐過來,只說自己已經是現現成成的一位候補姨
    (太太,指日間金屋藏嬌,銀屏侍寵,那心上的高興,自不必說。)
    (誰知喬大小姐嫁了過去,不到十天,便和那位喬大爺出奇的相愛起來。)
    (正是:怕作高唐之夢,李代桃僵;羞為巫峽之雲,移花接木。)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第二十一回 喬小姐信口開河 江念祖謀差竭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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